第四章 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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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得得…”
一阵暴风骤雨般疾急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接连传递而来,四匹快马分由东南西北四个城门亡命狂奔过来。
十六只铁蹄,敲击着青石板铺就的帝都官道,发出一连串象是用皮革包起的铁棍敲钟一般浊浊的金属声,在深夜的宁静里,就好象把一块石子丢进池塘一般,立时四散传播开去,惊醒天亮之前最深的黑暗里,帝都但丁许许多多公民们正酣的好梦。
那些不常能听到的声音的轨迹,最后都相交在神圣桃花王朝军机大臣府前,大臣府里的灯马上便亮了。灯亮了前后不过一刻钟,便有一人一骑从大臣府里狂风一般卷将出来。
这完全不象是大臣阁下平日里走马看花的优雅作风,散乱了的马蹄声仿佛带了种丧家的急惶惶,伴着狂风一路卷入左大陆最高权力核心所在地——皇宫,一头撞了进去。
很快,一盏又一盏的宫灯被点燃了,在刚够皇帝陛下穿好内裤的这么短短一段时间里,整个皇宫便变得灯火通明。一名接一名衣装不整的待从或卫士纵马四出,在粗暴的吆喝声中敲开了皇都中大大小小文官武将们的府门。很快,大大小小高高低低胖胖瘦瘦的文官武将形成的人流便迅速地倒卷回皇宫。
整个帝都,突然之间就在太阳出来之前那一段最黑暗的时刻里被惊醒了,巨大的城市在一瞬间便由宵禁造成的沉静切换成无法禁止的轻轻骚动。街头巷尾,到处都是躲躲闪闪窥探的眼睛,到处都是悄悄地喷洒着的各式各样口水和唾液。被惊醒的公民们一个个口沫纷飞,纷纷不落人后地低声猜测着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有人说北方巨魔冲破了禁制打进来了,有人猜想会不会是西方的巨龙发了疯冲过来攻击神圣王朝,有人说一定是南面的乌托邦向王朝全面宣战了。总之众口芸芸,莫衷一是。甚至于还有人猜想是那些个神话传说中那个九天十地第一恶毒以毁灭全人类为已任的超级恶魔复活了,现在正一心一意来找那个神话中把剑插在它胸口上的骑士祖国的晦气。
※※※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
右大陆理想国的都城都庞贝。
皇宫。理想国皇家花园。
皇帝图林四世正在晨练。
自从过了60岁生日,图林陛下对于自已的身体就异常关心起来,天天是天山雪莲,万年何首乌,人参养荣丸,太太口服液,收礼只收脑白金地供着养着,但是他老人家的身子骨还是一天不如一天硬朗,性功能日趋下降。
太医们会诊的结果,是晚餐吃得太好,白天动得太少。于是根据太医们的建议,近几年来他老人家每天清晨都起得很早,练练剑术,活动下筋骨,顺带呼吸一下早晨清新的空气。
这一天也不例外,在皇宫的花园里,图林四世耍过几回推挡劈刺,把剑插在地上,从身边的待从手中取过一块热毛巾擦拭着微汗的额头。不远处的凉亭里几名宫女在忙碌地安排皇帝今天的早餐。
一条人影突然从花丛中窜了出来。
“暴君!看剑!”
※※※
但丁。清晨。
今天的冬日仍旧如昔的冬日一般,给这庞大而华丽的城市带来使人醺的温暖。太阳公公起床之后,正懒洋洋地与这个全大陆最富庶的城市打着招呼,但他很快发现,城市的今天,与往昔不一样。
每一个衣装华丽的公民都显得是那么心事重重。一队又一队的重装步兵从但丁城那十个巨大的城门洞中鱼贯而出。步兵和步兵的队伍之间,不时还能看到大陆最精锐的兵种,披着重铠的重装骑士们在默默行进。甚至,还有一大群全身由黑袍子紧紧包围着的法师。
神圣桃花王朝的中央军团已经有十五年的时间没有如此大规模的行动了。这一次军队的调动几乎可以说成中央军倾巢出动,就算是帝都但丁,也仅仅留下了很少的、甚至可以说少得可怜的守卫兵力。
所有的王朝公民,现在都在心里诅咒着一个魔鬼一般的名字:黑山。——一个鄙贱的奴隶。
然而仅仅就在半天之前,骄傲的但丁城公民们就算发挥了自已最荒诞的想象,也没有人想到一个矿山奴隶会让王朝高高在上的皇帝和王公大臣们半夜里从姬妾们的肚皮上爬起来。更没有任何一个但丁城的公民会认为自已有必要知道一个矿山奴隶的名字。
※※※
……时光倒流五个月……
通往王朝第二大采石场的毒蛇山谷。
如火骄阳正拥吻大地,而深深地被上天这裸辣的爱恋感动的盖亚女士,也开心地散发出六十度的高温来进行回报,夹在这二者之间的第三者,那些可作为喀格斯地貌标本的山谷间四处零散着的房子一般巨大的岩石,在这上下交迫的煎熬下竟然腾腾地冒出了青烟。几支大蜥蜴躲在岩石缝的阴影里,安静而警惕地注视着进入他们领地的人类。
一支军队无精打采地行走在山谷间。酷暑,高温,明显没有油水而且不可能有什么军功可捞的镇压奴隶暴动的行动,让军队统领拉易冯以及他手下的士兵们牢骚满肚。
他对接下来进行的军事行为倒没什么可担心之处,不就是几千个扛着铁镐和铲子的矿山奴隶么。在他手下训练有素的三千士兵跟前,根本不会有还手之力,也许只须来个一次集团冲锋,就能搞定这堆子一个一个散发着臭气的鄙贱家伙。
他现在正在担心的是,美丽的叶琳佳娜小姐会不会在他出征的这一段时间里,投入到情敌宾拉的怀抱。无论怎么说,那家伙也算是能和他并称为南方军团帅哥双星的人才,而且拉家也和他冯家一样有钱。
情场如战场,实实大意不得。
“大人,前面就是毒蛇山谷谷口,是个两头小中间大的险地。再往前走就是采石区了。是否先停止行军,派出侦骑?”
一名军官纵马靠近拉易,建议道。拉易心不在焉地挥了一下手,立即便有数骑从缓缓行进的队伍中飞驰而出。很快,人和马便都出现在峡谷两边刀削一般的山壁上,发出安全的手势。
浪费时间,我就知道这堆奴隶都是些白痴,从来没听说过奴隶们会打仗。离开这个最好的伏击地点,几千个只有铁镐和铲子的奴隶怎么和装备精良的皇家军队对抗?
他又一次憎恨起南方军团里那些光知道吃饭收钱的参谋老头们来。这种类型的战斗也有必要让我拉易冯先生亲自出马?随便找个下级军官带上一小队人就搞定了。娘的,不就是因为近来宾那家伙送黑钱送的比较勤奋么。
烈日下,塞在铁盔里的飘逸长发已经完全被汗水胶结的拉易先生暗暗发了个毒誓,铁了心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做人,天天送银,多多地给军中大老们孝敬上他的家乡土特产——他的家族在乡下拥有好几块宝石田的开采权,一定要让阿宾那小赤佬也来吃吃生活。
当荒凉的山岩上响起号角,奴隶们都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刚刚到达战场的王朝士兵们简直是不用指挥,很快就排好了方阵。拉易抬眼望去,奴隶们的阵容倒是整整有条,人数却和在暴动中捡回性命逃回城里的采石场监工报告的七千之众有较大的差距,起码少了三分之一,看样子也就五千人上下。
敌人的指挥官倒还算是个人才,拉易心想。从采石场的监工亡命回城,到他拉易准将军率领军队到达此地,中间只不过用去了三个星期的时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能够把一堆乌合之众捏合成这个样子,能排得出个还看得过去的阵式,还堆好了长而高的土垒。
这个领头的家伙如果带领的是皇家军队,或者有和我一战之力。只是奴隶们手里的武器却让拉易哑然失笑。那是什么阿?磨尖成菱状的铲子,砸断成两半的铁镐,紧紧绑定在一根长长的木棍上,没有人拥有盔或甲,他们身上,穿着的,多半是些破破烂烂的衣裳,防御力=0。
冲锋开始了。
三千名神圣桃花王朝的士兵发出来的呼喊声很快就变成了凶恶的吼叫,好象台风里大海发出来的怒号一般。士兵们模仿着巨龙的吼叫声“巴尔——啦——啦!”向敌人猛扑过去。
但是,前几排的兵士刚刚冲近奴隶们的队伍,就遭受到了冰雹一般的石头雨的攻击。轻步兵们的装甲并不足以保护他们在四个人头大的石块打击下安然无事。整齐的阵容出现了一点轻轻的骚动。几十名士兵倒下了。

“向上冲啊!……为了督战的神圣黄金巨龙的名义向上冲啊!勇敢一些!勇敢些!”
虽然不宵和奴隶们战斗,但绝非浪得虚名的南方军团双星之一仍旧十分敬业地怒吼着。
“冲进这些鄙贱的家伙的营地,把他们统统剁成肉泥!”
拉易一边吼叫着,一面示意自已的副官范尼队长带领这次行动中唯一分配给的机动力量——三十名斥候轻骑,绕到土垒后面去。
石头的雹子下得越来越猛烈了,士兵们的伤亡也越来越多,伤亡已经快要超过拉易所能够容忍的范围了。士兵们终于冲到了土垒下面,双方的接触马上就要变成肉博。
但此时,奴隶们立即后退了,毫不留恋地。冲杀在最前面的士兵成功地斩杀了接近百名退得慢的奴隶。
但大部分奴隶却退回到了第三个土垒之上。士兵们却被第二个土垒阻挡住了。第二个土垒上早已等候多时的奴隶们把一阵更猛烈的石头雨泼了过来。又开始再有士兵受伤。
拉易开始咒骂起军团里的参谋老头们来,为什么军团没有给此次行动配备弓箭手部队?否则在弓箭手的压制下,这些无盔无甲的奴隶们,早就崩溃了。而现在,他手下那些没有任何掩护的轻步兵们却必须冒着石头雹子往前冲。伤亡在不断的增加。
数十名骑兵出现在土垒后面,他们绕了一个大圈,终于进入目的地。拉易松了一口气,成功。虽然代价已经算得惨重,回去后工作总结有点难写,但是总算要看到胜利了。
骑兵们把马圈回,开始呐喊着打算从奴隶军队的背面进行冲击。一人一骑从奴隶队伍中跃马而出,旋风一般卷进了范尼的骑兵小队中,半空中如同亮起三道耀眼的闪电,在肉眼几乎看不清的速度中,刀起刀落。三个轻骑兵从马上一头裁了下来。
拉易张大嘴巴,非常吃惊地看着土垒上方那骑着一匹劣马的瘦长身影,他简直是无法接受活生生地发生在他眼前的事实,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那个人,那个瘦长的奴隶们的唯一骑兵,居然单人单骑扫清了三十名王朝轻骑兵。没人是他一合之将,包括南方军团武技比赛三十二强的范尼队长。
上帝啊,这人一定是魔鬼投生的。每一个看到这惊人一幕的王朝士兵心里都这样想着,呐喊声不由得弱下来了。
但战斗仍旧继续。
进攻到第七个土垒的时候。拉易终于被迫相信敌人并不笨,至少比他自以为是时要聪明得多——他仍不愿相信对手比他不自以为是时都要优秀上许多。
为什么选择此地决战而不是在山谷出口设伏?因为这儿是采石场,遍地都是石头,地势又一层比一层高许多,奴隶们只需在每个土垒被攻破之后付出百多条性命来进行阻拦,就可以换到土垒攻破之前士兵们的二三百条性命。
对方统帅是个高手。理智上拉易知道自已应该另作畴划了,但他却已经失却退路。这仗打成这个样子,部队伤亡如此之大,他如果还要在视荣誉如生命的军队里保住自已的顶戴和面子,就只有对眼前敌人战而胜之一途。
谁都知道,唯有胜利者的工作报告才会容易出彩。方今之计,只可死战,不可退缩。拉易咬了咬牙,铮一声拨出他那把满嵌宝石的华贵马刀,身先士卒冲了出去。
奴隶们也已退无可退了,在第七个土垒被打破之后,他们的身后便是悬崖,闲人免进,采石场的范围到此为止。脚下的土地上也不再全是山石,而是一片片的草地和低矮的灌木丛。
在损失了一千四百名士兵之后,余下的一千六百人终于可以迸发出自已的怒火,来进行一次真正的战斗了。正面战斗中,士兵们的优势是极明显的,但剩下来接近三千的奴隶,紧握着手中简陋的武器,背靠着下面不知深浅的悬崖,脸上却仍看不见拉易和他的士兵们期待中的绝望。
没有一个皇家士兵注意到这一次奴隶们的后退,并不象前几次的后退是随随便便往后面的土垒上乱跑的,而是每一个人都很小心地走着特定的路线。
最后的一次冲锋号吹响,肉博战开始了。
鲜血,开始满山满野地流淌。
精良的装备加有素的训练,士兵们的优势开始凸现出来,他们结成十人一组十人一组的小队,向奴隶们压了过去,奴隶们也散乱地呼朋引友结着队开始了最后的抵抗。
很快,拉易和他的士兵们发现,他们是在一片到处是陷阱的土地上战斗,往往三四个甚至七八个奴隶都打不过一个士兵,但大量的士兵却莫名其妙地挂掉,因为他们陷入了无处不在的陷阱,被捕兽夹子夹断脚者有之,被陷坑里的尖石笋捅死者有之,被蔓藤编就的ter网成一团球体者有之,甚至还有士兵中了正规军决战时都难得一见的魔法陷阱。
战场上的皇家军队人数越来越少,还能够保持结成队伍的已经几乎没有,剩下来的大部分士兵都变成在单兵作战。在战场上,落了单的后果只有一个——死。
更可怕的是陷阱虽然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打着打着,就会给奴隶们引到陷阱边引发陷阱,然后手起铲落,就此脑袋上添加了一个发着金光的圈圈。何况战场上还有一个如此可怕的存在——骑着匹劣马,有过独力杀死三十骑记录的瘦瘦高高的黑衣男子。不幸被他靠近的士兵们一个个都指天划地地痛恨自已的八字实在是生的太过于坏。
于是,在死伤了六七百人之后,皇家士兵们开始溃退了。有点不相信自已一方已经取得胜利的奴隶们一面不太坚决地追击着,一面在私下里欣赏着敌人的跑姿,一个个心里都在嘀咕,妈的,这训练度高还真就不一样,连逃跑的姿势都那么帅。
在杀死一名偷袭过来的奴隶之后,拉易发现自已的身边只剩下了三个士兵。他举目望去,不禁茫然,奴隶们蚁般围了过来。采石场的后山上,已经不再有皇家士兵在战斗。
他长叹一声,回剑往自已脖子抹去。桃花王朝里那些高傲的大人们不可能容忍一个败在鄙贱奴隶手上的统领,而且还是可耻之极的全军覆没。
与其未来天天龟在家里,忍受全世界的冷讽热嘲,忍受自已BS的人BS自已,还不如早早地作个了断,或许还能捞着个忠贞的名声。
别了,叶琳佳娜!
华丽马刀的锋锐刀口吃进他脖子上那根跳跃着的大动脉的时候,拉易向着某个方向轻轻地说。
※※※
南方军团双星之一夭折在毒蛇山谷的事件很快就传扬开来,成为各个城市公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公民们并不担心矿山奴隶的暴动会有什么样大的后果,历史证明,每一次的暴乱都会很快地被镇压下去,这一次也不会是个例外。什么双星三星?原来都是水货。街头巷尾的语言实在是伤人。
只有南方军团总部驻地福娄拜城里的名媛们,都在暗地里悄悄叹惜着人世间失去了一名风华正茂的美男子——那曾经是一个多么地年少多金出身高贵的酷哥阿,而且还那么地有文化。
夹杂在公民们的口水和名媛们的泪水的间隙里,奴隶们中间,却开始偷偷地流传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黑山。
溃兵们散回城里不到两天,南方军团的第二颗星星便被派了出去,加料配备——甚至包括了整整一支医疗救护中队——的一个加强大队,整整一万人齐刷刷地开进了采石场。只可惜整个采石场早已空无一人,只有满山的坟堆在呜咽。
奴隶们的队伍神秘地消失了。
第二颗星星凯旋归来的那一天,军团长大人在呈报上军机处的报告上写道:鄙贱的奴隶们已经被英勇的皇家军队击溃,其逃散的余蘖已着各地方军事长官们进行追索。皇家石料场已然恢复生产。是役斩首三千余、功勋卓著的宾拉统领拟升任为将军之职。
一个月之后,军机处的批文转了下来。同日,美丽的叶琳佳娜成为新任将军宾拉的夫人。那一场盛大的世纪婚礼,让已经算得见多识广的福娄拜城市民们仍旧整整回味了三个月之久。几乎没有人还能记得原来世上原来还曾经有过一颗和宾拉齐名的忠贞水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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