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断大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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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镇国侯府。
“爹,您帮我去跟皇上说说,允我告个假嘛!这回我要亲自去金陵把玄儿带回来!”
“皇上禅位在即,眼下正是用得上兵部的时候,我可不去迎这个风浪尖儿!”方枭怡然自得地剪着他的花。
“我不管!好容易才有了玄儿的信儿,却是噩耗,我哪放得下这份心?!”
“混账东西!你那狗嘴就吐不出个象牙!什么叫噩耗,嗯?玄儿情窦初开,我都巴不得放鞭炮庆祝才过瘾!”方枭一笑通眼底,仿佛重外孙子他都已经抱上了。
“爹!”方直一通狂拍脑门子,眼泪都快逼下来了,“卖大饼的啊,爹,卖大饼的!玄儿爱上了卖大饼的!放着承嶪他们她不去爱,她在千里之外寻个卖大饼的驸马回来!您同意,姐姐姐夫能同意么?!……娘唉,您显显灵吧,这丫头脑子被饼糊死了么,不爱锦衣爱布衣,她要真好那一口儿,赶明儿个叫逸和修他们到她跟前轮番要饭得了!真是!”
“怎会不同意?!你姐当年不还寻死觅活地要嫁个豆腐郎?!”
“爹!”方直恨不得一豆腐把这倔老头儿给拍醒,“那豆腐郎是姐夫扮的好不好?您又不是不知道!”
“那你怎就知道那卖大饼的不会是你外甥驸马装的?!”老头儿还真是稳坐钓鱼台。
“爹啊,世间没那么多巧合的!不成,我一定要去一趟,把这丫头绑也得绑回来!”
“大胆!你把我的小乖带得半窍都不开我还没找你算账咧,哦,我这还没死呐你小子就学会自作主张了?!”
“这又从何说起呀爹?”
“你上街去问问,谁家快要及笄的姑娘还不懂得春心是个什么东西?——‘发蠢的心’,亏你教得出来!我告诉你,但凡这满京城你能找出第二个玄儿这样憨的,我这就许你去金陵!”老头儿丝毫不含糊。
方直瘪了半天的嘴,吃了一肚子的憋,跟个气包一样怏怏离去。没错,“发蠢的心”就是他教的,那又怎么的了?!怎么的了?!方直如是想。
一晃十天半个月的光景过去了,玄墨好吃好睡地养好了身子,眼见着她又活泛了过来,可凌书玉那张原本线条就硬朗的脸却越发地瘦削下去。不过,凌书玉仅仅是清瘦了几分,他并不赔本,自从“应邀”住进了“默默红娘”,他就整日陪在玄墨身边,不知不觉中,也就换来了玄墨对他的依赖,甚至是言听计从。
“凌哥哥,嗯……我已经全好了……”这天,玄墨又扑闪着桃花眼,支愣着她的兔子耳朵扭到了凌书玉的跟前。
“那好,药丸可以停了。”凌书玉放下笔,不知为何,近来他总有写不完的密信。
“嗯……”玄墨不肯走,仍赖在他身边。
凌书玉眯眯眼,故作不解地问:“三三还有事儿?”
“嗯。”玄墨的一只脚扭捏地在地上划着圈,对对手指头,才羞涩地点点头。
“何事叫三三这般为难?”
“凌哥哥……看大饼哥,嗯,你答应过我的……”玄墨颠三倒四地吐出了自己的心事。
“噢,这事儿啊——”凌书玉眺向窗外,沉思了片刻,玄墨焦虑地盯着他的嘴,目光中满是期待,心里一半凉一半热。没一会儿,凌书玉回过头来,朝她微微一笑,竟然应允了!
玄墨兴奋死了,一时有些忘形,扳过凌书玉的脸就在他的颊边留下香吻一个,“弄玉,快!给我找身最好看的衣服出来!”小呆鸟雀跃地跑开了。
凌书玉意犹未尽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冲着房门轻笑道:“好歹也算你的初恋,嫁我之前总得做个了断不是么?”
暖风熏得春心醉,去见大饼哥的这一路,玄墨时不时就抬起头来冲着凌书玉傻笑——一小部分是感激的笑,大部分则完全是发春的痴笑,笑得凌书玉隐隐地生出些不爽的感觉。
“凌哥哥,你帮我看看,裙子后面有没有褶子?”
“没有,很平整。”
“凌哥哥,你帮我看看,头发乱不乱?”
“一丝不苟。”
“凌哥哥——”
“你衣服没有土,头发很干净,牙上没有菜,笑得很乖巧,三三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凌书玉一口气汇报完这一路走来玄墨都不知道问了多少遍的问题,太阳上的青筋已然清晰可见了。
玄墨完全没有觉察到某个人已经暗浆翻滚了,欢天喜地地冲着凌书玉娇俏地一笑,轻轻地说:“凌哥哥,你对我真好,我越来越喜欢你了呢!”
这种喜欢还不是建立在亲手把你推到别的男人怀里的基础上么?!凌书玉如是想,就算他知道玄墨这次的喜欢无非又是一次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傻恋”,他心里还是有些郁郁寡欢——玉树临风的自己怎么就没蹚上丫头的一见倾心?!
历史性的一幕又重演了,玄墨俏生生地往门口一站,满心欢喜地期待着她的大饼哥对她笑着说一句“小妹妹,你又来了?”,可任她杵了半天,饼店老板的眼神里,除了陌生还是陌生,只是把她当作一般的客人迎进店。玄墨心里顿时凄楚无比:她朝思暮想的大饼哥,根本就,不记得她是哪根葱了。凌书玉睇了一眼玄墨,自顾在一旁窃笑,心里头还说着风凉话:小呆鸟,自作多情了不是?一百个和尚认一个方丈的确好认,可那方丈仅凭一面又怎能逐个认得清这一百个和尚?
凌书玉正好趁此机会唱个白脸,牵起玄墨的手,温柔地捏了捏以示安慰。一股暖流顿时涌遍了玄墨的全身,尤其是脑子,更是热得厉害,马上就激发起玄墨不灭的斗志,于是她瞅着饼店老板来写菜单的当口,趁热打铁道:“大饼哥哥,你长得真好看。”凌书玉那口茶又喷了,心道:怎么又是这一句?!
玄墨又不把凌书玉放在眼里了,期许的目光勇敢地迎向饼店老板,试图唤起他“尘封”的记忆。这饼店老板一副被迫吞下耗子的表情,极不自然地咧咧嘴,艰难地回道:“小妹妹,你也,很,可爱。”傻玄墨只顾激动了,完全没听出人家根本就是在敷衍她,朵朵小桃花又迷醉地射向大饼哥,那秋波荡得,漾得……凌书玉实在是舍不得再叫别的男人看去了,拉下脸来沉声问道:“你们有桂花糖浆拌萝卜丝吧?”
“有。”
“一大盘。”
“好嘞。”
“三三,你想吃什么馅的饼?”凌书玉又转向玄墨问了一句。
玄墨两眼继续放痴光,眼见着口水就要淌出来了,“大饼……”“哥”字还没脱口,凌书玉脸色一沉,在桌子底下用双腿狠狠地夹了一下玄墨的小细腿,玄墨吃痛,生生地把话头咽了回去。凌书玉冷冷地瞪着她,稍稍偏过一点脸吩咐老板道:“的确是吃大饼,虾蓉、羊肉的各一份。”
“好嘞!二位客官,请稍后!”说完,饼店老板回身张罗去了。
“大饼哥哥——”玄墨的小细脖儿追随着饼店老板又拧了个劲儿,凌书玉大掌上前一夹,夹着玄墨的脸腮就把她的脸强行拧向自己,玄墨使出吃奶的力气跟他较着劲,脖子都挣红了。
“你就拧吧!拧成个歪脖子你的大饼哥可不要你!”凌书玉生怕伤了她的筋,索性松开了手,板着脸诈唬道。
这句还真管用,玄墨恋恋不舍地调回头来。
“喏,这萝卜丝清爽开胃,你病刚好,舌头没味儿,先吃点这个清清口。”没见着凌书玉自己吃,倒只见他忙活着往心不在焉的玄墨嘴里送,而玄墨一心惦念着大饼哥何时来送饼,机械地嚼,胡乱地咽,凌书玉喂多少她就咽多少,根本就不知道凌书玉给她喂的是什么,不一会儿,大半盘萝卜丝见了底儿,通通下了玄墨的肚儿,敢情凌书玉还真把玄墨当成兔子喂了。
眼见着玄墨的长耳朵就要生出来了,她的大饼哥来送饼了,玄墨沉迷的眼神情难自禁地又捎上了她大饼哥的脸。
凌书玉阴郁着脸,一边撕下一块饼堵住玄墨的嘴,一边朝饼店老板挥挥手:“有事儿再叫你。”玄墨一听这话急了,满嘴是饼的她连呜噜带比划了半天,终究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她心爱的大饼哥被凌书玉支走了。玄墨郁闷之极,默默地垂下头,含着嘴里的饼也不嚼了,眼睛盯着盘子里的馅饼就开始发直。
凌书玉见状,一拧眉毛,拽起玄墨就把她牵到了自己跟前问:“怎么了?”
玄墨的眼眶倏地就红了,习以为常地靠上凌书玉的肩头,一边捶打一边委屈地指责他:“都怪你,人家还没跟大饼哥说句话,你就——呃,呃,呃……”玄墨哭诉不下去了,因为她不住地打嗝。凌书玉皱皱鼻子,脸上却是多云转晴,坏坏一笑,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哄道:“好好好,是我不对,我这就把他叫来,嗯?”正欲抬手张嘴,玄墨一把扯住他的衣袖,低声求道:“别,让我先想想跟他说什么——呃,呃……”
凌书玉莞尔,心道:良机不待人呐,我的乖。拍拍她的小手在她耳边悄声支招道:“这还不简单,你想给他说说话,还想说出来的话能讨他欢心是不是?那么,既然是在他店中吃饭,那你就给他说想再添置点菜什么的,比如说……”说到这儿,凌书玉脑子里很快应景地浮现出了某个铁定要发生的场面,觉得自己都要喷笑出来了,玄墨在他怀里扭扭身子,催促他快说,凌书玉一本正经地附耳续道:“比如说,葱什么的……”
“妙极!”实心眼的玄墨大喜过望,从凌书玉的身上支开身子,双手反握住他的大掌求道:“凌哥哥,那你快快把他唤来!”
“好。”凌书玉又是深邃一笑,心道:乖玄儿,这可是你自己要的哈,后果你自负。
“二位有何吩咐?”饼店老板春意融融地笑又把玄墨笑得浑身酥软,脑子嘴巴又开始不搭调,娇怯无比地在嗓眼儿里哼哼道:“可不可以……葱?”
“嗯?”饼店老板没听清,疑惑之下向凌书玉投去求助的一眼,这正中凌书玉下怀,凌书玉并不作答,朝对面扬了扬下巴,示意饼店老板自己问。既然有了娇客“主人”的同意,饼店老板便稍稍朝玄墨探探身子,和煦地笑问:“小妹妹,你想要什么?”
饼店老板温厚的气息轻轻地拂过玄墨的脸,玄墨更慌了,一激动,禁不住又打了个嗝,饼店老板笑容一滞,不自觉地就直起了身子。玄墨以为他要走,急急放声说道:“我要葱!”其实,都已经这么冲了根本用不着再吃葱了,饼店老板皱着眉头如是想。当下,饼店老板笑意全无,神色复杂地看了玄墨一眼,后退两步应道:“就来。”
一直在一旁静观好戏的凌书玉真得有些憋不住了,他的眼里都泛出泪光了——笑出来的泪光。玄墨狐疑地坐在凳子上发呆,嘴里喃喃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凌书玉昧着良心撒谎道:“当然没有,三三,你言辞周到的很。”只不过,我的宝贝儿,你应该不知道,萝卜嗝可比屁还臭唉。这后半句,狡猾的凌书玉怎么肯说?不然出手阔绰的他干嘛处心积虑地只要一盘萝卜丝,还故意喂玄墨吃那么多?!还有,更过分的是,玄墨不住地打臭屁萝卜嗝就已经够悲哀的了,他还变本加厉地唆使天真的玄墨去跟她“心爱的”男人大声地要葱吃,可怜的玄墨,丝毫不察自己的形象已然完全败坏在了这萝卜和葱上。
没一会儿,一个小跑堂的送来了一碟葱丝。玄墨急了,几乎是拖着哭腔问向凌书玉:“大饼哥呢?”
“好啦,三三,你看现在这满屋的客人,你大饼哥一定忙得紧,你若总唤他来,他怎么会觉得你乖巧又贴心?你先乖乖吃饭,吃完饭他肯定会到店门口送你的不是?”
听了凌书玉的劝,玄墨这才稍稍安下心来吃饭。
“三三,肉饼配大葱,口口都生香,你要不要试试?”凌书玉别有用心地用馅饼卷着几根葱丝喂到玄墨嘴边,对凌书玉信赖有加的玄墨毫不迟疑地张嘴吞下。
“好吃么?”凌书玉的熠熠深眸里闪出一抹狡黠的贼光。
玄墨砸吧砸吧嘴,很实诚地点点头。
“喜欢那就再来一块。”
“嗯。”
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那盘葱丝也见了底,天晓得,玄墨现在嘴里是个什么味儿——更可悲的是,玄墨自己却是浑然不觉。

早已在玄墨脑中预演了无数遍的分别的时刻终于来了,玄墨跟在凌书玉身后,矜持地低着头走到门口,等她看到她大饼哥的鞋子了,才芙蓉含羞地抬起头来,脉脉含情地望向他。那大饼哥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但如流星划过般转瞬即逝,随即就被一抹惋惜之色给代替掉了。玄墨刚要为再次的分别而娇凄凄地再唤一声“大饼哥哥”,哪知她刚开口,那饼店老板便一脸忌讳和畏惧地不露声色地跟玄墨拉开好些距离,抢先道:“小妹妹,你稍后片刻哈,在下有一物相赠!”嘱咐完就急三火四地冲进了后堂。
玄墨受宠若惊,耳朵沿儿飞快地晕染出两圈粉红,这两“朵”红彻头彻尾地将她心底强压的狂喜给透露出来了。凌书玉瞧着玄墨这副毛猴发春的模样,“扑哧”一乐,悠然地甩开洒金扇,静待好戏出场。
不一会儿,饼店老板就捧着一个纸包小跑出来了,在玄墨跟前站定,直直地伸出双臂递过纸包,摒着气儿说道:“小妹妹,这是小店自制的菊花薄荷浆糖,这——”
一听大饼哥说他要送给自己的是甜蜜的糖,玄墨心中马上怒放出朵朵冰糖菊花,因为玄墨隐约记得,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和方直还是死对头时,方直就曾不只一次地打发自己给他那红粉知己送过糖,在玄墨心中,男人送女人糖,是个甜蜜的好兆头。玄墨羞答答地从饼店老板手中抢过纸包小心地护在怀里,急急地抢白道:“大饼哥哥,我就知道你是记得我的——”
“不是,小妹妹,我是想——”
“大饼哥哥,你的糖我回去一定细细品,慢慢吃——”
“不是,小妹妹,这个糖——”
“大饼哥哥,你说我长得很可爱我很高兴,其实你不知道,我还很乖,很听话,我也——”玄墨刚想表白说,我也很喜欢你啊,饼店老板见自己总被她打断,而且瞟见凌书玉的脸越来越阴,当下有些急眼了,也抢了玄墨一句道:“小妹妹,在下没别的意思,这糖不是用来细细品的,这其中的菊花和薄荷都是用来遮盖口中的浊气的,在下见小妹妹吃了这么多萝卜和葱,觉得恐有不妥,这才想起赠你这包糖,别误会哈!”这个“别误会”即是说个玄墨听的,更是说给凌书玉听的,饼店老板火急火燎地辩解完,又用眼角捎了一眼凌书玉,却正巧捕捉到凌书玉极为隐忍地把由阴转晴的脸别到一边去的细微动作,而且他眼角的笑还来不及尽数收起来。饼店老板顿时有些糊涂——这一对儿在搞什么?!
再看玄墨,大饼哥哥的字字句句都砸在她的心上,就在她的大饼哥哥偷瞥凌书玉的当口,她迟疑地抬起手,朝掌中呵了一口气……玄墨差点没缓过气儿来。玄墨当下什么都明白了,钝钝地低下头看了看怀里的那包糖,体内那颗萌动的少女的春心刹那间就被冰封住了。牛皮纸包上,只一会儿,就氤湿成一片。
凌书玉觉得哪有不对劲,回头一看,玄墨正抱着那包糖站在原地无声地抽泣。凌书玉一把把玄墨拖进怀里,抚着她身后的长发急切地问:“三三,你怎么了?不就是一包糖么?你喜欢凌哥哥就天天换着花样地给你买,用不着这么感动哈!”
玄墨脸上顿时汇成一片汪洋,一手护住糖包,另一手狠狠地推开凌书玉,低吼一声:“你混蛋!人家喜欢大饼哥哥你嫉妒得眼红!你好恶心!”说完就抹着泪儿跑开了。玄墨身后,几粒她没护好的糖珠子从纸包中蹦到地上,晶莹剔透,想翡翠一般的黄绿色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空留凌书玉在原地发怔。
“弟弟,外面何事这么吵?”
“哥哥,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小妹妹,口口声声唤我大饼哥哥,还说……呃……喜欢我呢!”后面的几个字儿他说得很小声,仿佛在躲着谁。
“哦?是那个漂亮的小妹妹么?几日前她来过。”
凌书玉听到兄弟俩的谈话,不经意地朝这边睇了一眼,这一眼,叫凌书玉也吃惊不小,愣在原地消化了好半天——玄墨的大饼哥哥,竟是一个模子出炉的,双生子——是真真正正的孪生兄弟!凌书玉一直板着的脸终是有了一丝裂纹,无奈又嘲讽地笑笑,拔腿向玄墨追去。
“三三,你开开门,让我进去,我有话跟你说。”当着简恒他们三个还有自己两个手下的面,凌书玉被玄墨关在了房门外,面子上稍稍有些尴尬。
“我不想再看见你!呜——”显然,凌书玉的叫门又勾起了玄墨的伤心,方才一直持续的抽泣变成了大哭。
“三三……”凌书玉虽然心疼,但还是有些介怀,要知道,明里暗里还有无双眼睛在盯着这儿,有些话,叫他实在不好当众开口。
看出凌书玉欲言又止的踌躇,细心的弄玉给简恒和罗勒使了个眼色,三人识趣地回他们的房间去了。
凌书玉叹了口气,单臂撑在玄墨的房门上,把头靠了上去,柔声倾吐道:“三三,我的好三三,你不开门也罢,但你要认真地听我说,你是个好姑娘,想必你该知道好女不嫁二夫吧?而你的大饼哥哥们恰恰就是对双生子,纵是许你嫁,你说,你是嫁大饼哥哥还是嫁大饼弟弟?”
“你又骗我!我才不信你!”凌书玉刚一说完,屋里头便是一静,继而又是更大声的痛斥了。
“三三,我以项上人头起誓……”
“谁稀罕你那颗破脑壳子?!满脑子净是坏水儿!”
“方三三!你太过分了!真是欠调教!我数三个数,你把门打开没事儿!……一……”
“一”还没数完,房门猛地一拽,生生晃了还半倚靠在门上的凌书玉一个跟头,还没等他稳下身子,一条方枕就迎面砸了过来。凌书玉旋身躲过,边躲边吼:“你想干什么?!”
“砸跑你这个臭混蛋!”屋里又飞出一个臊不唧唧的夜壶。凌书玉闪身躲过,箭步就要往屋里硬闯,一条棉被却劈头盖脸地蒙在了他头上。
“你别进来!你滚开!我收回早上的话,我讨厌你了现在!”两只绣鞋一前一后地飞出来了。
“在你心里我连个卖饼的都比不上么?”眼见着凌书玉一只脚就要进门了,一个铜盆又飞出来了。
暗处的姚光和汤臣看得是惊心动魄。
“姚光,这丫头忒厉害了!这还没成亲呢主子就已经开始吃闭门羹了!”
“快闭嘴吧你,打是亲骂是爱不吵不闹不叫爱!”
“……”
“你连大饼哥的脚趾头都比不上!起码大饼哥哥不会骗我,他是真心对我好……他怕我丢人丢到街上去,才给我糖吃,哪像你,巴不得我的嘴巴变成茅坑……呜……”
“三三,我以为跟你相处了这么久,你该知道我的心思的……”凌书玉苦笑,却不为自己做任何辩解。
“你能有什么好心思啊……在我生病时陪着我的是你,可转过身来骗我的也是你,早知道你跟舅舅一样会骗人,我当初就不该喜欢上你的胡子,也不会对你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欢,更不会偷偷地叫弄玉把你留下来……我真笨,竟会以为有你撑腰,就算舅舅找来了我也不怕了……舅舅为了救战什么骗我,你为了你的小心眼也骗我,你怨我不明白你的心思,可是我的心思你明白么?我最害怕的就是我喜欢的人骗我……你骗我叫我怎么敢继续喜欢你……”
“三三——”玄墨说了这么一大堆颠三倒四不清不楚的话,一时搞得凌书玉有些懵,激动的、狂喜的、脑子充血的懵:这是不是表明了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对自己种下情根了呢?凌书玉的心底掀起滔天狂澜,其间还夹杂着心疼、内疚和不得已的心酸。就在他稍稍愣神的功夫,玄墨又跳脚道:“我告诉你,你甭得意,别以为大饼哥不喜欢我了你就可以沾沾自喜了!”接着一块月白丝锦又飞了出来,当头兜住了凌书玉的脸,凌书玉一把扯下,定神一瞧,气血登时涌到了脸上,浑身的血脉尽数贲张,三下两下团吧团吧塞进怀里,强咽了一口唾沫,一边吼着“你怎么什么都敢往男人身上丢?!”一边不管不顾地冲进了屋里,反手在身后关上门,把探究的耳目都关在了门外。
屋里的玄墨正在为自己失手把床边的肚兜错当成帕子飞出去而羞怒不已,站在原地捶胸顿足。
“三三。”凌书玉轻唤一声,把哭得两眼红肿的玄墨揽进怀里,玄墨毫不客气,又是一通拳打脚踢,凌书玉任她去打也不还手,拭去她腮边的泪,开口道:“要打就快点,打完好好听我说话。”
玄墨依言又擂了他两下,这才精疲力竭地靠在他身上。
“你真的喜欢大饼哥,嗯?”
玄墨在他怀里点点头,补充道:“是很喜欢,三三喜欢大饼哥哥很现实,一见到他就觉得踏实,不害怕被骗。”凌书玉暗中撇撇嘴,长得是挺“踏实”的,浓眉大眼、鼻正口方,估计生意好全赖长得敦实了。
“可三三只有一个,大饼哥哥却有两个,怎么办?”凌书玉摸摸她的头发哄着问。
玄墨不吭气了。
凌书玉重重地叹了口气下巴撑在玄墨的头顶,良久才幽幽地再度开口:“三三,其实你还小,男女之情你还不——”
“我不小了,今年就能嫁人了。”玄墨闷在凌书玉怀里替自己辩解一句。
凌书玉紧了紧双臂,正色质问道:“嫁给谁?难不成你真打算嫁给做大饼的哥儿俩?然后后半辈子就终日围着个灶台转悠?”
“嗯~~不是这样的。”玄墨不乐意听了,不安地扭扭身子。
“不是这样的是哪样的?!他们只会做馅饼,你不让他们做饼他们哪来的钱养活你?!三三,你不是神仙,凡事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不要被你的幻想蒙蔽了眼睛,幻想是美,可现实却是很残酷的!三三,他们配不上你,他们给不了你想要的、该有的生活,因为你们根本就是云泥之别!”凌书玉的话越说越重。
玄墨猛地从凌书玉怀里支出身子,吼他:“你瞧不起人!”
凌书玉苦笑,嘴里却说:“我是瞧不起他们,那又怎样?”
“你是个骗子,你没资格!”玄墨忿忿。
说到“骗子”这个问题,凌书玉的神情马上松缓下来,促狭地打趣玄墨:“你这个小骗子,你就有资格说我?”
“你,你,你血口喷人!”心虚的玄墨明显底气不足,不敢再看凌书玉澄澈了然的眸子。
“是么?你口口声声说我骗你,那你呢?我的‘三、三’?跟你隐姓埋名相比,我诓你吃点葱可是小巫见大巫吧?”凌书玉低下头去,用鼻尖抵在玄墨的鼻头上,尽兴地调笑她。
听到这话,玄墨虽不确定自己的底细凌书玉倒底知道了多少,但心中还是警铃大作,睇着小桃花眼惶惶地瞥着凌书玉,支楞在头两侧的赤红的小耳朵们像极了盛放在悬崖峭壁上的红杜鹃。
“好了,我的乖,倘若我连你是谁我都闹不清,还怎么在江湖上混?!”凌书玉心知肚明地笑,却还是不亲口点破玄墨是谁,抬起俩手捏了捏她的小耳朵。
玄墨瞠目结舌地僵在原地,脑子里化作了一团浆糊。半晌,渐渐回过味儿来的玄墨怒火丛生,抓起凌书玉略显粗糙的大掌狠狠地咬下一排牙印儿,跳脚道:“反正你唬我吃萝卜吃葱熏跑大饼哥奏是不对!你赔我的大饼哥哥!你赔!”
接下来,紧贴在外墙上的五双耳朵就被一阵鸡飞狗跳的嘈杂震得嗡嗡作响,好半天这场混乱才以一声钝响和玄墨又羞又恼的一声尖叫收了尾。
“凌书玉!你,你下流!你你,你无耻!你你你,你好不要脸!”
屋外的人们坏笑着浮想联翩。
“砰!”
“主子又被轰出来了!造孽啊!”
“你不说没人把你当哑巴哈!”
另一处。
“恒,要不要去看看?”
“人家两口子吵架你看得什么劲?!”
“弄玉说得对,现在进去只能看见不该看的!”
“可怜的公主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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