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丧母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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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开!”
姜维一声厉喝,用力甩开了李寻的搀扶,周围的下人们都跟着吓得一哆嗦。
那谢大夫也是怕得要命,生怕这位以孝闻名的太守一怒之下,做出什么意外的举动来,于是急是连连拱手,颤声说道:“大人,小人已经尽全力了,小人就先行告退了。”
他话未说罢,便是想转身溜走。
“慢着!”
姜维又是一声沉喝,那谢大夫一震,腿一软,竟是坐倒在了地上。
姜维也不看他,只是挥了挥手,面无表情的冷冷说道:“李寻,付足诊金,送谢大夫出去吧。”
“是。”李寻小声应诺。
地上的谢大夫这才松了一口气,连连道谢,在李寻的扶持下,步履蹒跚的离了太守府。
姜维紧握着母亲满是褶皱的手,心痛之情难以言表,眼眶之中不觉已是盈有泪。
他儿时丧父,当此世态炎良之世,那些所谓的亲戚们对他们这孤儿寡母皆是视而不见,两人只能相依为命,这个家是靠是母亲织布贩卖赚来的微薄之钱才撑下去的。
在他心里,这世上最重要的两个人,一个是母亲,一个就是授业的恩师天机道人,如今恩师已逝,对他已是一个重大的打击,而今母亲竟也是身处弥留,若然就此弃他而去,对他而言实如天塌地陷一般。
情何以堪!
“娘亲,儿不孝,直到现在才让你过上好日子,你可千万不要有事,你醒醒啊!”
姜维深情而泣,此时此刻,他再无半点太守的官威,只不过是一个孝心满腹的人子,旁边那些丫环们也为此凄景所感,不由个个垂泪。
仿佛为他的孝心所感,姜母的手微微一颤,竟是幽幽转醒,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姜维大喜,急是抹干净脸上的泪水,喜不自胜的说道:“娘亲,你终于醒了,可吓煞儿子了。”
姜母虽是转醒,但她深知自己已是病无可救,命归黄泉只这片刻的功夫,受了这么多年的生活困苦,她的身体因操劳积病,多有损伤,身心已是疲惫不堪,死亡对于他,反而是一种解脱。
只是在这世上,她还有这么一个儿子放心不下,所以才苦撑这多年,饱受病痛的折磨,如今,终是大限已至了,反倒是松了一口气。姜维却不知其母将死之心,只为母亲饱受这等病魔折磨而难过伤心。
姜母手抚着儿子带泪的面庞,满眼的慈爱,幽幽说道:“儿啊,娘能看着你长大**,已是很大的造化,死亦无憾了,你莫要太难过。”
“娘,你切不乱说,你能活一百岁,一千岁,怎可提这个‘死’字呢!”姜维急切而言,其实在他心里,也知道母亲只不过是回光返照,只怕离开人世只在这只言半语间,但身为人子的孝意却又迫使他绝不肯接受这事实。
姜母淡淡一笑,忽又愁上眉梢,道:“这病娘心里清楚,其实上苍能让娘活到现在,已经是莫大恩赐了。娘现在放不下的只有两件事,一是不能看你娶妻生子,为咱们姜家传续香火,二是……”
姜母说到此时,胸口疼痛又起,不由大喘起来,姜维大为焦恐,又是帮母亲舒背,又是呼喝下人端水。
姜母喘了好一阵,免强的饮下几口水后,气息稍微有所通畅,接着又说道:“这第二件事,是娘对不起你,如果不是娘连累了你的话,你又怎会被迫先降蜀,再降魏,被人取笑为反复无常之人,儿啊,娘真的对不起你。”
母亲说出“对不起”三个字,直如一把锋利无比的利剑刺在心头,姜维惭愧不已,泪水又下,握着母亲的手长跪于榻前,哽咽说道:“娘亲,这都是孩儿不孝,不能让娘安然度日,屡番奔波劳顿,才落下这等病根,娘这般自责,孩儿羞愧难当啊。”
姜母深深一叹,道:“维儿啊,娘只要能看着你堂堂正正的做人,吃再多的苦都无所谓的。娘知道你一向胸怀大志,娘也盼望着你能建功立业,为咱们姜家光耀门楣,可是娘实在是不忍心你被人背后指指点点,视为不忠不义的反复小人,如果是这样的话,娘情愿你安分守己的过一辈子。”
姜维眉头微凝,眼神之中流露着不屑,道:“娘亲,那些人想说就让他们说去吧,孩儿才不会再乎,所谓成王败寇,他日孩儿建不世之功,扬名于天下,自会为千古之人传颂,此等微不足道的议论又算得了什么呢。”

姜维明知母亲是叫他日后勿要再逞强,所谓的功名之志,该当多有收敛,但纵是孝字当头,却也无法抹去铭刻于心底的壮志情怀,他却也不在母亲面前虚言应对,便是坦荡而言。
妇道人家,终究还是心思短浅,姜母只是担忧着儿子眼下的境况,却无法往更长远考虑。她也知自己的儿子性格执着,只要是认定了的事情,纵是狂风暴雨,身心催残,亦无法阻挡,于是也不再劝说,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姜维见母亲神情失望,心头一震,忙是惶然说道:“孩儿让母亲如此担忧,实是孩儿不孝,请母亲责骂。”
劝责之言,平日也不知说了千遍百遍,姜母自知无用,当此生死别离之际,一字一言俱是绝词,在这人生的最后时刻,她岂愿再责训儿子。
“儿啊,娘不怪你,一个人要走什么样的道路,那是自己选的,娘只希望,将来不管你走上什么道路,唯求平平安安就好,如此,则娘于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
姜维伏在母亲胸前,神心混乱,泣不成声,已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周围的那些丫环们也是个个声泪俱下,屋内的气氛极为伤感。
那粗糙的手再次轻柔的抚摸着儿子的头发,面带着笑容,悄悄的合上了眼睛。
在哭泣声中,她的手缓缓的滑落下来,搭落在了榻边。
“娘亲——”
一声令人心碎的嘶吼,姜维肝胆欲碎,昏倒在了母亲遗体之旁。
“大人!”
“老夫人!”
姜府上下,乱成了一团。
——
残阳夕照,微云暗淡。
一阵穿堂风扫过,灵堂之上,白幡摇动,纸叶哗哗作响。
姜维跪于母亲的灵位之侧,默默的将手中的一叠叠冥纸丢入火盆,赤焰缭绕,将他的面庞映红,憔悴,失神。
“凉州都尉刘虎刘大人到——”
喝唱声中,刘虎臂缠白绢,满脸悲痛的走灵堂之内,向着姜母的灵位恭敬的作了三躬,随后又走到姜维旁,躬身施礼,道:“刺史大人因公不能亲来拜祭老夫人,特命末将代行而来,还请姜大人节哀顺便。”
姜维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中回转了几分精神,道:“多谢了,你回去替向幼常转达谢意。”
“末将谨记。”
刘虎见四下人少,遂又上前几步,凑到了姜维身旁,低声道:“姜大人,我家大人还有嘱咐,他说那吕方前番作乱不成,未能害了我家大人,很有可能向姜大人你来寻仇,还请大人你要千万多加小心。”
姜维正因丧母之痛而心中压抑,听刘虎一提起吕方,便是将压抑之情尽数化为了愤恨,却是冷冷一哼,咬牙切齿的说道:“此贼不来则罢,若敢前来,我必取其狗命。”
刘虎点头应从,又道:“前者吕方作乱之时,我们抓到了不少他的贼众,严刑拷之问之下才知有几人竟是天水的陆府家丁,所以大人怀疑,此次谋害之举,那陆府多半与吕方有所参与,所以还请姜大人对陆家要多加关注,或许从中能得到那吕方的下落。”
姜维顿生疑惑,他很久以前就有所疑惑,想当初马谡在铲除三郡通蜀的豪强时,几乎将三郡的大户人家一扫而空,尽数诛灭,却唯独留下了这陆家这天水第一大富户,实是令人不解。
他那时只是猜测,这陆家多半是打点了不少金帛,所以才得到了马谡的保护,从而逃过一劫。然此时又听说当日凉州谋害马谡的那伙贼众中,竟是有陆家的家丁,不由困惑更生。
照理来讲,陆家的保护伞是马谡,如果马谡一旦有事,岂非要累及陆家,但那陆家却为何要参与谋害马谡呢?
其中内情,看来还要仔细调查一番。
“我知道了,你转告幼常,我自有主张。”
刘虎行完拜祭之礼,又转达了马谡的言语,便是以公务在身为由,起身告辞。
天色渐暗,姜维烧却最后一叠冥纸,站起了身来。
他望着母亲的灵位,伤悲的目光之中渐渐流露出刚毅,仿佛胸中的悲痛尽数化为了力量,傲然之气,重新焕发。
凝望良久。
“娘亲,你在天之灵就注视着儿子吧,我一定会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功业,让咱们姜氏之名,千古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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