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部长拉了一张椅子，请陈宇翔坐下，然后微笑地看着他，等待他开腔。
陈宇翔正了正身子，说：“我非常荣幸获得贵公司的邀请，参加周五的讲标会，虽然艾利特毫无疑问是业界最具实力的咨询机构，但我们从不骄傲自满，一直认认真真地对待每一个客户的需求，对于Y公司，我们一样做了极其精心和充分的准备。”
张部长点点头，还是不说话。
陈宇翔继续道：“早先我们已经把预备的讲标材料呈送给您了，不知张部长您看了之后，觉得还有哪些不足之处，也好让我们进一步精益求精。”
张部长想了想，说：“这些资料我都看过了，都挺好。”
陈宇翔心下一凛，这个“都”字似乎别有用意，他赶紧问：“您说都挺好是指......”
张部长说：“几家咨询公司递交的材料大同小异吧，都不错。”
陈宇翔内心的感觉非常不好。这么多年来，他与客户打交道越来越多，经验也越来越丰富，常常只需三言两语，就能猜到客户在想什么，某件事情到底是有戏还是没戏。
当客户说“都挺好”的时侯，实际的含义往往是说“你不行”；当客户说“大同小异”的时侯，肚子里其实在嘀咕“你们还差得远呢”。
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贵公司还需要艾利特帮什么忙的，张部长尽管直说，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张部长带着揶揄的眼神看着他，似笑非笑地说了句：“真的么？”
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张部长说：“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讲完也不忌讳，任陈宇翔坐在一旁，拿起电话就说起来。
陈宇翔故意装作不听，站起来走到门口，向走廊里四处张望着，可张部长的第一句话，就把他的全副心思都拉回到了电话上。
张部长说：“喂......是弗兰克呀！”
陈宇翔象被闪电击中，这个曾经多么熟悉的名字，已经远离自己的生活好几年，但世界真的太小太小，不经意间，过去总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你不要将它抛弃。
张部长下面的话让他更加震动：“哎呀，你实在是太客气了，这叫我怎么好意思呢......我周末去看过了，位置非常好，闹中取静，房间也很正气，真是太谢谢啦，你想的比我自己想的还周到......”
他打电话的嗓音很响，仿佛是有意要让陈宇翔听清似的。五分钟后，电话挂了，陈宇翔重又坐回座位。
“没什么，一个朋友。”张部长漫不经心地说。
陈宇翔瞟了一下他的眼神，觉得他总像是在隐藏着什么，可又不想遮盖得太严实，有心抖露些蛛丝马迹让观众去猜。
他试探着说：“正巧我也有个朋友，名字也叫弗兰克，过去和我是同事，现在在另一家咨询公司工作。”
张部长呵呵一笑，说：“哟，那真是太巧了。”陈宇翔正要等他说下去，却嘎然而止，他紧闭嘴唇，又恢复了矜持和沉默。
回去的路上，陈宇翔反复琢磨着刚才的一幕一幕，一开始只是猜测，后来渐渐清晰，最终在心里断然无疑的下了结论。
那一定是弗兰克，他如今比自己所有大胆的想象走得更远，不仅去了马肯斯，而且故人重逢，成了Y公司项目直接的竞争对手，更让人无话可说的是，他很显然在向张部长行贿。
在中国，外企行贿和受贿早已不是新闻，特别象Y公司这样有着巨大采购规模的企业，无数供应商争着挤着追逐一个行贿的资格，好换回长期排他的供应权和稳定的利润保障。
在咨询界，由于都是项目制，项目做完以后客户那儿就少有油水可刮，因此行贿索贿的小道消息到目前为止还听到不多。不过，陈宇翔从同事那儿听到过一个最瞠目结舌的故事，说有一家咨询公司的女销售，为了争夺一个巨额项目，直接把项目卖到了床上。
咨询的江湖早已不是过去纯净的天地，世间的污浊无一例外地侵入了它的肌体，每一个项目都蕴含着可观的利润，送出去的毕竟都是些小钱，只要真的拿下项目，从收益上说实在无足轻重。
只是，在道德的天平上，它还能够轻如鸿毛么？
陈宇翔不敢再往下想，宁愿大脑处于一种模糊的状态，他隐约感到自己前几天所有的辛苦都白费了，失败就在眼前。弗兰克紧紧抓住了张部长这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并且敢于比艾利特走得更远，挑战所有竞争对手的心理底线。
当张部长拿到弗兰克暗中递交的那串房门钥匙后，这个项目也就盖棺定论了。
弗兰克，你赢了。
陈宇翔极其厌恶失败，他逼迫着自己绞尽脑汁地寻找绝处逢生的办法，可是想来想去，只剩下最后一招：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到今天为止，陈宇翔可以轻松地对所有人说，他是一个精英，也是一个好人，他的每一分钱都是靠着心血和智慧赚回来的，非常非常干净，不象许多富人那样双手沾着肮脏的泥浆。
但是，如果走出这反败为胜的唯一一步，也是最后一步，他还能如此轻松地定义自己么？
陈宇翔有时候觉得社会是丑恶的，十分不愿同流合污；但有时候，在特殊的情境之下，又会觉得自己毕竟是社会的一分子，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真是谈何容易！
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站在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从他进公司的第一天起，外面的景象仿佛从来没有变化过。
但是陈宇翔这个人确确实实在变，他变得更富有，更成熟，也更隐忍，艾利特的第一青年才俊，绝不是浪得虚名。当同龄人都还只能挤在流动办公桌前的时侯，他已经拥有了极少数人的特权——一间自己的办公室。
如果这个项目输了，公司还会一如既往地信任他吗？那么现在拥有的所有一切骄傲，会不会终究成为过往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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