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到中天，汴河两岸，人已渐渐少了。夜风微凉，两人并肩而立，木然看着滚滚的河水，良久没有说话。
成王挥了挥衣袖，突然道：“本王原本不喜素色，但自从见了汉文，竟也渐渐喜欢上了白色。”
许仙这才发现，成王穿的衣服竟和他身上的这件一模一样，两人站在一起，宛如一对兄弟。他笑了：“白色比任何颜色都清新，殿下这么穿，俊雅脱俗，好看得很。”
成王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许仙猜不透他的来意，也只好保持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成王道：“我……可以称你为‘许大哥‘么？”
许仙一惊：“殿下，您这是？”
成王将双手负在背后，抬头望天：“我的母亲很早就去了，唯一的同胞哥哥也死在了战场上，父皇专心国事，很少关注我们兄弟，我几乎等于没有亲人。”
“那天在宫里见到你，我真的吃了一惊。我从未见到过如此漂亮的人物，抛开我们的合作关系，我真的渴望与你知心相交。我总觉得，我能够毫无保留地相信你，虽然很多人都劝我对你多加防备。”
许仙百感交集地一叹：“殿下要叫，便叫吧。”
成王低声道：“许大哥，我的心里很乱，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殿下是说玄武门之事？”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孩子，这种事对他来说，还是太难了点，毕竟他还没有成长为一个无情冷血的政治家。
成王没有回答：“今天是我的生日。”
许仙一怔：“殿下怎么不留在府里接受百官的祝贺？”
“去年我的生日是在宫中过的，那时候父皇的兴致很高，当场考较我和大哥的诗词文赋，然后让百官品评。欧阳修，司马光，王安石，苏轼，那时他们都在朝中。事情后来演变为我和大哥联手对抗他们，那天，真的很热闹，我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成王的神情迷茫，心似乎已经飞回了一年前。
“殿下，您喝酒了？”许仙嗅到了一丝的酒味。
“可是今年今日，父皇性命垂危，大哥与我完全决裂，王安石和苏轼被贬谪，欧阳修称病不问朝事。虽然百官犹在，但在我眼里，他们就和粪土一般，没有任何意义。”
许仙沉默。
“我心里很难受，却不知为何难受。”他痛苦地抓住胸口的衣服：“再过不久，这个天下就在我的掌握之中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殿下想不想得到这个天下？”
“想，当然想。我知道我不是做皇帝的料，可是我不甘心将天下拱手让给大哥。他能做皇帝，我为何不能？”
“做皇帝有什么好的。”许仙摇了摇头。
成王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天下谁不想做皇帝，你居然觉得做皇帝不好？”
“做皇帝有太多的烦恼……殿下得了天下，想做什么呢？”
“我……”成王只说了一个字，便说不下去了：“我不知道。”
“其实殿下无须烦恼，车到山前必有路，太多的烦恼，只会拌住前进的脚步。要成为政治的胜利者，除了天时地利人和，还需要你的个人魅力。”
“许大哥，你是东隅的首领，你教教我怎样做一个出色的统治者吧。”他热切地道。
“我也不是很了解，不过纵观历史，一个出色的统治者，除去个人威望，还要有一颗爱人之心。”
成王眼睛一亮：“就像李世民说的‘存百姓’？”
“对，得民心者得天下，夏桀商纣胡亥杨广，哪一个不是失去了民心才失去了天下。所以，即使你没有仁慈之心，至少也要装着有仁慈之心。”
成王睁大了眼睛：“许大哥的话……可真是大胆！”
许仙一笑：“我只是说出了心里话。”
“对，不像那些伪君子，许大哥是个小人，一个坦诚的小人，我喜欢这样的人，哈哈！”成王大笑。
“平日里我看到汴京的百姓安居乐业，以为天下很太平了，可是司马先生却经常告诉我，大宋的百姓还有很多流离失所，食不果腹，我一直不相信。直到有一天我悄悄离开京城，私访民间，这才知道自己的确是只井底之蛙。大哥成日叫嚷着变法，可王安石那些主张根本就不切实际，实施起来，苦的还是百姓。”
许仙诧异地看着他，平时跋扈嚣张的成王竟能说出这样的话？
“我总觉得，能掌握天下，把天下改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是一件很伟大的事。”成王悠然道。
“那得看殿下想把天下变成什么样子了，是乐土，还是焦土？”
“当然是乐土了，我是喜欢享乐，但也要百姓都安居乐业了，我才能专心地看那歌舞升平啊。”
许仙不说话了，他在想，如果成王能即位的话，说不定真的会是个好皇帝，只可惜……
“等天下安定了，我还想亲自领兵，扫平契丹和党项，让他们永远不敢再冒犯我大宋，让他们见识中华天威，自动臣服。”成王说得兴奋不已。
你还是个孩子，把什么事情都想得这样简单。这个天下，早已被皇帝设定好了。当全天下都反对你的时候，你真能当好皇帝吗？许仙在心中一叹。
相比之下，太子赵顼的城府要深得多。看起来他好象一直受着成王的欺压，但他始终不动声色地培养着自己的势力。更何况，他已是皇帝亲封的太子，大宋的储君，即位比成王更加名正言顺。
而当今天子，则更加不简单。
当初他并非仁宗之子，能坐上皇帝宝座，手段已经不简单。几年的经营，虽然不足以使他掌控整个国家，但他的威信，已远非这些皇子皇孙能比了。就连自己……也不过是他的一颗旗子，虽然是比较重要那颗。
唉，皇家的恩恩怨怨，最是令人心烦。如果可以，他真想立刻抛下手中权力，和妻子远离人间，逍遥自在。
“许大哥，许大哥？”成王推了推他：“你怎么不说话？”
许仙回过神来，道：“政变之事，殿下可都准备好了？”
“嗯，司马先生一手安排的，我可以放心了。只是张定最近魂不守舍的，我想让你替下他的枢密使之职，不知许大哥意下如何？”成王提到张定，表情立即变得怪怪的。
许仙也是同样的表情：“如此多谢殿下提拔了。”
成王露出稚气的笑容：“许大哥，到时候你可要多帮帮我啊。”
许仙心里一阵难过：“你叫我一声大哥，我说什么也会帮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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