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章 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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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送给我最喜欢的朋友
——Lili
十年,可以发生很多事,也可以改变很多事,特别是对人来说。十年前你鄙视的人也许十年后换了仰望,而十年前貌的人十年后已徐娘半老。至于生生死死,那更加自然。但十年于我,却是一个噩梦,一个整整十年的噩梦。
十年前,我出生于景国。我的父亲是景国势力最大的誉王爷景申茂,我的母亲曾是闻名景国的魁后来成了誉王爷的第六,闺名字若,人称她为若夫人。因誉王爷对我母亲的宠爱,誉王联合了几位侧在我未降生之前给我母亲下了虎狼之药,导致了母亲的早产,更导致了她一生再无法受孕。如果王们知道我母亲并非心甘情愿嫁入王府,如果王们能畏先知我母亲生的并非男孩,也许会放过我们,但是,没有如果。
这就是我的出生,它预兆了我一生的命运。大难未死,我父为我取名为福,大福是我的小名。
我不足月降生人世。无法继承父亲强悍的体格,也没有遗传到母亲的国。能活下来对我来说,已是上天给予的特别垂怜,别的,真无法再企求什么再奢望什么。
我的母亲因出身不佳,无法册封为,更无论在皇亲国戚的玉牒上留名。她获得的殊荣仅仅是誉王爷的独宠,但这份宠爱并不单纯,其中很大一部分出自一个雄心勃勃的男人对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的征服。但时间能消磨人的眷恋,所以这份宠爱在我三岁时戛然而止。
贵人语迟,是指说话晚的小孩将来会大富大贵。很多孩子小时候分明能说话了会说话了,可他们偏偏不说,逼急了才蹦出几个字。这其实是聪明的孩子,已经懂得用自己的双眼来看世界。但我不是。
王府里人人都说若夫人的孩子是个痴儿。因为先天不足,补药日日不断,没补上元气,倒补出一身虚胖。虽然见人就乐,但只会哭和笑二种表情,以至于连下人见着了我都笑。誉王的嫡雅纹郡主不过四岁,俨然一派公主威严架势,哪像若夫人的大福,都三岁了,见人只会傻呼呼的笑,饿了尿了,才哭几嗓子。
大福,这个我父亲为我取的名字,后来流传到景国,成为痴儿、智力低下的代名词。誉王爷没有处置谋害我母的凶手,却赐予我一个困扰我十年的噩梦。没有人记得我的名,那个曾记载到景国皇室玉牒上的名字:景永福。
我叫大福。三岁时被确定与正常孩子不同,形臃肿貌呆滞,行动迟缓。听到太医的诊断,我母亲先是悲痛绝,但很快就恢复了冷静。这是多没容易的事,面对冷嘲热讽的王们,替主子幸灾乐的下人们,还有一个对自己失去兴趣的丈夫,换了一般子早就崩溃了。可我母亲不是一般子,她全部承受了下来。世情炎凉,当年身处场所的母亲再清楚不过了。她少时曾目睹往日骨朵一样娇嫩的少,一夕人老珠黄就被恩客们无情抛弃,而老鸨一见大爷成了孙子,变起脸儿比唱戏还快。人情冷暖,那是极自然的事。
失宠的母亲带着我搬到了王府的冷院,失了誉王爷的爱而得享无人嫉恨的清闲,母亲将所有身心都投到了我身上。她每天白天带着我在院子里活动,天黑了,就坐在灯下念书讲故事给我听。几个有良心的奴仆见此情形暗地里感伤,其中一个胆大的建议我母亲放弃吧,有此心血何不在讨好王爷上,但我母亲严词拒绝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母亲了整整二年终于教会我说简单的字句。当我第一次喊她娘的时候,她抱着我哭了。而我不明白,只是笑着看她流泪。我的母亲啊,即便在哭的时候也是极丽的。
我六岁的时候,已经在景国上下小有“名气”。我父亲誉王爷对景王之位明明虎视耽耽,却又惺惺作态,经常借故推脱不上朝或者拒见大臣,理由经常是“家有痴儿需要照料”。人只道王爷爱屋及乌,对若夫人情深一片,更道他仁义,哪知道我和我母亲早被他锁在了冷院多年。
不过这些开始我们都不知道。在母亲一字一句的讲书中,在母亲不停微笑的鼓励下,我不觉已经八岁。因为经常活动的关系,身上的臃肿逐渐消退,面容也接近于常人。只是话还说不连贯,思维依然毫无逻辑。尽管如此,母亲也觉得非常满意,而我却给了母亲一个天大的意外惊喜。
那个晚,母亲又拿起书本讲述不知讲过多少遍的故事。讲到一半她困了,停顿了很长时间,回过神来,却听见我朗朗背诵的声音。母亲手中的书跌到了地上。我睁大双眼,结柏说了句什么,却听见她颤抖的声音,福儿,继续继续!于是,我继续了。好奇怪,说话很累,但说母亲曾经说过的书却一点不累。于是,我一本本地背诵,背到第五本,那是本皇历的时候,母亲将我紧紧抱在怀里,泣语道:谁说我的福儿痴了?我的福儿是天下最聪明的人!
十岁后我才知道,即便记忆再好的人,也无法背诵皇历。而我母亲只是很多年以前实在无新鲜的书讲给我听,才无聊给我读了一遍皇历。恩,那是景国的皇历,内容很奇怪,有很多人名,很多地名,和一些事件,涵盖了景国二百年的历史,和二百年间所有皇室成员的名字。可那样的书,我竟然只听过一次就全记住了。
母亲回过神荔,嘱咐我决不可在外人面前背书。我懵懂地点头。其实换了面对的人不是母亲,我也无法说那么多话。
母亲本熟读诗书,又擅长琴棋书画,当发现锡耳不忘的记后,她又想启蒙我的艺术才能,可惜这叫她失望了一把。对牛弹琴,连字都谢来更何谈作画?好在母亲很快就忽视了这失望。人,不能太贪心。而我,已经是她的奇迹。
母亲找来了她能借阅的所有王府的藏书,一本本,一字字读给我听。没有人知道母亲发现了什么,人人都道她妄图改变痴儿,连自己也变得痴了。
时光流走,誉王爷终于在事隔六年之久,于我九岁的某日来看了我们母。他来的时候,我正在院子里活动。
母亲能教我的活动方式只有有限的三种。一是跑追。母亲经常在前面小跑,让我在后面追逐,或者我跑,母亲来追。二是秋千。三就是舞蹈。
九岁的我体态已同寻常孩无异,轻盈的身子,纤细的腰身,因为经常活动的关系,肢体修长而有力,整个人显得朝气蓬勃。
我已经能舞“凤飞霞”,它是母亲所有精通的舞艺中难度最高的。单不说空中转身的难度,只说整支舞落脚在地上远比空中起舞的时间少得多,就知其难度。可是不仅我母亲喜欢“凤飞霞”,我也喜欢。我脑筋尚不清楚,可飞翔在空中的感觉如此自由,让我错觉,我大概就是只鸟吧。
我飞到最高处,舞到最酣处,看见一个陌生男拙在不远处,而我母亲已经跪到了地上。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直跌了下来。我没有摔到地上,他出奇的快速接住了我。
“你是……大福?”他定定望着我,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对他招牌式的一笑,他立刻如接了个烫手山芋一样丢开了我。我转身跑回母亲身边,母亲示意悟下,我听话地照做。
“回王爷,她正是福儿。”
“哦,你起来说话。”
母亲拉着我站起,答了间他的问话。誉王爷说着说着问起了我。“大福这几年长进不少,刚才看她‘凤飞霞’几乎让本王以为看到了当年的你。”
“托王爷的福,福儿这几年是好多了。”母亲小心翼翼地道,“只是她还是不能比雅纹郡主他们几个。”
“那是。”誉王爷转了口吻道,“但你也不容易了,把她拉扯到这份上。”他径自走进母亲的房间,母亲只好示意我回自己房间。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我离开母亲,但有明白的奴仆把我拉走了。
誉王爷宿母亲的冷院次日就引来了群不速之客。先是现时最得宠的侧史的下人送来的绢帛,都是些残旧的次品,不言而喻讽刺我母亲是王爷用过的旧人。接着又是几群张牙舞爪的下人。母亲一一小心应对过去。但最后来的却是誉王的长子,仅比我年幼一岁的景戍环。他吵闹着要见我。母亲扭不过他,只得引他来见。谁料他一见到我,张口就来一句:“小白痴!原来父王总是来看你才不理朝政的!大福小白痴……”
接下来他说的话我一点都不明白,但母亲全都听进去了。她气得浑身发抖,因为整个景国都知道了我的大名。我见母亲难受,认定景戍环在欺负她,就推了把景戍环。景戍环被我一推后一怔,上前一步就打了我一耳光。
“死白痴!居然敢推我!”他还要上来打我,我母亲将我紧紧圈在怀里,泣道:“戍环公子饶过福儿吧,她什么都不明白啊!”

我听见“砰砰”的声音打在母亲身上,那时候我平生第一次知道了心原来也会痛。以前摔倒磕破甚至流血我都会放声大哭,但那只是身体发出疼痛的讯号,可现在,我的身体没痛,但我的心却那样难受,比身体受伤更痛百倍千倍。
景戍环终究是个孩子,打累了就放手走人。可事情还没完,当晚,我被一群奴仆揪起来,不停地刷耳光,直到我晕死过去耳畔还能听见母亲的哭泣。可是母亲,我真的不是很痛,比起早上那种痛,我真的不痛。
太医治了我二个月,脸上的伤肿才完全消失。誉王爷放下话来,叫各房别来找我们母麻烦,因为他现在还不能让我随便死,大福死了,他到哪里去找那的借口。
这一场灾难只能算小,一年后的一件事情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
我十岁的生日除了母亲王府里没人记得,但是景国所有人都记得景国最小的王爷喜王爷景申韫的诞辰。那一天,誉王爷带着王府里有身份出席的子王孙们去了喜王爷府邸庆寿。
我与母亲是没有资格上那种规格的宴席的,事实上,自我三岁后,母亲就再不出席各类宴席。同往日一样,里我听母亲给我念书讲故事,正讲到一半,有奴仆来桥,说是秦夫人有请。因为有一年前王爷的话放着,母亲并不担心秦夫人会对我们如何,何况同是天涯沦落人,这位秦夫人也出身不佳,同样遭遇了誉王爷的喜新厌旧。
果然母亲带锡去后,只是和秦夫人吃吃饭,陪她说说话。完了后,母亲携我告辞。直到这里,我的世界还是大福的世界,无甚改变。天还是天,月亮还是月亮。但是,走出秦夫人的院子后,一切就开始不同。许多年后,当我想感谢秦夫人——如果不是因为她的一时兴起,邀请了我们母,也许我一辈子只能做一个痴痴呆呆的大福——可是却再没有机会,秦夫人早逝,终年只有三十岁。
母亲携我的手,静静走回冷院。当时的月亮很圆,很。我吃得很饱很舒服,微有几分困意。走到半途,二个声音几乎是同时在远处响起。
“王爷回府!”
“有刺客!捉拿刺客!”
后面那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急噪。我不知发生什么,只感觉母亲握我的手紧紧的,湿漉漉的。一时间,刀剑交错声,人音,仿佛在我身边爆发。
“福儿,快,我们快找个地方躲起来!”母亲在后悔,如果不应秦夫人之邀,这时候我该早就睡着了,同天下所有痴儿一样,一旦入睡,我就会睡得死死。
“哦!”我随母亲跑到园里,躲在假山石后,“可是,娘……娘?”
母亲知道我想问她发生什么,可如何能和我这样的痴儿解拭清楚?
“嘘!”母亲将指头按在我唇上,“不要说话,我们先躲在这里!”
我点点头。过了一会,前院的声响似乎小了下来。母亲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去,却听见一个声音轻微响动。
母亲唬地急转身来,连带我一起转身。
面前是个黑衣人,连面孔都用黑布蒙住,只露出一双精光烁烁的眼。
“啊!”母亲未及呼救,只觉喉咙一紧,什么话都呼不出口了。
我见黑衣人在母亲身上点了一下,母亲就呆住了。我晃母亲的手,母亲不理我,只拿眼直勾勾地盯着那黑衣人,目光仿佛在哀求。
黑衣人冷冷道:“我解开你的**道,你别大声喊人来就是了!”
母亲艰难地点点头。**道解开,母亲道:“你放过我们吧,我们颈没看见你。”
黑衣人仔细打量了母亲片刻,忽然问道:“夫人如何称呼?”他单身行刺誉王爷,不想王府有高手在旁,不得手反被穷追猛打,出路被封后逃入王府,逃窜到园正好遇着我们。他观我母亲虽育有一,但丰姿过人,解开**道后,惊慌言语然失镇定,以为是某位有身份的侧,打算以我们为人质逃出王府。
母亲并无江湖阅历,一愣后答他:“身字若,人称若夫人。”
黑衣人将目光转投我,竟然笑道:“原来你就是若夫人,那这位就是大福咯!”
母亲立刻变,景国上下都听信了誉王爷倍爱痴儿,不难想象眼前歹人意何为。
我不明究竟地望着他们,忽然黑衣人抓住我的手腕,大笑道:“大福在手,可生逃王府!”
我只觉得被他抓得生疼,揪着眉道:“疼……放!放手!”
他见我如此更确信了我的身份,一把挟住我腰,竟是迈开大步,走出了园。
“景申茂!你给我出来!”
“娘!”我在他怀中向母亲伸出双手,无奈却离母亲越来越远。
“放开福儿啊!你拿我,别抓她啊……”母亲追不上江湖人的轻身功夫,最后半句话消失在风中,“事实上王爷……”
人在半空,这是比“凤飞霞”更高,更驰风骋空的滋味,但是却一点不自由。我被人牢牢把持在手掌。我看到迅速围绕过来的王府侍卫们,看到他们手中的兵器,眼中警戒的神。很快,我看到我的父亲,誉王爷半带讥讽的眼。
“景申茂!你看看我手中的是谁?”
我被高高举起,可是没有人看我。我也不看他们,我要找我母亲。
“不就是大福吗?”景申茂轻飘飘地说了句,他身后的心腹侍从立刻端来一张太师椅,景申茂从容坐下,“我劝你别痴心妄想拿她当挡箭牌,识相的束手就擒,还少受点苦楚。”
我感到身子微微一落,随后被举得更高:“景申茂你休想骗我,我手上明明拿着你的心肝宝贝,你若不想她伤一根毫毛,最好立刻撤了手下,送上快马,一个时辰后,我自然在城外放了你的大福!”
“呵呵!”景申茂笑了笑。
我的身子在抖。不是我抖,是黑衣人在抖。
“嘿嘿!”景申茂眼中充满嘲讽。
“啊!娘……娘!疼!”我的半边身子巨痛,一条手臂仿佛离开了身体。
“福儿!”老远,我的母亲呼唤我的名字,撕心裂肺的声音,饶是无情人听了也为之动容,可我的父亲,誉王爷不但无动于衷,反而大笑起来:
“哈哈哈!好笑好笑!真真好笑!”
因为刺客被锁定当场,确定安全无误后,很多人都来旁观热闹。誉王爷身后逐渐出现了几个枝招展的人。母亲终于赶到,跪在誉王爷身前,不停地磕头:“求王爷大发慈悲,救下福儿吧!”
那清脆的磕头声不仅使我心痛一时忘了身痛。
“娘!不要!”这次我没有结巴,只是不断重复那句话,“娘!不要……”
黑衣人看到若夫人磕头的地上已有血迹,而景申茂依然面不改,这才信了手中的大福并非他的“大福”!但他仍不甘心,忿忿道:“虎毒不食子,大福难道不是你景申茂的种?”
景申茂悠悠道:“她是个痴儿!一个无用的废物!不是本王怜悯,养她这么大,她早该死了。本王能容忍她这样的痴儿活在眼皮子底下,已经是对她的仁慈了!现在也该她回报我了!就为本王死一次如何?”
“王爷!”母亲突然抬起血迹斑斑的额头,“以往是若对不住您,您如肯不计前嫌救下福儿,若必当死心塌地服侍您!”
景申茂却冷冷道:“迟了,若儿!要是十年前你这样对本王,本王还不把你捧到天上去……”他身后的人眼中闪过一丝歹毒,却听他说下句而喜笑颜开。
“可是你也不照照镜子,就你现在这副德行,别说侍侯本王,连当本王的下人都不配!去去,别在我眼前杵着,找个地儿好好洗干净去!”
母亲一怔后,凄声道:“往日一缕情丝,今当断送。我负情君负我,枕畔红绡凉。若不再求您!”她凛然站起,转身扑我而来。
景申茂听我母亲二句话后,仿佛陷入回忆。原来若还是对他有一份心意的,只可惜这份心意到此刻,已全无意义!侍卫们没他指令,原地待命,那人娇弱身躯跌跌撞撞向孩子扑去,只留下地上的一滩血迹。
景申茂冷酷地笑了笑,忽然抬起手来,这手一放下,场中三人久去死了!刀剑早已出鞘,只等痛饮颈血!
“娘!福儿不疼了,娘也不疼了!”我再次向母亲伸出手,单手。
远处,那只无情的手在空中停了停。
母亲双手握住我的手,黑衣人一跺脚,忽然再次扯住我,我听耳畔他狂暴的声音:“我就不信这个邪了!”
我的半边身子被牵动地阵阵巨痛,但比不上我被迫脱开母亲的手她眼中的刺痛。
见黑衣人持大福扑来,誉王爷的手果断挥下。
“杀!”
“福儿!”母亲如同绝命般尖喊,与此同时,我眼前已是一片雪亮亮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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