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沙漠里的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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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明泽是被冻醒的。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陈心早就蜷成了一只小猫依偎在自己怀中,浑身发抖。
篝火也不知何时早已熄灭了,岩洞里的气温顿时又下降了好几度。
“小心——”谷明泽轻唤了声陈心,没有反应,“小心,别睡。”强忍着伤痛,他撑坐起来,轻拍着陈心冰冷的脸颊。
“小心——”
“唔。”陈心终于睁开了眼睛,一片迷茫之色,双臂紧紧抱着身躯,“谷明泽,我好冷啊!”
“我知道。所以,我们现在不能睡。”谷明泽将身上的外衣脱了下来,披在陈心的身上,温柔地问,“这样会不会暖和一点?”
“那你怎么办?你还受着伤。”
陈心想把衣服脱下来还给谷明泽,却被拦住。
“我不冷。”谷明泽将陈心揽进了怀里,“靠紧一点,就不会那么冷了。”
陈心吸了吸鼻子,依偎进谷明泽的怀中,“你可不要趁机占便宜哦,不然小心我扁你。”
她口头上虽在逞强,但心底却是一片满满的暖意。
这个时候的谷明泽好有安全感,就好像跟平常完全不一样了。
他明明可以这样温柔,这样让人值得倚靠,为什么总要摆出那副自恋的笨蛋模样?
“谷明泽,你不想我睡,就说故事给我听吧?”
“你想听什么故事?”
“说说你小时候的故事吧。”
“小时候的事,没什么好说的。”谷明泽微微垂下了眼帘,陈心分明捕捉到了他蓝眸之中的失落与黯然,但转眼间,他便又恢复了一副自恋满足的表情,“像我这样的优秀的少年,当然有着世上最幸福的童年,那有什么好说的嘛,说了我怕你会更加嫉妒我。”
“去,我哪里嫉妒你了。”
陈心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却听见他微哼了一声。
“啊,对不起,我忘记你还受着伤。”陈心紧张地探出头,想看看他的伤口,却被谷明泽给挡住了。
“没什么好看的。不痛。”谷明泽又挂起了一张笑脸,“小心心,不如你说说你的童年吧?”
“你可真狡猾,刚才是我要让你说故事,怎么现在变成我说故事了?”陈心瞪了他一眼,随即耸了耸肩,“算啦,看在你是伤患的分上,我就跟你说说我的故事吧!
“我小时候啊,有很多堂兄妹来我家玩,每天都吵死了。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下都不行。
“特别是那些堂哥表哥,整天捏我的脸,叫我洋娃娃。要出去玩的时候,不管我愿不愿意,也非要带上我。
“老爸就更不得了啦,每天把我看得像个宝贝,一分钟看不见我就会大喊大叫,就怕我失踪呢,告诉你哦,有一次……”
黑暗里,谷明泽虽看不清眼前那张精致漂亮的脸庞,却总觉得那双清澈的眼眸仿佛会发光一般,那灼然的光辉一直逼进他的心底里去。
他的小心心真是幸福呢!
幸福得让他忍不住嫉妒起来。
虽然此刻她的语气里似乎满含着抱怨,却不难从里面听出那几乎要溢出心底的幸福。
童年……为什么他的童年就没有这么多有趣的事呢。
有的,只有一个人的黑暗,一个人的孤单,还有……一个人的寂寞……
好黑。
他什么都看不清,什么也听不见。
在这片可怕的黑暗里,除了死寂,就是死寂。
爸爸妈妈又出差了,他们说工作很重要,要让一个人好好呆在家里,哪里也不要去,省得他们操心。
他很乖啊!
一直都很乖很乖,但为什么爸爸妈妈却要把他关在这间黑暗的屋子里?
他很寂寞。
他想同窗外的小朋友们一样,在草地上打滚,在雪地里堆雪球,而不是一个人呆在家里玩着无聊的高级电动玩具……他想同那些小朋友一样,跟爸爸妈妈一起上游乐园,一起吃冰淇淋,而不是一个人独自面对着点满蜡烛的生日蛋糕,呆呆地看着它们在火焰中燃尽……
但他除了羡慕,什么也不能做。
他只是想找一个人陪伴他,陪他说说话,陪他一起堆积木,陪他一起玩雪球……但每一个人都对他不闻不问,每一个人都要离他而去……
“不要走——你们都不要走啊——不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他被困在黑暗里,想要抓住前方那些走远的身影,但无论他如何追赶,都无法赶上他们的步伐。
“为什么要丢下我?为什么总是让我一个人——”
没有人回头看他一眼,他只能躲在某个黑暗的角落伤心地哭泣。
他不要一个人。
他不要一个人呆在黑暗里。
“谷明泽——谷明泽——”
冰冷的黑暗中,似乎有人在焦急地呼唤他。
“谷明泽,你醒醒啊,谷明泽——”
那个声音好熟悉,熟悉得刻骨铭心。
恍惚间,他似乎看见了一张精致漂亮的脸庞,他看见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灼然光辉与幸福,那是他所没有的。
“小心——”
他终于叫出了那个名字,但下一刻只觉全身就像有烈火在焚烧一般。
他好难过。
“谷明泽,你醒了吗?不要睡啊,你发烧了,怎么办?该怎么办呢?你不要吓我啊!”
他好累,也好倦,他不想睁开眼睛,但耳畔急切的哭声却灼痛了他的心。
一滴滴冰冷的液体渗进了干裂的唇角,好苦好涩的味道。
那是小心的泪水吗?
小心是这样幸福的人,她的泪水不应该是苦的,应该是甜的。
他不可以让小心哭泣。
“别哭——”吃力地伸出手,他想轻抚上那张焦急苍白的脸庞,却是力不从心。
“谷明泽,你终于醒啦!”冰冷的手被一双温热柔软的手紧紧地握住,微微颤抖着,“你不要再吓我了,不要再闭上眼睛啊,秦风他们一定会找到我们的,我们很快就会获救的。”
“嗯。”他点了点头,努力地睁开眼睛,“我不会睡,我答应你,不会睡的。”
“谷明泽——”陈心紧紧抱着他滚烫的身躯,埋首进他怀里,“你答应我的,要说话算话哦,等我们出去了,我们再约会好不好?是那个真正的约会。”
“真的吗?”他吃力地问。
“真的,当然是真的啦!”陈心用力点了点头,“但你要是睡着了,我就再也不要理你了,你听见没有?”用力地深吸了口气,陈心强压下心头的恐惧,又加重了威胁,“我不仅不理你,而且还会剥了你的皮,拆了你的骨,喝光你的血,当作你不守承诺的惩罚——”
谷明泽虚弱地笑了,他的小心心其实也好暴力呢,但他就是喜欢。
“那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他反手紧紧握住那温暖柔软的手。
“好好,几件事我都答应。”
“不要再离开我,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他的声音好虚弱,语气也好落寞,陈心只觉得心中一痛,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好。我答应你,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我会永远永远在你身边。”
谷明泽很想时间就此停住,直到地老天荒的那一刻。
他的小心心终于答应永远留在他的身边了,不会……再丢下他一个人……他也不会再寂寞孤单了……
他想努力地笑,但黑暗,却再度将他掳获……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四周已变温暖起来,不再寒冷。
他这是在哪?
满世界的白色,让他有些不适应地微闭了闭眼,耳畔却听到一声焦急的呼唤:“泽,你这个家伙到底醒了没有啊?”
语气虽然有些粗暴,但声音里却满含着担忧。
他吃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齐皓那张焦急万分的脸庞。
看来他得救了呢。

“皓——”他虚弱地朝齐皓挤出一抹轻笑,眼睛越过齐皓的肩头,他看到了秦风、楚思还有唐嘉,他们都站在齐皓身后,一脸关切地望着他。
“你已经昏迷三天三夜了。”唐嘉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泽啊,这一次你可差点吓死我们了。”
一接到小林的报讯,秦风他们便出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但奇拉非沙漠太大了,谷明泽和陈心又不知被风沙卷到哪里去了?他们整整找了一天一夜,幸亏秦风眼尖发现了陈心绑在岩石上的那块紫色的布条,要是他们再迟一步,谷明泽可能就危险了……
“小心呢?”满怀期待地环顾了四周,却没有看到想见到的身影,谷明泽的心底不收涌上几分失落。
“她——”唐嘉顿了顿,掩去了眼底的异色,“她刚刚走,守了你三天三夜也累啦,难道你想累死她啊?”
“小心心——她守了我三天三夜吗?”
谷明泽黯淡的眼眸顿时又明亮了起来,那眼中的神采,几乎让唐嘉不忍直视。
“是啊!”唐嘉心虚地别过眼,拼命点头。
“泽,其实——”
齐皓正欲出声,却被秦风一把拉住,“皓,我们不要打扰泽了,让他好好休息。”
“是啊,皓,有什么话,等泽好一些再说。”楚思走到谷明泽的床前,伸手探了探他的额际,“烧也差不多退了。泽,你要好好休息。”
谷明泽点头,然后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看来他的小心心已经接受他了吧?他还记得她在他怀中失声痛哭,他还记得她对他说,永远都不会离开他……现在,他要好好养病,早点康复,才能高高兴兴地跟小心心约会。
真是很美妙的事呢。
带着幸福的微笑,谷明泽陷入了沉睡。
秦风等人沉默地退出了病房。
齐皓一脸阴郁,怒目瞪着唐嘉,“小嘉,你为什么要骗泽?那个陈心这三天来根本连医院都没踏进来过,你还骗泽说,她守了他三天三夜?”
唐嘉无奈地叹了口气,“皓,我也不想骗泽啊,但你刚才看见他的表情了没有?如果我说小心根本没来看过他,他一定会很伤心,对他的病情没好处。”
“可是——”
“皓——”秦风制止了齐皓,“不要让泽听见。”
“哼。”齐皓冷哼了一声,背过身去,一个人独自生闷气。
楚思拍了拍齐皓的肩头,转头望向唐嘉,“小嘉,我们总不能一直这样瞒着泽?现在他已经清醒了,如果陈心再不出现,泽一定会更加伤心。”
唐嘉点头,“嗯,我会去找陈心谈一谈。”
想起陈心,唐嘉就觉得头痛。也不知道这个小妮子是怎么了?在奇拉非沙漠的时候,她分明是一脸紧张,哭得跟一个小泪人一样,怎么到了医院,一听到谷明泽脱离危险转身就跑了?再也没有在医院出现过。
难道他们在奇拉非沙漠发生过什么吗?
又度过了一个无眠之夜。
陈心顶着两个黑黑的熊猫眼坐在床头,紧紧抱着手中的趴趴熊,一脸苦恼烦闷。
不知道现在谷明泽醒了没有?
她其实很想去看他,却又说不出为什么,竟不敢面对他了。
她记得他在沙漠里不顾一切地保护她,她也记得他在冰冷的黑暗里痛苦挣扎时的脆弱,她更记得他紧紧抓着她的手,温柔地恳求她不要再离开他……
在奇拉非沙漠,她看到了另一个谷明泽。不同于往日里那笨笨的、自恋夸张的模样,那个时候的谷明泽好温柔,好有安全感,即使被困在沙漠里,她都没有真正害怕过。
现在,她只要一想起谷明泽,她的心就会忍不住狂跳,快得几乎要跳出嗓子眼,脸上更是一阵阵地发烫,就连手心也开始冒冷汗了。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样一种感觉?以前她看见谷明泽时,完全不是这样子的?为什么现在竟变了?
“啊,搞什么嘛?我明明很讨厌他的。”
她哀号了一声,将脑袋埋进了趴趴熊里,当起了驼鸟。
此时此刻,她好希望谷明泽还是以前的那个谷明泽,这样她就可以明正言顺地扁他,骂他……她一向是强势的一方,不是吗?而不是像现在,她竟怕见到他了。不,也不能说怕见到他,她是怕见,又想见。
“我要死了。”
越想心里越是一团糟,她再度哀叹。
房间里忽然响起了一道熟悉的打趣声:“我说小心啊,你是想把自己闷死在趴趴熊里吗?”
“小嘉——”陈心双目一亮,一把扔了趴趴熊跳起来,紧抓着唐嘉的双肩摇晃,“谷明泽怎么样?他醒了没有啊?烧有没有退了?”
唐嘉被她摇得有些头晕,“喂,你先放开我。我要晕了。”她伸手按住激动的陈心,叹了口气,“你真是奇怪,担心他又干吗不去医院看他啊?”
陈心激动的脸庞顿时黯淡了两分,显得苦恼非常,“哎,你不知道啦。”她又走到床边坐下,重新抓过那只刚才被她丢弃的趴趴熊,有一下没一下地拔着熊身上的长毛。
“你再拔,它就成秃毛熊了。”
唐嘉及时将惨遭“虐待”的可怜趴趴熊抢了过来。
“你还没告诉我,他现在怎么样了嘛?”陈心可怜兮兮地抬起头。
“好啊!我可以回答你。”唐嘉眉毛一挑,抱着趴趴熊在陈心身边坐了下来,“不过,一个问题一千块。”
“你这个钱鬼。”陈心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不想拿钱,就自己去医院看他嘛。”唐嘉笑得狡黠,“某人可是很想见到你哦。”
“啊,很想见到我?”陈心听出了话外音,“他真的醒啦?”
唐嘉横了她一眼,“既然没钱付就别问我。你自己去医院看。你可不能这么没良心啊,人家可是为了救你才伤成这样的。”
“小嘉——”陈心无意识地绞着手指,“我不是不想去见他啊!”
“既然想去见他,为什么还当驼鸟?”
“我不知道啊!”陈心满脸无辜,“我哪知道嘛,我是很想去医院看看他怎么样了?可是又怕见到他,怪怪的。”
“怪怪的?”唐嘉心里一亮,“什么怪怪的?”
“我也说不清。”陈心苦恼地往床上一躺,躺成一个大字形,“我以前看到他不是这种感觉嘛。我以前一看到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打他骂他,但现在——”陈心停了下来,似乎在思索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现在怎样?”等了很久的唐嘉,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不知道怎么说。”陈心闭起双眼,再度当了驼鸟。
“小心——”唐嘉试探地问,“你难道是喜欢上他了?”
“不可能。”陈心像是被什么电到一般,从床上弹坐了起来,瞪圆了一双漂亮的眼睛,“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他嘛?他又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是吗?”唐嘉故意质疑地拖长了声音,“不过,那天在奇拉非沙漠,我好像看见某个人哭得好伤心啊?”
“那是——那是——”陈心极力为自己找着措词,“那是因为他救了我,是我害他变成那样,人家愧疚。”
“就这么简单?”
“是啊,就这么简单,不然你以为有多复杂啊!”陈心口气回得强硬,但总觉得有些心虚。
“既然这么简单,作为朋友,作为救命恩人,你都应该去医院看他嘛。”唐嘉漫不经心地补了一句,“除非你心里有鬼。”
“谁说我不敢去见他了?笑话,这世上还没有什么人会让我陈心感到害怕的。”她说着,站了起来,拉着唐嘉就走,“我们现在就去看他。”
唐嘉被她一路强行拉着走,心底却在暗暗叹息。
果然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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