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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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铜钹安静下来了那帮怪人们雁过拔毛地打扫着战场。我们聚在街心里茫然、鄙夷、震惊、佩服、疑惑、愤怒诸多说不清的情绪充斥了我们我们只好莫名其妙加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们的打扫战场根本是连一颗弹也不要放过放爆竹的家伙背着四条三八枪条弹带和一嘟噜手榴弹压得驼一般还要蹒跚着走过我们身边走向另一具尸体。扛火枪的大和尚在研究日本机枪。拿窝弓的在扒尸体的鞋。他们都很破烂仅仅看外观的话与我们路遇的那些住民没什么两样。
我和死啦死啦注意的是那只小书虫他在试一双鞋那双鞋显然是不合适他。
“好吧我们……全歼了日军就算是我们——我们和我们的支援者实际上该说是我们的救星分边而立虽然我们自称人渣却仍因被这样的破烂搭救了而觉羞愧。
死啦死啦终于在沉闷向郝兽医发话郝老头不知道是因为伤势还是吃惊过度闷闷的。
死啦死啦“去看一下……他们的伤员。”
郝兽医便看对方坐在墙根边发愣的一位那位面似锅底倚墙呆坐一脸茫然。
郝兽医“……炸膛啦?”
不辣“不炸就有鬼了……还好弹潮了要不治血葫芦吧你就……”
我拉了下死啦死啦让他看对方不多的几支正经步枪锈迹斑斑的**用枪我们都能看到那支七式上的“**”刻印而且狗肉向他们做出一副狺狺的姿势幸好它不是一条爱乱咬人的狗。
而拿窝弓的正把刚扒到的一双鞋扔在小书虫旁边伴之一句轻响“妈的连自己脚大脚小都不晓得。”
书虫“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嘛。”他迅速高兴起来“嗳合脚啦。”
死啦死啦咳嗽了几声以便引起对方的注意实际上他并无必要对方一直很注意我们就像关在一个屋的两班陌生人一定会注意另一班陌生人。
死啦死啦“嗳我说。”他迅速从那班人的眼神里找到了他们的头领就是那个拿窝弓的家伙“干嘛砍掉我们过江的绳索?”
拿窝弓的开始涎着脸挠头。我猜他大概和我差不多大但他挠头的时候让人觉得是十五岁。
死啦死啦“别装傻。你们是一直跟我们到这地?在林里我们追的就是列位吧?死人的枪也是你们拿走的。可别说绳不是你们砍断的。”
小书虫跺着刚上脚的鞋。“我错啦。我刚刚才认出你们俩。”
拿窝弓的便把他打住年青可并不妨碍他有担当“是我们错啦。我们一直跟着可一直搞不清我们不晓得**兄弟现在穿这个样。对不起错啦。”
他深深地鞠下一个躬去。让我们只好看看彼此的穿着再面面相觑也许他真不知道**现在穿什么样但我们现在穿的是死啦死啦这暴发户凑出来的一身的美的英的德的加上民间的——恐怕**现在也不会穿作这个样。
死啦死啦干咳嗽他今天好像痰堵了喉咙一般“这个切切不要搞错**现在也不穿这个样……嗯什么?”
我气得想踢他因为我刚才捅他来着现在他等于把我的小动作公诸于众了。幸好拿窝弓的弯下腰给书虫系鞋带了他是把鞋带在脚脖后绕一圈再系住那样对头因为在林里过长的鞋带容易被挂住。
我便小声地“色不对。”
死啦死啦“……什么色?”
我“红的。”
他在这方面愚钝至此再一次惊讶地看着那群武装的叫花带一种我很难形容的神情。
我只好再一次小声强调“别靠太近啦。大红。”
是的小书虫还只是有赤色倾向我们眼前的家伙则是真正的红色武装虞师避如瘟疫的大红。私下闲聊时我们提到过这些在沦陷区与世隔绝永不言退的疯现在看来至少在比我们还苦十倍这一部分上接近真实。
死啦死啦现在在做锯嘴葫芦。他和我们都傻似地看着那个小头目给书虫系鞋带。书虫也一直笑咪咪地由得他系小头目系好了就猛踹书虫一脚。
小头目“自己该学啦。等老被小日本活剐了。别指望再有人教你。”
不知道为什么这普普通通的小动作看得我们想把脑袋掉开于是我们就掉开我们实在不想再看他们的褴褛如丝和满身疮痍他们真的应该在禅达街头要饭的而不是在铜钹打仗。
然后小头目就又找上了死啦死啦“你们有得路回去的。我们也有条路就是同一个地方。可你们楞没找着。”
他高兴得很也得意得很相比之下死啦死啦的反应很生硬他仅仅说了声好岌岌可危的炮灰团由不得他任性而且我还在捅着他。
我“撤啦撤啦。打成这样怕是东京也拉警报啦。”
偏我碰到的是个如此较真的家伙“东京可听不到。”
和尚就加一嘴“阿弥陀佛不过他们有个队驻在慈凉寺离铜钹可只里半山路。”
我只好翻着眼睛看和尚。
小头目“世航大师他的路最熟啦。”然后他恍然大悟地惊喜着“啊同志东京是你开玩笑的原来**兄弟也这么风趣。”
我只好装没听见去他妈和尚风趣的掉过了头我扔掉了那支三八枪背着它长途要不堪重负放爆竹的立刻就捡了过去——我只好再装作没看见地掉过了头我真不知道怎么应对他们我的同僚们看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我们沉默地跟在死啦死啦屁股后边跟那帮欢天喜地的家伙比我们像是死人。
可死啦死啦还要在那个小书虫面前站住小书虫正忙乎着把另一只脚的鞋带也系成刚学的那样。
死啦死啦在身上掏了掏掏出一个油纸包扔他身边。
死啦死啦“真就过来啦?还是那么喜欢和别人斗嘴?……这边没人揍你?”
那家伙仰了头给出一个扭曲的笑容那是因为死啦死啦打的伤还没好。
书虫“不斗嘴啦成把的事要做太忙啦忙死啦哪还有空斗嘴?”
死啦死啦“哦”了一声他看起来更茫然甚至有些苍老。他走过书虫身边要回我父亲住的院。连书虫打开那个油纸包后惊喜的怪叫也没让他回头。
书虫“它又回来啦!我就知道丢不了!”
小头目咒骂爱惜兼为之欣喜“新兵蛋屁都不懂。”
我偷瞄了一眼那是我们在江边捡到的那本**它几乎是我们的路标而死啦死啦把它一直带到了这里。
我们忙活着。把刚才卸在这里的装备上肩从这里到江边不是一个短途我们忙活着整理自己。

死啦死啦用一种很高效的方式整理着我们把这个的背带收紧把那个的绳套牢。我从背包里往弹袋补充着刚打空的弹匣然后我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拍。
我回头看着我的父亲他已经不那么神气了甚至有些萎靡。
我父亲“带上书。”
我瞪着他。
我父亲“把我的书带上。”
我掉头补充我的弹匣。
我父亲又在我身后低三下四地嘀咕了一次“带上我的乐读。”
我没理他。
于是我父亲对所有人咆哮“把我的书带上!”
所有人的动作都被他喊得停滞了一时间很安静。安静得我们听到厢房里传来的空通一声什么东西摔在地上。
不辣去看了看回来对我们点了点头“那女的。”他用手从自己脖下划过“抹脖啦。”
我们什么也没说又能说什么你不可能带上一个下半身残疾的女人。
那个女的。她一直怒气冲天地活着还好她比这场战争大部分死去的国人幸运能在活着的时候看到复仇。
我们沉闷了一下然后继续开始收拾自己。
我的父亲因此略有收敛但他仍在我身后嘀咕“书啊把书带上。”
我“——我书你个鬼的书!!!”
我掉回了头。冲向我父亲那张惊惶而又震怒的脸郝兽医、丧门星几个玩命地把我往后拖。我在狂怒看见死啦死啦奇怪的表情几秒钟后我知道我为什么引起这样的轩然——我把我那支上了膛的冲锋枪杵在我父亲的胸口上。
郝兽医把我父亲拖开实际上根本不用拖我父亲根本没有抗拒郝兽医让他坐在椅上他没有表情那样的没有表情让我痛心。我在发抖丧门星下掉了我的枪我仍然在发抖我不知道是后怕还是气地我觉得我被一双目光看着我往侧看了一下我母亲在侧门边看着我她也在发抖那样的发抖让我痛心。
死啦死啦拿过我的枪检查了一下因为随时临战那是填满了弹的然后他走到我身边。
死啦死啦“这不叫带种。”然后他附在我耳边“你就算把自己气炸掉也不叫带种。”
我愣了一会开始揉我的脸死啦死啦看着我在揉脸的同时狠狠抽了自己几个耳光别人也看着但他们不阻拦。
死啦死啦“我知道你讨厌你自己我们都知道。”但是他把我的脑袋扳了过来好对着院里那帮正看着我们莫名其妙的武装叫花“不过别瞧你爹瞧他们他娘的海阔天空也就是脖往哪边拧的问题。”
于是我看着那帮人褴褛的破败的衰弱的濒临绝境的背着破烂穿着破烂。
小书虫冲我们笑了笑“什么事?”
死啦死啦把我的脑袋拧了回来“现在好些了?”
我小声地“好些了。”
于是死啦死啦把枪还回到我手上。
我父亲“带上我的书。”
我转身去帮郝兽医打理行装“别管他的书。”
死啦死啦“没法管。背这些书乌龟都追上我们了。”
于是我父亲起身他现在倒很平静他这种平静是用来折磨我母亲和我的。他对着我母亲。
我父亲“你和那个孽障走吧。我不去了。”
我母亲轻轻震动了一下但像她一向那样没发表什么意见。然后我父亲坐下来他的书堆不让坐但他现在在书堆上坐了下来我相信他现在不是耍赖而是要殉葬了他已经确定我们不会带上这些累赘。
死啦死啦轻轻拍了拍我我知道那是征询我的意见。
我“不带。我们走吧。”
死啦死啦“你会后悔。”
我“等回去了我会后悔直到咽气但是现在走吧。”
然后我们俩间拱出一张年青的脸。年青但是鼻青脸肿鼻青脸肿但是义愤填膺——那条该死的小书虫。
小书虫“那都是书吗?书要扔在这吗?”
我瞧了眼死啦死啦。我知道大事不好了“关你屁事。”
小书虫“你们怎么能这样?这是书呀都是书。”
我“……滚一边去。”
小书虫“是书不是别的它们是书。本来就不看书啦还要烧还要禁。是书啊做人要想的。想了才有书。这是书啊都是书这么多书从黄河北背到黄河南从黄河南背到长江南从长江南背过湘江南要多少人才能背到云南?你们怎么能这样?不能这样啊这是书。”
迷龙轻轻地捅我“卡住啦?脑袋瓜烧掉啦?”
我“关你屁事。”
我轻轻地摸索着我的枪但我知道我不可能用点四五的弹止住这样叫我脑袋快要炸掉的念叨。
这是书。小疯说。没错这是书。他这样的人。面黄肌瘦形如活鬼背着沉重的书捆被饥荒和战乱追逐。
我和阿译我们俩看着那个瘦骨伶仃的长衫家伙那个背着一道书墙已经跋涉过不知道多远路程的家伙。
他看起来像再多走一步就要死掉但他一直走出我们的视野。
我“妈拉巴。”
阿译“……嗯妈拉巴。”
我和我目不识丁的人渣朋友们一起无情地嘲笑着他们——他们自以为他们在抢救什么?我恶毒地笑着心里一边淡淡地泛着酸楚。
我呆呆看着眼前的小书虫他仍然在那里激烈地说着他的车轱辘话他已经愤怒若此。他找不到更多的词汇来表达他的愤怒。和这些书的重要。
书虫“都是书全是书。国人有想过的国人不能不想。我们不能光打仗。打完了就变成白痴。我们还要走下去的呀带着书想着走着我们不想我们就完啦我们不走我们就完啦书怎么能扔在这会被日本人烧了的……”
我父亲他看到了希望于是他用咳嗽和浓重的喉音来为书虫帮腔尽管他和书虫完全不是一个逻辑。
我父亲“都是孤本!”
书虫倒卡壳了他愣了一下“孤本?”
我父亲便再次强调“是孤本!”
我“……见鬼的孤本。”
书虫立刻为自己找到了出路“孤本可以再印啊打完了仗再印出来大家就都可以看到啦就不是孤本啦。”
我小声地向他嘀咕“……你懂个屁。孤本可以给他见鬼的该死的狭隘的占有的快乐……”
书虫挠了挠头“我不懂。”
我只好向自己嘀咕“活人看着自己殉葬品的快乐。”
死啦死啦放弃了听我们争论他掉头走开。
死啦死啦“带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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