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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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老板看见我们一票人过来——尤其是走最前的迷龙便立刻迎了过来带着小生意碰上大买卖的那份诚惶诚恐。
我和阿译都不在其。
老板招呼道“军爷来啦。军爷说了今天来拿货就今天来军爷真是君人。”
“那是。哼哼。”迷龙一副大爷派头。
“还是上次看那件货?”
“那是。哼哼。”
“价钱?”
迷龙就把口袋里的半开玩得作响“上次你开口价就是今天的价。军爷不爱讨价还价。”
老板奉承“军爷还是个豪爽人。”
“那是。哼哼。”
老板又问“军爷住哪儿?等午饭过了我找几挂车七八个小工拆开了给军爷上门装好。”
迷龙决绝了老板的好意“不用啦。我现在就拆搬出来再装。”
“那不成的。装上了不好搬走。”老板摇头。
迷龙坚持说“要装上才好看。装上才叫搬家不装像逃难。”
“装上了连门都进不去的。”
迷龙便一挥手大包圆“没见我这么多弟兄?”
那老板便下了多大的决心似地说“那我去找小工。”
迷龙照旧地一挥手大包圆“没见我这么多弟兄?连装带搬连你小工钱都省啦。”
老板便乐得没口笑“军爷有人缘有福缘财缘也广进。”
“我们出生入死保国卫家的财缘用不着有多少花多少。”迷龙豪气地说。
老板连连点头“那是那是。”
迷龙便挥了一下手一群王八蛋呼呼地往店里进。
我仍然停留在巷口的拐角在那家店门外。家伙们已经把从店里扛出来的各个部件安装了一半那看来是一张巨大的床。
我在原地小跑着以便把自己弄得气喘吁吁。阿译在巷道的另一边正襟危立而极不自在。豆饼停着他的那挂空车帮阿译拿着他的对联。
阿译问我“咱们做这个像话吗?”
“做什么?”
阿译不再说话了。我们在这种相对无趣的沉默忽然一起被转移了注意力
——一个瘦骨伶仃的长衫家伙他比我或阿译都年青所以无疑是一个学生从我们间蹒跚而过。我们无法不注意到他背上背着的几十公斤用木头钉制的一个携行书架对他的身体来说那完全是一道书墙也无法不注意到他裹在脚上的破布。布和鞋都早走烂了于是在污迹斑斑我们也看到他的血迹斑斑。
他看起来像是再多走一步就要死掉。但他一直走出了我们的视野。
到哪都能看见这样的人没一根汗毛不是难民却一再声称自己不是难民而是某所学校的学生某座工厂的工人。蚂蚁搬走大象他们则把整座工厂、整个图书馆搬运过整个国。
我和阿译好像看见自己映在墙上的影。有人喜欢盯着自己的影发呆。我就希望从来没有过影。
阿译还在看着那个已经消逝的人影发梦。
我则用这样一句表明我的态度“妈拉巴。”
阿译看了我一眼脸颊抽搐了一下他艰难地回到了现实“嗯妈拉巴。”
现在那张大床已经快被迷龙他们装完它装开来几乎要挡了多半个街面。那帮混蛋们还在把拆散的部件往外运时街上已经快被堵得过不去人了。手推车干瞪眼军车狂摁着喇叭拉牛车的牛叼吃了菜农的大葱。老板看着他们忙活。一边擦着汗“现在装起来就不好搬了。”迷龙给他吃定心丸儿“我弟兄多装好了就走。”“那是那是。可是得快啊。这战乱年头把主街堵啦。搞不好就治个妨碍军务。”“你叫我军爷不是吗?我家事这就是军务。”“那是那是。哦军爷这会有空咱们抓紧的会一下账目?”老板一直惦记着最关键的事情。迷龙便把口袋里的半开玩得当当响“嗯。就你昨天说的那个数。”豪爽的同时他把半开掉地上了。弯了腰去捡。
看见那个信号阿译便推了我一把。我跑出去像是发动一场突袭。
于是在迷龙刚把地上几个半开捡起来时。我已经气喘吁吁地跑到像是一副着急跑了多远的样。
“你们还在这啊?这哪个白痴挑的床?猪睡的圈啊?不能要啊!”跑到跟前儿我就骂迷龙。
迷龙因我生添的骂词而瞪着我一边还要与我配合“怎么不能要?我跟老板说死啦要地!”“太大啦!找那间遭瘟房也就刚够塞这张遭瘟床!”迷龙只好又狠瞪我而那边一帮玩意儿在可劲把床的各个接缝给砸实砸死。
“真不能要啊?弟兄们走啦!”迷龙一挥手。小说整理发布于
于是一窝蜂做出猢狲散的架势把个老板急得直跳脚“嗳嗳!怎么又拆开啦又搬出来又装好啦倒不要啦?”迷龙跟他说“没听见啊?房太小啊!”阿译便也神头鬼脸地从军车后走出来“这谁开的店?发国难财吗?妨碍交通啦交通即禅达防务之血脉妨碍交通可视为通敌!”他演得很差可人有一身校官服撑着被堵那儿的军车早不耐烦了就算虞师对百姓一向还是不扰地但现在有个校官撑腰喇叭摁得连我们都嫌吵。迷龙现在终于开始坏笑啦“老板那有个军爷找你呢嘿还是个官爷。”除了个郝兽医有点儿赧然其他的混蛋全他妈坏笑现在老板总算也明白个七七八八了“军爷我求您好歹给买走吧。”于是迷龙终于露出我们熟悉的奸商嘴脸“现在咱们来就地还钱吧。这打仗呢这么大张床准就是哪个逃难的照劈柴价卖给你的。你说是不是?你要说不是我们绝不扰民掉头就走。”老板瞪着迷龙。磕着巴擦着汗。身后的阿译一脸不善地敲打着那巨大的床阿译身后的车喇叭摁得震天响。那张遭老瘟的床又一次被我们拆啦分了部件落在每个人肩上除床之外还杂了很多家私小孩坐的马凳、婆娘用的马桶、坛坛罐罐散碎家私幸好迷龙在除床之外的家务事上倒并不图大我们还能喘得过气来。马桶被分派给阿译拿着尽管从没使过也叫那家伙苦着脸。迷龙本该是拿了很多的但他老实不客气全堆在豆饼拉的车上。而他自己几乎是空着两手。虞师严禁扰民秋毫无犯。可那天被迷龙光顾过的店铺恐怕绝不会做此想。我们跑遍了禅达因为炮灰团式的秋毫无犯是绝不能让虞师宪兵抓到把柄而迷龙式的公平买卖是要把损失分摊各家。
我们又一次与那些搬运整座学校甚至城市的蚂蚁擦肩而过这次是整整的一个小队但我和阿译已经可以成功地混迹一群大字不识的白丁之了。
尽管搬了那么多家什我们仍然惊讶地张望着周围。我们现在已经在禅达这座无墙之城的边沿。这里美得很青瓦白墙花了大功本的石路环着上山空气都透着绿意我们量着路的时候田野和山峦已经尽收眼底。我们从不知道禅达还有这样漂亮的地方。

“迷龙你在这找的房?”郝兽医问。
迷龙没答只是踢着我因为我看景致看得发傻已经把手上家具的一端拖在地上。
迷龙吆喝着“别拖啊。那我家东西拖坏啦。”
“拆啦装装啦拆。拿我们劳力当柴檗换了劈柴价买的家当……不过迷龙我看住这挺合你的身份。”我说。
迷龙就很得意“嗯嗯就是。”
“你都把我们当奴隶使啦。你就快成财主啦。这地方本来就是禅达的财主住的嘛。”
迷龙也明白“就是说不合我住呗。”
郝兽医被他背的小桌累得连呼带喘“这是富贵人住的嘛很贵的。”迷龙抗议道“我咋就不能富贵啦?”不辣和蛇屁股合抬一个床头不露脸地骂。“因为你跟我们一样。长得一脸炮灰样呗!”
“我是每一条褶里都是福相。”迷龙涎着脸说。
不辣大叫“弟兄们一二三。大家齐撒手啊!”“爷爷歪!”迷龙赶紧求。我们就哄堂大笑了“看你那贱样还不老实地认命。”
我们环着青瓦白墙的石道上坡迷龙老婆和雷宝儿早已在一家宗祠边候着我们迷龙老婆摁着雷宝儿一个个给我们鞠躬。
一准是哪个逃难的财主被迷龙捡了便宜。迷龙应该过好但现在好得太不像话好得迷龙已经不像我们的同类。一步一步地往上走我们心里也渐渐酸了起来。”
大家都渐渐有点儿沉默了。只有郝兽医在那心痛雷宝儿摸脑袋外加直掏自己口袋掏出几把孩绝没兴趣的东西。——“嗳呀好孩爷爷穷得就剩药片就这也不能给你。”蛇屁股接话茬儿说“那太好了。兽医我这几天有些痢疾。”
老头就当了真急得真挠头“唉呀那个药不好弄要慢慢找。”
蛇屁股笑“逗你玩的。那你就不要夸富嘛。”
老头气得直瞪眼“我这是夸富吗?”
我没看他们的喧哗我做了我一直想做的事情把我扛的椅放在路边我坐下来看景——我也注意到迷龙和他老婆在一边的小动作迷龙一直偷偷揉着他老婆的肩你可以把那叫作久别重逢或是体贴但我直接的观感是他想他老婆的**已经想疯了。
而迷龙老婆表达着和我们一样的迷惑“要我来这儿等……咱们住得起吗?”
“反正我就能让你和宝儿住进去。”
我们在人家的院门外并不是什么深宅大院但洁净安静得很住户至少算得殷实连椅凳也都是现成地我们把家具往地上一放风景也好。可以吸着禅达最清爽的空气看戏。
迷龙从我们拉走了豆饼在那院外边正试图把一件复杂事用最简单的方式讲述清楚“你靠在门上我敲门里边一开门你就直挺挺地倒。倒下就啥都别说了装死就成。”豆饼没口答应“这我会。”“猪都会!”对豆饼的能力迷龙还是有数的“我再说一遍最后一遍啊。”我们笑呵呵地看着。
很快迷龙又做回我们自己人了。因为我们发现迷龙并没找好他的房至少他没能力跟人钱货两讫。像禅达人爱喝的甘蔗汁一样得现榨的。
郝兽医还在那儿犯纳闷“他咋房都没找好就先去买家具啦?”
“他从来搞不清鸡是蛋他娘还是他儿的关系。”我说。
“啥意思?”
坦白讲我也不知道啥意思。
“这就他干的事!——我看看去。”我起身去看郝兽医深以为然地点着他的头。
迷龙还在人门外和豆饼夹缠不清——也许是豆饼和他夹缠不清。
豆饼问“往哪儿倒?”
迷龙气得直挥手“往里倒才好栽祸嘛!你要往我身上倒——”他让豆饼看他的拳头。——“认不认得这个东西?”“……会磕傻的。”“你很聪明吗?”“会更傻的。”迷龙让豆饼看两个拳头“傻到连这个也不认了吗?”豆饼便沉吟。我在旁边看得没法不乐。我提醒迷龙“迷龙啊你赌咒发誓过要对他好的。”
“我跟我老婆都没赌过这种咒。”迷龙否认。
“豆饼爬回来那天你说地你光着屁股说的。你说豆饼要死啦你不想挤在旁边装着对他多好可以后你要对他好。”
“这么肉麻的话我哪儿会说呀。”迷龙坚决不承认。
“肉麻都早被你肉麻死啦你还有什么不要脸的事没干啊?”我说。
但是豆饼就在旁边小眼睛眨巴眨巴地“迷龙哥你真说啦?”
“没说!”
豆饼说“我就倒。迷龙哥其实我早听明白啦。我就是怕惹事。”
“慢着……”但迷龙话说得了晚点儿豆饼是说倒就真倒还没等迷龙敲门就往下一倒倒得还真结实后脑勺磕到了门。跟踢门无异。门那边一个脚步声近来迷龙气得直挥拳头要拉豆饼再来一次也不及拉得起来。幸好我跟迷龙还算得两个奸诈的货色迷龙再扣了一次门环我忙着把一味装死的豆饼架在即将开启的门上。往下我们一切心思全白费了吱呀一声。开的不是门。而是门上的一个小窗里边露一张寡淡的冷黄脸。冷冷地瞅着正对了门的迷龙“怎么又来了?说过这房不租的。”我忙就着那个小窗的死角把自己挪开迷龙跟那儿张口结舌然后猛抽风似地对人嚷了回去“完啦你啊!死看房的也不好好打扫门口的青苔这么老厚!把我弟兄滑栽了啦!完啦都蹿红啦完啦还特地留个尖石头谋财害命都流白汤啦。豆饼别断气啊你吭个声啊!”豆饼险些就吭声被我一把将嘴捂住然后我从小窗的死角退出一个与我无关的距离看着豆饼把自己架在门上瞪着眼不知所措看着迷龙连蹦带跳间隙时还要对豆饼挤眉弄眼——豆饼总算安详地闭上了眼。冷黄脸依旧是那么死样活气的“在哪?看不着人。”
迷龙说“开了门就看着啦!”但那位就是不开门倒是从小窗里探出个小镜看了看折射“没事的。”迷龙还在跳踉“咋会没事呢!完啦没进气啦!”冷黄脸冷口气地说“你把他架起来走两步气顺过来啦就好啦。”“出气都没啦!”“你听我的啦。要还好不了我开了门来救。”反正迷龙要的也是把门赚开了再说而且豆饼的扮相坚强到我们都能以为他死球了于是迷龙就哼哼唧唧把豆饼架了起来“你说的啊。你说的。”连拖带架走两步豆饼挺听话连活气也没半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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