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电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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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从一场拒绝开始
几天以后,水蓝又一次看见了树生。一个沉默的男生。这次,是在学生们自己组织的演唱会上。
依然是冷峻的表情,苍凉、复杂的眼神。他在台上,唱着一首来自黄土高原的民歌。略带沙哑的嗓音,一如他的表情,干涩而迷茫,残破有力。
听惯了南方男子款款软语的水蓝,被这样的纯粹震慑。她陷入其中。
回到家,回到她熟悉的环境。躺在床上,水蓝感受不到往日的安逸。耳边是嘈杂的,她听到台下的喧叫声和掌声,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树生。奇怪而陌生的名字,今夜在她的脑中盘旋。她看见一张不苟言笑的脸,消失在舞台的角落。今夜,无论怎样睁大自己的眼睛,她都抓不住舞台上的幻影。
那个夜晚以后,水蓝开始在校园里搜寻树生的踪影。偶尔捕捉到,她却没有勇气上前。心底的那份矜持和骄傲,使她只能用目光去追随。
一个叫树生的男生,进入水蓝的眼底,直达内心。
她仍然去那家快餐店,等待午后的一次偶遇。她想着,有一天他会走到自己面前,哪怕只是为她这个客人服务。很多次,坐在同样的位置,她错过。等待一次偶然的过程中,她想象一个陌生男人的世界,那里藏着她看不见的神秘。
简单和复杂,其间的过程,漫长而失落。得到,也许真的只要一丁点的勇气。一个眼神,一句问话,一个简约的手势,会带来新的开始。
水蓝不想再错过。
一个午后,她举起她的手。仿佛沉默的召唤,那个想象中的幻影,真实地出现在她的面前。那么近,触手可及。那一刻,水蓝的手,失去触碰的力量。
再给我一杯橙汁。她不敢看着他说话。
好的。稍等。
水蓝看着他转身,一如许多次,用目光去追随渐远的背影。
你的橙汁。
他就站在她的身边,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散发的粗旷的气息。令人窒息的味道,遥远,质朴。
就在他又一次转身的瞬间,水蓝叫住了他。
你是树生。他看她,眼底平静。上次演出,我见过你。你在台上唱歌,很棒。
树生的眼底,是水。一个水一样的女子,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和他说话。顷刻的昏眩,让他想起一种渴望,遥远的,不真实的。
他冲她点头。说了声谢谢。
离开的时候,树生感觉自己行走在水中。
水蓝不知道,这是不是一场爱情的开始。她一次次制造相遇,只为接近他,和他说上几句话。他从不刻意拒绝这样的邂逅。相逢中,他保持着一贯的冷峻和沉静。
树生没有勇气开始一场爱情。他知道自己属于泥土。干沽的土里,不会有水一样的柔情,黄土的种,长不出象样的爱情。渴望,是一种漂泊之后的伤。平静的时候,疼痛难忍。
一次次,水蓝能触摸到他眼底的伤。她想用心去抚摸这样的伤口,给他暖。她努力去做,却抓不住。那种伤,漂泊不定,如他的眼神,总在水中游离。
她想要一个开始,一个真正的开始。
水蓝想过无数次,设计过很多种开始的方式,去尝试。只因他的一句话,我没有时间,我要挣钱。一个简单的开始,如一题无解的方程式。
妈妈,你和爸爸的感情是从水边开始的吗。她问母亲。她想知道,爱情,怎样才算真正的开始。
母亲告诉她。他们相识于大海,蓝色的水边。如果真要说开始,那得从她的父亲约她看一场电影算起。母亲说,这么多年,电影的情节早忘了,她和父亲看电影的每一个细节,她都记得。有时候想起来,感觉是昨天才发生的事。那一次,她的父亲第一次牵了母亲的手。
一场电影。很多天,水蓝都沉迷在一场电影的幻觉中。爱的电影,不需要情节。只要手心相连,温情会在彼此间传递。
他们仍然有相遇的时间。在校园,在快餐店,在小路上。不变的相遇,变化的,是水蓝心中的电影。那是她的梦。很多次,她在梦中想象一场爱的电影。暧昧的光线,黑暗中的呼吸,彼此听得到对方的心跳。指尖的触碰,抵达向往已久的神秘。应该还有喃喃的低语,沙哑的嗓音,有枯叶的味道。她看见黑暗中的叶子,凋落在自己的怀中。凝聚的柔情,似水。
我请你看场电影。水蓝第一次看见树生冷峻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诧。
我没有时间。良久,他迸出一句话。
水蓝无语。这句话没有带给她绝望。至少,在他闪烁的眼神中,她看到一丝慌乱。还有,瞬间掩饰不住的忧伤。
日子平淡,相遇继续。水蓝在水中生活,已享受不到过往的平静。
一起看场电影吧。树生的眼底,水蓝已看不见惊疑。
以后吧。沉静片刻后,他说。脸,却转向别处。
以后是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
水蓝无语。她感觉树生眺望远处的目光渐渐灰暗。忧伤已经熄灭。她看见,黄昏下的惆怅,无边无际。
日子因为牵挂,不再平淡。生活的水中,思念的波纹一圈一圈。水蓝在思念中,享受一种痛。
陪我看场电影,好吗。毕业的日子就要来临,那是离别的时间。水蓝看不到树生的眼,他躲避着她的目光。
不。简单,决绝。树生刻意轻声的嗓音响起。那一刻,水蓝体会到绝望中的柔情,是一种温暖。
为什么。眼里是水,太绝望的时候,流不出来。
注定的。我的命,生下来,就已漂泊。
水蓝无语。在离别的时间里,她找到感情的地点。彼此拥有的时候,无须伸手抓住什么,手中抓住的东西,不是心底的真实。
日子是痛的,漫长无边。水蓝生活在水中,享受幸福的疼痛。这样的幸福,让她难以忍受。
[树生]唱不出心里的歌
离开校园,我的生活开始流离失所。
我栖身于城市的各个角落,一次次搬家,把我本不完整的生活,拆得零零落落。
走在街上,目睹城市的繁华,心在荒凉。这一切,就在身边,竟和我无关。乡村的记忆,非常遥远,我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我的青春干枯成石头,在城市里风干。只有在夜晚,当我狠狠地咬着枕巾的时候,我才能听见血液流动的声音。那是一种暖,润着我的心田。
水蓝。其实,我的心里早已植下这个名字。认识她以后,我才知道,世界上最大的痛苦并不是失去的痛。而是无法失去,感受不到痛的痛。她是水,清澈得让我惶恐。
我拒绝她,也拒绝了一种亲密。不是没有渴望。谁不想要一份属于自己的温情呢。两个不同的世界,把我和她隔开。残忍的相遇,在我心里烙下了美好的伤。没有人知道,我享受这样的伤。在孤独的时候,在凄凉的月下。水蓝,用水一样柔情的伤,抚摸我的苍白。离开,不是单纯的失去。告别之后,水一样的蓝,在心里成河。这样的伤,让我尝到幸福的感觉,无力承担的痛。
除了白天的工作,我开始在夜晚漂泊,辗转几间酒吧唱歌。我要生存下去,为了房子的租金,食物还有远方村庄里,身体日趋衰落的父母。
我的时间被漂泊填满,没有空闲忧伤。在歌声里,我拯救自己。在酒精里,我麻醉自己。有人说,音乐可以疗伤,而我唱歌,除了挣钱,更多的原因,是为了纪念。
台下灯影迷幻,杯盏交错。买醉的脸,放肆的脸,扭曲的脸,伤感的脸。酒吧里的灵魂是**的,情绪是纯粹的。我听见他们的嚣叫声,看到他们疯狂的鼓掌。他们真的以为,我唱出了他们内心不敢裸露的阴影吗。
我唱,是为了一份纪念。水蓝曾说,我的歌声有破碎的磁性,散在空气中,仿佛有无数磁场,从四面八方吸附她。我动情地唱,不是为了酒吧里空虚的灵魂。我知道在城市某个角落,有一个叫做水蓝的女孩,想象着我的歌声。
因为爱,所以离开。
当我拒绝她的时候,我知道此生,她已烙在我的心上。短暂的拒绝,其实是一辈子的拥有。我不想让她看到心里的绝望,是我一生的负担。
心里有歌,唱不出来。
当我在迷离的光线中,看见一抹蓝色的时候,我的歌声,竟失去了方向。
我不知道水蓝怎么会找到这里。她那么安静地坐在那里,纯洁而高贵,和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
她来听我唱歌。我看见她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一股恶魔般的力量,无法阻挡。我的意志,在清澈的水中,粉身碎骨。
她来告诉我,她会给我安定的生活。她不愿看到我的漂泊。她痛。
我让她离开这个地方。我告诉她,这里不会有她想要的东西,这里不属于她。这里,属于流浪的灵魂,是漂泊的起点。而她是安静的,她应该在富裕的环境里,享受宁静的生活。而我既然注定要漂泊,就只能属于这里。暧昧,充满**的夜里,不会有水一样的纯净。**的颜色,失落的心,身体的躯壳,在五光十色的嘈杂里,碎落一地。这里的真实,是一种颓废糜烂的现实。
而她这样的女子,不该凋落在这样的场合。
水蓝没有离去,也没有再靠近我。我的冷漠,没有使她放弃。她不即不离,在我左右,出现在我的歌声里。
从她略带忧郁的眼神中,我看到一种可怕的执着。它会摧毁我,也会伤了她自己,伤到她毁灭。
我选择离开。逃离,是一种伤害的方式,我不忍。但我必须做。
我回到久别疏远的乡村,回到我出生的树下。我带着水。当我看到透明的水珠落在泥土里,瞬息消失不见的时候。第一次,我有了思念的感觉。它美好而疼痛。顷刻的温暖,支离破碎。我拼凑不起水的形态。我想着遥远的水,在很远的城市里,有一汪水,叫做蓝。我是泥土,我抓不住水。柔软清澈的水,滴在我怀里,会消失。那是死亡的征兆。水,不属于我。
远离城市的日子,是干枯的。即使坐在乡村的屋檐下,一个人的静,却无法阻挡心的逃窜。生来漂泊,一生就无法停止。我知道我会收拾行囊,再一次去城市流浪。我的归宿,不在泥土里,在很远的地方。
那里有爱,还有思念的伤。
在老家住了两个月。我把思念和伤痛打包,背着它,继续我的漂泊。孤独的时候,我会打开它,独自享受思念的伤。
我继续在城市里,过居无定所的生活,在各种酒吧里唱歌。歌声已成为我生命不可缺的部分。白天,我不再工作。我唱,从夜晚到凌晨,从西到东。在昏暗的光线里,我动情地唱。闭上眼的时候,我能看见黑夜里纯净的水,把我照亮。我知道,那是思念的光,在闪。
我没有再遇见水蓝。她成为我漂泊路上,一道温柔的伤。我唱不出心里的歌。她不在,我感觉我的歌,无人真正倾听。
直到一年以后,我再次看见一个水一样的女子,在迷离的光线中,独自静静坐着,听我唱歌。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命运。
水蓝,又一次偶然地出现在我的面前。她依然清澈,只是在这种透明里,我看到一种蓝色的忧郁。高贵的,宁静的忧伤,如水。
她没有问我,为什么不辞而别。她说,她知道我会回来。一年多的时间,她几乎跑遍了城市里所有的酒吧。她在等待我的出现。她相信,我会出现在她的面前,就像第一次相遇的那个午后,没有任何征兆。
一晚上,她都坐在那里,听我唱歌。直到结束。她没有离开我的视线。
然后,她走过来。我看着她,没有说话。我说不出来。
酒吧门口,清冷的街上。我对她说再见。我看见她颤动的嘴唇,因为紧张而局促起来的呼吸。
就这样站着,彼此看着对方。平静而专注。
终于,我听见她说话。
请你,陪我看场电影,好吗。
突然,我有了流泪的**。
爱,难道只是对于一场电影的执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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