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示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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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京城已近戌时,济尔哈朗一进王府便把自己关在小书房里,连福晋来劝他进膳都被他不耐烦地赶了出去。
倒在椅子里,他揉着自己的太阳**不住唉声叹气,心底悔之又悔。没事去探什么多尔衮的口风!如今可好,把柄被多尔衮和何洛会牢牢攥住,他们二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杀一个魏小宝事小,可那等于在顺治心坎上捅一刀,何洛会又摆明了说会证明这事是自己告密。现在夹在顺治和多尔衮中间他里外不是人,这可如何是好啊!
书房里没点灯,济尔哈朗独自坐在黑暗中,灵光幽幽的,忽然眼前闪过父亲的面容,一脸哀愁地看着自己;接着死去的大哥二哥和三哥的脸都一一从黑暗中浮现。
最无情是帝王家。
父亲舒尔哈齐本是太祖皇帝努尔哈赤的亲弟弟,作战勇猛无敌,是太祖的左膀右臂,号称“达尔罕巴图鲁”,可是当权利**大过亲情时,什么亲兄弟不过是幌子罢了。太祖皇帝、自己的亲伯父努尔哈赤设计杀了父亲,连大哥三哥都没能幸免,只有二哥阿敏一向跟先帝皇太极交好,在他极力求情下免于一死。可是最终还是在第二轮跟皇太极争权夺利中落败,被皇太极幽禁,十年后幽死。只有自己,忍辱偷生,一步不敢行差踏错,生怕重蹈父亲和三位哥哥的覆辙,这么多年在权利交替中努力找到平衡点,如履薄冰一点点走到今天,可是眼门前也将面临选择——现在是第三轮权利交替的争夺。到底该怎么办?
济尔哈朗自问自己不是有野心的人,只想保住父亲舒尔哈齐这一支的血脉和荣耀,本来一切都勉强能算顺利,苦心孤诣小心翼翼,可是现在只怕不是借口“养病”就能胡混过去的,面前这道关口将是舒尔哈齐这一脉的分水岭,家族现在只剩自己一个人,押宝押对,将来仍然富贵荣耀,如果押不对,只怕下场会比父亲和几位哥哥还惨。
到底该怎么办?济尔哈朗长长叹了口气,多尔衮那方现在不能得罪,可是福临,他也深知这位小皇帝如今今非昔比,越来越有人脉威望,鹿死谁手实在难以判断,再说还有大玉儿在福临背后撑腰。这是一个重大砝码。
别人不清楚这位女人的手腕能力,济尔哈朗却心知肚明,她已经不能用厉害二字来形容,所有一切人脉力量在她手上玩得得心应手,而且最可怕的是,她凡事光明正大,条条道理都站得住脚,在所有王亲贵族眼中,这位太后是德高望重的人,是爱新觉罗家族真正的幕后舵手。她的政治远见实在不容小看。
她表面上跟多尔衮很亲热,似乎旧情未了;但私底下,济尔哈朗看得非常清楚,她不过是在利用多尔衮,可笑多尔衮自己却蒙在鼓里,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一直以为这女人心向着他,连儿子福临在她心目中的地位都不如他高。多尔衮不是糊涂人,连他都被大玉儿蒙蔽,这位女人实在太可怕,不能不考虑她的重要分量。
戌时将尽,济尔哈朗不但毫无睡意,反而双眸炯炯。最终,他做了一个重要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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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子时。
佟图赖今天值夜班,他带着一票交好的外地督抚汉臣子弟侍卫们,百无聊赖地在西华门口插标枪。每过一会儿,他就朝那班兄弟们挤挤眼睛,做个鬼脸,借此打发漫长的无聊值夜时光。实在忍不住了,还可以借口撒尿跑开那么一小会,到后面的签押房里喝口酽茶提提神。
刚喝完一大碗酽茶跑回西华门口,远远就见几道身影鬼鬼祟祟地贴着围墙向西华门口靠近。那一小群人没打灯笼,看那副做派简直像做贼似的,佟图赖顿时警惕起来,手已经握紧了腰间的刀柄,朝身边十来位弟兄低声提醒道:“有人来了!”
小群身影慢慢接近,为首一人穿着身酱色长袍,头上戴着顶奇怪的大帽子,把大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搞不清到底什么路数。
佟图赖现在是侍卫佐领,地位在这群侍卫当中最高,他迈出行列,呛的声刀已出鞘,低声喝道:“什么人!不许过来!”
为首之人摊开双手,示意自己没带任何武器。他悄没声息地走近佟图赖,抬高帽沿道:“佟图赖,我是郑亲王济尔哈朗,千万别大声!”
济尔哈朗?他深更半夜这副打扮跑到宫门口来干什么?佟图赖莫名其妙,见果真是他,刚要下跪请安早被济尔哈朗一把扶住。
济尔哈朗凑近他耳朵小声道:“有人要对皇上和魏大人不利,我特地进宫来禀报皇上,快带我去见皇上,在这里停留时间越长越会走风!”

对皇上和魏大人不利?佟图赖全身寒毛一下子竖了起来,要出大事了!他浑身一哆嗦,冲那票侍卫兄弟们摆摆手示意噤声,立刻拉着济尔哈朗朝乾清宫里快步走去。
乾清宫东暖阁,顺治已经就寝。他现在虽已大婚,可皇后那里根本去也不去。小德子刚服侍他睡下,顺治并无多少睡意,命小德子拿本书来,就着明亮的灯光躺在床上翻着书解闷。
忽然门廊外响起鳌拜的低喝声:“什么人!”接着鳌拜的声音透着明显的诧异,“佟图赖,你这么晚不在西华门值戍跑乾清宫来干什么,旁边那人是谁?你好大胆子!”
顺治一听有变故,撂下书吩咐小德子:“到外面看看去。”
没多久,小德子领着一个头戴大帽子看不清脸的人走进来。顺治刚纳闷,就见那人一掀帽子撩起长袍下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臣济尔哈朗给皇上请安。”
顺治心底一沉,济尔哈朗深夜进宫,还这副打扮,到底为了什么?他心底转着念头,人却早已快步走过去扶起了他:“王叔请起,炕上坐吧。”
济尔哈朗把帽子解下放身边,对顺治道:“皇上,今天臣来这里的事希望不要泄露出去,不然臣的脑袋就保不住了。”
语出惊人!顺治注目济尔哈朗,只见他脸色苍白,两颧上却透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异常急促,看上去倒有几分热病模样。
顺治吩咐了小德子几句,又把疑问的目光投向济尔哈朗,示意他往下说。
济尔哈朗低头不语,似乎有难言之隐,半晌长叹一声,忽然起身重新跪到地上,沉痛道:“臣有罪!臣向皇上坦白来了!”
顺治心里惊疑不定,他到底唱的哪出?半晌觉得还是不能把话说实,毕竟这位王叔不是很靠得住的人,因迟疑笑道:“看王叔说的,别这样,起来说话吧。”
济尔哈朗低着头跪在地上并不起身。顺治可以看见他双肩不住**,他在哭!
顺治更惊疑了,也不主动发问。君臣叔侄一人坐炕上一人跪地上,暖阁气氛十分怪异。
正转着念头想询问来意,忽然门口响起爽朗的笑声:“给皇上请安,哎,这安可真早啊!”顺治顿时大喜,小宝来得真及时,看来佟图赖还挺会办事的。
小宝大踏步走进暖阁,冲顺治利落地打个千儿,转头看着济尔哈朗诧异地道:“郑亲王唱的哪出?大男人跪在地上直抹咸水,这可要堕了您老人家的威名啊!”
济尔哈朗不料小宝来的这么快,心里暗暗心惊,对小宝他一向很看不上,但是今天何洛会的话也让他暗自警惕——魏小宝这少年也许真的绝对不能小看。当着小宝,他不好再跪在地上装可怜,爬起来沉默地坐在炕上还是不说话。
顺治看到小宝心里顿时大定,笑道:“郑亲王有话就请直说。按民间说法你是朕的伯父,还是一家子嘛,这里就连小宝都不是外人,有话尽管说。”
小宝也马上接腔道:“是啊,您老人家平素老成稳重,皇上也常说您是他最得力最亲的亲人。您也知道,碍着多尔衮,皇上也不好表现什么,但私底下总对我说,郑亲王是所有王亲贵族里面最靠的住最任劳啥怨的,所以您放心,今天您的话老子绝对不泄露半个字,再说老子对谁说呢?除了皇上,我魏小宝跟谁都不熟啊!”
君臣二人早就知心,一唱一和,济尔哈朗渐渐心定,觉得该是和盘托出的时候。
虽然他还是很厌恶小宝说话的腔调,但小宝这话听着他心里也觉得暖乎乎的,原来顺治一直还是把他当亲人,再说魏小宝当着顺治哪敢说假话呢?他抹着眼睛伤情地叹道:“唉,原来臣是老糊涂,其实皇上一直都把臣当自己人。如果臣还不说实话,那就实在对不起皇上的一片诚心!”
他把当初顺治即位时他出的死力先极力表白了一番,先表了自己的功劳;接着又把因为不得已,只好顺着多尔衮意思让他把持朝政,自己做为辅政亲王,没有尽到责任,反而让多尔衮越来越猖獗的罪过沉痛地忏悔了一遍。长篇大论,末了才把自己今天造访多尔衮北郊别院,被何洛会拿话挤出魏小宝在多铎遇刺那几天不在乾清宫当值,因而引起多尔衮不由分说的大怒的情况仔细说了。说得口干舌燥,忐忑不安地又道:“臣担心皇父摄政王会采取什么过激行动,所以越想越不对,赶紧深夜进宫来见皇上。希望看在臣多年辛苦份上,饶了臣的死罪,能够安度晚年就是臣莫大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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