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替身(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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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箬竹居赶回四人居住的小屋,容和仪正在门口来回徘徊,像两只无头苍蝇焦躁得奇怪。容率先发现了我,唤了声仪,两人风风火火地跑到我面前又拉住了我两条胳膊。
“尘儿,大事不好了,宛根本没回去!”仪姐姐扯破嗓门似的喊道。
“没回去?”我微微偏过头,耳朵嗡鸣得疼。
“不对不对!仪你说错了!宛的确没回家,但她也没在街上出现过,我怀疑,她根本没有离开过府邸。”容挥手打断仪,解释道。
“你们的意思是?”看看容再看看仪,我的心底生出些不祥。
“我担心宛已经——”容的声音不可遏止地颤抖,她不由捂住了嘴,眼角垂落下一粒水珠。
仪大吼道:“不可能!如果宛死了,那群豺狼早进我们屋把宛的东西搜去烧了,宛一定还活着,但可能也……”
半死不活。
无底气的声音炊烟般飘散在空中,三人成圈对视着,一人眼圈微红一人面色如土,至于剩下的一人,也就是我,忽然想到了一个人。我仰脸说道:“不如明儿个我去问问吧。”
容和仪顿了会儿,不同程度露出犹疑,仪直率道:“尘儿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天女红弹琴加诗书礼艺,哪儿来的消息网?”
“不是还有先生们么?”我苦笑,将今日被逼学艺的事与她们说了。听闻我形容的美妇仪恍然大悟:“哦!我知道!那是寰夫人,宛曾经提起过,听说她舞艺超群,艳压群芳,如若不是她善舞,国公也不会看上她。”
“那她知道宛的事情喽?”听完仪的滔滔不绝,容连忙问。
“我觉得她知道。”我沉吟道。寰夫人曾告诫我不要惹是生非,必是宛姐姐的事给她带来了麻烦,不然她不会这么说,问她,应该可以知道端倪。容和仪对视一眼,颔首苦笑道:“一定得是好消息呀。”
好消息?活着就算是好消息了吧?我亦无语苦笑。
隔日,寰夫人的回答没有令我失望。听到我询问宛的事她倒是吃惊了会儿,随后平淡无奇道:“宛么?放心,她没死,关在西苑深处了。”
我欣喜了下,急忙问道:“真的?我们能去看她吗?”
寰夫人幽幽道:“那是私牢,送去那儿的人自生自灭的多,应该无人阻拦,你们去应该没什么大碍。”
她的话冷淡至极,平白无故让我汗毛林立,我咽了口唾沫,谨慎道:“夫人,奴婢斗胆,自生自灭算什么意思?”
“你去了就知道了,不过我奉劝你一句,没做好心理准备之前,别去。”一丝怪异划过她的嘴角,须臾,她话锋突变,紧盯我的眸子一字一顿道。
我微顿,俯首道:“谢夫人提醒,奴婢谨记。”
“我可不愿刚到手的好徒儿无端失了心智,你可千万记住我的话。”她又叮嘱了句。
寰夫人的再三叮嘱让我不甚理解,后来告知仪之后才明白为何。关于西苑深处私牢的事,仪听说了不少,无不令人毛骨悚然三天睡不着觉,知道宛关在那儿之后她俩的脸色并未好转,反而又凝重了几分,容叹息道:“与其这样活着,我倒宁愿死了痛快。”
“同感。”仪惨淡着神色接口道。
“尘儿,听寰夫人的话,那儿你就别去了,有我和仪一起呢。”容柔声道。倾泻出的温情让我为之一动,容担心我,仪亦是,而我,则不该只担心我自己。不管如何,就算真的会吓得魂飞魄散也好,这一趟,我也必须得去,因为我们四个是一条船上的人。
对视容的眸子,我轻轻地摇了摇头,坚持道:“我要去。”
容和仪交换了个眼色,无力地笑了笑。她们,不会勉强我。
同一府邸同一时日却气候不齐,西苑怪石奇木居多,处处透着森然诡秘,这儿的阴冷让我不自觉抱紧双肘,容和仪走在前头,绷紧的脊背投下不浅的阴影,我被这黑色扼住了脖子,呼吸许久都没有顺畅。
“就是这儿了。”两人驻足,我跟着定住了脚步,抬脸望向前去。眼前的屋舍萧瑟异常,仿佛即使清风扫过也会战栗不已。容咽了口口水,朝我做了个止步的动作道,“尘儿,你先在这儿等会儿,我和仪先看看情况,明白吗?”
我点点头,紧张得透不过气。
两人互相鼓劲,不约而同地朝大门走去,窗纸破败摇曳,吱吱声响仿佛巫婆发出的诡笑。我捏紧了双手,指甲刻进手掌印出红色月牙,两声短促失真的尖叫让我心惊肉跳,灌进眼里的容和仪,纷纷倒退数步,惨青的脸色滑落出惊恐。不受控制的双脚挪动起来,我靠近了,想阻止也晚了。瞳孔倏地收缩凝成一粒黝黑的珠子,那里,奄奄一息躺着的人,分明就是宛。我忍不住失声尖叫,容及时堵住了我的嘴。
凝结的血色宛如两条黑色的绸带缠绕在宛的手腕上拖曳在地,**的双足磨出了血泡,折断的指甲已经结了黑色的痂,像恶性肿瘤长在了脚上。她一动不动,凌乱的头发遮盖了她的大半张脸,依稀可见的脸部皮肤已经变了色,蜡黄泛灰,死气沉沉。
“宛姐姐——”我扒开容的手情不自禁地喊了声,冲出口的郁愤沾湿了眼眶,视野有些模糊了,“宛姐姐你醒醒啊!容姐姐,我们进去看宛姐姐好不好?”
“不行尘儿,真的不行。”容遗憾地看着我,眼角亦沁出了泪花。
我敲着门,一遍遍呼唤宛姐姐宛姐姐,容和仪无声地陪着我,随时防止我忍不住冲进房门。我嗓子哑了声音低了,而宛仍趴在地上没有半点反应。我心死了,趴在门上嘤嘤哭泣,不再压制自己的痛苦。容和仪拍拍我的脊背,无声叹息。
“尘儿哭了?”一个细若游丝的声音钻入我的耳际,我睁开了氤氲泪眼,青丝下的那双美目睁了开来,只是缺失了神采,黯淡无光得像死鱼双目。

“宛姐姐?!你醒了。”我抹开泪水惊喜了下。容和仪亦振作了精神,竟忘了桎梏我,高兴地拍着门板望着里头。
“真的是尘儿,宛姐姐……还以为……自己……看不到你了呢。”宛虚弱地笑了笑,蚊蝇似的声音像即将干涸的湖,水,越来越少,而她的声音也越来越低,几乎消失不见。
“宛姐姐……”我心头猛撞了下,倍感不安。
“宛,怎么会这样,你做了什么?为何被关到这儿来?”仪姐姐克制住悲伤的情绪,理智地问道。
“我咎由自取……别追究……”宛故意让声音走低,不愿回答。
“宛!!”仪急了,跺起脚恨恨地咬住了唇。
宛幽幽地转了下眼珠吃力地对准了我,虚弱地笑着,“尘儿……宛姐姐……托你的刺绣可……绣好了吗?”
“恩……”我哽咽,拼命地点头,唯恐她看不见。
“呵……一定……很漂亮……尘儿……帮……宛姐姐……一个忙,好吗?”
“好。”不忍拂逆她的意思,我郑重其事道。
“帮我……把它……交给阡陌,拜托……”宛的脸上泛出病态的潮红,有种夕阳西下的凄凉,她悠然道,“这样……我死而无憾……”
“宛,你勾引阡陌了?你怎么这么糊涂?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闷声不响的容也吼了起来,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臭骂。
“容……他是个好人……我喜欢他……是我自己的事……与他……无关。”宛瘦削苍白的脸上露出分决绝,她是泥足深陷了。
仪亦恨铁不成钢地捶了下门,“宛!你这个糊涂虫!府中何人最碰不得你都不知道吗?你……唉~~~”
“尘儿……帮我……一定……得帮我……送到。”
“我知道了宛姐姐,我会送到的。”仿佛忽略了她们之间的对话,我充耳不闻,款款一笑,心却不自觉地零落成了碎片。
为何不是别人,偏偏是阡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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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儿,你可别跟着宛一起犯浑,阡陌不会接受宛的心意的,如果你冒冒然过去恐怕还会被迁怒,听仪姐姐的,当什么都没发生,做好你该做的,其他别管。”
“是啊,尘儿,宛已经因为他出了这么大的茬子,我们可不希望你再有什么闪失你明白吗?”
“容姐姐,仪姐姐,我自有分寸。”
走出西苑,容和仪对我轮番进行轰炸,她们不想我和阡陌扯上什么不必要的关系,因为结局很可能与宛的无异。我明白她们的担心,但我有我自己的看法,阡陌即是我的仪礼先生,教我识文断字的就是他,教我礼仪之道的也是他,而比三位姐姐对我更加关怀体贴的也是他。我知道自己眼中的他与她们描述中的相差甚远,我不敢说在我眼前存在的那个谦谦君子就是全部的他,但我至少相信,在我眼前的他不假,他不会伤害我亦不会让别人伤害我。
“你疯了吗?难道你也相信他会是个好人不成?你知道他害过多少女子?宛不过是其中之一!!”
仪姐姐搬出了她多年积累的八卦,我反感地皱了下眉,不悦道:“仪姐姐,你的话我信,但我想凭我自己的眼睛来分辨,请放心,如若他真的对我不利,我怎么还会在这儿与你们争辩?何况我年纪尚幼,不是他的对象,他不会对我怎样的。”
“尘儿……”仪唉声叹气地唤了我声,满是遗憾。
见我坚决,容也不再多言,径直冷酷道:“尘儿,我们劝不动你,但你也记着,我们是为了你好,万一出什么事,你可别说我和仪没有提醒过你,你好自为之吧。”
“谢容姐姐成全,我去了。”第一次我客套地朝她俩福了福身,划清了界限。我不会放弃我的坚持,但我也不会连累到她们,我能做到的只有这些了。
箬竹居,一个我本熟悉的地方,今儿个到来却生出些不一样的情绪。幽幽篁竹婆娑摇摆,我不禁扬起头凝望碧玉色的竹子,挺括的绿叶遮蔽了头上渐渐明朗的日光,多了分黯淡,添了分阴郁。这群披着绿衣的护卫,那密密麻麻的绿影犹如一支支未出鞘的利剑,嗡鸣着冷峻杀气。我摸了摸发凉的臂膀,加快了步子。
斜倚阑干,绝美的身影犹在。一缕鹅黄如浮云过眼悄然落入眼际,薄薄禅衣银辉熠熠,腰垂翠玉剔透叮当。紫芝眉宇,鬼斧神工雕琢,该凌厉处凌厉,该柔美处柔美,不易察觉的柔晕如蝉衣轻轻铺撒在他的额间,赏心悦目。
阡哥哥就是这么引人瞩目,难怪连宛姐姐会……我低头看了看帕子,攥紧了。
低头挪步片刻,我就被他发觉了。他照例露出和煦的微笑,招呼我进屋。
阡哥哥是对每个人都如此体贴有佳么,不然毫无瓜葛的宛姐姐为何会对他死心塌地?我咬紧了唇,胸怀间有些酸楚在荡漾。
“尘儿,出什么事了?心不在焉的。”他摸了摸我的脑袋,我撇过头躲开了,径直将揉成垃圾的帕子塞到了他的怀里。
“这是?”
“宛姐姐要我交给你的帕子,她喜欢你。”
语罢,我扭头冲出了屋子,膨胀的胸口沉闷得难受。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感觉就是不舒坦。我的自寻烦恼并没有支持多久,另一件事立刻占据了我的头脑。
在我达成自己的诺言后的第二天,宛悄然辞世,她的东西被搜刮一空,而我们的屋子,也空荡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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