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天，钱续泰来了。公司高层，董事会成员，一人得到一份他撰写的“调研报告”。郑正道把大家召集到小会议室听钱老先生作报告。郑正道开了个头，让大家好好研究钱老先生的小册子。然后钱续泰发言了。
“诸位。在座诸位应当感到庆幸。地球在浩渺的宇宙中是偶然的偶然，人类在地球出现又是偶然的偶然。我们身为中国人，生在中国历史上最好的时期，更是偶然的偶然，这，首先要感谢生我们的父母，因为他们二老，啊？抓住了机遇。”
大家笑。
“我们感到庆幸，是因为我们七巧公司，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全聚德’。俗话说‘小富凭智，大富靠德’，你们的郑总德才兼备，你们大富也就不远了。我向你们表示，热烈地，祝贺——”
众人大笑，鼓掌。郑正道脸红得像一张红布，“钱老…”
“开个玩笑啊。因为要讲严肃枯燥的问题，所以先活跃一下气氛。大家都听说过一句名言——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拿破仑当年说这句话的时候是格言，我们用的时候成了屁话。为什么呢？因为它又是真理又是屁话，是矛盾体。为鼓励士兵英勇杀敌勤钻军事本领那是对的，让人人都想当大官儿想当大老板那就荒谬了，金字塔结构，塔尖上能站几个人？结果你死我活勾心斗角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以失败告终。我听过一位企业理论家的讲课，他说企业职工的前途只有两种，一种是当领导，一种是当专家。这位理论家就是专门给职工制造郁闷的专家…”
大家咧嘴会心而笑。刘欣欣轻轻推门进来给钱续泰换茶水，是郭迪安排的，郝喜秋冲她呶呶嘴，换了茶杯她又轻轻退出。
“据说最近有一个研究成果：‘你的幸福感取决于邻居的收入’你看看，我们人多可怜，多被动，本来过得好好的，邻居发财了，我们郁闷了，觉得自己很不幸。其实，一分钱有一分钱的快乐，百万元有百万元的苦恼，看你和谁比、怎么比了。我们应当开阔视野，多向比较。为什么杂技演员得了国际金奖你不嫉妒呢，因为你没那个能耐，不可能和他比；袁隆平得了科技大奖你也很高兴，你没打算和他比。有一个小工厂，十分不景气，半死不活，发不出工资。有几个有点儿技术的工人别的厂请他们去，他们不去，照旧整天高高兴兴的来上班，为什么呢？因为工厂有个球场，他们都是羽毛球迷，他们代表厂子多次得寇军，业余的。这就是说，工资上他们没和别的厂比，球技上他们没和国家队比，他们有他们的坐标系统，在这个系统里他们得到了心理满足。你能说他们不幸福吗？所以一个职工当不成首席执政官，也没成为特聘终身高级专家，他依然可以心态健康工作努力，因为他可能在别的方面比较出了优越感，可能是跳舞能手，可能是业余作家等等，非常广阔。不过，从创业的角度我们会适度地鼓励当老板，只不过不要去和郑总争，那你是争不过他的。”
郝喜秋冲郑正道抱一下拳又把两只“爪子”搭拉在胸前做狗刨状，以示伏首称臣。挨着他的郭迪打开他手低声斥道：“别耍猴儿了，消停点儿好不好？”
“上上个礼拜你们郑总和我交谈了多次，他很多想法，我是折服了。我们公司做的事，是朝阳产业。人说了，不对啊，网络、网格才是最新潮的。那么说也对，只不过那是随大流的看法，平庸的看法，不是眼光独到的看法，是赚不着大钱的看法，因为大钱已经让敢吃螃蟹的人给搂走了，让超高、超精、超尖、超富的人给搂走了，留给我们这些白手起家的平民有什么？现在，虚拟娱乐已经占了娱乐业的多半个江山，可是一个正常的人应当是虚实均衡的人，他不可能整天生活在虚幻空间里，只有经常回归自然的人才是本真的人，才是幸福的人。因此实物娱乐这方面就出现了大片的空白。人说了，空白在哪儿啊我怎么看不见啊，那是因为他的想象力贫乏，脑袋里塞满了稻草。我们采取的是‘蓝海战略’，在已知拥挤的市场外发现了广阔的海域。相比虚拟娱乐，实物娱乐业能提供更多的工作岗位。也唯有实物娱乐能真正对健康有益。有健康不一定拥有一切，但失去健康就失去了一切。所以，在休闲时代到来的时候，实物娱乐将占极其重要的地位。”说到此，钱老先生顿了一顿，“我们企业今后的总体架构，我建议，建成‘榴莲式企业’。”
“榴莲式？”有的人早就翻到钱老先生“调研报告”里关于企业模式的那一页，就等着他给捯个明白。
“榴莲大家都吃过吧？没吃过也看过。那面上一个个小金字塔，就是我们的分公司、子公司、兄弟公司、合作公司。这样，没有一个等级分明的大金字塔，却有无数的活跃的小金字塔，当然这只是比喻，小金字塔不一定规模小，也不一定是集权式的，可以是圆桌式的。整个‘榴莲’，中心还是有的，大约可以像欧盟一样，是一种稍微松散的民主联盟，小政府，大分权，形散神凝。这样的形式有利于应对千变万化的市场，有利于激发员工创业的积极性，既有合作又有竞争，也满足无数想当老板的人的愿望。这些公司必各有特点，有仿军事化严格管理的，有绝对民主的，有高速运转不松弦的，有把休闲放在第一位的。但一定会形成一个无所不在的‘七巧文化’。大家听说过普拉托没有？世界的毛纺之都，意大利一个小城，人口不足２０万，却生产了意大利高档时装一半以上的面料，年产值将近六十亿欧元。这个产品集群地基本上都是小企业，八成企业只有几个人。他们通过上、下游产业，产、供、销关系形成了纵的联系；又通过同类产品不同等级不同品牌不同样式的企业建立了横向联系；还通过与其它行业比如运输、金融、维修、服务等建立了交叉联系，这样就形成了一个无形大工厂。我们的‘榴莲’比他们要紧密一些，但又比绝大多数跨国大公司要自由和灵活一些。集团总部负责协调、指导、培训、科研和仲裁。”
“您说的普拉托好象和咱们浙江、广东的一些乡镇企业有点儿像。”王洋说。
“对，实际上我们的制鞋、打火机、小电器等行业，形式上有些类似。再说说咱们的生产经营。我建议，建立一、二、三线生产体制。所谓一二三线，一线是正在生产的当红产品；二线是当第一线产品发展势头有衰退迹象时，自主研发和试生产新的产品抢占新的海域；三线有两个含义，一个是多开辟一些行业，让一线的人员和设备随时无损耗无摩擦地转产转轨。第二个意思就是像印度的软件业一样把一些基础工作外包给非专职人员，如高中生、退休老人。这里顺便说说我们公司今后的退休机制：渐退式，从一、二线转到三线，然后1/4退，1/3退，半退，全退。可以采取你们‘社区义工系统’的办法发义工互助卡，最大限度地开发全体员工的终生潜力。这三层线没有谁重要谁不重要的问题，都要随机而变，随时而动。提倡员工一专多能，鼓励员工在集团内创业。在集团内部，员工可能全就业，可能半就业，也可能在形势不好的时候打义工，做小时工，给员工以圆转的机会。归根结蒂，要扩大人生舞台，让尽量多的人实现人生价值，让尽量多的人不虚此生，不但鼓励少年成才，也鼓励半路出家，东山再起，大器晚成。一个职工，如果到六七十岁还能有成就点儿事业的机会，这样的企业是什么样的企业？这样的社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社会？这样的民族是一个什么样充满活力的民族？”
见奋笔疾飞的肖乔乔都停下了笔，老先生意识到话说的稍远了点，忙回归要旨。
“集团总部要设立一个‘职业创新预测部’，预测分析行业、产品的走势，创新备用一百种一千种新职业、一万种新产品，让职业和产品供给的可能性永远大于需求。我们还可以做点儿好事：现在大学生就业总要被一个条件拦住：要有工作经验。我们就可以建立一个实习厂，让他们来实习，这样一举两得，他们积攒了工作经验，企业有了廉价劳动力，何乐不为？”
看看说得差不多了，钱老先生呷了口茶，开始谈到最迫切的问题：“当前最重要的就是要迅速扩大企业的规模，否则我们的创意、产品、点子、人才都有可能被人用庞大的资金一口吞掉。我们的策略是小鱼吃大鱼。先吃虾米再吃小鱼再吃大鱼再吃鲸鱼，那不是蛇吞象吗？一步一步来，与其说是大鱼被吃了不如说是大鱼们自愿来投靠，因为这条小鱼，是一条金光闪闪的神鱼。”
钱老先生闪烁其辞了一番并没有谈详细的策略，毕竟，核心机密知情者越少越好。
“诸位知道自己身上的担子了吧。我们得为这个形势做准备，否则就会落伍。”
各位董事如惊蛰听雷倍感振奋。
散会后，钱续泰又到郑正道办公室与肖乔乔、郭迪、王洋、郝喜秋几人再议核心大事。
“第一步，要迅速并购一些小厂子…”钱续泰刚开口，郭迪插话道：“还说呢钱老先生，这些日子好些厂长来找我，嚷嚷着来投奔，我都没吱声儿，您这不是还没给公司看完‘病‘呢嘛。”
“好！门内有君子，门外君子至。壮士擎旗呼天雨，云龙风虎紧相随。”
“都是些什么厂？”郑正道问。
“进益、华良、舒得宜，红星，东风…”
“这都什么呀，红星不是白酒吗？”大伙儿问。
“不是，是个小玩具厂，一些个妇女老大妈，专做布娃娃的。”
“舒得宜呢？”
“咳，一个家具厂。”
“那……”大家看钱续泰。
“一律欢迎，但要严格审查，特别是财务状况。你们现在急需投资专家、并购专家。王主任有很多业内的朋友嘛，需要的话，我也可以介绍一些。往下，至少要分五步走……”钱续泰拿出“调研报告”的附件《资产规模扩张五步路线图》，给他们详细讲解。
“这个‘图’，要绝对保密。我的任务到此结束，以后的事就看你们自己了。”
郑正道招待老先生到一家老字号吃告别宴。席间大家又问了不少问题，临别时竟有些依依不舍，郑正道说：“钱老师，我们真心实意邀请您做我们的终身顾问。”
“不是我故作推辞，人贵有自知之明。后面的事，技术研发、并购、跟跨国公司打交道我都不熟悉。你们的事我不担心，一节见而百节知矣，伏久者飞必高。唯一要小心的是成功之后。成者每在困穷，败身多因得志，这种例子数不胜数。这方面你要好好学学比尔.盖茨，一是依法治理企业，二是富不忘做善事，要怀普渡众生之心。地球只是一只脆弱的方舟啊。”
郑正道听得连连点头。
大家走出饭店来到街上，已是华灯初上。钱续泰的一个朋友、五十多岁的中年妇人开着辆浅黄色的雅绅特来接他，老先生握着郑正道的手漫声吟道：“向风刎颈送公子，七十老翁何所求。谁的？”郑正道摇头，肖乔乔说：“好象是王维的。”
“嗯，不错。那，‘有幸结忘年，功成两相欢’？”
“这……”
在隆隆的车流旁，在广告牌灯光、大厦的霓虹彩光、路灯和车尾红灯的辉光映照下，微风掠动着老先生的灰发，却有些古意苍凉之感了。
郝喜秋从郑正道车子后厢抱出一个大纸箱，“钱老，这个您想推辞都推不了了，‘狗秘’——我给起的名儿，自动管狗机。”他打开纸箱，取出一个遥控器，“您瞧，可以由您手机监控。这个键控时，这个调音，里面有您和荣荣的声音。纸箱里还有一个喂食盒，放到狗笼里到点儿自动打开。还有报警喇叭，摄像头，各种特殊气味小喷头。纸箱里还有一个机器小狗当‘狗警’，都可以通过手机监控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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