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烦人烦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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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智文化分公司在与总公司大楼隔街相对的一座写字楼里。虽然在总公司视线之内,毕竟隔了一段距离,气氛就闲散多了。公司租的是第六层一间大办公室。办公室进门左边大约四分之一的空间用大玻璃幕墙隔开作经理室,另外四分之三是其它职员的办公地儿,这地方两边各有一列办公桌,每桌各有一台电脑。
公司总共也就七、八个人:会计管仙蕙,同时兼着办公室主任;文秘柳英,三十多岁,还算秀气,就是脸上雀子多了点,兼着出纳;打字员刘欣欣,职高刚毕业,才十九岁。此外还有三个业务员:王国平、李西、曲鲁;都是二十五、六岁的小伙子。王国平瘦高高的,一米八的个儿,长胳膊长腿像螳螂似的。他以体育特长进的一所工科大学,整天打球,学业不知怎么就混出来了。李西也有那么高的个儿,长着一张看上去很实诚的大黄脸,从一个民办大学毕业,到神智之前已经走了七、八家单位了。刚来头一天他就请管会计帮忙把一千多元的汽油票换成了现款,是从上一个单位“顺”出来的。他最喜欢自报奋勇去采购,五折东西买回来报九折,公家个人双欢喜。曲鲁略微年轻一、两岁,年纪青青就有点发福了,上千元的西服着在身上还真有点气派,可惜什么都懒得动,办公桌前一坐,要么打电玩,要么犯困。和女孩子逗乐倒是很擅长,自我感觉如城北徐公一般。有一次郑正道从外回来,见他双手托颏闭目养神,怎么看怎么像一头靓猪,差点笑出声来。
这些人大都是有关系有背景的,要不然也来不了大名鼎鼎的神智。管会计关系也不软,人家父亲给吕副总的父亲当过厨,亲似自家人。
郑正道刚接手公司的时候与大家处得还行,带大伙儿搞了几次小策划,赚了万把块钱,后来又搞了一个大点儿的策划大家也肯出力。可惜好景不长,好好的关系不久就开始恶化了,郑正道一时也弄不清原因何在。原来,那管仙蕙有一个特殊本事:凡是她走过的单位,不管本来多么平安无事,多么祥和团结,只要她去了,很快就四分五裂,好同事们像吃了枪药乌眼赤眉,猫抓狗毛满天飞,一个个不共戴天,视若仇敌。文化公司前副经理程途安就是她给赶走的。程途安本想给公司拉一笔大生意,因为没有真金白银,光想凭“智力入股”,很难做,拖了小半年也不见响。管仙蕙耐不住开始“义愤填膺”,天天向总公司杨主任、吕副总告状,说程途安在外面以神智名义谋好处,乱吃乱喝乱打“的”,回公司谎报账,瞎要钱,公司那点积蓄都快被姓程的糟蹋光了。她斗劲旺盛,没事儿还给程途安的亲朋好友打电话,诉说程途安在神智的可怜与无能,求他们快快收留他们的小安子,省得他在这儿整天挨白眼,活受罪,人不人,鬼不鬼。结果,“驱程运动”大获成功,程途安落荒而逃,不敢再沾神智文化。管仙蕙于是拉来了郑正道。她与郑的姑姑半熟脸儿,姑姑略知管的为人,劝郑正道谨慎点,多考虑考虑。郑正道想着大公司资金充足,他的许多创意和幻想也许有机会实现,便来了神智。
管仙蕙在众人面前欢欢儿的,与郑正道亲热无比,对大伙儿吆三喝四。她告诉郑说,王国平的工资得减半,“他原单位没辞,脚踩两只船,跑这儿兼职来了,哪儿那么多便宜让他占!”;说李西不老实,“每次回家都拿一手提包,满满的,再大的粮囤也经不住贼耗子天天偷啊”;说曲鲁是懒猪,“不干活儿光睡觉,吃饱了混天黑。”
郑正道对人际关系理解得简单,比低幼读物强不了多少,觉不出有那么严重。再说许多事也难以证实,因此“管”得犹犹豫豫。技术型的领导通常疏于管人,他的简单原则就是“以事带人”,避免“以人耗人”。只要大伙儿还能一块儿做事,还有那么多具体事需要共同完成,不就挺好嘛。可是有一天出了一件事,他不得不面对了。
星期一早晨一上班,大伙儿发现八台电脑有六台的硬盘和内存条统统不翼而飞,窃贼之猖狂让大伙气愤。迅速分析,明显是内贼,再一想十之**是李西。李西最近天天晚上在办公室干活儿,他又是计算机熟手,而且到现在还没来上班。郑正道决定先不报警争取内部攻心,让其自认,矛盾内部消化。管仙蕙像打了兴奋剂,眼放光芒,酱脸泛着朱红,好似高烧初起,“我早就说,那贼相都带在脸上呢,怎么样,不听!出了事了吧,早晚的事儿。”她让郑正道赶快报警,然后将李西开除。“看看还有什么东西丢了,”她指着曲鲁:“曲子,都查查,柜子、抽屉、空调”。曲鲁臊眉搭眼地哼了一声:“贼多大本事把空调扛下六楼?”“里面哪,看里面掏空了没有,快,快!”管会计指挥着四面八方,感觉自己比警察还警察。
快近中午时,李西淡不唧唧来了,听说丢了东西,乌着脸不作任何表示。郑正道马上开会,让作案人自己找机会承认就得,屋里事情屋里了。李西始终一声不吭,一副无凭无证事不关己的样子。会后,管会计催郑正道找李西父亲的单位,“不信就撬不开贼口!”郑说不妥,不要株连别人嘛。管会计说得让他父亲也跟着臭,臭满天下了,他才肯老实交待。她转身就去找总公司办公室杨主任,杨主任和李西的父亲是熟人,李西就是他介绍来的。第二天杨主任把郑正道和管仙蕙叫去,很慎重地告诉他们,李西的父亲在家里查了,绝没有文化公司的东西,他可以担保他儿子不可能做这种事。这位好家长是一个“举贤不避亲”的主儿,又如之奈何?事情不了了之,只有重配硬盘多加警惕而已。管仙蕙兴头打了霜,郑正道也心堵。
不过也有好消息,他们那桩大点儿的策划搞成了,客户按合同付了款,够大家花一阵的。只不过有点儿遗憾的是,按总公司的奖励政策,只奖励与创收直接有关人员,其它职能人员一律不奖,因此公司里只有郑正道、王国平、李西几人得了钱,而且几人之间数额相差悬殊。郑正道很不安,几次找孙劲希望政策放宽,给其它人也“喝点片儿汤”。孙劲不答应,最后还狠狠训了他一顿:“你想当好人,谁当坏人?红脸都让你唱了,谁唱白脸?你当公司是机关哪,还吃大锅饭?你要拉不下脸就别干。将熊熊一窝,豆腐官带不出好兵来!”就这么着,管仙蕙虽然是会计还兼着办公室主任,却一分钱也没得到。郑正道不得已成了“仇人”。眼见管会计一天天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郑正道苦思闷想,想出了个下下策大臭着儿:他把一万元人民币郑重其事装信封里到“管姐”那儿,语调诚恳又生涩地告诉她是送给她孩子的礼物。真是黑瞎子舔蜜,不送还好,一送捅了大马蜂窝。一看沉鼓鼓的信封,管仙蕙登时就给闷住了:这钱能拿吗?明知我不能拿还来这一手,不是挤兑人吗?郑正道你真够损的,跑我面前装圣人。她心里想着,脸沉的好象阴天里的黑屋子,“拿走!我不缺这点儿钱。”她把信封甩到郑正道的脸上,恨恨地走了。一路上越想越燥,胸闷得直要发歇斯底里,回家就跟老公发脾气,眼泪哗哗地流。好在老公平常与她挺对脾气,又特爱分析个人事儿、品高论低的,便陪着她一块儿骂姓郑的,说这小子比李西还李西,赶紧让汽车撞死算了。骂得差不多了,老公说:“你也真够胡涂的,我让你别招他来,怎么样?让我说着了吧。他们现在的年轻知识分子儿,你斗不过。”看看管仙蕙眼泪干了,他又连劝慰带点拨:“他既然这么忘恩负义,咱们光傻干不行,对恶人得用恶着儿。这种人哪,最自以为了不起,觉着比谁都强,你呢,和大家搞好了关系,与群众打成一片,到时候让他滚蛋,再找好的不就齐了?”

老公如此知理善谋,管仙蕙打心眼儿里就一个字:服。这天,她拿了些水果、干果什么的,招呼大家:“来来来,吃。我爱人他们单位分的。曲子,英子,甭那么傻干,傻干得好果子吃吗?”见管主任今天这么和善,又没什么要紧的活儿,趁头儿不在众人乐得凑个趣儿,便围将过来。大家嗑着瓜子剥着花生,管仙蕙压低嗓子:“哎,我告诉你们,你们可别说出去啊。我都给你们争取半个月了,给大家长工资。说真的,大家都不容易,是不是?后来老听郑正道说不成,总公司不批。后来你们猜怎么着?我碰见孙总了,我就说这事,孙总说长不长工资总公司不拦着,找你们郑总去。我这才明白过来。你说姓郑的他多独啊。自己工资拿五、六千,还有奖金,你李西是大学毕业才保底工资五百,上哪儿说理去!柳英上有老下有小,多困难啊,他就这么狠。都一样给老板打工,他凭什么。”管会计有鼻子有眼一番话说得大家心里不平起来:怪不得,拿咱们当垫脚的,这人品行差点儿,咱们豁着命给他干,闹了半天白干。众人感慨不已。
郑正道完全蒙在鼓里,只是发现这些人越来越指挥不动,还常常充满敌意。管会计突然翻脸也就罢了,其它人无缘无故作什么怪呢?
这天郑正道出外办完事急急忙忙往公司赶,都快中午了,瞥见街边一家小铺有许多人排队,大招牌上写着“中国式匹萨饼——湘西土家掉渣饼”,便把车停下来,心想回去也晚了不如就在这儿凑合了。小铺的景像相当红火,不过,就像常有的那样,总有不守规矩的伸头探脑见饼不见人的往前挤。郑正道耐着性子让了两个人,第三个他不饶了,这是个小伙子,嘴里唠叨着“嘿,创新啊,土匹萨,”说着就很“自然”地挤到了郑正道的前边,郑正道从后面揪住夹塞儿人衣服一把将他扽一边:“排队!”,那小伙子转过身来刚要开骂,忽又笑如灿菊:“哟,郑正道。”见是老同学,郑正道仍然兜胸给了一拳:“排队!你们这号人真他妈不讲社会公德。哎,李风,你怎么上这儿来了?”二人说笑间买了饼边吃边掉渣儿边聊。他们是大学同学,李风告诉郑正道说,亲戚在城南办了一家服装贸易公司,他在那儿当副总。公司现在没什么名气,局面老打不开,想策划一个活动,搞展销或请模特儿表演走T台什么的,可脑子里没什么新招儿。郑正道讲了讲自己的事儿,李风一听郑正道在大公司搞了多次策划,又听说这些日子好多商家搞的玩具车踢球式推销就是郑一手**的,不由得大喜过望连称幸遇名师,一定要郑正道给指点指点,帮他们搞一个策划。“我们可黑啊,钱少了不干。”郑正道笑着说。“随你,不行让你来当老总得了。”李风道。郑正道答应下来,二人又商谈了一些细节,便分手了。
郑正道出了六层电梯口快步往办公室走,听里面热闹得很,但将近门前声音却戛然而止。他推门进去,只见大家各就各位在专注地工作,李西电脑屏里的麻将牌已切换成表格;王国平脸上尚余谈兴却紧按鼠标在仔细搜寻资料;管仙蕙翻开账簿对着小计算器邦邦的敲;曲鲁来不及干什么了,索性也不掩饰,双臂一抱趴桌上合上了眼皮;刘欣欣的键盘发出小雨般细密的唰唰声,她电脑边的资料有半尺多厚,看得出她是一直没停手的。
郑正道把曲鲁拨拉“醒”,又向王国平李西作个手势让他们进经理室,说:“有活儿了。”三个人懒洋洋跟进去,心说“什么屁活儿,还不是你吃独食我卖命?”郑正道向他们谈了搞一个服装推销活动的策划设想,没想到三人态度消极,语言简慢,说不懂服装就别瞎胡闹,省得招人笑话。郑正道说不懂就学,有什么难的。曲鲁说穿带打份靠的是悟性,没那悟性学也学不来。郑正道说我就不信。曲鲁乜着眼看郑正道:“郑总我不是说的,您看您那副打扮,T恤外头套西装,可着北京市哪儿找去?”郑正道说我这不是临时的嘛。李西不阴不阳地说:“听说过吗,三代富贵才能修成贵族。”郑正道急了,问他们到底愿意不愿意干,三个人半天不作声,末了,王国平问:“给多少钱?”郑正道说那得看干得怎么样。李西问“谁说了算?”“当然是雇主说了算!”看他们别别扭扭,郑正道明白了,就说:“到时候你们拿大头好不好?”“不敢,我们没那能耐。”看看商量不出个什么结果,郑正道只好让大家先去准备准备,找找资料,等他把策划大纲写好了再说。
见三个人似讨赏没讨着样的丧脸出来,管仙蕙压着嗓子且谁都能听见地“悄悄”说:“听见没有?他写大纲!那你们还不是小催辈儿?
管仙蕙现在是有机会就甩出几句闲腔。她听说郑正道果然在总公司部门经理会上挨了顿臭骂,心里舒服得好象洗了桑拿。这天办公室正静着,她突然闲潭溅浪:“哼,呸~~!怎么到处都是赖皮狗啊,好狗还知道报恩呢。”原来报纸上有一条关于狗的花边新闻,她指给柳英看:“你瞧瞧,人家救了主人的小孩,那什么狗,再看看咱们这儿的赖皮狗,啊?哈哈哈……”管会计快意无比。郑正道在屋里听得真真的,好象一脚踩个癞蛤蟆,惊心又恶心,这才知道什么叫“受了小人恩,一生报不尽。”他想发怒斥责又没法发作——人家又没说你,只好猛捶一下桌子,离室出走。“哼,练气功哪?拿公家桌子出气。”管会计对着背影还没完:“英子,我现在是越想越不对头。”“啊,怎么呢?”“你想想,谁最熟悉公司情况啊,出事那天晚上是礼拜天,保安说,你们公司经理每个周末都来加班,特敬业。再说人李西拿那些东西也没用啊,只有修电脑的才有用。那‘谁’,不是开过修理铺吗?嘿,老话儿怎么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贼喊捉贼也备不住。”“就是,我最瞧不起忘恩负义的人了。管姐,您说您把那‘谁’拉来公司干嘛,您不是东郭先生吗?”“我都东郭太太了我。”
郑正道在总公司大楼里遇见李玲玲,跟她说自己打算离开神智了,李玲玲问为什么,他讲了讲大概,“这些人素质太差,不好处。”李玲玲让他别急,同时悄悄给他透个信儿:孙总准备收购一批玩具厂办一个大型现代企业。“真的?”郑正道眼睛都睁圆了:“吕副总不是说总公司不同意我那个‘收购策划’吗?”“你千万别告诉别人啊,”看郑正道郑重其事点头,李玲玲轻声快速地说:“部领导前几天有指示,公司除了办三产外,必须有几个制造业的实体,这样有利于防范行业风险和安置下岗人员。孙总还谈起你那个报告,说不错,收购了玩具厂之后,可以考虑对你有新安排。”郑正道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心想要这么着,就在文化公司坚持几天吧。他打算等事情有了眉目再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郭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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