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老周来了，老张戴顶鸭舌帽，他把手套摘了拿在手里，那双手苍劲而灵活；老周头发仔仔细细染得漆黑，还戴着细边眼镜所以并不显老。二人朴实平常，略带拘谨，都是混在集市人堆儿里绝不惹眼的人物。郑正道心里一阵感动，好象见了远房大哥，说道：“二位师傅，今天有时间咱们好好聊聊，怎么样？”
周、张二位师傅向郑正道一一展示健身车功能特点：车体轻便，动力分人力和电动；人力有蹬、踩、摇、划、踹五种方式……
郑正道连连称好，车子本身还在其次，主要是二位师傅的境界，达到了以前常说的“主人翁”的层次。
“周师傅，你们应该带带年轻人…”
“我们？过景啦，”老张接话说，“谁希罕咱们？也就是碰上您这样的老总，高看咱们，咳…”
“别这么说，你们都是公司的宝贝…”
“嘎里疙秋，老宝贝了…”二位师傅笑，“郑总，我们知道你是真心，不过这么说我们还真不好意思。”
“听赵主任说，这东院西院每天都是你们打扫，搞得这么干净，不过以后应该让年轻人一起来打扫……嗯，对啦，张师傅，你们对打架这事儿有什么看法？你们是旁观者，见的世面又多。”
“要说哈，哪儿的人群儿不闹矛盾？都太平了不就**了吗？要说‘打仗’，这算啥，我们那疙瘩一天不‘打仗’就算过年儿了。”
“是吗？”郑正道对这种化重为轻的态度有些诧异，“您别有什么顾虑…”
“顾虑倒没有，赵主任也好，小年青也好，对我们都挺客气。”
“公司新成立不久，要是不能形成一种好的气氛对今后发展不利……”郑正道期待两位老师傅能有一些有益的见解，老周体会到了这一点，他说：“郑总呀，我心里头也一直在思考，要说是非对错嘛，肯定有的，但不是主要的。”
“主要是什么呢？”
“合不来，人跟人合不来。新人老人合不来，有文凭没文凭的合不来；脾气个性不一样，这里面火性人金性人太多，水性人土性人太少，需要冲一冲，调一调……”
“金木水火土，您这是什么意思？”
“人的脾气本性不同…”老周要展开解释，老张打断了他抢着说：“我跟您打个比方吧哈，俗话说‘男女搭配，干活儿不累’‘牛套马累死俩’，说的就是人跟人对付不对付，对路了，啥都好说；不对路，啥都不好使。”
“那…你们的意思…”
“我跟您说哈，我原来在的那个厂子，国营大企业，几千人，能不闹意见吗？咋办呢？厂长有绝招儿，哪儿闹就往哪儿掺沙子，脾气暴的人多吧，就掺点儿蔫儿的；脾气肉的人多呢就掺点儿性急的；小心眼儿的掺点儿开朗的……”
郑正道听着有道理，直点头。老周说：
“前两日我到公司开会，那边几个小青年说在办公室里整天看电脑，一坐就一天，空气也不好，想来厂子里做两天工，换换环境。我心想，这样也不错，如果一个月有几天大家换一换，互相也学习了，环境也新鲜了，矛盾说不定会少一些。”
“轮岗？妙！”郑正道拍腿称好，“我回去就和王主任说……”
村书记车接他们来了。
“走，张师傅周师傅，一起去。”郑正道伸双手拉起老张老周的胳膊说。
“不行不行，不合适，”二位师傅急急推辞，“你们都是领导……”
“那有什么关系？”
老张说：“郑总，您这个就等于办外交，村书记有他的意图，我们掺和进去就破坏气氛了。您的心意我们领了，往后有的是机会。”
老周说：“郑总，提醒您一个事情。”
“您说吧。”
“这边无论如何把会计配上才好。”
“好好，我会考虑加紧的，那…我就去了，谢谢你们了，健身车争取今年打出去，得给你们记一功啊…哎对了，”郑正道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你们还可以考虑设计一个爬楼梯的轮椅，你们看啊，好多饭馆的雅座都在二楼三楼，又没电梯，有些顾客带着七八十岁的老人来，有这么个轮椅不就解决了吗……”
“郑总，”赵大林提醒，“郑书记…”
“好好，那拜托二位师傅了…”
张、周二位感奋不已，“瞧瞧这老总，年轻有本事人还厚道。周老哥，咱们算走运赶上了。”老张说。
村书记乘的是奔驰，又让郑正道吃了一惊，闹不清现在农村是穷还是富。“这算什么？坐宝马的、凌志的有的是，坐林肯加长的都有，我这不算什么。您这大公司才是真正的款儿爷。”书记说。在“聚仙楼”里双方应酬一番，吹捧一番，郑书记尽了“地主之谊”，郑正道也开始体验官场上“革命小酒天天醉”的“肠胃运动”。他很不习惯，不胜酒力，回城的路上昏昏睡去。郭迪也灌了几口，不敢开车，是柱子开车送他们回公司的。到了公司临下车时，郭迪对柱子说：“柱子，你别以为送我们回来就饶了你了，处分肯定得背着，什么时候撤得看表现。夹着尾巴做人，听见没有？别以为跟我熟就胡来，该开除照开除，谁都救不了，现代企业你得学着点儿。”
“明白了，郭爷。”
郑正道酒劲完全醒了，他心情不错，觉得这一趟收获不小。他径直去找王洋，要好好商量一下公司内部人事调配问题。
王洋见了郑正道如见甘雨，长舒一口气：“您可回来了郑总。”
“有事吗？”郑正道似觉不祥。
“咳，您看这个，”王洋手拿一张信纸说，郑正道接过来一看，如凉雨浇头：辞职信！怕啥来啥，正是梁自然的。
“就是郝喜秋这个狗东西闹的，我找他去！”郑正道转身要走，觉得不揍一顿这不挣气的“铁哥儿们”解不了气，王洋连忙拦住他说：
“别去了郑总，他躲起来了，求我求了半天，说知道您回来饶不了他，让我等您气儿消了再告诉他。”
“这狗东西搞的就是流氓无产阶级那一套，非把公司整垮不可，先把他撤了…”这时刘欣欣敲门进来，好象哭过似的，低着头：“郑总…我没想拍广告，一点儿都没想。”
“欣欣，不怪你。就是拍广告，也是好事儿，该拍就拍，公司鼓励拍。”
“那…郝主任都生气了。”
“他耍混你怕他什么？你比他还生气，看谁怕谁，啊？没事儿，你去吧。”
刘欣欣出了门，郑正道重重叹道：“损我一员大将！”
“也不全怪小郝，”王洋说，“他和梁自然吵架只是导火索，实际上梁自然有许多想法，走之前我劝他半天没劝住。”
“从没听他说过什么呀。”
“是。如果光是一般矛盾也就算了，他是认识上有差距。”
“有那么严重？他说什么了？”
“唔……”王洋犹豫。
“老王，别顾虑，有啥说啥，直说无妨。”
“这个梁自然不知从哪儿听说的，说咱们公司是家族企业，我跟他说…”
“哪儿来的家族企业？没影儿的事！全是郝喜秋这家伙闹的。”
“我说郑总肖总首先是公司创始人，别的身份是以后的事。他说‘你老王并不清楚郝喜秋是什么人郭迪是什么人’，我说管他什么人，退一万步讲，如果就算是家族企业，不一样能发展吗？世界上那么多超级大公司不都是家族企业吗？他说‘我知道郑总肖总都是好人，也知道家族企业能发展，可就是讨厌家族企业，没办法，自己扭自己也扭不过来。’”
郑正道头疼，嘴紧闭，一股很狭隘的怨意在胸腔里不停地打转儿：什么家族企业？全是他妈借口，归根结底还不是觉得我郑正道学历低！他喉咙紧了紧忍住了。问：“他还说什么了？”
“嗯…他说，公司赏罚不明。”
“赏罚不明？哦……咳！你怎么不告诉他年终总结时要大奖他？”
“来不及说，他话一句接一句堵着你，我总觉得他好象受挑拨了，什么劝都听不进去，再加上好象对刘欣欣有点儿意思，小郝又吃醋…”
“嗐，一个槽上拴不住俩叫驴。他说要去哪儿了吗？”
“他不肯说。”
“啊，随他便吧。奖给他留着，该得的份儿咱们也不埋没…老王，现在公司扩张这么快，我都担心失控了，真累得慌，好多设计现在都没时间想了，你说怎么这么烦哪！梁自然他往别处去，别处有那么好吗？…人才留不住，蠢才赶不走，莫非咱们也快走神智的路了？”
王洋一看郑正道这种情绪，知道必须好好抚慰，否则老板一旦心结难解，将殃及整个公司。他便陪郑正道慢慢聊公司的培训计划，说所有的老人儿他都计划好了，过一两个月就送去进修，提高一个层次。另外，早先说的创造终身教育的气氛和环境，需要有具体措施，建议全公司都学英语，渐渐把学习气氛调动起来。郑正道心绪渐平，说以后再和王洋细细商议，便起身回自己办公室。他还有好多事，还要问问刘欣欣对郝喜秋到底有没有点儿意思，别光是一头热……又想到“家族企业”的说法，心里又醋又苦，他和肖乔乔现在算什么？不尬不尴的。乔乔的淡然他是足够领教了，或许他有所不配，自己就是个只懂技术的乏味人，现在又多了一个“爱钱”的品行……他觉得乔乔之所以还在公司积极努力干，好象是在尽某种义务，一种“助人未尽”的“慈善”义务；而他，也越来越像是在还情，他欠的情，只说筹款一项就是还不尽的……
路过销售部门口，听里面有人在高声训斥：“我扣了你的工钱叫你滚，信不信？你看看你签的合同，‘玩具不合格，本公司三倍赔偿’，我给你权力了？三倍你去赔，你去‘三陪’，本公司不赔。你仔卖爷田，你往我茶叶子里放辣椒。去给我改了，改不了就不要回来了，莫再让我看见你那张腊鱼脸……还有你，沈林，死呆巴呆你，听明白了，钱到账上再发货，莫和我讲规矩不规矩，七巧就是这个规矩，不习惯你就走，棉花担子还用你来担？”
这个贺人强怎么还有这付嘴脸？怪不得影影绰绰听人说过他凶得很。郑正道有心要进去看看，犹豫了一下，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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