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刚上班，肖乔乔步履匆匆来找郑正道：“正道，李大爷病危，我刚从医院来，正抢救呢。”
“啊？怎么回事？”
“脑梗塞，再晚一点点就不行了，幸亏张跃发现了。其实，要是条件好，不会出事的。”肖乔乔神色担忧，郑正道听出她话中的潜台词，因为当初他们探讨的“义工系统”里就有“空巢老人小区网络屏幕监控”这一项。肖乔乔虽然不点出来，但眼中有埋怨。
“那我去看看吧。”
“不用了。他儿子已经从深圳赶来了。我看，我们倒应该去看看陈主任，她说小区类似的情况有好几个呢。”
原来，张跃家就在李大爷正正的下一层。小家伙做了一个遥控玩具毛猴子，可以爬墙。猴子的四个爪上都固定着一团有很大粘性又可以扯开的胶，这样就可以慢慢地爬一个短距离。为防从墙上掉下去，张跃在毛猴背上拴了根保险绳。小家伙的一件开心事就是中午放学回家时，看到信箱里有李爷爷的信就帮着取走，然后回家把信绑在毛猴子身上，按动遥控器让它爬到李爷爷窗台上，之后他探出头在下面大声叫李爷爷拿信。李爷爷也成了习惯，取走信就会在楼上喊：“拿着喽——”并开心笑。有时候，胶粘不住了，毛猴从墙下掉下去，张跃就会惊呼：“飞天啦！孙悟空飞天啦——”
昨天中午张跃操纵毛猴把信送上去，在下面喊了李爷爷八、九声也没回音，喊腻了，就开始溜嘴：“李爷爷…李节节…李耶耶，李也也，李捏捏，李拿拿，李娘娘……”他妈妈回来听见了忙喝斥：“张跃！不许乱叫，没礼貌。”
“怎么李爷爷不理人呀！”
“他可能不在，你这孩子…李爷爷没准儿在外面散步，哎？我刚才上来在院里也没看见啊，这个点儿…”
“那我去看看。”张跃说罢就冲出门，张跃妈追出去：“你上哪儿去看呀…这孩子！”
一会儿张跃回来了：“没有李爷爷，他上哪儿去了？”
张跃妈吸一口气：“这老爷子能上哪儿呢？”
“妈妈，李爷爷可能死了…”
“不许胡说！”张跃妈喝斥完心里还真有一种不祥之感，又给楼上打电话，还是没人接，就和张跃上楼一起敲门，也没人应，又到楼下院子里转圈找，哪儿都没有。这一下可真有问题了，老爷子小保姆辞了好几个月了，空巢单身一人，北京虽有些亲友，但很少走动，眼下又非年非节…想到这儿，她就去找居委会陈主任，最后叫来物业、片儿警，一起撬开门，见老爷子躺在地上，双眼紧闭，口角流涎，听心音微若鹅毛蹭鼓，摸鼻息有出气儿没进气儿，大家急送医院抢救。
郑正道正和肖乔乔商量着无论如何还是应该去看看李大爷，陈主任那儿呢，有时间也去一趟。话音刚落，欣欣进来说陈主任来了，还带着几个像是当官的。郑正道忙起身出门去迎，刚走进楼道，就听见椭圆大厅那边有喧哗，陈主任正和几个干部模样的中年人边走边声音朗朗地议论：“瞧瞧这大厅！这小青年，公司发展可真快，前俩月还在我们那儿地下室……小郑！”陈主任看见郑正道和肖乔乔了，“八抬大轿请不动你，我找上门来了。看看这是谁？给你介绍一下，刘书记，区委副书记，看你们来了。”
保养甚好面色红润的刘书记热情地伸出手：“郑经理好啊？我，刘明宇。我是不请自来呀。”
“欢迎欢迎，欢迎刘书记。”郑正道很少这么正式地和政府官员打交道，显得有些张皇。他们把客人让进会客室，刘欣欣忙不叠地沏茶端杯，刘书记摆摆手说只要矿泉水。
“郑经理…是不是应该叫小郑，啊？不唐突吧。这不就近了？”
“应当的应当的，我们是晚辈。”
“有三十吗？”
“明年三十。”
“年轻！真年轻。小郑啊，听陈主任说你们有一整套的社区服务规划？我听她讲了大概内容，很不错，很有新意。民营企业家能有这种胸怀，不简单。所以今天来取经来了，听你好好念念经，我们可要听真经噢。”
郑正道看看肖乔乔又看看陈主任，有点儿窘，“我们…一直还停留在纸上…”
“纸上谈兵？那就对了，先要纸上谈兵，谈充分了才能动手。现代经济嘛，必须充分论证，不能像从前似的拍拍胸脯就干，那是草莽经济，对不对？”
郑正道让刘欣欣去把郝喜秋和梁自然也叫来，然后说：“那我就大致介绍一下吧，讲不全的地方肖副总给补充。”
郑正道略微想了想，有点生涩地讲起来，讲着讲着就自如了，他自己也从没有把思路这么清晰完整地捋过一遍。他说，“社区义工系统工程”总的立意就是：借助一套有监控、调配、统计功能的网络系统和组织制度，充分调动老龄人、失业人员、残疾人的潜在能量，通过互助、自助和全社会的协助，创建一个和谐快乐的社区。拿老年人来说，现代社会，人的寿命延长了，老年阶段至少长达三十年，而这期间人的体能智能很不一样，大致可以分为三级，我们姑且称为“青老”“中老”“老老”。我们国家女的五十五，男的六十退休，这时候精力体力都很好，又基本上没什么家庭负担，正是人生的黄金时期，却闲置在家，担心今后老病无靠，大病无钱。青年人看到这种情况也不敢放心消费，不能快乐工作，就拼命挣钱、攒钱、储蓄，怕到了“老老”阶段没有保障。
听到这儿，刘书记笑了：“人不是说吗？前半辈子挣钱玩命，后半辈子花钱救命。”
郑正道接着说，这样，整个社会就紧张。我们一直在说“老有所养”，更重要的应当是“老有所为”，自己养自己。如果能做到“老有所为”自然会“老有所乐”，如果都做到“老有所乐”，整个社会就安定了。人衰老到完全不能自理的地步只是很短的一段，这段时间如果有“义工”来帮助，人生的“收官”阶段就可以顺利度过。这样，人没有后顾之忧，就可以大胆消费，快乐工作，而不必为更快发财更快升官焦躁万分了。“义工”不是毫无报酬，“义工”的报酬就是别人对自己的义工服务。具体办法是采用“义工积分”制，每个义工凭“义工卡”上的积分，今后自己遇到了困难也可以获得相应的帮助。人们多做义工，不但帮助了社会也帮助了自己。这样，“青老”帮助“中老”，“中老”帮助“老老”，整个社会帮助所有老人，这样的帮助，既体现爱心又有制度保障……这是我们“工程”的第一个项目。
“耳熟得很，听起来有点像那年湖南搞的‘道德银行’。”梁自然插道，他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已经听了好一会儿了。
“对，思路上有类似的地方。我们是摸着石头过河，先从小区做起。”郑正道接着叙述：另一方面，要做到“老有所为”，要广开就业门路。这个“就业”的内涵与一般的就业有所不同，就是，不追求“等量劳动等量报酬”，不过度追求利润，要超越这些概念，采取“过家家”的态度。这就是我们“工程”的第二个项目——“老年过家家”。由社区建立一些低利的商店，饭馆，工厂，公司，“学校”。“青老”“中老”或其它人可以去卖东西，做手工，做咨询，做服务，教学讲课，文艺表演等等，工作时间和强度完全看个人情况，以身心愉快为原则，通常每日二、三小时就差不多了。主流社会一个人的活儿，在这儿可以由两、三个人甚至四、五个人来做。因为低利，所以一定会有市场，而老年人的主要目的是参与，是自娱自乐，做一些与自己退休前不同的事，体验另类人生。当然也是养老金之外略有小补。这个“老年过家家”体系与社会主流相辅相成，使人生可以过渡衔接得比较自然。
第三个项目就是搞一些为老年人特别服务的活动和设施。具体地说，就是在自愿的基础上，每个老年人家里安一个数码液晶的“交际屏幕”，这个屏幕有聊天、值班、开会、学习、咨询、报警等等功能。其组织中心在我们“七巧玩吧”的聊天室，聊天是互动的，我们可以出专人在聊天室组织聊天专题。值班功能是指社区２４小时的摄像头监控可以通过在家里的屏幕实施，轮流排班，这也算是“老有所为”吧。这个“交际屏幕”和“义工卡”都由社区网络系统来支持，这和计算机上网不一样，计算机上网虽然简单，但多数老年人并不习惯，而且专门服务于一个社区也不容易做到。这个系统要是实现了，像李大爷前天的情况就可以避免了，因为可以在身上带一个遥控报警器，感觉不行了一按，值班中心就知道了，同时家里的摄像头就会打开。
“怎么样，感想如何，听了这篇长篇大论？”刘书记笑着问陈主任。
“您怎么倒问起我来了，我们这不，就要听您的想法吗，就看您点头还是摇头，要不然请您干嘛来了。”
“好哇老陈，就是拐弯抹角盯着区里那点儿社区建设基金，对不对？”
“这您说话可就不公平了，您说小郑说的有道理没道理吧，新意不新意吧？”
“嗯，不错……我还没听这姑娘，肖副总，是吧？说说，还有些什么？”
肖乔乔很从容，她早准备发言了。她说：“我们的‘老年过家家’有的活动会赚一点低利，就像刚才郑总讲的；有的活动不一定赚钱，是纯粹公益活动。赚的那些利润除了一部分补贴‘过家家’的老人，其它就做为‘过家家基金’，就是说用赚钱的部分补贴不赚钱的部分。这些公益活动很丰富，比如说，社会监督，包括环保监督，卫生监督，市容监督，道德监督等一些事啦；比如随手乱丢烟头纸屑塑料袋啦，毁坏公物啦，井盖丢失啦……”
“嘿，小脚侦缉队又来了啊。”郝喜秋就是忘不了说些嘎哒子话。
“不能那么说，”刘书记指指郝喜秋否定他，“很有意思，很有意思。”
乔乔接着说：“丢失井盖、毁坏自动售货柜都是一些多年解决不了的问题，因为警力不够。而我们‘过家家警察’就可以２４小时蹲守，因为人力充沛，一人一小时轮换，这样子比耐力，比持久力，作案人拼不过就会暴露原形，也许再也没有人作案了。可以特别设计一些‘过家家警察服’，让他们有荣誉感。”
“演戏呀？”梁自然说。
“‘过家家’不就是演戏吗？”陈主任说。
“除了这些，”肖乔乔接着说：“还有‘创意发明小组’，‘夕阳拾缀小组’‘法律支持小组’……”
“老陈，你这儿是藏龙卧虎啊。”听完肖乔乔发言后，刘书记感慨，他转向郑正道：“这可是一大笔资金哟，你们公司打算怎么办？”
“哎，我说刘书记，”陈主任叫道：“合着绕了半天又绕到我们头上了，请领导来不就是请求支持嘛，您来就站站台，吊吊嗓就结了？怎么也得有点实际行动吧？”
“瞧瞧你们主任，”刘书记看着郑正道他们，用手指着陈主任，说：“真厉害！‘咬定青山不放松’啊。”
“刘书记，是这样，”郑正道说，“我们打算找大公司赞助一部分，然后社区支持一部分，有必要的话，我们公司也出一部分。有益于社会的事，我们公司义不容辞。”
“好，小伙子，有魄力，我刚才是开玩笑啊。你们这个实验，我个人表个态：大力支持！资金问题，我也会向区政府反映，我个人认为，将大力向你们倾斜。问题是，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哟，不要像你们陈主任似的‘啊，就看你点头还是摇头，点头就活了，摇头就死了’”刘书记尖声学陈主任，大家“轰”的一下笑起来。
送走客人，大家各回办公室，过道上，郑正道对乔乔说：“看来得抓紧落实了，你就负责总抓吧。”乔乔点头，他们一起进郑正道屋里，乔乔忽然说：“正道，你今天讲的真好，谢谢你啊。”见她眼睛湿润起来，郑正道有些奇怪，觉得很不解。人的感情有时差距好大，他想起老妈看肥皂剧时动不动就抹眼泪儿，而他觉得看那些玩意儿纯粹就是催眠的。
过了几天园庄二小校长给郑正道打电话，说“联赛”的事要到六月底七月初才能搞，因为今年“小升初”区里抓得很紧，家长们也非常重视，不希望孩子们这时候活动太多。这下子，公司正好可以腾出精力搞“义工系统”了。
肖乔乔去联系ＨＨ公司，大家都没怎么在意，郑正道还嘱咐她不必太急，不成的话再找别的公司，实在不行七巧公司自己先给十家二十家老人装上数码液晶屏幕也还承担得起。谁知肖乔乔没几天就和ＨＨ公司谈好了，该公司欣然同意赠给园庄小区一批“交际屏幕”并免费安装，看那劲头，似乎不让他们装他们就得跟你急，也不知道乔乔使的什么外交绝招儿。
设计部也很快编好了“义工系统”程序，硬软件一结合，效果奇佳。郝喜秋该正经的时候也真不含糊，他策划了一套“老人聊天话题”，马上就让小区的老人们上了瘾。陈主任现在是风光无限，参观的取经的络绎不绝。那天，刘书记也带着一些人来参观来了，他们来到居委会办公室，看屏幕里郝喜秋戴着圣诞老人帽，下巴粘着白胡子，正在讲“生活小技巧”，讲“打哈欠的好处和决窍”：“脑子放松，怎么放松？手放松会不会？你攥紧拳头，然后放开拳头…脑袋也是这样，‘攥紧’脑袋，会不会呀，您想着有人拧您的脑袋，然后放松，张嘴，深吸气，扬脖儿，哈欠就打出来了……打哈欠，可以防止玄晕，增大肺活量，哈欠是个宝，老人离不了……”
“这节目居委会办的？”众参观者问。
“居委会哪有这能力？是人家七巧公司！”陈主任说，她现在是最热心的“七巧”宣传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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