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芙蓉凋尽窈然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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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风如水,无限清景。阳春的街头,熙攘如昨。
“绝,给我玩一下你的刀,给我玩一下麻。”远远,都能听到思何缠着绝,撒娇的声音。
“这个思何,又找到好玩的东西了。”劭游看着他们,一脸无可奈何。
“你这个样子,倒像个父亲。”我笑着。
“我倒是希望,能有个像他这样伶俐的孩子呢!”他认真地说着,耳根微红。
突然,气氛变得微妙了些。
“恩,那个,《千章经》的事怎么样了?”我清了清嗓子,换了个话题。
“交给法华寺登云大师了。”他淡淡说道。
“什么?”我惊讶,灵光一现:“难道还有《千章经》?”
“几乎没人知道确实是有一本纯粹的佛经《千章经》,而且本属法华寺,只是失传了,那是本用外邦文叫梵文的语言书写的,也的确没人能看懂。”
难怪那日在日宛门口,我一脸凝重,而萧涧显的很轻松。
他拿起身旁铺子上的一把折扇,把玩,又接下去说:“那天很平静。很多人起初不相信,但只要登云大师认可就行了。其他人多说无益。”
“就这样结束了?”我仍是有些不敢相信。
“不,向晚。”他放下扇子,转头看着我。“没有结束。据说那天冥狱宫主一看到那本《千章经》,甩手就走,还撤了布置在麒麟山庄的那些刺客。一天拿不到《千章经》,事情就不会结束。”
“你察觉到冥狱宫的野心了?”
“远比想象大。”他摇摇头,叹了口气,继续说:“就连江湖第一大宫冰璃宫也是冥狱宫的附属。日宛,确实是个很复杂的地方。”
“你说什么?”听见那似曾相识的名字,我吃了一惊。“冰璃宫?”
“是的。上官府的资料存案是这样说的。”
“他又骗了我一次。”低声轻语。原来初次见面,便是云念远设计好的。难道他当时就怀疑《千章经》在我这里?如果他是云氏后人,那的确有可能知晓这其中缘由。
“向晚?怎么了?”劭游低头看着我。
“没什么!”缓过神来,对他笑笑:“再怎么算计,还是算不出还有个你。”就好比我,再怎么盘算,也想不到还有个上官府。
“是吗?”他若有所思。
恍然想起萧涧说劭游改变主意的话语,忙问道;“为什么不在那天给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不是原本计划是在萧庄主寿宴那天给我的吗?”
“向晚,我也有算错的时候。”他又是一阵感叹。
越来越觉得眼前的人,复杂深思。有时候是个孩子,有时候儒雅,有时候又是这么隐晦。或许,至今,我还是没有读懂他。
“晚姐姐,你们在说什么?”思何一蹦一跳的来到我们跟前,兴致勃勃地说:“刚才绝给我看他的刀哎!”
“没什么。瞧你满头大汗的。”暂时抛下心头事,抽出绣帕擦着他的汗。抬头,见一边站着的绝,不知怎的,他的身影柔和了许多。
“我们还是赶紧去云府吧。”劭游摸摸思何的头,催促着。
报上名号,入云府。就有侍从将我们引入。府内小桥流水,绿意潺潺,较其他朱门,添了份雅致。倒也不失书香门第之辞。见到了云千桐。岁月在脸上流露了明显的痕迹,却改不了那一身无华的气质。
留了他们三人在厅内,独自一人随他来到书斋,
“云千桐见过……”他打发了仆役,转身就要行礼。
“好了。”我抬手,制止了他。
“不知夜小姐所谓何事?”他聪明的换了称呼。
“为了这个。”拿出一张纸笺。上面一片空白。只有个印章。是浮动的云,在阳光照射下会有流动的感觉。那是影谷谷主的印章。那封兰奉君的信中,说只要拿着这个印鉴给云府就可以了。
就见云千桐满脸惊讶,甚至于有点激动。
“你,你怎么会有……”一向沉静的大学士,很少会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我定定地看着他。
“夜小姐,你跟我来。”他闭眼缓了缓情绪。
走过长长的围廊,转角,来到一个雅致的院落。没有什么牌匾,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是当云千桐唤着那床上的老人为“父亲”时,才明白,此人竟是太傅云深。
“过来,孩子。”他只是这样和蔼的叫着我,虽然身体虚弱,可那眼却仍炯炯有神。
我默默走过去。
“想不到……在老夫有生之年,还能见到……见到夜氏后人。”他抬起颤巍巍的手。不由自主,我跪在床边。任他抚着我的发,我的脸。垂垂老矣,心都柔软了起来。
“这个……”他指指枕下,云千桐马上从那拿出一个布包。“这是给你的。”
双手接过,轻声说道:“这是个美丽的故事吗?”
“是的……听起来很美丽。”云深眼睛闭了起来。“我累了。”
不好再多问,转身步出。
“孩子……”
停住。看向又睁眼的云深。
“做你自己。”
震惊。
做你自己。没有人能明白,我做我自己有多难。我只是融合在这个世界。却忘了怎么学做真正的自己。
“云大人,你知道些什么?”走在回来的路上,我淡淡地发问。
“先祖与影谷夜氏的纠葛,我并不知,只是那印章,是父亲大人从小就给我看过的。凡云府后人,见此印章,就必答应执此印鉴之人的任何要求。”他停住,面对我,认真的说着。“可是此遗训,代代相传,却没有出现此人。直到……”
暗自感叹,原来,云岑远给了兰奉君及其后人如此大的权利。
“那,明日我可去云府祖坟?”
“当然可以。”他一脸恭敬。
快到大厅。
“云府两位公子现在何处?”状似不经意问起。
“长子怀远随轩王出征西域,至于次子念远,早已断绝来往。”
“什么?”我停住。
“念远本是个乖巧聪慧的孩子,也稍有些名声,只是长大后,竟不学无术,结交江湖朋友,搞的府里乌烟瘴气,屡教不改。”说着,他大叹了口气。
“他可会武功?”
“因他体弱,倒学了些强身健体的武功。”
“那现在……”我再追问。
“那逆子,不提也罢。”云千桐却不愿多谈。
云念远的武功,恐怕不止是强身健体吧!
入夜。
突然被惊醒。
“是谁?”感觉黑夜中有人。
“是我。”特有的酥媚的声音,想忘也忘不了。
“窈娘。”我出声。
“小晚,我们不该这样的。”隐约,似是低泣。
“窈娘?”我站起,欲点灯。
轻风拂过。灯亮。人已不在。
呆坐良久。
“小姐,见你点灯了。”
转头,原来司夜来了。
“小姐,出什么事了?”
“没有。”淡淡否定。“查的怎么样了?”
他坐下,倒了杯水。“我怀疑,逐日公子并不是真的云念远。而真的云念远……”
“什么?你的意思是,云念远已死?”
“云念远早已和云千桐断绝关系……”

“这我已经知道了。”抬手打断他。“说说你查到的。”
“看看这个。”他拿出一锭银子。
低头一看。银子上有个云字。是云府专用的银两。这个世界,凡是有势力的家族,都会在原本刻有国印的金锭银锭上再刻下自身的标记。
“这是从一个农妇那里换来的。她的丈夫已过世。那个农庄离阳春不远。她说是她丈夫身前给她的,说是从死人身上的拿来的。不过,这只是推测而已。毕竟没有确实的证据。”
“如果是真的……”我沉思。“这个逐日公子必是易容了。那到底是谁呢?”
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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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氏祖坟,在阳春西边集贤山上。
云岑远的坟,对着西南。影谷的方向。
拿出火摺,将《千章经》点燃。又拿出云深给的布包,里面是一截衣袖,白色已变暗淡。年代久远。上有一行字。
十年生死两茫茫。
字里行间,点点暗红。是血。
翻手。置于火间。看那纸和布相互偎依。直至灰烬。
转身,看向远方。
他们两个人,无论有怎么样的故事,就在我手里,在那火中,终结。
如果能深深的爱过一次再别离。
那么再长久的一生。
不也就只是。
就只是回首时那短短的一瞬。
离开。没有再回头。
“好地方,好名字。”劭游陪在一旁说道。此时,我们正往山下走。
看着他,还是没有准备将所有的事情告诉他。将他们都排斥在外,他们谁都没有提过什么,就连思何,也乖巧的不问。
有些愧疚。
“劭游又如何得知?”我重拾笑靥。
“看这里的气,如这名,确是集贤之地。”
我都差点忘了他的能力了,既然精于卦术,也通晓风水之说。
“哈哈……再快点……”思何的声音时近时远。
看绝真的挺喜欢思何,现在竟然抱着他,用轻功来来去去。突然想起,初见时他也为了妹妹那样不顾生死。他不是没有感情,只是掩盖。
“小心点。”我对着思何喊着。
“他在通幽小筑也是这样野的。”劭游笑笑说道。“看来,他很喜欢绝。”
“你身体怎么样?药有按时吃吗?”我皱眉。
“有啊。不要担心我了。我自己会照顾自己的。”
“小心!”说话间,几只暗镖朝我们飞来。拉着劭游,往旁边一躲。
此时,绝已飞至身边。
“晚姐姐,看来,我们有的玩了。”即使面对危险,思何还是不慌不乱。
对他安抚一笑。转头,看向来人。一批蒙面黑衣人。
“劭游,任管事应该不会就这么放你出来吧?”低声问了他。
“那个,我命令暗卫在山下待命。”劭游不好意思的笑笑。
“得,劭游哥哥,你不会武功,晚姐姐也不会,那不就是只有绝啦!”还被绝抱在怀里的思何说着,也不感到害怕,还开玩笑的说道。
那似乎是首领的人看我们这般轻松,有些恼羞成怒。做了个手势。
见他们扑上来。赶紧对绝说:“先保护好思何!!”
手一扬。
“糟,毒。”那首领喊了声。一群人反射性的捂着脸。
“走!”轻轻将劭游一带,飘去。
“我们要快些下山。那些只是普通的香粉,他们很快就会发觉的。”
“对不起。”劭游还是那么镇定,只是说着歉语。似乎对我有武功并不在意。
“傻瓜。”我轻骂了一句。脚尖起起落落。
嗖的一声。一支长剑飞来,我一避,谁知,却是射向劭游。
将他用力一推,我也落在地上。
眼前,是两个蒙面人。听气息,是高手。
向后一退,看向落在身边的劭游。他摇摇头,示意他没有事,只是用手指指后面。一看,竟是一处断崖。我们和绝走散了。
“你已经没路了。”一黑衣人往前跨了一步,声音阴沉。
碰了碰腕间的紫镯,看来,今天不得不用承影了。
这时,另一个黑衣人走向前来。有着明显的曲线。难道是……
“窈娘?”
“小晚,我们不该这样的。”她拉下面罩,眼闪过一丝忧伤。
“为什么?”我的眼里,也有着忧伤吧。
我可以容忍她的欺骗,因为我真的将她视做知己,毕竟有段难忘的时光。可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到如今,她会举剑相向。
“为了宫主。《千章经》该是他的。”说着,她缓缓拉出腰间软剑。
“窈娘,你就干脆点了解吧。哼!”那声音阴沉的蒙面人催促着。
走近劭游。一只手慢慢放到身后。
“不管怎样,窈娘,你曾是我的朋友。”
软剑一挥。
“你!?”那蒙面人一脸不可置信地倒下,他的胸前开出大朵大朵的血花。妖娆。
窈娘的剑上,血,滴滴,落在地上。
她将蒙面人的剑抛给我。一步步,走向我。
“小晚,拾剑!”她喊着。
我定住不动。呆呆看着那剑。
“向晚!”劭游抓着那剑,叫着我。
此时,快走至面前的窈娘已举剑朝我刺来。
“不!”我拿起剑。
时间,突然静止。
好热。是什么在我指间流动。呆滞看着远处的软剑。低头,我的手握着剑柄,好多好多血。抬头,窈娘的笑靥。
“窈……娘……”我抱着她软下的躯体,坐在了地上。
“对不起,骗……了你。”她仍是笑着。“对不起,冥狱宫那晚,企图伤你……对不起……对不起。我……瞒着宫主来,杀你……”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泪,怎么就止不住呢。
“我只是……只是嫉妒,他爱的人是你。”
“可是,我不爱他,窈娘。”
“是的。我知……道。咳……咳。”她又咳出血来。“有些,我没有……没有骗你,他是我的……我的救命恩人。可是,你是我……的朋友,以前,我们多……快乐。”
她嘴边的血抹也抹不掉,我摸着腰间,急着找止血的药。
“不……要找了。”她吃力的按住我的手。“我把道歉都还给你了。够……不够?”
“够了。”紧紧抓着她的手。
“是吗?”她浅浅一笑。再没有言语。
“向晚?”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劭游。“她已经走了。”
“为什么?”
为什么所有我珍视的人,都终将离去。
“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我摇晃着他的手。突然,紧紧抓住他。“可不可以忘记这一切?可不可以得到平静?好象小时候,没有痛苦,没有忧伤……”到最后,我仍细细低语。手腕又开始灼热起来。
然后,黑暗渐渐降临。
恍惚间,听见有人说。
好。
为什么,我可以锁住一切。为什么,却锁不住爱和忧伤。
为什么,欢乐总是乍现就凋落,走的最急的,都是最美的时光。
盼望。其实。我盼望的也不过就只是那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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