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晓来庭院半残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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羡情放灯,安康一生。
南都每半年会举行一次放灯会。除了和上元灯节一样有灯会之外,更有特色的是,南都人会在羡情的支流怀河上放灯。据说,花灯会随着怀河,流入元河,再奔向大海,放灯人的祝福会长长久久。
漫步在羡情湖边,行人如织。花灯彩照。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头顶明月如霜,照见人如画。闺阁儿女千金一笑,衬得夜色一片飘零。
光影重叠中,娘的神情靡丽。好象周遭一切都离我远去。恣情愉悦的笑。关毅沉默的表情。都遥远而空茫。
绝色少女初出尘世,在新奇中,流连于繁华街市五色花灯中,轻风吹走了她的绣帕,也带来了英俊男子指尖轻触的爱情。可是她爱的这个男人是这个王朝最有权势的人,这意味着她要和许多女人分享自己的爱人。这世间让男人值得爱的女人不止一个,而让女人值得爱的男人只有一个。男子愤怒了,他可以给她一切却仍带不走她和他们的孩子。终于,还是在火树银花中,少女望着爱人的背影消逝。其实,他只要回头看一眼,就会发现她眼里的不舍和妥协。只是注定少女的爱情,只残留在这满目的花灯中。
母亲的房间,还留着一盏莲花灯。每到生辰,她都会亲自点上。
我的晚儿,你恨过吗。那晚,看完皮影戏后她问我。
彼时,我躺在她的怀里,母亲的脸上泪痕犹在。
不。我摇摇头。
你该恨的,恨我。是我,让你失去你该有的一切。母亲用手慢慢梳着我的发。
我谁也不恨,娘。那些只是过眼云烟。我并没有失去什么东西。
傻子。母亲轻骂了我一句,抬头望着一边闪烁的花灯。
第二天醒来,看见母亲又望着已灭的灯出神。
娘,我们都是傻子。
来到怀河,已有不少的游人在放灯。我买了两盏小小的莲花灯,紫色的,让人想起那丝湖上那朵美丽的紫莲。看恣情已孩子气的性急跑到岸边去放灯,我想,如果,我没有那一世的记忆,只是个真正的孩子,大概也会如此欢愉吧。我也走上前去,将两盏灯放入河中。一盏是娘的,一盏是舅舅的。
闭眼双手合十陈三愿:一愿事清平,二愿身康健,三愿岁岁能相见。
看着花灯缓缓离岸,随波逐流。即使被欺骗,也愿意相信,所有的祝福都会有所回应。
突然,一阵人潮拥挤,关毅紧紧护在我身边。这时,恣情的尖叫声传来。随后“扑通”一声。有人喊着姑娘落水了。我心里焦急,该不会是恣情?递个眼神给关毅,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跑了过去。又一阵拥挤。这时,眼角余光似有银光闪耀,我反射性的一转身。眼前竟然是一把森冷的匕首。周围有人发出尖叫。一黑衣蒙面人欲再刺,我身后就是怀河,眼见再也无法躲避,心一横往后倒下。心里还在想,早知道就学游泳去了。
一只手,紧紧的围住了我的腰。
眼前的男人,他的眼睛像大海,广阔包容。在灯光和波光中闪烁。
他的长发铺在我颈间,有些麻麻的。
他鼻间气息,在我脸上缭绕。沉稳安定。
我的心,瞬间平静了下来。他抱着我离开岸边。那个蒙面人,已被两个人架着。可随后又以奇异的姿势倒下,看来是个死士。那三人,在我面前单膝跪地。
“小姐!”关毅的声音传来。
我看见他和恣情浑身湿透。
我松了口气:“你们先回去。不要染了风寒。”

看着关毅皱起眉头、一脸不放心,我安抚的笑道:“自己人。如果舅舅回来了就告诉他是那边的人。他就知道了。”舅舅今天去了郊县。
看着好不容易被我劝走的两人离去,我回头,对仍跪在地上的三人说道:“我不是你们的主子,起来吧!”
救我的那个男人定定看着我,眼神明亮。
“主上要见小姐。”
靠近码头,已经没有多少花灯了,人也稀稀落落的。
岸边种的杨柳,刚发出嫩芽。风吹过,相互敲打的声响竟粗犷了许多。
我和他走在半明半暗的路上。似通向无边无际的未知。
“你叫什么名字?”我打破寂静。
“墨驰。”声音不卑不亢。
“谢谢。”说着,我丢给他一个药瓶。
即使在黑暗中,他也接个正着。
“金创药。你背上受伤了。”其实他大可以先将刺客伤了,再救我,可他还是情愿冒险先救我。
又一次沉默。只偶尔听到男人的喘气声。还有若有似无的歌声。
望着面前的画舫。素色连纱。和普通的画舫无异。谁会想到,这里面坐着的是九五至尊。只要踏上脚下的踏板,就能见到那个人,我的父亲。那个伤了母亲最深的人。
有些颤抖的脚慢慢伸出。着地。
墨驰有些震惊地看着我。
因为,我脚着地,却转了身。
母亲,我错了。怎能不恨。无论在哪一世,都是被抛弃。怎能不恨?那已经侵入我的骨血,融人我的意志。怎能不恨!全身都在叫嚣着。像是什么苏醒了一样。那淡然,那冷漠,那被狠狠伤害的骄傲,褪去,也只是自卑罢了。我只是个被遗弃的人罢了。
“晚儿……”身过传来中气十足,又很激动的声音。我是否该感激,皇帝亲自出来迎接我?
“你该庆幸,我还能活着来这里。”想伤害他,无论他是我的父亲还是母亲的至爱。我仍背着他。
然后,开始跑起来。将那声“晚儿”远远甩在身后。
我一直跑,跑,跑。泪,洒在风中。晚风将它挽起。送到草丛中。送到花骨朵上。谁的哀歌?
好累。体力透支,双腿一软我跪了下来。
走不动。哭够了。
好黑。平静下来。看着四周黑漆漆,只有月光静静照着。
“我送你回去。”一双手出现在我眼前,抬头,就着月光。是墨驰。
“我要回山庄。”我把手伸给他。
月光下,一个男人背着一个孩子默默行走。影子好长好长。
终于来到山庄。门口却站着一个人。向庭轩。
墨驰弯腰将我放了下来,向他行了礼。
“这是皇叔给你的。”他把一样包裹着绸布的东西递给我。
我默默接过,有些沉。
门侍开了门。跨入。门侍有些犹豫地看了门外一眼。
“关门。”我命令着。
门缓缓合上。将那两个男人关在门外。
脚步有些错落。我往里走。面前却冲出一个人来。
竟是茉姨。后面跟着紧随而来的舅舅。
我全身颤抖。
“小小姐,小姐,她……过世了。”茉姨一脸哀戚。
手里的东西掉到了地上。绸布一角掀起。细看,竟是一把玉琴。香味幽幽散开。
我的母亲,在溪烟树下的母亲,弹琴的母亲,哭泣的母亲。
那个喜欢叫我“我的晚儿”的母亲。就这样,沉默地离我远去了。
相思黄叶落,白露点青苔。
任光阴凋尽朱颜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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