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成劫之二(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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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想到马俊南形销骨立的模样,以及尖厉的尖叫,又是辗转半夜才睡着。噩梦再度潜入,这半年来徐海城从不曾睡过安稳的觉。
和往常一样,梦境很飘浮,更迭很快。片刻之前才与方离说话,下一刻就处身于聚龙洞,洞里水滴一声声地滴在心头;小张举起枪对着他,转眼小张的脸变成了一只大蝙蝠,朝他扑过来露出尖利的牙齿;不知道为何又走进一个雪白的病房,卢明华正在挖洞,嘴巴贴近洞口喃喃低语,他靠近想要听个仔细……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卢明华这样的地问,可是声音听起来嘶哑低沉,不像个女声。他诧异抬头,看到马俊南枯槁的脸,嘴巴张合,吐出一口浊气。浊气弥漫成黑雾,雾里隐隐绰绰走来一个血红的身影,那人长着一对玻璃般的冰冷眼睛……
噩梦就此结束,徐海城睁开眼睛,全身汗水淋漓,好像从水中捞起一般。他回忆着梦境,想起玻璃般眼睛不是第一次入梦,只是没有具体的人与它对应。
今天是休假的最后一天,他起床,洗漱一番,穿上警服,回到市局。
细想有将近半年没回局里,心情竟然有些微紧张。走进公安局大楼,一种熟悉的肃穆扑面而来,冷冰冰的大理石地砖,一板一眼的宣传窗,门口立着的正衣冠的大镜,入了徐海城的眼里,都觉得说不出的亲切。沿途碰到好几个同事,都亲切地朝他打招呼,似乎他从来不曾离开过这里一样。
怀着复杂的心情,徐海城敲开局长办公室。
陈琛从电脑屏幕后探出头,看到他,眼睛里闪过一丝喜色,指着前面的椅子,说:“大徐,过来坐。”他五十出头,良好的作息习惯让他看起来精神奕奕,身材还保持着年轻时的板实。只是长相极为严肃,连眼角的皱纹都是一板一眼的,给人一种心情不佳的错觉。
徐海城朝他敬个礼,端端正正地在他面前坐下。
陈琛打量着他,微微皱起眉:“气色不好。”
徐海城苦笑,心想没有一个人能够夜夜噩梦还精神饱满吧。
“霍医生说你什么事情都不说,他拿你很没办法。” 陈琛扔一只烟给徐海城,又给自己点燃一根烟,身子放松靠着椅背,吐出一串烟圈。“大徐,你这个人什么事都放心里,这点很不好。”
徐海城默然不语。
“人生在世,怎么可能事事做对?问心无愧就好。”
徐海城黯然:“局长,我就是无法做到问心无愧,如果当时我能控制好,就不会发生混战,还有那四个人的死……”
陈琛摆摆手,阻止他继续往下说。“特别调查组都出报告,说当时情况复杂,发生混战责任不在任何一人,瀞云市驻地部队也同意这事情就这么了结。至于那四个人……你不也身中三枪,差点死掉了吗?运回南浦人民医院时,都不形了。”心中一动,眯起眼睛盯着徐海城,“你该不会是有另外打算吧?”
徐海城心里砰的一声,嘴巴上却说着:“什么另外打算?”
“大徐你可骗不了我,你是不是还想去瀞云深山里转转?”看徐海城神色再无怀疑,拿着香烟指着他,“我就知道你这个臭脾气,不会罢休的。”
徐海城狠狠地抽着烟,黯然地说:“小张和……她都在那里……”说不下去,只是抽烟。
提到小张,陈局长也是黯然,闷闷地抽着烟:“我倒是挺想念张晓枫这个小子的。”
屋里的气压降得极低,压得两人呼吸喘喘。
良久,陈局长说:“这大冬天的,进山也不方便,明年初我一定放你假,你再去,不过你也不要弄成死人样回来。”顿了顿,又说,“现在就归队吧,整天在家里闲着反而想的多。”依然是不容置疑的口气,但背后潜藏着的关心与爱护,是徐海城清楚的。他看着陈局长双鬓的霜花,重重点了点头。
陈局长难得浮起一丝微笑,说:“好,那个叫潘小璐的姑娘就给你做助手吧。”
徐海城微微一愣,心想,什么时候局长管起刑事侦查大队的人事搭配问题了?
“这个小姑娘在分局干的很出色,你多带带,培养个好苗子出来。”看徐海城还满脸疑惑地杵在原地,陈局长摆摆手说,“快去,刑侦大队的同志们可是天天盼你回来的。”
徐海城点点头,离开局长办公室,下楼到刑事侦查大队的大办公间,一进门,就听有人高兴叫嚷起来:“徐队,你回来了。”跟着大家放下手头工作,一窝蜂般地围了过来,有的拍着他肩膀,有的与他拥抱。
徐海城心里说不出的感动。生病期间,他萌生过离开警队的念头,但是此刻他立刻意识到这种念头是多么的愚蠢。
一团闹哄里,潘小璐只是站在圈外看着徐海城笑。她是这场重逢里的局外人。她调到市局时,正好徐海城追寻着南浦大学考察团进入瀞云深山,所以缘悭一面,后来徐海城一直躺在医院,她随同事去探望,与他也仅是打个招呼。不过身处刑事侦查大队,总是会时时听到徐海城的大名,比如说碰到某案,就有人会说如果徐队在会怎么样?又比如同事聚餐聚会时,总会听到徐海城的英雄事迹。对于这位刑事侦查大队的灵魂人物,她是闻名以久,今日大家的热情,又让她实实在在感受到大家对他的热爱。

被大伙儿热情的包围住的徐海城,无意中迎上潘小璐的笑眸,微微一愣,随即也笑了笑。毕竟工作繁重,大家闹了一会儿,就各自散去,重新埋头工作。徐海城也回自己的办公室,许久没回了,上次回来也只匆匆过场,没来及收拾一下,办公室还保持着半年前的模样。
徐海城扫视着一切,既熟悉又陌生。角落里布满灰尘,办公桌上摊着一本书,衣架上还挂着他的一件衣服……半年前他听闻考察团出事,与小张急冲冲地赶赴瀞云山区。而后,他受重伤被运回南浦市人民医院,足足躺了五个月,动大小手术二十次;出院后又要时常去医院进行心理康复治疗,即使如此,右手也不再灵活。很多次想自己再也不会回到这间办公室,可是真的一脚踏入,又觉得自己从来不曾离开过。
走到办公桌边坐下,随手翻看着桌面上摊着的书《远古祭祀文化》。这是一本讲各种祭祀的书,前阵子有件案子涉及少数民族的祭祀,他从方离那里借来这本书来研究。书的扉页有一句话:人的一生不过是一次一次祭祀的历程罢了。
他当时还问方离这句话的意思,她说:“中秋祭月神,元霄祭太一神,小年祭灶,中国的传统节日都是祭祀日,人的一生是由大大小小的祭祀组成的,这句话也就是生活即祭祀意思。”
扉页右下角有一排小字:方离购于2004后7月6日,她的字如同她的人一样秀气。他轻轻摩娑着“方离”两字,心里某处变得异常的脆弱。
笃笃笃,轻轻的敲门声传来,打断了徐海城的思索,他收摄心神,看着潘小璐进来,刷地敬个礼,说:“徐队,潘小璐来报道。”
徐海城诧异地看着她,不解其意。
潘小璐也愣了愣,说:“局长说让我做你助手。”
海城恍然大悟,事情来得突然,他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想着等一下要调潘小璐的档案出来看看,还得跟陈局长谈谈,究竟他要将潘小璐往哪个方向培养。忽然想起昨天地铁站的事情,于是问:“那个木盒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潘小璐愣了愣,“什么木盒?”
“就是许三偷的那个木盒。”
“许三?”潘小璐满腹疑惑地问,“是谁?”
徐海城惊愕,抬起着细看着她,她那副疑惑神色不似有假。潘小璐被他看的好意思,说:“徐队,要不我去问一下,是谁抓的许三?”
徐海城摇摇头,“你不记得昨天下午地铁站发生的事情?”
潘小璐十分诧异,“地铁站发生过什么事情?跟我有关吗?”
徐海城思忖片刻,再问:“那好吧,你昨天下午四点半左右在做什么?”
“昨天我请假送爸妈去火车站,就是四点多。”
“然后呢?”
“然后我坐地铁回家,到家里六点半。”本来一脸诧异的潘小璐忽然变得面无表情,非常利落地说出这句话,但是口气却是一板一眼,没有高低起伏,根本不像她平时说话的口气,倒好像是背书。
徐海城隐隐查觉什么,说:“你再说一遍,后来怎么了?”他特意用后来,而不是然后。
“然后我坐地铁回家,到家里六点半。” 潘小璐依然面无表情,答的非常利落,一板一眼,与刚才说这句话的语速、声音起伏一模一样,连用词也一样,即使徐海城有意用“后来”引导。
徐海城心一沉,,但还是抱着一丝侥幸,想了想,问:“当时家里还有其他人在吗?”
“没有呀,我爸妈去外地了。”这句话又恢复了潘小璐先前的语调,连表情也恢复为微微诧异。
“那就是说你到底几点到家,是没有人可以证明的?”
潘小璐愣了愣,有点不悦地说:“徐队你这是什么意思呀?将我当嫌犯呀。”
“小璐,我告诉你昨晚地铁站里发生了什么事……”徐海城三言两语将地铁站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潘小璐越听越惊奇,高高地挑起眉,说:“这些事情都真的发生过?我昨晚遇见过你?”口气里依然有点怀疑,这也难怪,徐海城说的事情她毫无印象。
徐海城无奈地叹口气,说:“是的。”
潘小璐微微思索片刻,有点害怕起来:“那我怎么会全部不记得?”
这个问题也困扰着徐海城,他回想昨天的事情,历历在目,许三打开木盒,震惊的无以复回;潘小璐赶来捉贼,英姿飒爽;而失主土老冒父女……他微微皱眉,这两人居然黯淡得像地铁站的灯光,记得老土冒还有双特别的眼睛,但他女儿小土冒呢?隐隐约约好像围着一条大围巾,扎两根辫子。
自己离开后,潘小璐究竟发生什么事情失去记忆呢?
不知道许三会不会记得?
想到这里,徐海城有了主意,对潘小璐说:“晚点,我们去找许三问问。”许三是个惯偷,按理是不会轻易让人知道自己的住处,但是徐海城与他打交道的日子久了,且有点渊源,所以知道他的落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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