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桨桥头渡(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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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轻轻地吹过来,融融的月色照在窗棂上,映着树影婆娑,极是清幽。他敲了几下门,见没有人应,便扬声叫:“璧儿,璧儿!”一连叫了好几声,还是不见来开门,便心下好奇,她一向睡得晚,今天如何这样早就睡了?试着推一推门,那门竟应手开了,屋子里空无一人,汲崖倒是慌了,恰在这时内室的窗子上映出了一道红光。
他心中一动,似隐约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样的红光,却又抓不住根要,也不及细想,便一个箭步冲了出去,直奔后山。
只听见一声惊呼从蝎渊的林子里传来,却不是玄璧是谁?跟着瞧见白影一闪,那人儿便直直地往里面去了。他大喝一声,凭空一跃,也跟了进去,好在他身法较快,一下子窜到了玄璧身侧,只是她不知被什么力量包裹住一样,完全进不得身。跟着那股力量越来越大,他眼见着就要被弹得更远,不由豁出去了,用力一撞,这一撞却给撞了进去,也跟着被卷到蝎渊深处。
玄璧醒来时四周一团漆黑,感觉自己正躺在一个软软的物体上,她动了动,那身下物体突然“哎呦”一声,将她唬了一跳,来不及喝问,那人已经道:“璧儿,你没事吧?”却是汲崖。不禁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汲崖道:“你先扶我起来,我的脚好像扭伤了。”
玄璧扶起他,又伸过手去,在他身上摸索,过了片刻找到了他的脚踝,轻轻地揉捏起来。汲崖捉住她的手道:“你是金枝玉叶的公主,本来永不用为生活担忧的,我却硬把你拉过来,让你受这些苦,你会怪我吗?”
玄璧心中一暖,轻声道:“汲崖哥哥,你为了我放弃了荣华富贵,我怎么会怪你呢?其实先前几年,我都是跟着夕照先生在外面过的,没有丫头在,事事亲力亲为。这点子苦,算不得什么。”
汲崖道:“总之是我拉了你出来,不然你仍可以过无忧无虑的生活,说不定将来还能做皇后。”
玄璧道:“那样我便也不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情爱了。”说着低叹一声,方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汲崖便把来龙去脉说得清楚了,又问玄璧,她倒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要稍微正常一点的人,都不会相信这样的话,正想着怎样将事情瞒过去,却听见一个声音道:“睡莲花开,天地共鸣,江河逆流,乾坤倒转……”这山洞本来极冷,那声音更是幽幽的,似从地狱深处冒出来,只听得人毛骨悚然,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汲崖将她往怀里搂了一搂,轻声道:“我怎么觉得像是婆婆的声音?”
这一说玄璧倒凝了神去听,偏偏那声音又不再响了。她心中有些害怕,不由紧紧握住了汲崖的手。这个时候那声音有说了一句:“江河逆流,乾坤倒转……”音色缥缈,像是隔得很远,但是又听得极为清晰,玄璧便知这是用了幻音术的。
汲崖道:“我们循着声音去看看,或许能够帮到婆婆什么。”
“嗯。”玄璧扶着他站起来,关切道,“能走路么?”
汲崖试着走了几步,道:“不碍的。”
两个人一路摸索着走去,她因顾忌着汲崖在,也不敢动用噬血环来照明,生怕再生了事端,只得用了幻光术,幻出一簇小小的火焰。那火焰不照还好,照了一小片地方,到越发显得那山洞阴森恐怖。
穿过了一个极窄的石缝,就见前面有淡淡的月光从茂密的树枝叶间落下来,中间没有路,她与汲崖互望一眼,汲崖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想来应该是半山腰了。”
“那么我们怎么上去?”她话音一落,就听见婆婆的声音传过来:“你们来了?既然来了,就上来吧。”声音还是那样缥缈,像是隔了很远,但是其实却不是这样,幻音术的最高境界就是令对手不辨远近。于是她也用幻音术答道:“是,婆婆。”
汲崖道:“你怎么不问问要怎么上去?”
玄璧道:“婆婆既让上去,必是有法子可以上去了,问了倒显得我们无知,没得叫婆婆小瞧了。”
两个人沿着石壁摸索的片刻,想着或许能摸到什么机关所在,不想已然摸到了山洞尽头,前面黝黑的树林突然迅速向两遍移动,从中间分开一条路,月光斜铺。汲崖犹豫了一下,牵起玄璧,沿着那条路慢慢向前走去。因为每踏一步都是未知,但是前面又像是有极大的诱惑在等待着,两人的手心都不由慢慢沁出汗来,握得更紧。汲崖回过头来,对她笑笑,道:“不要怕,婆婆在前面呢!”这话反倒像安慰自己。
路的尽头是一个陡峭的山崖,婆婆正站在山崖上,从山下望上去,只能看见背影。她衣袍里灌满了风,银色的长发逆风飞扬,手中正高举着一颗晶莹透明的球,似与某种力量在抗衡,月光在她身上一波一波地晃动。
那球体莹莹的闪着光,光线越来越亮,竟变得十分灼眼。汲崖像是明白了什么,叫道:“璧儿,快!”玄璧心中一动,已然明白了他的意图,急忙运气,与他一起,单掌按在婆婆的任督二脉上,而他们两人的手又握在一起,集三个人的力量在与那种力量抗衡。
玄璧一下子一按上去,就觉得一股大力袭来,且越来越强大,瞬间额上的汗珠就不停往下落,只是感觉到右手缓缓地有真气过来,顿然轻松不少,心下明白汲崖在将真气在渡给自己,但是这样做却会于他有损伤,玄璧心下不忍,便转过脸向他摇了摇头。
一分神间,那球体光芒万丈,她和汲崖顿时被震得飞了出去,汲崖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她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这才没有被摔伤。
而婆婆却跌坐在地上,形容憔悴,神色暗淡,喃喃道:“睡莲花开,天地共鸣,江河逆流,乾坤倒转……为什么?为社么……难道真是天要灭我黄道十二宫?”一口鲜血就喷出来,溅到草地上。
“婆婆!”玄璧失声惊呼。
汲崖已经奔过去抱住婆婆,而她接过了那个透明的球,不由脸色变了一变,她本以为这样大的球会如水晶、琉璃之类的,极沉。但是当她将那颗球捧在手上的时候,却感觉手里像是完全没有任何东西。
两人按照婆婆的指点,从一个藏在一棵古松里的暗门进了一间大石屋,屋子里光线柔和,绕是玄璧贵为公主,见多识广,也不由暗叹一声,看了看汲崖,见他也露出震惊的神色,想来也不曾见过这样多的珠宝,竟可以拿来装饰屋子。
那屋子像是深埋地底的宫殿,柔和的光线自琉璃柱子上嵌着的数十颗极大的夜明珠上射出来,纯金打造的王座上更是镶满了红宝石,祖母绿,紫水晶,靠左侧放着一个极大的几案,像是书桌,散发着淡淡的楠木香味儿,玄璧不禁赞叹一声,婆婆道:“先扶我到王座上。”顿了一顿,她又道:“这王座是你公公当年为我打造的,里面藏了极地冰魄,刚刚我被炽冽球灼伤,要好生修养。璧儿,你弹一曲给婆婆听。”婆婆歪在王座上,仿佛苍老了好多岁。
“可是……”她并不曾带琴来,不禁有些为难。
“啊,我忘了。”婆婆浅笑道:“你看我这记性?那桌子原是你母妃弹琴用的,后来他走了,她就不曾来过这里。”
玄璧摇摇头,完全不明白婆婆在说什么,求助地看向汲崖,见他也一脸茫然。不禁笑道:“婆婆,您不要劳神了,好生歇着吧。”
“嗯。”婆婆眯起眼晴,左手在椅把上按了一下,左面靠王座的地方缓缓升起一道门,说道:“把你手上的炽冽球放到寒潭里,不然会冷热不平衡的。”
她只得依言和汲崖走了进去,里面冷得出奇,虽是夏季这里却滴水成冰,叫她不禁想起漠北的冬天,可纵然是漠北,也没有这么冷的。心想这自己是在寒地呆惯了的,汲崖却是从小儿娇生惯养,便对他说:“你先出去,我放好了就来,我在漠北是冻惯了的,你生在南方,比不得我。”

“嗯。”他冻得牙齿打颤,说不出话来,慢慢向门口退去。
她将手中的炽冽球放进寒潭,却听见一个声音传过来:“走下去,用你纯洁身心去感觉将要发生的事。”她唬了一跳,旋即知道这是婆婆在用密音术跟她说话,她不知道婆婆到底要她感受什么,只得依言脱下外衣,踏了进去。潭水冰凉入骨,但是炽冽球却散出微微的热,给人一种奇妙的舒适。她不由地将炽冽球抱在怀里,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慢慢前进内心深处,但是到底是什么,我却说不上来。
片刻,似乎看到了一点什么,但是具体是什么却又说不上来,正要用心去看,汲崖却已经疾步冲了进来,顾不得寒冷将她从潭水中抱了出来,怒道:“你做什么!不想要命了!”
“嘶——”一丝锐痛由手臂传了过来,她急忙查看,却一道极长的口子,向外渗着血,血遇到寒气,慢慢凝结了。穿好了衣服,她俯下身来和一汲崖一起查看是什么划破了手臂,却见那寒潭边上,浓雾缭绕的中间,竟然满是婴儿拳头大小的钻石,自然生长在这里,有些已经露出了地面。而划破她手臂的那颗钻石,因血液滴到上面,竟然迅速渗透了进去,变成了淡淡的粉红色。
汲崖面露欣喜之色,竟然想要去采集,玄璧吃了一惊,忙伸手拦住他道:“不可!这些钻石都是活的,要是触动了什么,可就不好了。”
两人握着手慢慢走出来,汲崖因见到了钻石,并没有追问她为什么要跳下去。她也就不再提了,婆婆既以密音术要叫她做,必然是有什么事不想让汲崖知道。
那赤金的王座上,婆婆正微闭着眼睛,那样的闲适,仿佛眼前的珍宝都是粪土。
玄璧不由从心底发出感慨来,原来这里竟然有这么多的宝藏,难怪自己每次把玩那块田黄印章的时候,婆婆总是付之一笑,想在想来倒真是没见过市面呢,那块印章在婆婆眼里根本就真的是烂石头。
汲崖一直握着她的手,但是眼神却专注地注视着婆婆,手心也微微地有汗沁出来,整个身躯竟然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玄璧惊觉,不由得看过去,只见他眼睛里瞬息万变,说不出是震惊、兴奋、担忧、惧怕,还是……只是叫人恍惚间觉得,这一瞬间的汲崖,仿佛周身透着一种灼热的光,整个人被包裹在这层光里,似燃烧般疯狂了起来。玄璧真的骇了一跳,心知汲崖也是享尽了荣华富贵的,怎么会如此财迷心窍。
这时候婆婆微微睁开眼睛,似有意若无意地向她瞟了一眼,她见了便不找痕迹地轻轻摇一摇头。
婆婆叹息一声,复又闭上眼睛。
要到这时,汲崖才转头看她,问道:“怎么了?冷不冷?”
玄璧只是摇头,道:“婆婆伤得这样重,真叫人担心。”
隔日,婆婆便对她说:“不能怪你,你本可以感受出来的,因为这炽冽球原是宝瓶座的圣物,但是你感觉不到,是因为你有了身子了。”
她听得愣在原地,本来还想问究竟要她去感受什么,但是一句话就这样卡在喉咙口,怎么也问不出来了。
脑子里反反复复只想着一句话。有了孩子了,有了孩子了……
片刻之后,婆婆伸手从王座的椅把中抽出几幅画卷,递给汲崖叫他展开来看,汲崖便拿到小几上,一幅一幅缓缓展开……
玄璧站在一旁,不由深吸一口气,感觉身旁的汲崖亦是背脊一僵,就看见母妃敛云姿容俏丽地站在睡莲的莲池前面,她身后是绿得仿佛要滴下来的田田荷叶,以及天蝎宫高耸入云的宫殿。画的右上角提着一句诗:“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其实并无荷花,只有母妃身着粉红色衫裙,粉面含春,娇笑而立。落款是“梓潼”,并无日期。
再看第二幅,也是工笔,大朵大朵的粉色山茶间,母妃敛云拂花而来,左上角的题诗是:“只恐花深里,红露湿人衣”。倒是相当确切的,母妃那个时候也就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落款还是“梓潼”。
这两幅题词笔力刚劲,正是那日她所练习的字体。
汲崖展开第三幅,不禁“咦”了一声,她凝神望去,却见这幅画画的是母妃与一个年轻男子在一起,奇的是,像是不是出自同一个人手笔,而这幅画上赫然题的便是那阙《迈陂塘•雁丘词》。这时婆婆已拄着法杖过来,玄璧扶她坐下来。她看着他们,静静地笑淌在脸上,半响缓缓地问:“可曾看出了什么?”
玄璧指一指前面的那两幅画,道:“想来这两幅画是出自这个男子的之手。”
婆婆微笑:“何以见得?”
汲崖道:“此两幅画,用笔刚劲有力,画中女子神韵倍至,想来是用情至深之人所作。而题词又是如此遒劲有力之笔法,必是出自男子之手,而这第三幅画,两人如此和谐恩爱,想来前两幅是这男子所做。”
婆婆点点头,看了玄璧一眼,问道:“那这第三幅呢?”
她略一思索,道:“细细看来,这幅倒像是两人所作。”
汲崖道:“刚刚我还在奇怪,为什么这画看似和谐,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原来是笔法!”
玄璧道:“正是,画这女子的笔法与前两幅一般无二,而勾勒男子的笔法却要细腻柔和得多,像是出自这女子之手。而这首词却是一人写了半阙,这却是为何?”
汲崖道:“璧儿,这女子便是你母妃?若不是细看,我真以为是你呢!”
她笑一笑,道:“是的,人人都说我长得像极了母妃!”
“可是你比敛云要可爱多了!起码你的小嘴真甜!”婆婆笑着点点她的鼻子,样子极为宠爱。
她也就顺势装一个乖,露出甜甜的笑靥:“要是叫母妃听到了,非气歪了鼻子不可!”
“哈哈!”婆婆开心地大笑,笑着笑着,突然咳了起来,吐出了一大口黑血。
玄璧惊呼:“婆婆!你怎么样了?”
汲崖扶着她,轻轻拍抚她的背。婆婆摆摆手,道:“不碍的。”说罢,探手从怀中取出一粒药丸吞了下去,闭上眼睛运了一会子功,然后缓缓地道:“我自知时日无多了,所以现在赶着要将一些事情告诉你们。”
玄璧听了这话,背脊一僵,她虽与婆婆相处的时日不多,但是老人家对她总是百般呵护,加上她又是她的太婆,血溶于水的亲切感油然而生。
汲崖惊呼出声:“婆婆!”
婆婆微微上扬起嘴角,笑得艰难,继续缓缓地道:“刚才我在运用炽冽球的时候突然岔了真气,这才知道自己中毒已深。”顿了一顿她接着道,“这种毒产自一种叫天栘树的果核里,是一种慢性毒药,无色无臭,中者不易察觉。并且这种毒毒性非常奇特,平时是没有毒的,非要与人的唾液结合才能发挥其毒性。”
汲崖脸上出现震惊之色,道:“婆婆,您的饮食一直是瑜婥负责的!您是怀疑……”
婆婆摇摇头:“是谁做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幕后主使之人想要借此逼我黄道十二宫屈服。”
汲崖道:“那人是谁?”
婆婆叹道:“现在还不清楚。所以我才要赶紧将事情的始末说给你们听。”婆婆喘了一口气,缓缓地问:“知道这里为什么叫蝎渊么?为什么这里只能进来不能出去么?”
汲崖玄璧齐声问道:“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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