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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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尽头是什么?——时间。
时间的尽头的尽头是什么?——还是时间。
时间的尽头的尽头的尽头是什么?——依然是时间。
所以,时间是没有尽头的。
简直就是废话。
立海那向来温文尔雅绝代风华的王太子对从花了整整四十天脚程自遥远的西方迎娶来的人间绝色的太子妃出人意料的冷淡和疏离最近已然成为了整个立海王宫的新鲜谈资。有人猜想主要是因为太子幸村思想保守意识封建暂时没有办法接受领先潮流的男男之恋所以才导致了太子妃刚过门就独守空闺的惨剧;有人则猜想主要是因为太子幸村政治觉悟高未雨绸缪避免青学打入敌人内部的奸计所以才导致了太子妃大好的青春竟然过得如此的凄风楚雨;立海太子妃不二周助的贴身侍女伊集院成美姑娘扬起小手绢来嗤之以鼻,她私下里非常以为幸村对不二的冷淡主要还是出自于丑陋的妒忌,妒忌不二居然比自己还要长得美丽。于是成美姑娘只得抚膺长叹,也怨自己主子命薄,居然跟了这样的男子,连终身伴侣的美貌都要妒忌的人,该是何等的小气。
普天之下不得宠的嫔妃和普天之下不得志的书生其实本质上都一样——前途暗淡后途无望,所以为着这无望的暗淡的没有生气的前途后途女子就该对镜垂泪男子就该借酒浇愁不男不女或者既男又女的就该边对镜垂泪边借酒浇愁,至少在立海,所有的人都这样认为。因此当不二周助白衣翩翩气色红润精力充沛仿佛连喝了月余十全大补汤似地频频出现在王宫的御花园里或看书或抚琴或调戏宫女或继续拣石头丢野鸭子的时候宫人们只得悄悄侧目,作孽啊,作孽啊。那样的天真烂慢,反映在立海精心修饰的御花园里,就是惨遭蹂躏的太液芙蓉未央柳,白冀鸳鸯鸭嘴兽。于是,当幸村偶尔陪伴三两娇妾徜徉于这立海王宫中最为钟灵姝秀的所在时,便经常看见一些非常耐人寻味的匪夷所思的奇景了。
“我说,那美人娇的白茶怎么会跑到太液池里边去了?”绝代风华的男子开始微笑。
于是,御花园的白眉宫人开始冷汗直流,“……不二殿下说是想看看能不能把它改造成水茶。”
“……”
“不过,那太液池里的芙蓉花苞怎么又会挂在柳树上啊?”微笑突然变得温柔。
所以,那伺候了半辈子花花草草的老宫人身上的冷汗已经是横竖都流了,“……因为,不二殿下说是想看看芙蓉和柳树杂交之后会不会产生什么新品种。”
“……”
“这样说起来的话,玉人河里那对我最喜欢的白冀鸳鸯呢?”更加温柔的微笑。
“…。。那只公的被不二殿下不小心用石头砸死了,然后那只母的也徇情了。”汗已湿襟。
“哦,是这样啊,尸体呢?”更加更加温柔的微笑。
“被不二殿下炖了一碗双去双来情比金坚汤,然后,然后…。。”话还没说完,可怜的老宫人双眼一翻就直直地昏了过去。
“呃…。。可不就是中午洗梧宫那边送来太子殿下您喝下的那一碗?”云鬓玉颜的太子娇妾芝纱好心提醒。的e2a2dcc36
“……”
当然,这些都不过是不二打发无聊空闲的牛刀小试,然幸村却一直认为是自己亏待了不二,所以一直采取听之认之的放任态度。于是,终于有一天,立海最小的皇子丸井文太绝食三天以示诚心要求改变发型并拒绝再穿黄衣的事情引起了幸村的注意。毕竟丸井文太自从17年前大难不死地打那误食了西藏红花的娘胎里晃悠出来之后就一直坚持对生活持一种异常谦逊并且云淡风清的脾性,尽管这种坚持也不是绝对的。
“据说前日里三皇子殿下斋戒沐浴了之后就去拜访了不二殿下。”太傅柳莲二眯着眼睛这样回答。
“那日里三皇子微湿着发着一袭明黄礼服姿态何其优雅,殿下也知道三皇子自小便是听着不二殿下的传说长大的,对不二殿下何其崇拜,于是,据说在洗梧宫里不惜以死相胁逼着不二殿下为他作一首诗。第二天一大早不二殿下就差亲信的侍女将那首诗表好给三皇子送了去,然后,三皇子看了那首诗之后就开始绝食。”
“哦,那首诗怎么写的?”
“开轩卧闲敞,
散发乘夕凉。
脸比馒头胖,
人比香蕉黄,
好一个西瓜太郎。”
“……”
于是幸村就觉得真的很有必要去会一会自己那虽已大婚半月有余实际上却依然素未真正谋面的太子妃了。山雨初含霁,江云欲变霞,是黄昏。月白素衣的幸村缓步徜徉于奉阳殿到御花园漫长的或林荫或碎石或水廊的小道上,尾随着慢吞吞的文太,端端一尊慈悲而祥瑞的圣兽麒麟。他远远地就望到了凤来栖里蹲在地上的湖色衫子的男子,半眯起了眼睛,看的不是十分清明。彼时,将一袭湖色衫子穿得无比风流倜傥的不二公子正在专心地训练一只从太液池里爬出来的乌龟玩倒立。
刹那间就是凶渗渗的戾气寒凄凄的杀气,不二大大地打了个寒颤,终于放弃了手中千年朽木般完全不可雕塑的乌龟,恻恻地站了起身,抬起汉白玉样的手指挡在额前,极目远望,六七十米开外一片白衣翻飞,刀光剑影,短兵相接中还生生地夹杂了诸如“有刺客”“护驾”之内叫得凄厉的动词或动宾短语。谁的剑花婉转,谁的招式凌厉,谁的钝钢绕指,谁的生命在渐渐地流逝。不二看得非常尽兴。然后终于是御林军的姗姗来迟,错乱百出中谁的嗓音温柔焦虑:“文太,小心。”白色的雾尘,飘洒的血滴。惊心动魄,实在是惊心动魄啊。不二暗暗赞叹两声,接着又蹲下身去开始调教那只已然快要被折磨得咽了气的小乌龟。

太子与三皇子遇刺的消息却是掌灯时分才传到了栖梧宫,据说太子殿下幸村精市一切安好就是被毒粉伤了眼睛,些微严重的样子,三皇子虽然诸事顺利不过却一直赖着太子哭哭啼啼。成美姑娘皱起眉头来低问:“公子,我们不用过去看看吗?好歹也是这样的地位。”
“不用了,反正也已经看过了。”
“是吗?公子什么时候去看的啊,成美怎么一点都不清楚?”
“他们正在打的时候……”
上阳宫里琵琶语,声声浴血声声泣。虽然知道这世间大多事情都不甚公平,然每回经过那怨愁集结之地的立海冷宫上阳宫的时候,天生便是十二分愁肠百转悲天悯人的不二周助还是要忍不住地长声叹息,上阳人,上阳人,红颜暗老白发新。这上阳宫里大多是前太子真田玄一郎的遗妃遗嫔。
翠柳新绿,班驳摇曳,月华如练,树影疏离。
迤俪丝竹乱纷纷,半入江风半入云。
不二就是被那样清越得甚至有些孤创的笛音吸引到御花园的,虽然说平时有事没事他都喜欢往这个地方跑,但是现下这个时间毕竟已是半夜三更。他就在凤来栖里看见了那个眼睛上缚着厚厚药质棉纱的男子,临风而立,孤傲绝伦,谪仙之姿。他当然会知道,这一定是立海的王太子,自己作茧自缚的夫君,新婚之夜里没能落入自己魔掌的漂亮男子。
听起来这么孤单的曲子,是这么孤单的曲子啊,然后慢慢地,湖色衫子的前襟里就有了莫名其妙的骚动。骚动,就像青春,炽烈,狂乱,又扑索迷离,终于,一条墨绿的小蛇从水般的衫子里探出了头来,啪,摔在地上。
笛声戛然而止,“谁?”
“怎么不吹了,你知不知道原来你很有驯蛇的天赋呐,我可是调教了大熊五郎好久希望它可以闻歌起舞结果总是没有成功,没想到你却一次就成功了,真令人妒忌。”
略微低沉的非常中性的嗓音,就像三月的风,四月的云,五月的雨,高山上淙淙的流泉,深林里啾啾的鸟鸣。大熊五郎?可是那等待着被驯服的滑腻畜生?这名字决计没有宫里的雅致。幸村缓缓地抬起头来,就是一个倾国倾城的微笑。“你是宫里戏班的伶人?”
不二无可无不可,原来这立海的王宫里还有一个戏班么?
于是那一晚,立海那战场上声东击西叱咤风云朝堂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王太子在一个他以为是伶人而其实是他的妃子的男子的帮助下,第一次尝试到了驯服一条蛇的乐趣。
“对,保持着这个音不要掉下去,你看你看,它把头抬起来了,啊,都忘了你看不见,没关系没关系。……这个音再低一点,对对对,太妙了,它居然扭起来了……。”
于是,经过一个晚上的努力,好好的一曲《汉宫秋月》终于被不二殚精竭虑地改成了《塞下曲》,悲怆的忧郁因子非常平稳地就过度到了雄性荷尔蒙的张扬肆意…。。
之后的几晚也是夜夜笙歌夜夜驯蛇,第二夜五更的时候不二突然嚷着饿起来于是在第三夜的三更时候仍然被药质棉纱缚住眼睛看不见天日的幸村精市就提来了一个大大的食盒。“不够辣啊不够辣。”这是不二对着那檀木盒子唯一的想法。于是第四夜里幸村提来的大食盒里就满满的是一餐辣味全席了。
“就吃一点点嘛,只我一个人吃太没有情趣了啊,吃辣有利于减肥哦。”
“我想,我并不胖。”
“偶尔吃辣还可以锻炼你皮肤对于刺激物的忍耐力哦。”
“我的皮肤经不起锻炼。”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就不勉强你了,真的,但是你千万不要后悔哦。”
然后,在说完这一切之后他就非常从容地把茶壶茶杯里的婺绿全部换成了辣椒水。
第二天,幸村哑着嗓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还使得太医们一度以为是眼睛遭毒粉之后的并发症。
在幸村将要拆掉棉纱回复光明的前一夜里,他终于问起了这个伶人的名字:“你叫什么名字?”他说。
“……上阳人,一个上阳人。”然后这么多个夜晚以来和他一同驯蛇的男子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五更时分,原本就是他们向来分手的时刻。
可是,在立海优雅漂亮的王太子终于拆去药质棉纱的那一夜里,原本以为可以看到那个有着柔软低沉声线的男子的那一夜里,不二周助却并没有出现,凤来栖外是大片倾盆的雨。
上阳人,苦最多,少亦苦,老亦苦,少苦老苦两如何?君不见昔时吕向美人赋,又不见今日上阳宫人白发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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