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亮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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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亮的星
题记--阿星,我要告诉你,今天晚上的星星也很亮。
孩子,我要告诉你。
从今天起,你就是铃木家的唯一继承人。
父亲摸着我的头,在哥哥去世一周年后这样告诉我。
我懵懂地点点头,顺着他的视线望向不远处被白菊包围的照片。
一张是哥哥,一张是母亲。
小时候的我,并不懂得玻璃珠和钻石的区别,也不懂是美元还是欧元值钱。
三岁的我曾经吵闹着要所有的仆人上树去抓小鸟,四岁时我曾经在地上打滚耍赖非要买一套昂贵的洋娃娃,却在第二天就把它们扔进池塘,五岁的我,则是直接拨打了火警电话去吓人。
那就是我,铃木泉子,一个被宠溺惯坏的小孩。
也许是因为母亲去世得早,父亲总是觉得对我有所亏欠。
他说,我长了一张母亲的脸。虽然我,并没有遗传到半分她的温柔。
我还有一个哥哥,比我大七岁。
我早已忘了母亲的脸,他却还记得。
他很照顾我,因为我是他的小妹妹。
爱笑的他,每次来看我时都我带最好的东西,好吃的好玩的什么新鲜的玩意他都毫无保留地带给我。
他总是全然包容我的恶作剧,亲切地叫我的名字,“泉子。”
哥哥他还是个爱看天空的人。
他常常呆坐在草地上,一看就是一两个小时。
我却没有那份耐心去等待,总是坐不了半秒钟就跑开。
我也曾经问过他,为什么哥哥总是在看天呢?有什么好看的呢?
他却只是笑笑,亲昵地拍拍我的头,说,“泉子,去玩吧。”
“嗯。”
年幼的我并不知道,哥哥那时正在父亲的教导下学习各种本领。
继承家业的本事,保护家族的荣耀,全都被寄托在他的身上。
正因为他,我才可以无忧无虑地度过我的童年。
而他唯一的空闲,却是来看我的时候。
短短几个小时,他在看云。而我却从不在他身边。
被幸福包围的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破灭的一天。
直到哥哥的离开,彻底粉碎了轻巧的肥皂泡泡。
急性白血病,那么残酷的疾病。
哥哥明明只是去医院啊,明明身体之前都很好的啊,他临走时还对我挥过手的啊,怎么就会突然不见了呢?
怎么忽然就见不着了?
这是怎么回事呢?
我扯着父亲的衣角哭着追问,他却这样告诉我。
“哥哥他,去看妈妈了。”
“那他们去哪里了呢?”
“他们去天上了。”
“他们去天上做什么呢?我在这里啊,我明明在这里啊,他们怎么会去那么远的地方呢?”
“他们变成天上的星星了。妈妈和哥哥会一直看着泉子,一直守护着泉子。”
“真的?”
“真的。”
哥哥离开后,父亲变得更加沉默。他把自己的全部力量,不,生命都投入工作中。
我抱着洋娃娃,从门缝间偷看父亲的身影,他是那么陌生的苍老。
在我眼中,父亲仿若变成了另一个世界的人。
为什么他不再抱我在胸前,为什么他不再拥有和蔼笑颜,为什么他不再是我认识的爸爸?
为什么?
为什么拥有的东西一定要害怕失去,为什么失去之后会更加害怕曾经拥有?
我只能沉默地注视着父亲的背影,小心等待,沉默等待,直到他再次轻拍我的头,告诉我:他将把曾经给予哥哥的一切托付给我。
我惶恐地点点头,不仅仅是因为这久违的亲昵举动,也为那未知含义的明天。
时间在四季变幻中前进,没有声音,也没有影子。
我慢慢懂得所谓唯一的重量。
与人交际的礼仪,与人相处的对策,还有各种必须的知识和技能,都是我需要去学会的。艺术的欣赏,谈吐的优雅,更是一个淑女的必备。
我开始艰难地学习着,一点一点,一点一点,直到聚沙成塔。
长大之后的我学会处事,学会做人,学会原谅,学会宽容,学会理智,也学会狡猾,欺骗,利用,还有权力,但我真正学会的,是后悔的无用。
彼时不懂事的我,若能明了哥哥肩上的重担,那么我绝不会跑开留他一个人在原地。
留他一个人寂寞地看寂寞的天。
童年时父亲编织的美丽谎言,也不过是天使羽翼飞过的无痕,那么远,那么淡。
如今,能陪我看天的人,再也没有了。
有时,面对着面前满满的安排表,我也很想爆发并逃避这一切。
但是我不能。
肩膀上的压力迫使我乖乖呆在原地,不得动弹。
这压力不止来自父亲的眼神,也来自家族中其他人的期待和叹息。
我除了接受,还是接受。
因为我别无选择。
只要我的姓氏前冠着铃木一天,我就逃不开家族义务的鞭笞。
何况,能替我分担这一切的人,不见了,也不会再有了。
当我到了上国中的年纪时,父亲决定不再继续家庭教育的方式,转而让我去冰帝学院学习。
关于这所学校的一切,我早有耳闻。
反正就是去长点见识,趁现在结交一点人脉,为以后的事业打下基础之类的事情。
但是我绝对没有想到他们的目的居然是婚姻。
我才十二岁十二岁十二岁啊!
是你们搞错了还是我搞错了?
要找男人你们请便,别拿我的人生开玩笑。
那是我在温顺那么多年后第一次和家族反目。
他们从来都不会料到乖巧听话的我也有任性倔强的一天。他们以为野猫终会被驯化为宠物,却不料我从来都是在小心隐藏尖锐的利爪。
也许一直以来的我,都是伪装的休眠火山,在外界刺激的引导下,终于爆发了。
于是我选择了青春期少女最常用的叛逆方式:离家出走。
说离家出走也不太准确,因为我并没有离开东京太远就被人找到带回了家。
但是在离家的十一小时中,我遇到了一个人。
他是一个怪家伙,戴着墨镜的模样真的很古怪,略显凌乱的头发让他显得有些邋遢,他那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更让人眼前冒蚊香。
可是,他却是一个好人。
一个有着亲切笑容的男生。
那天我蹲坐在河边,也不知道他是从我身上哪个地方看出我在闹别扭,总之他就很自然很天经地义地走过来坐下开始莫名其妙地搭讪。
我白他一眼,没有理他。
本小姐心情正烦着呢,恶灵退散!
可惜他不会心灵感应,不然他早领会了我的意思。
他就那样利落地一坐,看着天空开始学我发呆。
我盯着天空的一角,回想起过去那么多年发生的事情,我那几乎未曾谋面的母亲,我那年轻早逝的哥哥,我那愈加陌生的父亲,以及,我今后的被别人决定的人生轨迹。
忽然,我就难过得无以复加。
“看天空的时候,也不要忘记大地啊。”
身边的人忽然就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我扭头看看他。
脱下墨镜的他,有一双清澈的眼睛。
他笑了,指指天空,又指指地面。
无数层透明蓝叠加的天空,无数种绿叶草覆盖的大地,互相注目,安静呼吸。
我忽然就有一点想哭,却倔强得不肯挤出一滴眼泪。
哭泣会让人变得软弱。
不记得是谁这样对我说了,但是我却记得他的目光,仿佛我的任何一滴眼泪都是对我肩负使命的亵渎和侮辱。
“你懂什么啊!”我别过脸,看向一边。
“呵呵,我是不懂。”他似乎是轻轻地笑了笑,“那你肯赐教吗?”
我回过头,看着那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男生,有些诧异于他闲淡的神情和安静的眼神。
每个人都是有故事的人,但是每个人的故事不一定愿意对自己最亲密的人讲述。或者是因为羞赧,或者是因为害怕,或者是因为心疼。有时,反而是我们生命中的陌生人,会在无意中成为接纳故事的容器。
他就是我的垃圾桶。
一个下午,他都在收听我的人生,DJ是我,听众是他。

我并不是世界上最会讲故事的人,但他却是最好的听众。
他并没有对我的经历做任何评价,也没有表示太多的同情或者怜悯,他只是听完了我的故事,然后对我说,“你啊,是很坚强的女孩子啊。”
我很想反驳他,没有人生而坚强。所谓坚强,不过是个人命运中承受的一切所迫使人发生的改变。我哪里是一个坚强的女孩子呢。曾经任性的我,现在离家出走的我,只是为了不看见父亲失望眼神的我,一直以来都对外人戴着伪善面具的我,怎么可以承受得了这句话的份量。
所以我只是别过头,不愿意承认这是多么让我想哭的另一句话。
那时我才发现,也许我一直以来需要的,就是这样一个渠道,让我说出我想说的话,让我清楚表达我的想法,让我去走我自己的人生道路。
哪怕会有错误会有失败会有歧途,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揉揉眼睛,我看看天空,手心下意识地捏紧草叶。
我的未来是那高不可攀的天空,但我现在就在这里。我所能抓住的,就不能再失去。
我想,继承家族是我逃不开而且必须承担的命运,但是生命中,还有一些东西我依然可以选择。
正如我的家人是不可选择一样,我的感情却是我自己决定。
我爱爸爸,妈妈,还有哥哥。
这些感情与命运无关,与神明无关。
爱与不爱,都是我的选择。
我的命运,该由我的手来书写。哪怕最后抗争无效,哪怕最后我还是会放弃,哪怕最后我无法再一次选择。
至少现在,我要握紧我手心的命运线。
所以当我回到家后,我决定告诉父亲我真正的想法。
我不会逃避自己的命运,但是我想拥有自己的未来。
我想当我看天的时候,也可以坚定地站在地面上。
不迷失方向,不错失风景,这就是我的小小心愿。
如果爱,我希望可以那是心的选择,而不是别人的眼光和目的。
“爸爸,妈妈选择你,是因为爱,还是其他吗?”
“。。。。。。她是个好女孩,你也是。”
就这样,我并没有按照家族的愿望就读冰帝学院,而是去了立海大附属。
选择这所学校的原因,是因为哥哥曾经说过,如果可能,长大后他挺想去立海大学念书的。
所以我想来看看,哥哥喜欢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而立海大附属,没有让我失望。
从国一到国三,我渡过了非常快乐的时光。
当然,除了平时的学习,我也答应家族的人会好好学习其他的东西。
排除掉这点烦人的因素,我的生活是非常愉快。
结交不同的人,见识不同的事,领悟并思考,有关人生的一切。那些在我身边的人,渐渐地改变了我。
我开始学会在开心时紧紧拥抱,快乐时放声大笑不管淑不淑女,悲伤时便流泪大哭。大家一起去购物街闲逛,偶尔开开小玩笑,便是一路少女的爽朗笑声引得路人频频回头。
其实这些东西,我早就会了,只是忘了而已。
现在的我,再度拣了起来。
说起来,我还加入了轻音乐部。现在担任部长一职。
也就是因为这个契机,我遇到了她。
她给我的第一印象,像是从森林中悄然走出的小精灵。
无暇的眼神,略微羞涩的表情,还有浅浅的笑。
哎呀呀,真是超级可爱啊。
忍不住犯了老毛病的我,刷地扑了过去。
果不其然,她被我抱得好辛苦。可是她安静地站着,双手扯着我的衣服,但是没有推开我。
关于这一点,我很感激。
熟悉我的人都知道,如果别人在第一次抗拒我的亲近,那么之后无论我们关系再好,我也不会再有这种出格的动作。
但是她没有。
她的表情很辛苦,眉头皱着嘴唇微抿,但她还是慢慢地笑了,那么淡,却又那么甜,仿佛是回忆起了什么美好的东西。
说回正题后,我便让她弹奏一曲。
其实我本来只是想让她随便弹弹,不用唱什么的。
但是她就站在房间中央,阳光静静地勾勒出曼妙的弧线。
音符有了香气,声音有了甜味,空气有了颜色,树木生长花儿开放,世界从沸腾趋于静谧,美丽而动人。
我默默聆听,直到最后一个音节落定。
然后我再次耍赖样扑了过去,命中靶心!
后来我便和她熟络起来。
她有时让我帮她打掩护,串串口供什么的。我也不知道她去东京有什么事情要做,不过既然可爱的学妹求我帮忙,做学姐的怎么会不答应呢。
有时我会给她音乐会的门票,那是家里面送给我的东西。但是自从我发现他们送来的礼物包含不纯目的后,我就开始免费派送门票。
再后来,便发生了那样一件事情。
女生之间的矛盾,永远是停不了的战争。
只是这次战火的蔓延程度,远远超乎原本的设想。
当我看到断掉的琴弦,忽然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坚强。
突如其来的意外,还是可以轻易摧毁我的防线。
果然是还没有长大的小孩子呢,还是会被打击,还是会软弱。
所以当她拿过琴,那么简单地说音乐的声音是来自人心,她并不知道在我眼中,那是多么潇洒的一幕。
那一瞬,她是教会我音乐的老师。
因为这场意外,我和她关系变得愈加亲近。
我仔细观察过她的笑,因为那是特别让人舒服的温暖。
我发现,她的笑是从眼睛开始的,那么空灵的光,从眼神开始,然后慢慢荡漾开,最后缓缓收在嘴角,那一抹月牙的弧度。
这么可爱的女孩子,不知道最后会被哪家的男孩子抢走呢?
我看着出现在她身边的那些人,忽然就有了嫁女儿的心情。
这应该不是未老先衰的证明吧?
我比谁都清楚地知道,我最后走的人生也许将和她不再有交集,所以现在我会尽可能地保有这份友情。
但是我怎么都没有想到它的结束来得那么快,又是那么突然。
忽然搬家的她,忽然转学的她,再没有了音讯。
我知道,若是我想知道她,总会有办法的。
但我不想刻意去追寻,若是有缘,我们总会再见面的。
该遇到的不会错过,该生离的不会死别。
我常常回忆起我和她的最后一次谈话,那时我们躲在校园里的树荫下,她是被我拖过来看天空的。
蝉儿叫个不停,朵朵浮云像一座座浮游岛,慢慢移动。
我叼一根草叶,眯着眼,没形象地趴着。
她安静地坐在地上,眼珠却瞬也不移地看着蓝天,仿佛在观察天色。
我忽然就想和她开个玩笑:“看天空的时候,也不要忘记大地啊。”
她扭头,有些诧异的样子,“嗯。”然后她笑了,“可是我在看星星啊。”
“现在不是白天吗?”哪里来的星星啊。我瞪大了眼睛去看,却什么都看不到。
“虽然现在看不见,但是星星一直一直都在上面啊。”她指指天空,“看不见的,并不意味着不存在。星星也是,虽然在白天我们看不见,但是它们就在上面看着我们啊。不论是白天还是黑夜,不管我们看不看得见,他们都一直一直,发出自己的光来照亮世界。”
我愣住了。
而她开始慢慢低语,仿若梦游一般,“夏天的银河很美呢,不知道这次能不能看见。”
“阿星,你说人死后,灵魂是不是就变成星星了?”
“也许吧。”
“我希望是这样呢。”
“呃?”
“这样他们就会,一直,一直看着我,守护着我吧。”
“嗯。”
所以当我看着星空时,总会忆起那个名字中同样有星的女孩。那个让我想起一条白色河流的女孩。
此时此刻,灿烂银河,无限闪烁。
阿星,今天晚上的星星也很亮。
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了吗。。。。。。
闪亮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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