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展晴和卓尔，要去这个城市的最北边。
去看不凡，要去这个城市的最南边。
去看她们，要穿越整个城市。
我经常穿越这座不大的城市，去看我沉睡在墓地里的妻子和大女儿以及我生活在精神病院里的小女儿。我曾经深沉地爱着她们，希望凭我的努力可以让她们过上理想中的生活，但她们无视我的努力，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我。
三年前，当我目睹新生女儿杀死母亲的人间惨剧之后，我痛苦得昏倒在地，醒来时，不凡蹲在我面前，愣愣地看着我。她没有对我做出她对她妈妈所做的事，我不知是该感谢她还是该仇恨她，也许，她也把我杀死就好了，我就不用再去面对那一切，也不用在以后的这些岁月里承受我根本无法承受的伤痛。
我不能回忆起三年前事情刚发生时的一幕一幕，可是它们总是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的梦境里。它们接连不断地出现，接连不断地折磨着我的神经，我无法想象，是什么样的魔鬼蛊惑了我柔弱的小女儿，使她把沈木那个无辜的少年奋力推下楼顶，使她给自己的母亲下毒，并用枕头断送了她最后的呼吸……我接连不断地想到展晴，梦到展晴，她温柔而悲悯的双眼含着热泪看着我，她不能向我传递任何信息，她只能那样看着我，然后逐渐淡去，留下我一个人在没有任何依靠的夜里。
很多男人的理想是建功立业，起码要在本职工作上干出一番成绩。但我从小就没有什么野心，我只想找一个能够对我好、我也愿意对她好的好姑娘，与之建立一个温暖的家，并努力奋斗，让我的家人能够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在我年轻的时候，“爱”是一个让人羞于启齿的字眼，我们不谈爱，我们也不爱，我们把结婚叫做解决个人问题，解决个人问题是需要组织上操心的事，年轻人很少有自己主动追求爱情和爱人的，那太不自重了，会被贬斥为搞破鞋的。
七十年代末，我和展晴是同一个机关里的同事，展晴是一个美丽而羞涩的姑娘，刚是机关就有许多阿姨张罗着要帮她解决个人问题，但不知为什么，她一直都是单身。机关里几个小伙子都对她虎视眈眈，当然我也不例外，终日面对一个那么漂亮的姑娘，谁能不动心呢？
有一天领导派展晴去资料库找资料，我们单位的资料库相当的大，建国以来的人事资料全都在里面，当年又没有电脑，找起来相当麻烦，展晴去了以后很久，领导才想起派一个年轻姑娘去长年都不见人影的资料库进行一项有如大海捞针般的工作似乎有点不太合适，于是下巴一点，“小李，你，去资料库帮帮展晴。”
就是这一声简单的吩咐，奠定了我和展晴几十年的情缘。
我站在资料库门口，听着展晴悠扬动人的歌声，那歌声深深迷住了我。她唱的是当时被称为“黄色歌曲”的康定情歌，也许只有在这种阴暗又不见人的地方才敢唱这首歌吧。
跑马溜淄的山上
一朵溜溜的云哟
端端溜淄的照在
康定溜溜的城哟
月亮弯弯
康定溜溜的城哟
李家溜溜的大姐
人才溜溜的好哟
张家溜溜的大哥
看上溜溜的她哟
月亮弯弯
看上溜溜的她哟
一来溜溜的看上
人才溜溜的好哟
二来溜溜的看上
会当溜溜的家哟
月亮弯弯
会当溜溜的家哟
世间溜溜的女子
任你溜溜的求哟
世间溜溜的男子
任你溜溜的爱哟
月亮弯弯
任你溜溜的爱哟
月亮弯弯
任你溜溜的爱哟
时光飞逝，过了一年又一年，我永远永远都无法忘记当我站在阴暗潮湿的机关人事资料库门口听着年轻而羞涩的展晴大胆放歌时的震憾。
展晴是个追求浪漫的姑娘，小资情调很浓厚，和我结婚以后，她一直希望能生一对双胞胎女儿，她说她要把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姑娘打扮得像一对飞在花间的燕尾蝶，她要她们拥有如她一般夺目的美，她高瞻远瞩地估算了两个孩子长大以后国内的形势，她认为那将是一个开放而开明的社会，她不要她的孩子像她一般只敢躲在深不可测的小黑屋里唱情歌。
我总是笑她痴人说梦，没想到她真的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女儿。
她给她们起名字，第一个叫做卓尔，第二个叫做不凡。我不得不佩服她，两个名字叫起来既超凡出众又琅琅上口。
双胞胎美得出奇，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不凡的左臂上有一块胎记，小小的，嫩红的，让人总是忍不住想去咬。
从两个孩子降生那一刻起，我的终身使命就是要让她们三个过上展晴一直所追求的超脱于物质的浪漫生活。而超脱于物质是必须建立在物质极大丰富的基础之上的。
我的努力没有白费，我们家先于大多数家庭步入了小康。
然而卓尔在四岁的时候，被检查出患有白血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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