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第一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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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苑的早餐很精緻,很有賣相,味道也很好。
連盛糕點的碟子都做得像藝術品。
可是,我突然很想念與秋楓掌勺的清粥小菜,那種味道清淡卻讓吃的人舒服到心窩裏的食物。
我沒怎麼想起過染兒,自從和宛容十七上路,我客觀冷靜地回思了一番這些年發生的種種,發現蹊蹺的地方實在太多,只是之前我一直抱著得過且過的心態不願多想,潛意識裏認為,麻木一點的話很多事情就會簡單很多,逃避著可能會使自己受傷的所謂真相。
然後,見到了宛容慕這樣的人物,骨子裏的刻意使之沉睡多年的藍色之魂被喚醒。
愈加冷靜,對過去幾年經歷的一切愈加能夠客觀看待,可依然不願多想,不願傷神。
有些感情畢竟也在我心裏存在了兩年時光,不是說當作沒有,就能立刻扔掉不要的。
即使不想,那些本沒有什麼根基的感情,隨著時間流逝,也就漸漸淡了。直到我有自信不會再被那些人事所影響,完成了此間事情,我就會去面對早該面對的,處理早該處理的。
只是,直到此時,雖有些東西我已經能理清大概,我仍願意相信一個人,青芝。
我願意相信青芝,他對我,或許有所隱瞞,卻沒有算計欺騙。
而,非常詭異的是,從桐城出來至今也有一段日子了,我想得最多的人,竟然,那個,是與秋楓。
與其說是想念他,不如說是想念那些我已吃慣了的十分合口的飯菜,想念隨時有助手處理雜務的輕鬆自在,想念……呃,總是做柔順狀其實是端著一張經常面無表情的臉卻非常體貼細心在相處中逐漸與我培養出默契的……稱職管家。
雖然我現在沒有家,與秋楓的身份,以及同我的關係,卻是“管家”這樣的詞,最合適他。
“不可口麼?”耳邊傳來淡淡的詢問,我抬眼,對上宛容慕依舊如無波古井的目光,搖了搖頭,“味道不錯——我們什麼時候去見那位前輩?”
以宛容慕所表現出的執著,他完成某件事的願望應該十分迫切才對,如果一路上的輕車緩行可以解釋為避免表現得太過急切引人注目,那麼現在都安頓下來了,就沒有理由再耽擱下去。
不能否認的是,我現在由衷地對將要發生的一切興趣十足。太久不“活動活動”,我的骨頭都快僵了,拋開了多年來綁在心上的束縛,我實在是想做些事情,越刺激越好,最好能攪得天翻地覆——這才是我楚藍瀟該過的生活,什麼都不在乎,恣意妄為,狂放不羈。
正如我對宛容慕所言,人生在世短短數十載,如果活得不痛快,那活著是為了什麼,又有什麼意思?大部分人被家庭、倫理道德所束縛,活在一個框框裏,那也不可謂不好,可是作為一個全新的生命,作為一個在這世上沒有牽掛到骨子裏的存在的生命,我有什麼道理不肆意揮灑我的人生,快活度日呢?
只有一點,我會牢記在心——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必須有為自己所做的一切帶來的後果承擔責任的,覺悟。
在此基礎上,我會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有了念頭便付諸行動,再也不要犯當年的錯誤——心底隱隱有些感覺,卻壓制著,避諱著,直到一切都無可挽回……當年的自己,不正是因為害怕冒犯,害怕失去而從心底退縮嗎?從來沒有得到,從來沒有失去,卻將悔恨,印在心靈深處。
這一次,我決定全力配合宛容慕,不僅是出於自己舒展筋骨、重展英姿的渴望,更是希望宛容慕不要重蹈我的覆轍,不要感受我曾感受過的絕望與醒悟後的空虛悔恨。
“飯後便去。”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興奮表現得太明顯,宛容慕瞥我一眼,嘴角微揚。
我覺得我倆越來越有默契了。
所以我看宛容慕第一眼就知道這是個骨子裏和我很像的人,隨著瞭解的加深,我愈加肯定這一點。
重生以來我就沒看對過幾個人——由於自我麻痹的緣故,可是,對於一個第一次見面就讓我聯想到過去的自己的人,我相信我的眼光。
早餐畢竟美味,我吃了不少,攢足體力麼,呵呵。
待日頭高掛,陽光普照之時,我連飯後茶都喝了兩三杯了,宛容慕終於一展長袖,翩然起身。
我連忙一旋腳跟,輕身隨同。
◆◆◆
隱世高人……就住在這種地方麼……
我眨眼,在心裏乾笑兩聲。
我和宛容慕並未施展輕功,只是步伐輕快地沿著圍牆向綾苑更深處前行,尚未走上一刻鐘,便來到一處小門,貌似是……這個,綾苑的後門。
宛容慕很是熟練的掏出鑰匙,打開小門,門後有一條窄窄的過道,僅可容一人側身通過,小門正對著另一扇同樣不起眼的灰綠色木門——似乎,看來,門後就是那位前輩隱居的地方了。
宛容慕上前一步,立於門前,微斂氣息,叩了叩門。
宛容慕叩門似乎是有規律的,先是“篤”“篤”兩聲單音,然後是連續三聲“篤篤篤”,重複三遍,便放下手垂於身側,背脊挺直,下頷微抬。
我站在側後方,看不見宛容慕的表情,只是心裏隱隱有了“這個前輩似乎喜歡有個性、驕傲的人”的模糊概念。

宛容慕骨子裏雖然是這樣的人,氣質卻太過清冷,所以見這位前輩之前,還要稍稍調整一下。
能讓宛容慕如此認真對待的人,我愈加好奇。
灰綠色的木門無風自動,快而不急地敞開。
用內力推開門,是一件很簡單的事。
用內力把門從裏面打開,要用吸附之力,也並不怎麼麻煩。
令我略略吃驚的,是這門被打開時,我竟然沒有感到一絲內力波動,感受不到門的那邊哪怕一點點的引力。木門,似乎……似乎是被安了感應裝置,完全自動開啟的。
那個“似乎”當然只是一個比喻,如果這門開時並無任何取巧,那開門之人的功力,的確可見一斑。
宛容慕輕車熟路的邁過門檻,我緊隨其後,進入門後的小院。木門在我身後自然關閉,連一絲聲響也無。
入門後的第一眼,就被一棵極有生命力的紫紅色五瓣花樹所吸引。
高大的樹,枝葉繁茂,花開如錦,一眼望去,那絢爛的花朵燦若雲霞,張揚著一片紫燦燦的色彩,在這整體色調略顯灰暗的小院裏,簡直美得令人屏息。
“紫荊花……”我脫口而出。
紫紅色的五瓣花,與我曾在香港公園裏欣賞的香港市花,一無二致。
以生命力頑強著稱的紫荊花,難道在這個世界也存在麼?可是鳳都位於北方,此時又是初冬時節,無論如何都不是適宜紫荊花生長的氣候啊。
或者,只是外表相似,其實是完全不同的品種?
我很快意識到我的好奇不合時宜,於是轉開目光,打量起這個小小的院落。
院子很小,除了院子一角枝繁花茂的樹木,再無他物,院子裏頭唯一的建築就是一間青磚黑瓦房,雖稱不上簡陋,卻實在平凡樸素,莫說在這鶯歌燕語的花街後面,放眼整個繁華似錦的鳳都,也找不出幾間這樣顏色暗沉的房屋。
轉念又想,那位前輩既然不在院裏,必在屋中,隔著緊閉的房門窗戶和青色磚石,他竟能如此輕鬆的控制院門,本領比我預想的,顯然又高幾分。
宛容慕立於院中,並不言語,我便也沉默地看向同樣刷成灰綠色的房門。
我們並沒有等待太久,窄窄的房門被人從裏面拉開,一襲黑衣出現在我和宛容慕的視野中。
我再次微詫。
面前的黑衣人,是這世界中少見的高挑,精瘦有力的身體包裹在純色黑衣中,充滿了令人無法忽略的力量感。
長長的黑髮隨意披散,與墨黑的衣猶如一體。
令我詫異的,卻是他的相貌。
我記得清清楚楚,宛容慕曾說“那位前輩縱橫江湖三十年”,甚至不是出道三十年,而是“縱橫”。就算他十歲成名,縱橫武林,三十年後也有四十歲了,他又是在十年前退出江湖的,那麼如今最少也應是五十歲的年紀。
我見過保養得好,能比實際年齡看起來年輕一二十歲的人,比如彤曉世家的大家長,然而雖然那老頭四十出頭的樣子,我卻能一眼看出他已有六十左右。
我一直認為,人把外表保養得再好,歲月的痕跡是刻在骨子裏,由內至外的,所以年齡無法掩蓋。
可是眼前的黑衣男子,卻顛覆了我的認知。
一個看不出年齡的男人。
他的臉瘦長,下巴削尖,頗有幾分漫畫裏美男子經典臉型的影子,濃黑的眉密而不亂,斜斜上挑,十足不羈。
一雙外雙的眼睛生得漂亮有神,眼睫幽黑濃密,半覆在眸上,朦朧中透出些天然的慵懶。
鼻樑挺直,鼻翼略寬,很是英氣。
薄薄的嘴唇,左唇角自然上揚,揚起的弧度流露出深植在性格裏的驕傲。
一張臉,說不上俊美多一些,還是英挺帥氣多一些,卻讓人看的移不開眼。
與其說他相貌出色,不如說是那丰采之俊逸,氣勢之狂放,神情之瀟灑,令他僅僅往那一站,存在感就強烈的令人無法忽視。
他有一種,從骨子裏透出的強大自信。
無需張揚,一切都自然顯露。
這人並沒有放出任何具有震懾力的氣流,在他對面,我也沒有感受到初見老莫時的壓迫感,可看著他,僅僅是看著,我就油然而生出一種感覺——在這個人面前,任何人都是渺小的,不值一提。
他雖然只是隨意地站在那裏,不帶絲毫攻擊性,其存在本身,卻已構成威脅。
我抿了抿唇。
他比老莫,要可怕得多。
因為,我看不清他,一點也看不清。
即使是,逐漸恢復以往藍色之魂的我,也看不清。
神秘,比強大,更可怕。
他那雙有神卻慵懶的,半睜的眼睛掃了一下宛容慕,淡淡的目光便落定在我身上。
沒有帶紗笠的我,驚世的容顏清楚的倒映在他黑亮的瞳眸上,激起深沉目光中淺淺的波瀾。混合著鮮明的喜愛與鮮明的厭惡的眼神,直擊人心。
“我的紫荊仙子的孩子,沒想到十五年後,我先她一步,見到了你。”
這是四十年來,五國之內,第一高手敏岸之與我初見時,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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