牺牲灸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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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达拉说,他们是在回来的路上遇见了灸舞,当时他已中咒神志不清,身旁躺着十几个侍卫的尸体,木达拉说若他没猜错,这些侍卫该是太后派去找他的人。
灸舞已中咒太深,整个珠华,除了谛听无人能救他。于是,关于救或不救的说法又引起了一场风波,塞善与木达拉同意救,因为他对东侯有恩,而其余人都认为暂时不救,一方面大敌当前,谛听若再为救灸舞而消耗星灵,那对南荒十分不利,另一方面,他们怕灸舞清醒后不便控制,那样南荒就失去了让太后派援兵的筹码。
可当我走进帐篷的时候,谛听已在为灸舞解咒了。
我心中一惊,望着他坐在床沿闭眸解咒的侧影,一时不知是悲是喜,静静走至他身边,我靠着床旁的案几道:“他们都为你吵翻了,你却来这救他。”
他未睁眼,淡道:“不救永远会吵下去,不如救下他。”
我笑笑:“可他是太后的儿子。”
他道:“他是我弟弟,”顿了一顿,他又说,“是我的家人。”
心里像是有块冰被化开了,突然暖的很。
我侧身在床边跪下,伸手抚开他被汗粘住的额发,但觉他额心冰凉,眉头紧锁,似是被咒逼地很辛苦,冷汗涔涔。
“其实小五很讨厌宫城,更讨厌被他母亲利用,这几年他一直都在外面为我找解除锁咒的方法。。。”我说到此处,尴尬一笑,“怎么说呢,他从来没想过要抢走你的王位,之所以会当王全是因为我逼的,我。。。想拿他和太后作交换,让她不再追寻你的下落。”
谛听沉默了会,问我:“所以呢?”
“所以,”我犹豫一瞬,深吸口气道,“所以请你不要拿他来交换太后的援兵好么?”谛听微睁开眼睛,但不说话,我忙又道,“如果这次他再回宫,太后一定不会再让他出来,他会被逼当王,被逼与你做对,可其实他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心思!”
“所以,你宁可让南荒灭于两国夹攻之下也要护住他么?”谛听开口。
我怔住,低头咬住下唇,徒然幽愤道:“为什么总要说天下?为什么开口闭口都要把战争权术扯进去?如果当初不把伦常带给人类的话根本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让人类永远愚蠢下去有什么不好,都怪你们自作多情!”
谛听淡淡看向我:“这话,你该对珠华说。”
“珠华?”我哼笑,“没有珠华,这世间早已没有珠华了。”
谛听皱眉,欲问我什么,而我却把目光移开,移回灸舞身上,**一丝干涸的笑意:“宫城里每个人都戴着面具,只有小五没有,他生气时就生气,开心时就开心,不愿意做的谁也逼不了他,想做的无论有多大的阻拦他也会去做,多好啊。。。那么单纯的个性。”
“那你呢,”谛听问,“你也戴上面具了么?”
我涩涩一笑:“好象从我十岁起就没再摘下过面具了吧,”转眸看向他,我轻声道,“是你给的面具,你忘了么?”
他未回我,但看住我的眼睛,而我握住灸舞的手,笑盈盈地将他的手凑在唇边,片刻,他问我:“你昨天对灸舞说的话,是认真的么?”
“是!”我很肯定地回答。
“那么说,你是真决定要嫁给他了?”
“是!”
“你爱他么?”
“。。。爱。”
“那就对他摘下面具吧,对别人怎么样没关系,但至少,你得让他看见真正的你。”他说“别人”时重又闭上了眼睛,所以,我看不见他眼里究竟流淌着什么样的感情。
轻轻吸气,我不假思索地回他:“我会,你给我的一切,我定会全部摘弃!”
他的声音里带了一丝笑意:“好,那很好。。。”
床上的灸舞徒然动了一动,与此同时,谛听将释放在他身体里的星灵全部收回,我心中一紧,但见灸舞缓缓睁开了眼睛。
“倾城。。”他嘶哑地唤了我一声,然后,看向我身旁的谛听。
谛听淡漠地看他一眼,起身离开,可似是消耗太多体力的缘故,他才走一步,身体就晃了一下差点摔倒。
明知这些,我并未去扶他,微侧头看向他,看着他用手撑住床沿,用力甩了甩头,然后吃力地,一个人独自离开,我倾身抱住灸舞,在谛听掀帘的刹那说:“小五,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任何人都不可以。”
灸舞需要恢复体力,醒来没多久就又沉沉睡去,趁此时刻,我去先生的书库里查了下失心咒的资料。查完时见天色还早,我便去厨房给灸舞熬了粥,这是我出宫后学会的第一件事,还是前天紫裳回来特意让她教的,可时间不够,只略略记下了做法,以至于今天失败了好多次,终于在快接近黄昏的时候成功了,可厨房也被我糟蹋地不成模样。
欢天喜地地端着粥回到帐篷,却见洛成正站在门前,见我来了,他向我颔首,我心中一沉,掀帘进去,将粥放在床边的案几上,淡淡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不会让你们拿灸舞去换援军的。”
洛成皱眉,默了一瞬道:“可否先听我把话说完。”
我未答他,摸了摸灸舞的额头,他还未醒,但双颊已回了红晕,我一笑,将粥放在盛有温水的炉里温着,洛成见我如此,索性自行开口道:“今天军营周围出现了一些探子,我派人调查过,他们不是来自天玄的人。”
“是赤焰的?”我轻问。
他摇头:“不,是来自太后的,”见我手上动作一停,他又道,“我派人跟着他们,刚得回情报,南荒边境徒然多了二十万大军,军旗上绣着‘王’字!”
是太后派来的援兵?
我皱眉,蓦然看向洛成:“太后已经知道灸舞在我们这儿了?”
洛成点头:“若我没猜错,她很早就知道灸舞被塞善他们擒住,否则,他们两人带着两万大军回南荒怎会连一点阻拦也没有,定是太后知道灸舞在他们手里,故而不敢轻举妄动。”
我垂眸,机械似地搅着锅里的粥,可心思早已不在粥上。
洛成道:“我只怕这二十万大军不是来帮南荒的,而是来逼南荒,甚至毁灭南荒的。”
我突然停住手里的动作。
“告诉我!”洛成踏前一步,“我们军营里是不是有奸细?”
我斜眸看向他:“你凭什么这么说?”
他紧盯住我:“我只是觉得所有的事情都太巧合了,刚才我还得到情报,天玄大军已有骚动,估计今明两天内就要攻过来。”
“那并不奇怪,他们早已在云岭山脉里驻守多时。”
“可为什么他们偏挑在这个时候,”洛成沉声道,“太后的二十万大军刚到,他们就有骚动,两方同时逼向我们南荒,你不觉得奇怪么?”
我想了一瞬道:“你是觉得,太后与天玄、赤焰有瓜葛?”
“何止瓜葛,他们分明是在联合起来逼我们南荒,天玄和赤焰要攻的不是珠华,而是王所在的南荒!而且他们在我们军营里一定要有内应,否则,他们怎可知晓我们会有什么反映?”
“那你怀疑是谁?”
他顿了一顿:“你。。上次有说,荧惑是太后的人。”
我笑了:“你现在觉得,我说的实话了?”
“现在不是怄气的时候,究竟是,还是不是?”
“不是!”我想也未想,直接答道,“我根本没见过荧惑,之所以那天说他是太后的人,只是因为我不想让他助谛听夺回王位,那时候,我还以为,谛听是不想当王的。”我说到此处,声音轻了。
他皱眉,满是怀疑地盯住我:“你的意思是,太后那二十万大军当真只是为了换灸舞而来?”
我知他不信,定声道:“也不全是,太后虽担心小五,可她知道,谛听不会伤害小五的,我更不会,所以她派这二十万大军来实际是想逼你们交出另一样东西,即使你们把灸舞送还给她,她也不会让这二十万大军成为南荒的援军。”
“什么东西?”洛成忙问。
我盯住他道:“玉玺,被谛听藏起来的玉玺,你早该猜到了不是么?你们之所以敢反太后不就是因为有这枚玉玺在么?”
洛成脸色忽地苍白无比,我又道:“就算小五在我们手里,可不到万不得已,她绝不会发兵给南荒,救南荒就等于是在救谛听,救谛听就等于是在自毁她三年来好不容易得到的江山,你以为她有这么容易妥协么?当年,她为了陷害我连自己的女儿都肯牺牲,难保她不会为此再牺牲一次小五,除非,你们把玉玺交给她,让她真正得到江山,否则,她是宁可失去南荒也不会发一个兵过来的。”
洛成一怔,咬紧牙恨恨道:“这些日子大家都是靠王和王的玉玺才肯在太后底下忍辱偷生这么久,绝不能把王和玉玺交出去。”
我勾勾唇角:“随便你们怎么决定,天玄十五万兵正对南荒虎视眈眈,是牺牲南荒万余百姓的命还是牺牲玉玺,你们自己看了办。”
“可你刚才自己也说了,不到万不得已,太后不会发兵南荒,若我就逼灸舞到万不得已了呢?拿他的命来换她的兵,我就不信,她会坐视不管!”
“你怎么还不明白?该牺牲的人是谛听,太后要的是他和他的玉玺!”
“你分明是在袒护灸舞,他对你的保护有王对你的保护多吗?!”
我火了,蓦然放出梦灵怒道:“你说来说去还是为那天玄十五万兵,不过是十五万条人命而已,你既然这么害怕那就我去,我魂女千年前能屠杀千万条人命,如今十五万兵根本不在话下!”
“你以为你的身体还支持的住么?”洛成冷冷看向我的右手。
我笑了:“你想试试么?”
忽然爆发出了梦灵,一阵风浪从我的身体内奔腾向四周,洛成警觉地向后退了一步,但听身后有人说。
“我不准!”
我一惊,回头,却看见灸舞不知何时已经醒了。
“我不准你杀人,他也不会准!”
他移开目光,看向我了我和洛成的身后,梦灵掀起的风浪将门帘卷起,门外,谛听正静静站着,偏与我回头时的目光对撞在一起。
他是从什么时候起站在那儿的?我心惊,突然想起方才说的话,我心虚地低下了头。
“王,你怎么起来了,你该多休息!”洛成焦急地走上前欲扶他。
他却推开了,但看着灸舞道:“出来吧,我们该聊聊了。”
有些嘶哑的声音,苍白如纸的面色,我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直直盯住他,而他连看也未看我一眼,但与灸舞一起走到帐篷外的小草坡上。
又想起荧惑对我说的话。
“你要我帮你什么?”那日,我这般问他。
他笑着道:“与我和好,当日我与你这样一闹,军营里定有人会心存怀疑,尤其是洛成,这家伙的心思比谁都细,如果他来问你,你不可以戳穿我是太后的人,相反,还要否认这件事情。”
“你怎知他会信我,我突然转变态度,你以为他会察觉不出什么么?”
“那就调转他的注意力咯,告诉他,太后想要的是玉玺,想保南荒就把玉玺和谛听交出去。”
我皱眉:“你以为洛成会答应么?”
“当然不会,”他向我摇摇食指,“他可是个大忠臣,我不指望他会做出背叛谛听的事,但是我要让全南荒的人明白,真正害南荒灭亡的不是别人,真是他们所敬爱的王,谛听!”
我知道荧惑是可怕的,甚至直到现在,我依旧不明白他究竟要用什么方法来拿到谛听的玉玺,让全南荒的人知道太后要的是谛听和玉玺,可全南荒的人甚至忠心到愿意为他去死,他们还会在乎这些吗?
想起他当时对我承诺,只要我答应帮他,我所爱的所有人都不会有生命之危,我不知道他说的究竟是真是假,但没有关系,我的心里,也已有了自己的决定。
远远看着站在草坡上的谛听,仿佛一团银白的雾气,随时会被风吹散一般。
我问洛成:“他的身体还没恢复么?他以前没这么弱的。”
洛成道:“你也说是‘以前’了。”
我怔了怔,但看住他的眼睛:“你是不是知道他什么事情?他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洛成一笑:“现在知道关心他了?刚才是谁说要牺牲他来换整个南荒的?”
我低头,并不想说出那只是我对荧惑的缓兵之计,我必须先知道荧惑究竟要怎么拿到玉玺,我有我的目的。可是,想到谛听方才是不是听见了我所说的话,我就是开始心慌无比。
“你该知道的,王从来就有个最大的弱点。”洛成徒然开口。
我疑惑地看向他,但听他说道:“他太善良,太为别人着想,太懂得牺牲自己。”
忽然心中有团思绪亮了起来,可很快又暗了下去。
我怔怔看着谛听,看着他苍白的笑意,憔悴的面色,心如同被千万根针刺般狠狠地痛着。
可这些感觉,我都不能告诉他,我得对他冷漠狠心,如同他对我那样,因为我曾说过,欠他的东西,我全要还给他。
那夜,整个军营的天空,嘹亮的全是士兵们豪迈的呼喊,呼喊声波及数百里外,恐怕连躲在云岭山脉里蠢蠢欲动的天玄军与南荒边境里太后的王军也都能听地清晰。
太后想要谛听与玉玺一事已传遍整个军营,可这非但没有击散民心,反把民心聚地比从前更拢,看着荧惑脸上依旧妖媚动人的笑意,我突然更猜不透他的心思。
依偎在灸舞身边,只点一盏孤灯,但把帐篷外的呼喊当作空气,我只是喜欢在一片黑暗里只点一盏灯的感觉,曾记得天涯殿里那般场景,一盏孤灯,一室的温暖安宁。。。
我把粥递给灸舞,他才喝一口就把眉皱起:“连烧个粥都能糊,你到底是不是女人呐!”
我脸一黑,用恨不能吞了他的口气道:“你再叫,下次我放碗老鼠药进去,毒死你!”
他“呃!”地一声抽了抽嘴角,但被我瞪了半瞬后立即咕噜咕噜继续喝粥。
我盯着他道:“不准露出这么痛苦的表情!”
他“啊!”地大叫一声,索性背过身去:“眼不见为净,行了吧?”
“喂!你——!”
我插腰瞪住他,见他不理我,索性猛摇他的肩膀,他被摇地不行了,大叫着:“噎!噎!”我这才收手,悻悻跪在床沿上问他:“小五啊,你还记得,是谁给你下的咒么?”
“你傻瓜吗?我要记得还会在这喝你的粥,早跑去找他算帐了!”
我想想也是,默点点头,忽而又猛拍了下他的脑袋:“好心问你,竟骂我傻瓜!”

他摸着后脑勺抱怨:“温柔点,越来越凶了,看以后谁敢要你!”
我“哼!”地一声把头扬起,他摇头哀叹,嘴角却全是笑意。
其实到底是谁对他下的咒,我心里早已有底,今天去先生的书库查了下,失心咒是天玄秘咒,世人只知天玄人能读心,却少有人知灵力高强的天玄人更能以咒控心。
其实到底是谁对他下的咒,我心里早已有底,今天去先生的书库查了下,失心咒是天玄秘咒,世人只知天玄人能读心,却少有人知灵力高强的天玄人更能以咒控心。
灸舞中咒,木达拉与塞善遇见中咒的灸舞,三人又一起到如今多事的南荒,这么多的巧合,其中必有根线牵着,而放这根线的人必定是拥有土灵又唯一牵扯在整件事情中的荧惑,只有他是天玄人,以之前他与我的梦灵相抗衡这一事来看,他的土灵绝对等闲之辈。
可是,我依旧猜不透,他把灸舞引到这里来,为的又是什么?
靠在他的背上,我闭着眼睛轻问:“小五,刚才在外面,你和谛听都聊了些什么?”
感觉他的身体微微怔了一怔,他没回我,反问我道:“谛听对你不好,是么?”
我淡淡一笑:“他如今有妻有子,不用对我好。”
灸舞默了半晌道:“我还听说,他们要拿我去换那女人的援兵。”
我一口否决:“没这回事。”
他笑了:“你还是那么爱骗人,骗人的功夫偏又这么烂!”我睁开眼睛,但感觉他背脊处微微的温热,同那盏孤灯一样,让我安心,他见我不说话了,侧头看我一眼,笑道,“我对谛听说,有个傻瓜倾城,为了他不惜和太后作对,和天下作对,和所有人作对,甚至还要和我作对,她就是个十足的傻瓜,又笨,又不懂得照顾自己,所以,要对她好一点,不准欺负她。。。”
他接下去还说了好多好多,我全没听清,只觉眼眶一热,泪,淋湿了他的衣。
似是感觉到我的泪水,他不再说了,却是笑着道:“倾城,你终于肯哭了。”
我蓦然起身,从后面搂住他,把头和泪水一起埋进他的脖颈,但听他用略带一丝苦涩的笑意道:“我之前用了那么多种方法都没能让你哭,可你一回到他身边就哭了。”
我掐住他的脖子,呜咽道:“不准再说了!惹哭我你很高兴吗?再说我掐死你!”
他反更挑衅地把眉挑起:“谁让你一直不肯哭,害我越来越想看你哭的样子。”
我嘟起嘴,放开他不想再理他,他回身嘿嘿地对着我邪笑,眸里好不得意,我白他一眼,忽想起了什么,转而也挑起眉道:“小五,你失心时的事情,真的全都不记得了么?”
他笑容一涩:“你想说什么?”
我**起自己的头发,边玩边慢悠悠地道:“知不知道你失心时就像只发了野的狮子?”
“那又怎么样?”他警觉地看着我。
我笑瞟向他,但道:“你忘了吗,狮子是不穿衣服的。”
“你。。。”灸舞楞住,脸噌地红了起来,我哈哈大笑,他忙捂住自己下体,踌躇好久才问,“你。。真的全看到了?”
没想到他这么好骗,我心中一喜,脸上却装出副哭泣的可怜样:“是啊,全看到了,人家我还是黄花大闺女呢。”
“就你这反映还黄花大闺女?!”灸舞眉角一抽一抽的。
我道:“你耍赖,你不想负责!”
“耍赖?负责?”他楞楞瞪着我。
我用力点头:“是啊,你让我看见了你的身体,你不用负责么?”
他皱了皱眉,眼中露出迷惑。
我笑了:“所以,以后,我是你的人了,只你一个人的,今天是,明天是,今后都是。”
不给他任何反映的机会,我闭眸,吻上他的唇心,他的唇心有微微的暖意,好似能把我心中的冰冷全部融化一般。
这是我第一次主动吻他,以前都是他对我霸道,这次,换我对他霸道了。
这么想着,忽然,眼眶又湿润了。
可他始终没有动,只是让我吻着,没有回吻,也没有抱住我,我能感觉到他身体里惊涛骇浪般的惊愕,更多的,是犹豫与迷惘。
于是,我睁开了眼睛,但见自己倒映在他的眸心,微微一怔,我笑了:“你曾说过,和自己所爱的人接吻,人会闭上眼睛,这次我闭了,可你没有。”
他像是蓦然怔醒,张了张口,但道一字:“你。。。”
我垂眸,淡扯着嘴角:“我是认真的,我要嫁给你,所以,无论谛听说什么,你都不可以答应为南荒作任何牺牲,你要想着有我在这里等你,我很傻,又笨又不懂得照顾自己,你要对我好,不可以欺负我,第一件要做的就是陪在我身边,永远陪着,记住了么?”
他没有回我,只是抬手,轻轻抚过我的脸颊,似是抚到了我的泪水,他手指一颤,而我则抬起头,但见他眸心浓郁的痛意,我傻傻地笑了。
生命所剩不多了,尽管我还年轻,尽管,我还有很多想要做的事情。。。
但至少,在这段仅剩的生命里,我是属于灸舞的,我想要属于灸舞,这是我欠他的,是时候还了。
帐篷外,那些拥护谛听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帐篷里,灸舞拉我入怀,深吻住我的唇心。
不去听谛听的名字,不去想谛听的面容,我把自己整个埋进灸舞压抑多年终得爆发的感情里,沉溺。
我以为,灸舞的那个吻就是在答应我,他同意了,他不会为南荒作任何牺牲。
可是,我错了,只因他实在太懂,南荒对我究竟有多么重要。
深夜睡至一半突然惊醒,帐篷外已是战鼓雷鸣,不断有将士从帐篷里奔出,在军长的喝令下整队奔出军营,我猜天玄终是攻来了,不禁有些慌张。
急急赶至灸舞的帐篷,掀帘,却只见一盏孤灯,灯旁是张白纸,纸上只落了几个字:“倾城,对不起,好好活下去。”
忽然如同五雷轰顶般,我怔住!
转身冲出帐篷,随便抓住个小兵,我指着帐篷大声问道:“人呢?!住在这个帐篷里的人呢?!”
小兵一楞,看了眼道:“您是说灸舞皇子吗?他刚带了一千先阵独挡天玄大军去了!”
“一千。。?”
一千对十五万?
我的意识像是被突然掏空了,一片空白。
空白里又如水墨般渐渐浮现出几个字,倾城,对不起,好好活下去。
小五,你想做什么?你究竟想做什么——?!
“是谁让他去的。。。”片刻,我低声呢喃,似是太轻了,小兵没听清,又问了遍,什么?我怒从胸来,徒然开口疯喊道:“是谁让他去的——!”
小兵被我吓了一跳,忙指着主帐篷道:“能让他带兵的人,除了王,还能有谁啊!”
王?谛听?
心如坠入了寒冷的深渊,我看向主帐篷,深吸口气,终是走到帐篷外,忽然听见他们里面的对话,失望、愤恨、痛心一下全梗塞在我的心底。
“王,应该再过不久,太后的援兵就会知晓这一消息。”
“哈哈,我就不信那老太婆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去送死!”
“一千先阵对十五万兵马,他还真敢去!”
“哼!望那些人能够识相点,否则,怕是连那小子的尸骨都找不着了。”
洛成、多咄、塞善先后开口,木达拉与帝峻站在一旁始终未语,荧惑笃定品茶,嘴角笑意不减,而谛听站在他们中间,眉头紧锁,目光幽森。
望着这双充满杀意的眼睛,我忽然觉得他无比陌生!
不顾卫兵阻拦,甚至动用梦灵将他们弹开,我闯进帐篷直对谛听铮铮地吼道:“真的是你?真的是你让小五去送死?!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忍心?!”
众人未想我会出现。
帝峻上前一步拉住我:“城儿,不。。。”
“有什么不忍心的?!”多咄冷声打断,“拿他一人换南荒万余人的性命难道不值得么?更何况脚长在他身上,又没人逼他去!”
“你给我闭嘴!没人问你!!!”我转眸看回谛听,心中有汹涌的怒意,可冲至口中时,却成了无限的失望与悲伤,“我以为你还和以前一样善良,我以为你不会也不忍心拿灸舞作牺牲,你说他是你的弟弟,他是你的家人,那些话都是假的吗?是你用来骗人的吗?!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是谁啊!你到底是谁啊——?!”
我像是疯了般用手捶打他的身体,甚至一巴掌挥过他的脸颊,但见他退后一步,靠在桌案上,银发凌乱在他的半边侧脸上,黯然了他的眸,苍白了他的脸。
忽然明白他的身体还没恢复,我心中一痛,但仍咬着牙对他哭喊:“你怎么可以变地这么坏?谁都可以变,可你不能变啊!”
他徒然一怔,用那双黯然无光的眼睛看向我。
我狠抹了把眼泪,铮铮地瞪住他道:“不就是江山吗?不就是王位吗?你竟可以为了这种东西就改变自己?甚至不择手段牺牲你自己的亲弟弟,好呵!不过是天玄的十五万兵马而已,我帮你杀了他们!我杀给你看!我杀给你看!!!!”
转身冲出帐篷,不顾身后飞起帝峻惊慌的呼喊,我边跑边对着天空猛吹口哨,不久,一声鹰啼,月心处出现一个黑影,庞大的羽翼似要盖满整轮明月。
“拦住她!全都给我拦住她!”帝峻在我身后厉喊。
可是,我是鹰,从很久前就是鹰,没有人能够阻拦我要做的事情,从前不可以,现在,更不可以。
就在跑出军营的一刹那,鹰儿从我身旁跃过,我抓住它的羽毛,一个翻身,跃上它的背脊。
当晚,军营里每个人都亲眼目睹了鹰儿一个展翅带我冲进云层,再破云而出的时候,身后已跟了一片铺天盖地的幽绿魂魄。
其实,就连我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云层里依旧会徘徊着这么多怨魂,许是我一直没开过轮回之门,许是我当晚心中怨气实在太重,我只知,体内的梦灵又一次吞没了我的理智,不顾右手黑咒疯狂侵吞我身,我抱住鹰儿的脖颈,在看见前方一片黑压压的天玄兵马时呢喃:“鹰儿,真不想让你看见,可我要杀光他们,我不允许有任何事任何人让他变成这样,他该永远善良的,他该永远。。都是当初那个。。。会刮我鼻子,叫我丫头的谛听哥哥。。。”
我不能让那个他消失。。。
我不想!
看见灸舞骑马站在云岭山脉的脚下,即使面对十五万兵马相迫,他的目光依旧那么坚定,甚至看不见一丝退缩的痕迹。
他究竟是在为谁坚定?是在为我么?小五,是么?
狠甩了甩头,甩开最后的犹豫,最后的泪水,最后的迟疑,我抓住鹰儿的羽毛让他俯冲直下,但听“轰”地一声,尘土飞扬,我与他降落在灸舞军马的面前,阻隔住天玄不断逼近的兵力。
其实无论是谛听、天玄还是赤焰的王,只要拥有强大灵力,一人独挡大军并非难事,可没人会轻易这么做,因为那几乎会耗光自己体内所有的灵力,甚至重创**。
可我已顾不了那么多了,反正**早已被锁咒彻底弄坏了,即使支撑不了多久,可杀十五万兵马,对我这个千年前差点灭绝人类的魂女而言总不在话下吧?大不了耗光所有梦灵,大不了从此灰飞湮灭,大不了再逆一次天,反正没有珠华能阻止我了,没有珠华了。。。
跳下鹰儿的背脊,迎上浪涛般翻滚而来的飓风,我只身挡在十五万兵马之前。
“倾城!”灸舞惊喊一声,似是欲上前拉我,可鹰儿猛一鹰啼,挡在他身前,“鹰儿,你干什么?!”
听见灸舞的怒吼,我笑了,整个世间,当真只有鹰儿最懂我。。。
抬眸,直视住十五万兵马,我深吸口气,朗声喊道:“退回天玄去!不然!我就杀光你们!!!”
天玄兵马一阵呆愕,我但见为首将领嘴角浮起丝轻蔑的笑意,满是挑衅地挥了挥手,立即,锣鼓震天,十五万兵马同时踏前三步,天地同颤!!!
“我说过,我会杀光你们。”我盯住他们的将领,没有一丝畏惧的表情。
“砰!砰!砰!”
尘土飞扬,又是三步。
我闭上了眼睛:“我真的会杀光你们。”
“砰!砰!砰!”
“。。。我,一定要杀光你们!”
不再朗声警告,不再让自己有任何一丝怜悯,我突然张开双手,突然睁开眼睛,突然爆发的梦灵瞬间聚集起铺满天空的阴森怨灵!
当怨灵将我托入天空的那一瞬间,我又听见了灸舞嘶声的呼喊:“倾城!我不准——!我不准你杀人——!”那该是我在失去理智前听见的最后一个声音,因为之后,我的耳朵就被怨魂的哀号淹没,我的眼前,但留嗜血的血腥!
怨魂冲进十五万方阵,啃咬生者**,拖出生者灵魂,这是场没有鲜血陪衬的杀戮,但留我的绿,在这片本就翠绿的山脉中烟雾浓浓,那是比死亡还要恐怖的颜色,只要我想,没有人能够逃出他的魔掌!
于是,方还叫嚣挑衅的天玄兵马顿时方寸大乱,惨叫声与魂魄的哀号混合在一起,连同天也会颤抖的声音,震撼大地。
忽然想起从前的我也曾和鹰儿一起在这片土地上玩耍过,那时候,我是那么爱护这里的每一个生灵,哪怕是踩着野花了也被抱歉好久,而如今,怕是连鹰儿也要对这样的我陌生了吧。
恐怖的我!无情的我!冷血的我!正在屠杀人命的我!
会万劫不复的。。。
可是,我不在乎,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但我要我的谛听永远善良,我要我的灸舞的永远自由,我要我的家人永远安全地活着,我只是想把欠他们的,还给他们而已,即使万劫不复也没关系。。。
又是一浪梦灵自我体内爆发,甚至迸裂了手腕处的清心铃,于是,我看见黑咒如同数条蟒蛇般在我的皮肤下疯狂窜动,吞噬了我的整只右臂和肩膀。
忽然明白自己已成了一只真正的怪物,我苍白地笑了。
如今,整个天地已无人能收回我的梦灵,即使我自己也不可以,这么想着,我淡笑着闭上了眼睛。
所以,我没能看见。
我没能看见谛听自千军万马中走来,周身是比雪还要美丽的银白雾气。
我没能看见他向我伸出手,手心飘出的星灵,如同丝带般将我的梦灵轻轻裹起。
我没能看见他抱住已经晕厥的我,眼中流淌的全是痛彻心扉的痛意。
我没能看见,他的脸,同我一样,惨白地让人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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