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忆七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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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方才砸中我头的东西,是粒颜色很漂亮的松果,在阳光下泛着金光,我将它从地上拣起来,也不顾众人都已停步看我,自顾自地对为首的松鼠说:“礼物?”
松鼠“吱”了声。
“谢谢啊。”
开心地对它笑笑,我将松果小心握在手中,转回身继续走。
紫云山,有缘,再见了。。。
金灿灿的阳光下,我从众人复杂的目光中穿过,嘴角是如阳光一般透明的笑容。
多咄不知从哪儿寻了辆马车来,他和洛成坐前赶车,而我和谛听坐在车内,谛听仍像之前那样一人看书,他看的书很杂,前两天是地形游记,这两天又换成了医术,而我仍喜欢靠在车窗旁看着窗外,并非是窗外风景有多么怡人,只是,我不想让谛听看见我苍白着脸的模样。
胸口的伤很痛,一路马车颠簸,每颠一下都让我作呕,可我就是不想让谛听看见我面如死灰的样子,我害怕当他看到后仍旧冷漠地说句:“继续走。”
快接近黄昏的时候,在进入小镇前,为掩人耳目,多咄弄来了几件平民的衣服,我看见谛听用幻术将自己的头发变成了一片乌黑,不由地有些呆住,他看我如此,淡问我:“怎么了?”
我轻摇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黑头发不适合你。”
他看了眼我的衣服,淡道:“红衣也不适合你。”说完,他从一堆衣里,挑出一套雪白的衣裙,“换上。”
我迟疑半瞬,终还是低着头,将衣服接过,那一刹那,心中的感觉,道不清,说不明。
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要冒着这么大的危险进小镇,因为镇里,有人在等他。
方一进镇就看见桥头站着个翘首楚盼的身影,我怔了一怔,但见谛听掀开车帘,对着桥上的人温和唤了句:“雁儿。”
“谛!”
三年未见洛雁,风霜并未在她身上留下任何印记,反在她的笑貌间增了份母性的慈祥与柔和。
撩帘进车的方一刹那,她便皱眉盯住了我:“木达拉跑来告诉我时我还不信,没想到,你还真留着她。”
我淡淡与她对视,她冷冷一笑不再看我,自顾自坐到谛听身边,然后向着车外喊道:“桓儿,快别和舅舅玩了,进来吧。”
刚一落声,立即就有个二三岁模样的小男孩嬉哈着挣脱了洛成的怀抱,跌跌撞撞冲进谛听怀里,谛听脸上满是笑意,那样的笑,自我与他再遇后,再未见过。
“木达拉来过么?”谛听将男孩抱到腿上逗弄。
洛雁轻恩一声:“他和塞善今早来过,让我在这等你们,塞善说这里暂时安全,让我跟着你们走。”
谛听道:“哦?他怎知我一定会进镇。”
洛雁别有深意地一笑:“忠臣嘛,怎能不了解你的心思?”
谛听笑笑:“这一年在东洪过地还好么?”
“我是好,就是桓儿自会说话起就嚷嚷着要见爹爹。”洛雁略带埋怨地看向谛听。
谛听歉声道:“难为你们了,我一定补偿。”
“那可是你说的,今儿是桓儿两岁寿辰,你正好补偿。”
“早有此意。”
那该是谛听与洛雁的孩子,是这几年患难中迸发出的真情么?难怪,对于过去,他可以斩地那么决然。
男孩在他们怀里咿呀着反抗,反抗他的父母只顾自己笑语而忘记了他的存在,所以,谛听更紧地抱住了他,而洛雁则依偎在谛听身旁。
忽然明白自己早已成了一个局外人,对于那里的一家三口来说,我只是个刺眼而刺心的存在。
于是,再度撩开窗帘,看着车外的人来人往,天已近暗,晚上这里会有花灯,会有许多男男女女与自己的倾慕之人共许今生,突然,听见一个高昂的声音喊道:“卖糖葫芦类,糖葫芦要不要?”
心中一阵酸楚,我,怔怔微笑。。。
胸口又开始痛了,又要下雨了么?
这几天得出一个奇怪的结论,只要天下雨的时候,我的伤口就会开始痛起来。
不要下呵,这是我最后一个七夕了,就不能送我一个月朗星疏的夜么?
我看着天空,默默祈求,尽管知道这样的祈求根本无用,我的祈求从来未曾实现过,可是,人活着,总得给自己一些希望,是吧?
洛雁并不在意我的淡漠,她如今有了一切,连对我的冷嘲热讽也不过是她无聊时消遣的一个小小复仇,可有,可无。
“让我猜猜,你是从什么时候起喜欢上灸舞的呢?应该很久了吧,我记得以前在宫城的时候你们就很好,可是,谛听对你更好,他是真心在护你,给你面具,对你淡漠,我从不见他这样真心地护过一个人,护到甚至委屈自己、逼迫自己、伤害自己,倾城,你真不惜福。”
她轻轻替桓儿抹去嘴角的米粒,幸福浓郁在眼底。
“不过,也亏地你这么对他,他才会把曾经对你的疼爱全转到了我的身上,倾城,我该谢谢你,是你伤了他的心,而给了我一个暖他心的机会,若非是你,恐怕,今生我都不可能与他走到这步田地。”
洛成抬头,一瞬不瞬地看着洛雁,而洛雁依旧笑看着我,用她眼底所有的幸福与慈祥来戳我的心。
“倾城,莫怪别人夺去,这是你自己亲手丢弃的东西,拿不回去的。”她忽然盯住了我。
许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我亦抬头,然后,看见了她身后的谛听。他正用种淡薄的目光看着我,对于方才洛雁所说的那些话,他全没否定,曾经在宫城的时候,他也对我淡薄过,可与之不同的是,那种淡薄是压抑的,有感情的,而如今,是真正的冷淡了。。。
于是,轻轻吸气,同样地,我也用淡薄而安静的目光看着他。
“你这是在用她的口告诉我,我和你,已不可能再回到过去了,是么?”
他并未回我,但拂我一眼,在洛雁身旁坐下,于是,我也垂眸,用尽可能淡的声音说:“我从没想过要拿回去什么,欠你的,我会还你,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不用再勉强让我和你寸步不离,你可以放心照顾你的妻子,好好照顾你的孩子,我也答应你,在把欠你的东西还你之前,我不会再轻生。”
左手拿起筷子,我夹了些许青菜放入口中,忽听他轻描淡写地说了一个字:“好。”我微皱眉头,这菜,好苦。。。
同一顿饭,同一张桌,他们欢声笑语,我这悄无声息,其实早已习惯了自己与别人的格格不入,细细想来,以前他在宫城的时候,我是孤独的,后来他不在了,我还是被太后孤立着,并非抱怨这种生活,只是我实在不懂,在这个诺大的天下,我的家,究竟在何处?
“谛,呆会吃完饭后陪我和桓儿去看花灯吧,今儿是桓儿的生日,不准不去。”洛成娇声撒娇。
谛听温和一笑:“好。”
多咄从刚才起就一直在看我的左手,我的右手放在案下,他想看,看不见,但挑着眉头冷笑道:“常听人说习惯用左手的人性格都很乖僻,以前不信,现在遇上了,信了。”
我拿着筷子的手忽然一紧,但听他问我:“都没见你用过右手拿东西,天生废的么?莫非,你是怪物?”
我皱眉,狠看向他,并非生气,而是心慌,因为此时,谛听正紧紧盯着我的左手,我需要个理由避开他的目光,可他仍先我一步问了:“你的手怎么了?”
我一怔,深吸口气,定声道:“和你没关系。”
他眉皱地更深了,一瞬不瞬地紧盯住我,我已坚持不下去,将筷子放下,我起身离开,经过他的刹那,他突然抓这我的左手问我:“去哪儿。”
“出去。”
“不准去。”
我心里来了气,回头盯住他道:“只准你儿子过生日,不准我。。。游七夕么?”
我没将生日二字说出口,许是他早忘了,这么提醒他想起来,只会让自己更失落。
他仍皱着眉,缓缓站起来俯视住我,而我也仰视住他,硬声道:“需不需要我找条锁链给你,好让你把我这个怪物像拴牲口那样拴起来?”
四周静悄悄的,如同他没有波澜的瞳眸,半晌,他偏过头,同时放开了我的手。
我笑笑,转身的刹那说:“谢谢你。。。。。还把我当人看。”
不会回头,不去看身后他们继续欢声笑语的合乐融融,我拼命沉浸在街外五彩斑斓的花灯中,灯是迷醉的,也能麻醉我心底所有的伤痛。
记得很久前,在黑咒第一次从指尖蔓延的时候,我曾躲在竹林的小角落一个人惊慌失措地哭过,因为那天一个宫女被我的手吓坏了,下意识地叫了声,怪物!
确实是怪物,至少,正常人的手是不会像我这样的,如同腐烂般的黑手好似随时会爬出蛆来,与其说是锁咒在我身上刻的死亡期限,倒不如说,是我曾经自私任性的报应。自那天以后,对于宫女暗中的议论与嘲讽,我全当没听见,于是,有人说我清高,有人说我自傲,只有灸舞会为我寻来清心铃,只因他知道,我的自卑。
小五,现在的你在哪里呢?知道我在这个地方过着最后一个没有人陪的生日,你一定在难过着,是么?
又想找你陪了,总是在最无助的时候才会想起你的我,真的,真的,很自私,你知道么?
在街上盲目地走,摊上摆着很多女孩喜欢的东西,衣裳、脂粉、钗簪、镯子,可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直到看见那一串串红。
傻笑着,激动着走到那串红旁,在一堆孩子中间,我痴迷地瞪着它们。
“姑娘,要糖葫芦吗?”老伯见我一副很想吃的样子,笑眯眯地问我。
我用力点头,开心地笑开。
老伯忙取下支糖葫芦给我:“两文钱。”
我迟疑了一下,低声道:“我没钱。”
老伯一楞:“那家人总该有吧,快向他们要去,我等你。”
我摇摇头:“我没家人。”
“那朋友呢?”
“我没朋友。”
“那你有什么?”
“我一无所有。”
“那你吃什么糖葫芦!一个臭要饭的,还穿这么体面,看你长地不错,不如当妓去吧!”老伯忽然翻了脸,一边走一边还凶巴巴地骂我。
直到他走出老远,我依旧站在原地,怔怔看着他竹秆上一串串如此醒目的糖葫芦。
在生命里最后一个生日中,我,只想要串糖葫芦,可没有人会买给我,没有人。。。。
“姐姐,你想要糖葫芦么?”裙摆被人拉了拉,我低头,看见一个眼睛很亮的女孩儿正站在我身边仰头看着我。
我蹲下身,与她平视:“恩,我很想要。”
“为什么呢?”
“因为今天是我生日。”
女孩儿咬了咬下唇,看向自己手里的糖葫芦,半晌问我道:“你真的一点钱也没有么?”
我遗憾地耸耸肩:“没有,姐姐什么也没有。”
女孩儿皱眉:“本还以为是你钱不够,我还想便宜点卖你的,那你有其他东西么?”
“其他东西?”我想了一瞬,伸出左手从怀里掏出样东西道,“我有一粒松果,可以么?”
“姐姐是小孩子吗?哪有人拿松果换东西的!”女孩儿鄙夷地冲我大喊,我失望地将手收回,她却拽住我,一把将糖葫芦凑至我面前道,“拿去吧!”
我楞了一楞,但听她道:“本是娘给我钱买的,可我也不急着吃,我娘说,帮人一忙胜造七级浮屠,我今天就造了。”
我笑了:“你也知道什么叫浮屠么?”
“知道啊,我娘说,造浮屠的人都是好人,我要当个好人,我看姐姐不是坏人,所以才帮你的,拿去吧!”
她把糖葫芦更近地凑给我,我垂眸看着,半晌,将糖葫芦推回她怀里:“可姐姐是坏人呢,姐姐身上有报应,姐姐伤害过很多人,姐姐不配拿你的糖葫芦。”

女孩儿楞住了,傻傻地瞪着我,我微笑,将松果送至她面前:“不过,我可以请你帮我个忙么?”她未点头,也未摇头,但看着我,我又道,“把它养大好么?别看它现在这么小很不值钱,可等它长大后,它就会成为最坚强最高大的树,我想让它长大,不想让它死在我这儿,帮我养大它,好么?”
女孩儿看了眼松果,问我:“姐姐为什么不自己养?”
我笑笑:“姐姐做过太多坏事,可能,活不到它长大了。。。”
女孩儿的眼中忽然露了悲伤,片刻,她接过我手中的松果,牢牢握在手中:“我会养大它,可是,姐姐到时候一定要来看它啊,我不觉得姐姐是坏人,姐姐,只是个悲伤的人。”
女孩儿转身跑了,但留那两字给我。
悲伤。。。
我定在原地,望着女孩儿离去的方向,不知不觉在口中呢喃,甚至没有发现,有个人,正在慢慢向我靠近。。。
“悲伤,我怎么可能悲伤呢?我明明一直在笑着啊,哪里悲伤了,胡说,我一点也不悲伤,一点也不,绝对没。。。”
边说,边转身朝着原来的方向走,所以,才会在转身的那一刹那,正好撞进他淡淡的目光中,如同虫儿的蝉翼,如同清淡的阳光,他黑玉般的瞳眸,我曾一直眷恋着的瞳眸,忽然,又映满了我的面容。
人来人往的街流,我们如同两块相对的石头,阻在街流当中。
他望着我,我望着他,他望着我,我望着他。。。我如此贪恋地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一边说,一边期盼着,不要停下,不要停下。
当我数到第十二遍的时候,他淡声问我:“玩地开心么?”
我怔住,垂眸,摇头。
他轻轻笑了,伸手,在我的右手前迟疑一瞬后,牵住了我的左手。
“做什么?”
我惊恐地想要收手,却被他更紧地抓住。
“为什么不开心?”
“我。。。”
“我陪你,你会开心么?”
我怔住:“你陪我?”
他笑了:“我陪你。”
转身,牵起我的手,逆人流而上,我不懂他为什么要走相反的方向,可是这种感觉,我却是那么喜欢,就好似在顺行的时间中,我们一起往回走,一直往回走,一步步地回到从前的时光中。
。。。丫头,明年七夕,我陪你,好么。。。
“好。”用如同蚊呐般的声音述说,述说这个迟了整整四年的回答,不知他听见了没有?谛听哥哥,没有回头的你,究竟听到了没有?
丫头,在回答你啊。。。。
走过花灯的灯铺,看见少年郎将花灯交到心仪女孩的手中,谛听向我笑笑:“要么?”我摇头。
走过胭脂的粉铺,看见女孩们兴奋地为自己挑选一罐又一罐红妆,谛听又看向我。
我依旧摇头。
几乎每一次,他的回眸都会与我的目光正好接触,他并不知,那是因为我一直都在他身后痴痴地看着他,只是那么喜欢被他牵着,那么喜欢走在他身后,那么喜欢看着他不染风尘的背影,然后,突然回眸,眸里倒映着我。
“这个也不要么?”他又问我。
我一下没有反映过来,但寻着他的目光,看向了他身前那竿子糖葫芦。
没等我的回答,他牵我走至卖糖葫芦的老头面前道:“给我支糖葫芦。”
老头一楞,突然笑了:“两位不是耍我吧,都多大了,还要糖葫芦,我的糖葫芦只卖给孩子,不卖给大人糟蹋。”
“我就是要买给个孩子,”他也笑了,不染一丝风尘的笑容,“一个爱吃糖葫芦,任性,不听话,只知道逞强的孩子。”
他将竿子上的糖葫芦看了个遍,那么认真。。。
他终于找到了最饱满的一支糖葫芦,笑容,那么单纯。。。
他转眸将糖葫芦递给我,问我:“可喜欢?”
他见我久久不说话,眸如同黯了的星辰。。。
“可是因为不是灸舞送的,所以,你不要?”
“不是。”
他苍白地笑笑:“那是为什么?”
我握紧拳头,忽然抬头,生气地看向他的眼睛:“我不是孩子!”
看不见他瞳眸里有任何一丝波澜,我更生气了:“我不是孩子!我不是孩子!”
“你就是。。。”
笑将我的手摊开,他将糖葫芦放入我手中,又盖住我的五指,让我牢牢握住。
“你就这么想让自己改变么?你想变走你身体的哪一部分呢?是灸舞喜欢的那部分,还是我喜欢的那部分?”
我没有说话。
良久,我似才懂得发声:“是你曾经喜欢的那部分。”
“因为你很喜欢灸舞么?”
“因为你曾喜欢的那部分,害死了人。”
我的声音开始颤抖,眼睛开始发酸,所以我不再看着他,转而低头,看向手里的糖葫芦。
一滴水突然滴在了糖葫芦上,是泪么?我惊心。不是,是雨,我心安。
人群里爆发出阵埋怨的声音,有人开始跑着回家,有人开始避雨,惟独我们,相对站在街头,如同什么也没有发生。
“倾城,一直很想问你,可以回答我么?”渐响的雨声里,犹如雾般飘渺的,是他的声。
我依旧低头,不去看他。
他见我如此,继续道:“告诉我,为什么当年,洛成把你的白木簪从我胸口拔下后,我就活过来了呢?”
我紧咬住下唇,咬地很疼很疼!
“告诉我,你是真的想杀我么?”
将糖葫芦死死捏在手中,我想逃,真的很想逃,于是,微微向后动了一步,我欲转身,却被他更快地箍在了手中。
“想去哪儿?想逃么?那为什么当年不逃呢?为什么要回来呢?为什么不离开宫城?为什么要做出那样的事?为什么要逼你自己呢?为什么要改变自己?为什么要穿红妆?为什么要存心不好好照顾自己?为什么要让自己活地这么累?为什么?都是为什么呢?”
我忽然僵住了身体,但把头低地更低,于是,他用更确定的语气问我:“是因为我,所以你才这样的么?”
我呆呆怔住,但听他一遍遍地问我:“是么?是么?”
“不是!”慌忙中,我艰难地挤出那两个字,“因为你不是珠华,你不能当王的,不是珠华就不能当王,所以我不能让你当王,你不该当王的!”
我如同机械似地努力重复那些话。
而他忽然更紧地箍住了我:“那珠华是谁呢?灸舞么?”
我摇头,亦点头。
“倾城,你在说实话么?为什么不敢看着我,为什么要把头低那么低,你究竟在想什么?你究竟要对自己做什么?!看着我!看着我啊!”
他用力摇我的身体,明知我根本不会去看他的眼睛,我怎么会去看呢?我不会说谎啊?看着他的眼睛,我根本就连说谎的力气也会失去的。
于是,挣扎着想要脱离他的双手,我是那么惊慌,那么无措,就像只不小心被人抓住的野猫,一心想着要逃,要逃,直到手里突然落了空,直到眼角忽然划过一道红,我蓦然抬头,那一瞬间有水从谛听的眸心闪过,我知道那一定不是雨,没有雨,是会从我的瞳眸流下的。
然后,“啪”地一声。
伴随心脏停跳了一拍,糖葫芦摔到了地上,那么用力,用力到碎成了烂泥。
为什么呢?
因为我曾以为你是被我锁住才会失去了自由,因为我以为你根本不想当王,因为我不想把你一个扔在宫城中,因为我以为你很寂寞,因为我知道你很护很护我,因为我想为你做些什么,因为,我想给自己一个原谅自己的理由。
可是,你却说你是想当王的,你从不曾被我锁住。
到头来,连最后一个依托也只是对你更深的伤害而已,这样的事实,你让我怎么说的出口?
轻闭了闭瞳眸,再睁眼时,又露了灿烂的笑容:“你看,被你摔坏了呢,你会赔我么?”
他深深地看住我,而我却一瞬不瞬地看着糖葫芦。
“算了,才不要你赔呢,反正每次我想珍惜的东西都会很容易地就消失掉,失去时很痛苦的,所以,不如从来不要给我,知道么?”
“倾城。。。”
“不要再说话了!求你不要再这样和我说话了!什么都不要给我,哪怕是一丁点希望!一丁点温柔!统统都不要再给我!”我捂住耳朵,背对着他,死死看住地上被雨水半淹的糖葫芦,“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我是不是真的变坏了?你在想我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才对你做这些的,你就是这么善良,善良到对自己的敌人都会有恻隐之心,不可以!知道吗?不可以!因为我是真的想要杀你,我没有任何苦衷,我对自己发过誓,我再也不会哭,再也不会任性,再也不会软弱,我不是个孩子了,再也不是了!!!”
我听不见任何声音,除了哗哗的雨声,我多么希望此时谛听是真的走了,丢下我一个人,就像从前那样丢下我一个人。
可是,他没有。
“所以,你才一直笑么?”他只是这么问我,“所以,你才要穿红色的衣服,一遍遍地说自己是坏人么?”
我怔住,呆呆站在雨中,但感觉眼前一片黑暗,竟是他的手,将我的眸蒙住。
“那么告诉我,这是什么呢?”
略带一丝痛意的,他问我。
“为什么流在你脸上的雨水,会是烫的呢?”
又问了个我回答不出的问题。
我苦笑,该回答什么呢,难道说,因为我的谎言,纵然能骗过千万人的眼,可在你面前,却从来都成不了谎言么?
雨中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王,”是洛成的声音,略带惊疑的一顿后继续道,“刚有飞鸽传书说,他回来了,我们要不要立即起程赶去他那儿。”
谛听没有说话。
“王?”
谛听把手从我脸上拿开,忽然,脸上一阵冰冷。
“倾城,你今天肯为我哭,我很开心。”
微微侧头,由眼角可以看见他负手站在雨中,天骄之势,如同帝王,不,他本就是帝王。。。
“我从没想过要再给你什么,可我一定要让你明白,你究竟欠了我多少,看见你哭,我知道你心里其实很明白这些,所以我很开心,在把这些完成之前,你没有自由,无论我要你做什么,你只有服从,没有选择,因为这是你欠我的,你该还我,你要还我。”
他转身离去,这次说话的声音是决然的,那么,离去也是决然的。
我笑了,原来又是我多心了,自欺欺人了,竟以为他是想起了那个约定才陪我游的七夕,竟以为他是心有余情才对我露的温柔。
那么,好吧,决然,我也会啊。。。
“我没有哭,”我转过身去,对着他的背影用响亮的声音说道,“你刚才摸到的,不过是沾了我体温的雨水,你没有看见我哭!”
他停步,微一侧头,但未看我。
我深吸口气,走至他身边,定声道:“但是欠你的我会还你,就像臣服从君王,奴隶服从主人那样,我服从你,以后,我们只是这样的关系!”
先他一步离去,不是因为倔强要强,只是我不想让他有机会在突然的回眸中看见我落寞的神情,我要用最决然的背影从他心底抽离,在抽地一丝不剩的时候,把全部的痛心留给我自己。
因为,我不想忘记,不想忘记有关于他的任何事情与回忆,即使,生命终止也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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