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没梦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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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了会眼睛,心烦意乱地,怎可入睡。我终受不了寂寞地起了床,草草披件外袍,我站在殿门前,通过镂空望着天上的月。
是从何时起,我竟如此爱上了月儿,还是,我只是爱上了月儿的感觉,有点点像他的感觉。
宫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启禀娘娘,麒王请您去次太后的慈安殿。”
我略是皱眉,此时已过三更,这么晚召我去那里,莫非是堕胎一事另有线索。不敢怠慢,我立即踏步前去,或许是因晚上的缘故,宫里人烟稀少,靠近慈安殿的地方几乎见不着一个人影。
我稍稍起了疑心,可转念一想,说不定是谛听不想无端生事,所以才会把人都谴开了。带着这么一丝侥幸的心理,我站在慈安殿门外,望着里头昏黄的灯色轻声道:“倾城给太后请安,太后千岁。”
一句话出了口,除了呼呼的风声,我什么也听不见。正犹豫着自己是否要进去,身旁正好吹来一阵怪风,风力大到将整扇殿门都吹了开来。
心中一惊,我握紧拳头,一步迈向殿内,立即,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我下意识地捂着口鼻,视线一瞥,竟看见正殿旁厅的地上,瞳雨与吟雪同时躺在了血泊之中!
“姑姑——!”
我腿一软慌忙扑了过去,瞳雨的身上还有体温,我忙伸指探于起鼻下,感觉呼吸平稳并无异常,这才放下心地去唤她:“姑姑,你醒醒啊,醒醒啊。”
被我摇了一会,瞳雨轻皱眉头,缓缓睁开眼睛:“娘娘。”她虚喊了我一声,像是突然觉得头疼,忙用手揉了揉后脑勺。
“娘娘,您怎么在这儿啊。”待意识清醒了些,她忽然问我。
我反是讶异了;“姑姑,这话该我问你啊,你这么晚跑太后这来作什么,还有,这血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血?”瞳雨幡然醒悟,低头看了看四周,我蹲在她身边,忽觉她的手动了一动,再抬起时,手心里竟握着把沾满鲜血的匕首。
我倒抽口冷气,怔怔地看着匕首,又怔怔地回身去看吟雪,刚才进来的时候,只以为是瞳雨糟了不策,可如今,瞳雨醒了,手里还拿着把匕首,而吟雪却依旧倒在我们身边。
心底升起种不祥的预感,我颤着手慢慢靠近吟雪,只觉指尖一阵冰凉,她的身体已毫无温度:“她死了,她死了,吟雪姐姐死了。。。”
我茫然不知所措,心里的感觉不知是怕还是痛,可现今不是犹豫的时候,拉起瞳雨的手,我疯了似地冲想殿门口:“姑姑,这里不能呆了,有人要害你,有人要嫁祸我们啊。”
话音刚落,大殿的门被人推开。
灯火忽然通明,太后与谛听一同出现在我们面前,两人的眼中同时闪过惊讶与疑惑。
“倾城,你怎么来了。”谛听一步靠近我,忽尔看见我衣上沾着的血迹,不禁脸色一变,“怎么回事,你受伤了?。”
我早已紧张地说不出话来,呆呆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回答,而此时,太后移开了目光,瞥见旁厅地上吟雪的尸体,顿然喊了出来:“雪儿——!”
我的一只手依偎在谛听的掌心,另一只手仍牵着瞳雨,或许是被我拉地太急,瞳雨甚至忘记要丢弃手里的匕首。
“是你们!是你们杀了我的雪儿!”太后痛心疾首,两眼铮铮地瞪着我们。
从没见她这么动情过,我甚至怀疑起这眼泪的真实性。
身体颤抖地太过厉害,我不敢抬头去看谛听,想把手伸回来,刚缩了一下就又被他紧抓进掌心。
“母后,可能是有什么误会。”他轻说出口。
太后厉声打断他:“误会?人赃并获,你还帮着她!刚才在寂雪宫里,念你苦口婆心地替她说情,本宫还想放她一马,不再追究堕胎一事,可是,她竟然。。她竟然杀害了我的雪儿?!我要她偿命!偿命!”
谛听皱眉,脸上露出丝不悦,但仍沉声道:“母后,我自会给你个公道,吟雪也是我妹妹,我的难过不比你少。”
太后带泪冷笑:“好啊,那就做给本宫看看吧。”
谛听轻吸口气道:“来人,将瞳婕妤关押进牢,彻查此事。”他边说边用力捏了捏我的手,好似在暗示我安心,太后的眼睛仍狠瞪着我们,他不动声色,继续道,“把皇后也带下去。”
有谛听的暗示在,狱卒不敢太亏待我们,挑了间向阳的牢狱给我们住下,可即使如此,常年沉于地下的阴潮之气仍是厉害的惊人,才睡了半刻,我就被冻醒了。
“怎么?很冷么?”
瞳雨向将外衣脱下来披在我身上,我止住了她,伏身枕在她的膝上:“不碍事儿,只是有些不习惯而已。”
瞳雨叹笑,将地上的干草堆拢到我的身边:“这样会好些,能挡下寒气。”
我有些担忧地看着她:“那姑姑呢,你不冷么?”
她摇头:“不冷,娘娘身子比我娇贵。”
我见她面色平静,仿佛对方才的嫁祸之事毫无反映,不由起了疑:“姑姑,能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么?你为什么会躺在吟雪身边,吟雪姐姐究竟是怎么死的。”
瞳雨的笑容蓦然一滞,我见她露了一色,转念一想,也对,若是有人故意栽赃,完全可以迷昏瞳雨再将她丢到吟雪身边,若果真如此,瞳雨又怎会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算了,是我多问。”我重又躺下,望着窗口射进的阳光怔怔发呆,或许是这里阴气过重的缘故,那几束阳光反倒显得可贵起来,细想宫城里的阳光,虽然明亮却耀地让人看不清眼前的世界,这种迷惑人心的阳光,还不如牢狱里的光芒来的单纯清透。
就这么从早晨又望到了夜晚,不知过了多久,远远传来脚步的声音,我转眸去看,正望见谛听一袭清蓝长衫,银发随风飘扬,染着荧荧的月光。
“陛下来了?”我歪着头对他笑,他本是一脸忧色,待看见我的笑容后又换作了无奈。
“都什么时候了,还笑。”他一步跨进牢狱,握住我的手,“怎么这么凉,又穿这么少。”
我向吐了吐舌头:“还不是有人假冒你的名义把我唤到慈安宫去,我来不及穿太多,只能这么出来了。”
他皱了皱眉,把自己的衣服披在我身上:“看清那人的长相了么?”
我摇头:“那时她站在殿外,我在看月儿,完全没注意。”
谛听苦笑:“月儿月儿,你怎么每到关键时候就去看月儿。”
我瞥他一眼,心中暗想,我看月儿还不知道是为了谁呢。可这事确实是怪我大意,从一开始,我就该想到那传唤我的丫头来路不正,哪有丫头候在殿外传话的,哎,只能怪自己一时糊涂,看月儿看傻了。想到这儿,我又忍不住瞪上谛听一眼,但见谛听满眼疼惜之色,心里竟又有了丝喜悦。
“奴婢见过陛下,陛下千岁。”瞳雨从方才起就跪下了,无奈我和谛听两人一来一往地说着,她无从插嘴,迟到现在才请安。
谛听略一点头道:“起来吧。”
瞳雨起身,没有抬眸,谛听深看了她一眼,视线又转回我身上:“我让人送了绒垫过来,这里冷,别落下病。”
我忙摇头道:“别了,我宁可你快点把事情查清楚,直接把我接出去不更好,更何况你送东西过来,太后知道了一定又回找茬。”
谛听笑里带了丝涩意,将我揽进怀里轻声道;“放心,一定很快就让你出去。”
我笑了出来:“恩,还有姑姑,也要让姑姑出去。”
谛听淡敛了笑容,微看瞳雨一眼,瞳雨马上心了,跟随从侍从一起退到牢外。见他们走远了,谛听才拉着我的手说;“究竟是怎么回事,把事情从头到尾都和我细说一遍,我好想对策。”
我静静想了一会,将方才所见所闻都说了出来,包括太后给我藏红的事情,吟雪来过我芳草居的事,谛听听完这些后,立即就蹙起了眉头;“我问你太后有没有逼你做什么,你那时回我没有。”
我嘟嘴道;“我哪知道其中要害,本想着拒绝她就可以了,没想到。。。对了,吟雪姐姐怎么样了?”
谛听轻叹一笑:“到现在你还想着她。”
我却笑不出来,只是道:“陛下不也想着她么?看见她尸身的时候,你当真不难过吗?”
谛听略怔了怔身子:“怎么可能会不难过,她毕竟是我妹妹,只是我没想到她竟然会极端到这一地步。”
我感觉出谛听握着我的手稍是一紧,本想追问,但碰见他眸里的伤痛,决定还是暂时不问的好:“那,现在怎么办?有眉目了么?”
谛听凝望着我道:“没眉目也要把你弄出去,今天你再睡一晚,明天我来接你。”
我倒是疑惑了;“一晚?你一晚能找出真凶么?”
他面色稍沉,但仅是一瞬又恢复了笑容:“倾城,信我,我会有法子的。”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再拒绝什么,能出去自然是最好,最近祸事一连接着一连,我也确实是累了,在他怀里又依了一会,侍从进来示意,他眼里满是不舍,但仍道:“早些睡吧,我先走了。”
瞳雨见谛听出来了才重又走回牢中,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互对了一个眼神,我觉得有丝怪异,却又想不出究竟怪异在哪儿,方才瞳雨出去时,几个侍从一直在和她说些什么,我一时好奇问道:“他们都在问你什么?”
瞳雨回了笑:“没什么,估计和陛下问您的一样。”
我默声不再问什么,瞳雨也不多言,只是将谛听带来的绒垫折了两折铺在干草堆上,然后让我坐在上面,我偏是不要,硬让她坐着,我继续枕她的膝。狱卒送来了水和食物,瞳雨将最好的全留给我,好在狱卒不敢怠慢,菜色本就不错,我也就不推脱了,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一点也不像是落难的样子。
吃饱喝足后又躺了一会,身上仍披着谛听留下的外衣,我窃喜,将衣角捧在手里时不时地闻着,可脑海里刹那间竟跳出了吟雪的面容。
“姑姑,你说,吟雪姐姐究竟是被谁杀的?”
瞳雨楞了楞:“娘娘觉得呢?”
我回道:“不知道呢,只是,我竟有些希望不是太后干的,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杀死,她的魂魄还能安息么?”
瞳雨轻抚着我的发:“娘娘多心了,吟雪公主与太后的关系并不好,太后偏爱灸舞二皇子,与吟雪公主的感情淡的很。”
我略是惊讶,转而又想起吟雪曾经提起太后时的那份鄙视,稍稍明白了些:“宫廷里的人为什么都把感情看地这么轻呢。”
瞳雨道:“他们不是看的轻,而是看的太重,太后的情全给了权利,而吟雪公主不能给她带来任何利益,所以她不怎么关心公主,公主得不到母亲的感情,在其他方面就有独占的**,这**日积月累,渐渐成了害己的祸害。”
我听着不怎么懂,下意识地抓住瞳雨的手道:“姑姑,我们的感情是深的,是么?”
瞳雨微微一笑:“恩。”
我也笑了,心放下来,睡意也来了:“姑姑,谛听哥哥说明天就来接我走,到时候,我们一起出去。”
瞳雨没有回我,只是抚着我的发,像是在哄着孩子般地对我说道:“睡吧,明天该是个晴天,娘娘一定喜欢。。。”
我从没觉得这般累过,可能是这几天实在担惊受怕太多,好不容易有了安稳的一睡便睡地不肯再醒来一般。
接二连三地做着梦,却是同样的一个梦,我又看见了爹爹、母妃,他们坐在云端上对着我开心地笑着,只是他们的身边还飘着一个人影,我使劲想要看清楚,却仍是只能看出个大概来。忽然之间,天地全成了红色,爹爹、母妃、柯善还有那个人影全没了,只剩一大滩血水向我狂涌而来。
我“啊!”地一声惊醒,还没缓回神就被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倾城!倾城!”他不住地唤我,渐渐将我唤醒。
瞧清是谛听的脸,我不禁安了心:“我刚才梦见好多血,铺天盖地地,像是要把我。。”
“你也知道那是梦。”谛听含笑望着我,轻轻打断了我的话。
我忽觉得自己有些傻,可是心中仍慌乱的可以,谛听看我如此,轻吻我的额头道:“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过去了。。。”
我想了半瞬没反映过来;“过去了?什么过去了?”
刚问出口,我便发现了周围的不对劲,明明睡着前我还是在牢狱里,怎么醒来就是在天涯殿了。
“怎么?查出真凶了?太后放过我们了?”我抓住谛听的衣袖问道。
谛听的笑容有丝涩意:“你再睡一会儿,等休息够了,我再慢慢告诉你,可好?”
我察觉出他的不对劲,更察觉出自己的不对劲,转眸去看窗外,看时辰已近黄昏:“我睡了多久?”
谛听道:“快一天了。”
一天?我怎么可能会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天,甚至连自己怎么出的牢狱都不知道?忽然之间,一种奇怪而又可怕的想法占据住我的脑海。
我紧盯住他的眼睛,又问,“那姑姑呢?和我一起出来了么?”
他稍是一怔,目光有些闪躲:“先不谈这个好么?”
我心中顿凉,推开他的手正视住他道:“姑姑是不是还没出来?”他移开目光没有回我,我更慌了,“那些侍从,昨天那些侍从到底和她说了什么?你又做了什么?我怎么可能会睡地这么死,是不是昨天给我吃的东西里有问题?姑姑把菜都给我了,她一定知道什么,告诉我,姑姑到底怎么了?!”
“她死了!”忽然,他开口。
像是有道雷将我的心蓦然辟裂,我怔怔摇头,一瞬间竟像是突然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什么叫死了,怎么会死了?”
谛听没有看我,反是一把将我抱进怀里:“倾城,你听我说,我没有办法,不管是太后还是洛相,他们全都要置你死地,吟雪和堕胎的事即使查出来了也会被他们蒙混过去,所以。。”
“所以你就让姑姑替我去死。。。”我僵住了身体,依在他的怀抱里,心却是凉的。
他更紧地抱住了我:“倾城,我没有办法,我不想失去你。”
可我满心哀恸和恨意,根本听不进他在说些什么,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不是说好要一起出来的么?我不信,我不信!!!
“姑姑人呢?”楞了半晌,我问道。
谛听沉默了一瞬:“她向太后承认了所有的罪,包括堕胎和杀了吟雪,按照珠华律法,她要。。。。”
我深吸口气:“要什么?”
谛听松开了手,凝视住我的眼睛:“要,千刀万剐!”

我觉得两眼一黑,像是突然失去了理智般,唯一的反映就是推开谛听,发了疯似地向外冲去。身后传来谛听的惊喊,可我听不到,什么也听不到,我不要听到任何人的声音,我只想要姑姑,只想像从前那样依偎进她的怀里感受她的温度。
曾听宫里人说,宫城的极刑都会在南门进行,好多人说那里是聚满阴魂冤魄的地方,所以我不敢去,一直一直都不敢去那里,甚至从来没想过自己要去那里。
南门正在被关上,发出古树扭曲般嘶哑的声音,侍卫们看见我的身影都面露了惊讶,待看见我身后谛听的身影就更慌了神,可此时的我早已顾不上这些,纵身飞奔出宫,一道惊雷从天而降,银芒打在我身前的刑台上,邢台中央,满地的红,满地的血。
雨滂沱而下,落在我的身上,凉如冰锋。
那个美丽的女子,本性情温婉,本笑如弯月,她不过是孤独了些,寂寞了些,疼我爱我了些,为什么竟要替我遭受这样的罪孽?!
踏着她的鲜血,我一步一步走上邢台,仍是她爱的白衣,还是插着那支她心爱的白木簪,黑发飞散而开,与血粘连在一起,铺满了一地。我想更近地靠近她,可是,她的身上,这里一刀,那里一剑,到处都是深至肺脏的口子,到处都是血淋淋的血肉,好些甚至飞溅在她身体的周围,就在我的眼前。
缓缓蹲下,轻握住她的手,刺心的冰凉直搅心口。
我怔住,木然侧头对上谛听的眼睛,他也正凝视着我,曾经唯美如夜雾的双眸此时满是伤痛。
“对不起,我帮不了她。”
他的声音颤抖,嘴唇开始发白。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句话也不说。
雨点点砸在他的身上,如同锋利冰冷的刀子,凌迟着他的身体。
我看见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唇心越来越干紫,忽然,他动了一动,迈步小心地试探地靠近我。
他的步子有些不稳,似在雨中呆了实在太久,还病着的身体早已超过了负荷,而当稍后,他俯身,指尖点上我面颊的时候,我才突然发觉,原来他指尖的温度竟比瞳雨还冰冷许多。
可是,太多的冰冷麻木了我的心,他的、瞳雨的、我自己的,我已看不清也感受不到他的任何痛苦与虚弱。
“不要碰我!”
面无表情地淡望着他,我的声音,连我自己都觉得恐怖。
他怔了一怔,手指僵在半空,半晌,他收回手,在离我一步的地方默默站着,再不踏前。
“我那么那么地相信你,那么那么地以为你会保护我们,可是,你却给了我这样的结果。。。”
没有大吼大叫,我扯了扯嘴角,用充满嘲讽的淡笑逼视向他。
明知他是无能为力,明知他只是想救我,可是,眼前瞳雨的尸身一遍又一遍地在告诉我,是他害死了她,是他害死了她,突然想起多年前来到宫城无辜故亡的母妃,还有为了母妃不惜举兵造反,最后逼地帝峻不得不放弃父子之情忍痛反了爹爹。
眼前的这个人,走进我的生活,却也毁灭了我的生活。
“还记得陛下常提起的那个草原女孩么?”
回头看了瞳雨一眼,心,越发变地冷酷。
谛听没有回我,一动不动地站着,但是我知道,他一定是听见了。
于是,我灿烂地笑了,仿佛能灼伤人眼的笑容,在他面前怒然盛开:“陛下想再见到她么?陛下想再见她对你笑么?”
。。。我的母亲和你一样也有单纯明亮的笑容,你们笑起来真的很像,多希望能将这朵笑容永远留在身边。。。
单纯明亮的笑容。。。
不知当初他说这话的时候可否有想过,有一天,他一直念念不忘的丫头,正是用这朵笑容深深灼伤了他的心。
他突然动了动,面色里最后一丝血色也全然退走,而我深吸口气,缓缓将手伸向脑后。
丝带在指尖随风缠绵,湿的,冷的。
我抓住他们,慢慢地扯,于是,面具松了。。。
“谛听哥哥,请记住我现在的笑容,曾经只为你单纯明亮的笑容,是你毁了它,是你亲手毁了它!”
又是一道惊雷打落,面具跌落,银芒闪出我的笑容。
竟是如此的笑容,冰冷地没有一丝温度,如此残忍而深刻地倒映在他的瞳眸。
我看见他的瞳孔在慢慢放大,眸里溢满了我的身影,还有一种感情在他的眼睛里迅速凝聚,是什么,我不要看,我看不清!
“丫头。。。”
半晌,他动了动唇,那句丫头,轻柔的语气,沙哑到令人心痛。
如同一抹惨白而透明的烟雾,他独自飘在大雨中。
我缓站起身,平视住他的眼睛,心底有惊涛骇浪的痛在碾转着,我知道我不该如此,可是,我恨,我真的恨,我实在不知道该将这样的恨往何处发去。
于是,深吸口气,我用尽所有的力气向他喊道:“如果我没有遇到你就好了,为什么要让我遇到你呢?为什么消失的不是你?为什么你就不能从我的世界里彻底离开呢!”
将手里的面具狠狠扔向他。
面具在雨中飞旋而过,甩出了水珠,然后,碰上了他的胸膛。
再跌在地上,是一声喀嚓的碎响,就像是心碎了,他的碎了,我的也碎了。。。
大雨滂沱而下,黑夜里,他的脸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安静的目光,薄薄的雾气,他凝视住我,方才的怔惊竟已没有,转尔,是淡淡的笑容。
“回去吧,你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这样淋雨会受寒的。”
他笑着向我伸出手。
我怔了一瞬,绕开他的手,走下邢台,与他擦肩而过。
“如果我能早点离开你,是不是结局,就不会这样了。。。?”
恍惚间,终于看清了他眼底的神色,仿佛能令人窒息的哀恸。
“陛下,请你废了我。”
他没有反映,静地仿佛没有听到。
我继续道;“我不想再呆在这儿了,我讨厌这里,我恨这里,你说过要放我走的,那么,请您遵守您的诺言吧。”
本以为他不会再回我,本以为他会像从前一样任凭我从他身边走开不作任何挽留,偏偏这一回,就在我迈开第一步的时候,他抓住了我的手。
轻轻地,他问我:“丫头,你还会原谅我么?”
会吗。。。会吗。。。。。
谛听哥哥。。。
如果你现在肯再问我一遍的话,我一定会告诉你,我根本没有恨过你,之所以会说那些话,只是因为那时的我太小太不懂事太无法看清你的心。
如果要说恨,我真正恨的其实是我自己,可是,那时候,我根本没有胆量去这样确定,所以。。。所以。。。
“我恨你,我再也不要原谅你!”
心头有撕裂般的痛楚,如今想想,这般痛楚该是不及你的万分之一,我不知道那时的我为何要偏执至此,我只是想找个人去发泄,却偏偏发泄向了最不该去发泄的你。
那一夜,我伤你有多深?我不知道,也不敢去知道。只记得快走到南门口的时候,感觉身后仍没有动静,忽尔再也忍不住了,我回头向你看去。
漆黑的夜色,漆黑的侧影,雨点染着星光在你身边降落。
我看见你缓缓蹲下,将地上被我丢弃的面具小心拣起,又轻轻抹去上面的污滓。
然后,我看见了你脸上那抹虚无缥缈的淡笑,如同沾染了星光淡淡的光芒,在孤夜下,它越来越寂寞,越来越寂寞。。。。
“丫头,我不该留你,对不起。。。”
你的唇型,你的声音,你的微笑,你的悲伤,忽然脑海里涌满了你的好,我再也呆不下去,拔腿逃离。
那是真的逃离。。。
即使是至今,我,依旧在逃离。。。。。
自那夜后,宫里突然传出麒王病重的消息,听说他一直昏迷不醒,没有一个太医能够找出病因,我把自己关在芳草居里,强逼着自己不去看他,而没过几天,我便接到了一张太后的懿旨,懿旨说我因涉嫌堕胎与谋杀吟雪之事而将我囚禁冷宫。
于是,坐在冷宫屋顶,我望着天涯殿的方向,那些天,他病了多久,我就望了多久。
“既然这么担心他,为什么不去看他?”
我怔醒,低头,看向站在花园里的洛成,他又道:“听宫女说你这几天几乎没吃过什么,天天坐在屋顶上,你是想死么?”
我惘然,半晌,摇头又点头。
他皱起眉头,张开单手,我忽觉自己被股力量吸下屋顶,再回神时已在他怀里:“不管你想不想死,我不能让你死。”
他把我放在池塘边的青石上,自己也在我身边坐下,我轻声哼笑,问他:“我死不死和你有什么关系,我们不熟吧。”
他冷冷道:“我是王的臣子,王想要珍惜的人,就是我该要珍惜的人。”
我道:“可你也是洛相之子。”
他回我:“我是麒王的臣,与血缘没有关系。”
“那如果有一天要你与你父亲和妹妹作对呢?”
“我只忠于值得我忠的人,麒王能给珠华更好的,为此,让我牺牲自己的性命也再所不惜。”
他骨子里有点像帝峻,当初,帝峻也是为了效忠谛听不惜反了爹爹,江山,当真一定要铺在血路之上么?
我转眸看住他的侧脸,又问:“那吟雪姐姐呢?你是真心喜欢她的吧,虽不知道她究竟是死于谁手,可我曾听她自己说过,预言里她会成为宫廷斗争的牺牲品,我不信你会不知道这个预言,既然喜欢她,为什么不带她离开这里,为什么不去阻止。”
他徒然冷了脸,眸里划过丝痛意,紧接的沉默,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过了会儿,他从袖口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我面前:“这是瞳雨死前嘱咐王要给你的,那天你走后,瞳雨流出的血全被这支白木簪吸了进去,王在病倒前嘱咐我把这个交给你。”
我呆呆看着他手里的白木簪,吸了瞳雨的血,此时已由雪白成了殷红。
将簪子按压在心口,我踌躇了好久才问道:“他好么?病好些了么?”
他回我:“既然你那么想知道,为什么不自己去看他。”
我垂眸,对着池塘里的落花怔怔发呆。
他深看我一眼道:“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么?”
我摇头。
他笑了笑:“其实我也不知道,跟在他身边这么久,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病的,在我们面前,他总是隐藏的很好。”
空中的花雨飘地弱了,颜色都惨白惨白的,难道是知道谛听病了,连她们也在跟着难过么?
“我记得第一次遇见陛下,天空也是飘着这种颜色花雨,那时候他的母妃刚死,很少有人知道,他的母妃其实是被毒死的,而且那碗毒死她的毒汤,原本是要给他喝的。陛下为这事一直很自责,尽管表面上什么也不说,可自从他的母妃死后,他就很少说话很少与别人接触,总是把自己关在西园里一个人看书。他的母妃出生贫贱,根本没有资格为他争夺皇位,可因为先帝的那个预言,皇位就这么落到了他身上,其他妃嫔妒忌他又看不起他,皇子们也一样,那时皇子们都小,做事没章法不知分寸,把墨泼在他的身上,把他故意推下池塘,在他吃的饭菜里放蚂蚁,把他读书用的书卷全部烧毁。。。。一个又一个恶作剧接连发生在他身上,他却连眉也不皱一下,每每自己收拾,自己料理残局,不求人也不发火,永远那么冷漠,然后,他遇到了瞳雨。。。”
说到这,他停了停,转眸看向已然呆住的我:“他对瞳雨的感情,不会比你少,那天瞳雨被判了千刀万剐,陛下为了不让她太痛苦,用咒术将她的感官全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也正是因为这样,他的身体才会支持不住,让我发觉了他的病症,其实,他们很早就认识了,诺大的皇宫里,只有瞳雨是真正关心过他的人,只有瞳雨会在他被人欺负的时候伸出援手,陛下一直待她犹如对待自己的亲生母亲,只是自从你出现后,他就不能再去瞳雨的别院了。”
我吃惊地抬起头:“为什么?”
他扯了扯嘴角:“为什么。。因为他想保护你,他要保护你,而在这样一个明争暗斗的地方,对你最好的保护就是疏远你,只有疏远你了,别人才不会把你当作敌人,你才可以安稳地活下去。”
我呆住,茫然地摇着头:“不可能!不会的!他要保护的人是洛雁,不是我!”
“洛雁?”洛成笑了笑,“你真以为他爱洛雁么?跟了王这么多年,看着妹妹和王一起长大,或许别人眼里他们天造地设,可在我眼里,他们不过是在演戏罢了。”
我又是一惊:“怎么会?难道他不爱洛雁吗?可他的殿里还挂着洛雁的画像啊。”
他略略摇头:“既然是演戏,逼真点也是应该的吧。”
我颤了颤心:“那洛雁呢?你妹妹总该真心爱他吧。”
他哼笑,直盯着我道:“妹妹是父亲亲自调教出来,你以为她会天真到把别人随便送来的粥就这么喝下么?更何况,宫里明明为她配备了试食的人,她却绕开她们直接把粥喝下,这些事情,你就从没想过是为什么吗?”
我心里一个咯噔,突然抓住他的衣袖:“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洛雁是故意把粥喝下堕掉自己的孩子吗?”
“为了把你赶下后位,杀一个自己未出生的孩子又算什么?”他冷冷回我,没有任何表情。
我缓松开了手,低着头,忽然没了说话的力气。
他沉默了会又道:“王一直不愿我把这事告诉你,他说你太单纯,不适合知道这些,这是我第一次忤逆他的意思,我只是想让你知道王有多护你,如果你对他真的还有一丝感情,那就留下来陪他,永远不要离开。”
永远不要离开。。。
我抱膝坐在青石上,望着漫天的花雨,在清冷的阳光中翩跹出一个又一个优美的弧度。
又想起那晚他站在大雨中轻轻扬起的笑容,仿佛凝上了夜晚的星光,寂寞而优美地不可思议。
原来,他曾为我做了这么多,原来,我对他而言,一直一直都是那么重要的。。。
可是,我已经伤害到他了,而且还是那么残忍地伤害了他。
可还有后悔的余地么?可还有挽回的机会么?
阳光静淌在我的身上,没有一丝温度,透过池塘的倒影,我看见好多泪水从我的眸心不断滴落,而我的嘴角却扬着好看的弧度,真正的单纯,真正的明亮,仿佛有阳光静静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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