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房情深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第二天,我决定傍晚再回宫城,免得打扰到谛听他们重铸玉玺惹祸上身。灸舞也同意了,临离开客栈前,他掏出个娃娃面具给我,让我把青玉面具换下,免得惹人注意,我这才明白,原来他昨天冲出客栈去买的东西,就是这个。
再回宫城已是傍晚不止,灸舞陪我回到芳草居,玉儿见到我竟哭了出来。
“娘娘去哪儿了,麒王大发雷霆,吓坏奴婢了,奴婢差点连命都不保了呢!”
我皱眉看向芳草居,这才发现自己的宫阁里正站着许多不知名的侍卫。
“是皇兄的人。”灸舞在我耳边低喃。
我轻吸口气,走到看似侍卫长的人面前冷声问:“怎么回事,我不参加纳妃典礼,所以陛下要软禁我么?”
侍卫长见我面色不好,连忙跪拜道:“不,娘娘误会了,陛下只是要我们守在您宫阁里,见到您回来就送您去天涯殿。”
“我陪你一起去。”灸舞上前拉住我。
我笑着摇头:“一起去只会把他惹地更气,再说祸是我闯的,我想自己承担。”
灸舞凝望了我半晌,深吸口气,硬生生地放开了那只拉着我的手。我对他略一微笑,便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
一路上,夕阳褪尽,到达天涯殿的时候,殿里的灯正好亮起。
侍卫颔首不再前进,独留我一人,在这萧条的夜里踏上殿前的阶梯,然后,推开门。
一盏灯,一支笔,一个人,一殿的静谧安宁。
身后有人把门关上,于是,殿里只剩我与他两人。
他似是在作画,手臂随笔挥摆,见是我来了,他抬眸,笔上正好一个勾画。
“回来了?”依旧是温暖人心的声音,听不出任何动怒的迹象。
我轻轻点头,算是回应,他微笑,伸手将椅子拉到他身旁,示意我坐。我略一犹豫,迈步走到他身边,安静坐下。
“花都好玩么?”他含笑着问我。
我又是点头,心想洛成定是将昨晚遇见我的事告诉他了。他没有立即接话,却是把他自己的杯子递到我面前道:“外面风凉,先把茶喝了,免得着凉。”
我不敢反抗,乖乖接茶喝了一口,却禁不住叹了出来:“真好喝!”
谛听见我终于不再拘束,笑容里才有了一丝真:“这是昨天北山进贡的雪莲茶,除了我,你可是第一个喝到的。”
我听他说到昨天,不由心里一慌:“昨天,我走了,纳妃。。。”
“太后代替你给了金步摇。”他接了我的话。
我倒抽口冷气,心念这下可坏了,竟然把太后也牵涉了进去。
“我以后不逃了,以后你纳妃,我绝对不逃了,我发誓!”我单手指天,怯怯看着他道,“以后再逃,就天诛地灭不得好。。。。”
“我倒宁可你管管自己老是乱说话的毛病。”我那死字还没说出,谛听便捂住了我的口,连嘴角的笑意也敛去了,“以后不会再有纳妃的事,所以,你不用发这种毒誓。”
“恩?陛下准备再也不纳妃了么?”我扯下他的手,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他淡淡道:“一个就够了,若是为传承皇脉,贵人婕妤也可以。”
“恩。。。。陛下对洛雁还真死心塌地啊,我都快吃醋了!”我摇头低叹,装出一副恹恹的模样。
他却深望着我,嘴角微勾,转移了话题:“昨晚七夕,花都一定很热闹吧。”
“是啊是啊,”我点头道,“百姓们有街游会,宫城也放了烟火,晚上最热闹了,我还吃了糖葫芦,吃了烧饼,玩了风筝,还有娃娃面具,小风车,对了,我们还在客栈里住了一夜,那客栈的鸡肉差点没噎死我,不过很好吃。。。。。”
我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他凝望着我,似是听地很认真,嘴角笑容浅开,淡淡地尽是温存:“明年七夕,我陪你去,好么?”
忽然,他含笑打断了我的话,我惊住,怔怔看着他。
他见我如此反映,眸心略是一黯又道:“还是,你仍希望灸舞陪你去?”
我心中一紧,万没料到他会说这样的话。抬眸对上他的眼睛,柔亮如天空的明月,多么温暖,多么好看,多么地,让我久久无法忘怀。
“你这是在吃醋么?”我回神,对他露出的,是犹如孩子般清澈如晴空的笑容,可我的心里并非晴空,宫城里无数场华丽的梦魇已经剥夺了我所有的单纯,可对他,即使是伪装,我也想单纯下去。
他抬手,点上我的眉梢,又抚过我的脸颊,我闭眸,嘴角弯着笑,如同婴孩般沉醉在他指腹的温度里,然后,我听见他说:“是,如果我说,我是在吃醋,你可信?”
我徒然睁开了眼睛,正对上他充满笑意的瞳眸,虚幻如梦,丝毫也不真实。
于是,我笑着摇头道:“不信,你的这里,只能装一个人,也只有一个人。”我抚上他的胸口,感受着他的心跳,以及每一次心跳声中都似乎在呼唤着的一个名字,洛雁,洛雁。
他淡敛笑容,回眸,又望回桌案上才完成了一半的画,我也随了他的目光,却在看见画的第一眼便认出了画中的生灵,鹰儿,我三年未见的鹰儿,竟被他画入了纸中。
“想学么?”他见我看画出了神,以为我想学画鹰,我轻轻点头,拿起了画笔,而他,则握住了我的手。
两只手,一支笔,描绘的,是心中相同的鹰儿。
这算不算是心有灵犀?我暗暗对自己说,又暗暗地嘲笑自己。
“灸舞对你好么?”画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问了我这个问题。
我手指一抖,点头道:“好。”
他握紧了我的手,轻一扬洒,一片羽翼轻易绘成:“再等几年,好么?”
我没明白他的意思,手指放松,任他握着我的手肆意挥画。
“再等几年,我一定给你自由,我一定让你去任何一个你想去的地方,让你呆在任何一个你想陪伴的人身边,只是这几年。。。。”
他没再说下去,而我也不愿再听。
“你就这么急着赶我走么?”我冷着声问,感觉他的手似是一怔,停止,而我偏趁着他停止的那一刻脱离了他的手,自行在白纸上划过一道潇洒长虹,于是,鹰翅的最后一片羽毛,绘成。
“不要这么急着给我承诺,或许到那时,你会拿起刀,亲自割下我的脑袋,又或许那时,我们已形同陌路,彼此对立,你无法放过我,也不能放过我。”
我直起身,正好靠进他的怀里,他的手指似是突然僵住,定格在半空,而我则把笔轻轻放回他手里,突然转身正视他道:“还记不记得,三年前的新婚之夜,我对你说,你很善良?”
他略有疑惑,凝视住我,于是,我缓缓浅笑而开。
“你是王,是珠华人眼中最英明的王,所以你不能善良,尤其是对我,我是你的敌人,你该再对我狠点,再对我冷漠些,而不是像现在那样处处都维护着我,如果你是因为忌惮太后,我告诉你,根本不用如此,我们本就是敌人,对敌人的心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我不想你对自己残忍,所以,你还是对我残忍吧。”
我鼓起勇气笑迎上他的目光,他的目光,同以前一样温暖而柔软,淡淡地,漂浮着忧伤。
手不知何时再度被他握上,而且是握地那样紧,那样没有放开的意思,仿佛要溶进他的掌心,化进他的身体。
“倾城。。我不是个好人。。。我做不了好人。。。。”
他说地好轻,如同夜风中偶尔飘过的烟云,偏偏这烟云消散不去,惟独飘进我的心底。
心忽然狠狠抽痛起来,为什么他要这么回我?为什么要说自己做不了好人?
。。。谛听哥哥,你是个好人,丫头永远也不会忘记你。。。
忽然,惊恐、悲伤,太多种感情交错在我的身体,我再也无法望下去,转身抽离他的胸膛。
殿里只有昏黄的灯光,宁静到萧条,我正视前方,一步步地远离那晕灯光,他没叫我,我早知他不会叫我,每次我选择离开的时候,他都不会叫我。
脑中有了丝昏眩,我闭了闭眼睛,尽力在天旋地转的世界里继续走动,我不想逗留,更不敢逗留,可下体突然的一热怔住了我的身体,那是种陌生而恐怖的触感,伴随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充斥着我的脑海。
我强忍呼吸,尽力地,又是几步,红色纱裙流淌在地,一起拖出的,还有一道腥红的血影。
“倾城!”
终于听见他唤了我的名字,伴随着焦虑和忧心。
身体微怔,我回头望向他,又随着他的目光一起望向我身后的长长血迹。
血迹蜿蜒于地,与纱裙连成了一体。我忽然觉得无法呼吸,多年前的种种回忆同时席卷我的脑海,爹爹、母妃、帝峻、草原,有一瞬我竟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他们身边,没有死亡,没有谋反,我们一家人仍旧在草原上快乐地生活中。
身体失去了力气,带着傻傻的笑容,我仰身倒下,却看见谛听神色慌张地跑到我身边接住了我的身体,这是我第一次见他露出除笑容与忧伤以外其他的表情。
他的瞳眸里倒映着我的笑容,如此灿烂明媚,明媚到仿佛能灼伤人眼。
。。。你会离开我么?。。。我不想,一个人。。。。
回想起从前我曾问过他的话语,如今,我可否再问他一次?
“太医——!快宣太医——!”
静静地,我闭上了眼睛,但听见了他的声音,犹如沙场上的战鼓,带着一丝恐惧,一丝焦虑,嘹亮在我即将被黑暗吞没的世界。
迷迷糊糊里,我好象看见了瞳雨的舞,仍是一裳白衣,仍是那支白木簪,在星空下倒映着月华,而月华又流淌了她满身。
她闭着眼睛,旋转翩跹如风,风托起她流云般宽大的衣袖,那一瞬间,她花园里所有的花朵都脱离了枝叶腾空飞起,那是死亡前刹那芳华的美丽,即使是天空里终年不散的花雨也无法比拟。
我惊醒,睁开眼的刹那,我看见了太后,她的眼底没有怒色,却是笑意。
“城儿,你终于长大了。”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隐隐约约地让我猜到了些什么。
我偏头望向殿内的其他地方,其他的地方里有灸舞,吟雪,谛听。
谛听走向我,握住我的手,他的神情有丝疲惫,我也反握住他,轻声问:“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他苦笑:“久到不久,只是。。。流了很多血,当时没意识到是那个,所以担心了一阵。”
我脸上一红,心中证实了自己的想法,那些血果然是葵水,而我,已成了真正的女人。
见我脸红一阵白一阵,太后的笑意更浓了:“我们倾城终于不是个黄毛丫头了,明天就正式给你及笄,可好?”
“及笄?”我眨眨眼睛,“太后,及笄是不是要找自己最亲的人及?”
“理上是如此,不过只能是女人。。。”太后答道。
我点头,兴奋道:“那我可不可以找瞳婕妤给我及?”
“瞳婕妤?”太后皱了皱眉。
“瞳婕妤待我如亲生,我想让她给我及,太后,不行么?”我几乎央求她。
太后脸上有丝不自然:“城儿,她毕竟只是个婕妤,给皇后及笄,这。。。”
“母后,就应了她吧,”谛听轻挽我手,含笑道,“这是女子一生只有一次的礼,应了她的心愿,免得让她落了遗憾。”
我没想到他会替我说话,望着他的眼睛,半分羞涩半分喜悦。
太后似也惊讶,目光在我和他之间游走,半晌笑道:“王儿,你还真是出乎本宫意料地宠她啊。”
“母后言过了。”他颔首浅笑。
“那好吧,既然你夫君都这么说了,本宫再说个不字怕要被人落口实了,”太后瞟我一眼,又道,“不过,听说瞳婕妤这两天身体不适,想要让她为你及笄,恐怕得多等两三天。”
我一惊:“她病了么?什么时候的事,我都不知道。”
“就七夕那夜,她似是着了寒,突然昏过去了,本宫已派太医去看过,不碍事的。”太后安慰我。
我皱眉,仍是放不下心来,从没听瞳雨犯过什么病,怎么突然就病倒了呢?难怪,方才我会梦见她,这么美丽的梦,竟是不祥的。
殿外走来一个小宫女,跪叩道:“洛妃娘娘到。”
“请。”回的不是我,而是太后。
我转眸向那门口看去,目光却落在了灸舞身上,他正远远站在殿内离我最远的角落,星朗瞳眸因与我的交汇而转向了门外。
“洛妃见过陛下,陛下万岁,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千岁,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千岁。”她一个个跪,一个个叩,仿佛在这殿里,她是身份最卑微的人。
我下意识地放开了谛听的手,心中不想让洛雁误会,谛听似是忽觉手心顿空,回眸凝视了我一瞬,才起身将洛雁扶起。
“你怎么也来了,不是让你在寂雪宫等我么?”
“臣妾听闻皇后身体不适,理应过来道安。”洛雁微笑向我颔首,我也浅笑应她,不敢多做亲昵。
寂雪宫是谛听赐她的宫阁,我刚进宫时曾去那地方玩过,听宫女说,寂雪宫是全宫城最宽广最精致的宫阁,历来都由宠妃居住。
“洛妃来的正好,寂雪宫住地还惯么?”太后的语气里有丝冰冷。
洛雁气定神闲,不恐不慌地答道:“多谢太后关心,寂雪宫实在比臣妾所想要好太多了。”
“哦?这么说,你原来把宫城想的很鄙陋咯?”太后笑看向她。
洛雁僵住了笑容,但随即又侃侃道:“臣妾不敢,臣妾只是觉得,像这么好的宫阁理应给皇后娘娘居住,如今臣妾能住,实在是莫大的荣幸。”
我心中一个咯噔,这人不是明摆着在讽刺我不得宠么?
我悄悄瞟了眼谛听,但见他站于一旁沉默不语,那眼中的神情到有一丝看戏的味道,半晌,他似是注意到我的目光,与我一个对视,示意我别出声。
我轻轻一叹,看了眼洛雁的得意之色,又瞧向太后峻冷容颜中偶尔流露的一丝怒意,大感后宫以后定是好戏连连,而我则成了戏子们相互打斗的道具,苦不堪言。
“其实,洛妃来的确实是时候,趁大家都在的时候,本宫也有一事向王儿呈柬。”太后挑眉,笑看谛听,谛听忙一颔首道。

“母后言重,何需用呈柬二字,有事但说无妨。”
“这事说来说去还是家事,”太后望我一眼道,“如今,城儿已快及笄,又已是成熟,这合房之事,是否。。。”
“合房?!”我惊喊,竟从床上蹦了起来。
太后见我如此,掩嘴笑道:“城儿竟兴奋如此了么?”
“不。。不是。。不是。。。”我脸红一阵白一阵,转眸向谛听求救,却见他也皱起眉头,似是没有料到太后竟会突然提起这事。
“母后,皇后毕竟才刚过十三,合房是不是太早了。”他道。
“早?”太后冷笑一声,“想本宫进宫也是十三,诞下雪儿不过十四出头,一点都不早。”
“可我从没想过要合房!”我脱口而出,却被太后犀利的眼神逼了回去。
“城儿,你是珠华的皇后,传递珠华皇脉是你的本分,怎可说出这样的胡话来。”
她字字句句如针般扎地我心惊,我不敢再看她,只得硬生生地把眸垂下。
“我想皇后只是年少无知,这方面的事,宫里又没人教她,此番话语该是无心之言。”谛听颔首替我说话。
太后深望我半晌,说话的语气粘了丝怪气:“女人么,总有这第一次,至于宫里没人教她一事,不如就交给王儿你好好调教吧。”
我身体一颤,抓着被褥的手越来越紧。
太后见目的达成,拂袖起身,似要离开,与洛雁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却又顿了步,脸上的笑容,竟与方才洛雁的得意之色有几分相同。
“洛妃啊,这皇脉自然不可能由你一人继承,本宫这么做也是为了珠华好,王是天下的王,不可能是你一人的,你,莫不会怪本宫吧?”
洛雁惨白了脸,背却绷地笔直,沉吟片刻,她开口,声音都是颤的:“臣妾不敢!”
“你能识这抬举,本宫也就放心了。”太后侧眸,嘴角的笑容,格外轻蔑。
始终都没有说话的灸舞与吟雪两人默默随她离开,只是跨出宫的那一瞬间,灸舞顿步,抓着门栏的手渐渐握成了拳,他心中的愤恨难受,我又何尝不懂,可此时的我无暇再去顾及他,因为,我自己早已心乱如麻。
“既然娘娘身体无恙,请容妾身告退了。”一阵死一般的寂静之后,洛雁向我拂身跪安。
我微微回神,想要回答,她已经自行起身走出殿门。
“倾城恭送陛下。”我凝望着谛听,生生地将这几字说出口。
我知他比我心烦,他要去安慰洛雁,去安抚洛相,去平复那些能助他获得实权的臣子们,所以,他不该也不能继续留在我身边。
眸心划过丝不忍,谛听向我踏出一步,我狠下心,将被褥盖回身上躺下道:“我累了,陛下请回吧。”
我把自己蒙在被子里,不去乱想,不去乱听,不去在意。只是,当听到宫女们齐声呼道恭送麒王时,我的心,还是狠狠在下沉。
之后的七日,无人来我的芳草居,我也不愿踏出芳草居一步。
葵水尽,我感觉自己似是又恢复了自由之身,心中仿佛云开雾散,稍稍轻松了些。乘着这份心情尚在,我去看了瞳雨,只是,初进院门,我便楞住了。
这里遍地杂草,花黄枯萎,就连终年常青的几株树都是枯死的。我心中一紧,疯了似地冲进了屋内,屋门是开着的,偶尔会有一两根枯草被吹进屋内,看上去,竟有些阴森。
“姑姑。。”我用颤抖的声音轻喊了声。
白色帷幔随风起落,风啸如婴儿的哭泣,透过纷飞的纱影,我看见一抹鹃影静靠在床沿。
“是娘娘来了么?”瞳雨转身,那张绝世容颜,如今竟憔悴到令我心惊。
“姑姑,你怎么了?你怎么会成这个样子。”我扑到她身边,抚过她的发,她的眉,她眼角那些突然出现的皱纹。
“没什么,”她微笑,依旧温暖如春,“只是突然犯了病,过几天就会好的。”
“犯病?我怎么从不知道你有什么病,还有,花园里的花是怎么回事?是被谁毁了么?是不是宫里有谁欺负你?难道是太后,是她么?是不是?”我一口气问了好多问题,心里有太多的疑问与恐慌,堵塞在我的胸口。
瞳雨握住我的手,忙摇头道:“不,不关太后的事。”
“我不信,你在瞒我。”我皱眉,语气坚定,“姑姑,我已不是个孩子,许多问题你都一直瞒着我,当年先皇逝世,所有的妃子女官都被陪了葬,只有你没有,为什么,太后为什么惟独放过你一人?还有这座别院,看似清幽,可时不时总会有人盯在外面,姑姑,你是不是有什么太后的把柄让她伤不得你,可她又恨你,所以害你这样?”
“倾城!”一声厉喝,喝住了我的声音。
瞳雨紧瞅着,温暖的眸色如今竟是一片肃然:“娘娘,既然你知道这里有人盯着就不该再说这样的话。”
我心怔,知道自己又犯了卤莽的毛病。
“娘娘,”见我渐渐安静,瞳雨微笑,转移了话题,“听说前些日子,你来了葵水,还要奴婢为你及笄是么?”
我垂眸半晌,幽道:“在这宫里,除了你,再没人有资格为我及笄了,我一直都把你当成我的母妃,可你对我,总是隐瞒这个隐瞒那个,姑姑,你是真的喜欢我么?”
瞳雨眼中的忧伤忽然更浓了,犹如她在舞蹈时,那些残忍飘零的花瓣,沉默半刻,她直起身,拉过床边的梳钗盒道:“娘娘,奴婢为你及笄,好么?”
我心中不甘她再度瞒我,可身子,依旧不由自主地转了过去。
发根有些痒痒,是她撩起我的一簇发,梳了又梳,盘了又盘。
“娘娘,太后是不是要您和麒王合房?”盘到一半的时候,她问我。
我轻恩一声,心头更沉重了。
“娘娘终于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了。”瞳雨的语气里有丝愉悦。
我低声道:“可我不想,他若和我合房,还不知道朝廷上会闹成什么样。”
“娘娘啊,如若一个君王连家事都要顾忌到他臣子们的心情的话,那么,他是不会成为一个好君王的。”瞳雨侃侃而道。
“可是,如今,他需要这些臣子的辅助。”我忧心。
瞳雨轻笑:“娘娘,你总是事事为他着想,可他的心情,你又知几分?”
“不知道,从来都不知道,他与你一样,好多好多事情都在瞒着我。”我说地有些恼。
瞳雨的动作顿了顿,半刻,当她为我盘起最后一个髻时,带着一丝叹息,她的声音才又缓缓亮了起来:“娘娘,信我,总有一天,我会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
她没用奴婢,而用了一个我,是要表现出真诚么?我浅笑,心底却是一丝苦:“你们每个人都让要我信,可我究竟要信多少回,才能得到我想要的答案?”
我起身,走到镜前,发被簪子固定成了云状,还插着排梳,我伸手点上了镜子,从脖颈开始,沿着身体的轮廓慢慢下滑,原来,我的身子已有了曲线,这是只有女人才能有的曲线。只可惜芳草居里是没有镜子,看不到自己的容颜,要镜子又有何用?所以,我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体的变化。
透过镜子,我看见瞳雨望着我的眼神,一丝欣慰,一丝忧伤。
“姑姑,我信你,”看着镜子里的瞳雨,我绽开了微笑,“你们说的每句话,每个承诺,我全都信,所以,不要骗我好么?永远永远不要骗我。。。”
走出别院,我特意弯去了书阁,我想让灸舞成为第一个看见我盘发模样的人,心想着是否这样,他心中的难过可以稍稍淡去些。
然而,屋顶没有他的人影,里屋也没有,我在通往宫外的出口前站了很久,久到夜风吹来将冷风灌满了我的身体,可依旧,他没有出现。
带着份失落,我静静走回了芳草居,可还没进门就被太后唤了去。
走进太后的宫阁,我看见灸舞独自倚在回廊的廊柱上仰望天空,眸里的星光,看着让我难过,注意到了我的身影,他缓缓垂眸,又缓缓凝视住我,我轻吸口气,迈步向他走去,可才迈了一步,他竟忽然单膝向我跪下,颔首道:“灸舞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
他低着头,所以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可心底那声被撕裂的声音,我却听地一清二楚。
慢慢步到他的面前,他跪着,我站着。
“我记得你和我说过,别向你摆架子,怎么今天,你倒突然乖起来了?”我俯视他,而他,他头低地更低了。
“以前是臣年少无知,请娘娘降罪。”
“降罪?”我淡淡而笑,“你这是在疏远我么?”
“臣不敢。”他朗声回。
我倒退了一步,闭眸,实在是不想再看下去。深深吸气,以为这样可以平服下心中惊涛骇浪般的痛意,可痛,只会随着呼吸更加沉重而已。。。
转过身,我望了眼星空,然后迈步走向正殿:“还记得你的承诺么?说要带我离开,带我一起走,如今,算不算是背弃了?”
我边走,边说,边说,边笑。
“也好,本来就不该你陷下去,本来就不该让你遇见我,本来,我就不该留在这宫里,不该出现你们任何一个人面前。。。。”
风,迎着风,我的发与裙铺卷而开,飘满了天空。
走进殿门的刹那,灯火辉煌,仿佛与殿外的昏暗冰冷完全隔绝。
太后见是我来了,立即眉开眼笑,我也笑,淡淡的几乎不存在的笑,已成了我嘴角能弯的最大幅度。
“不用这么难过,你本就不该和舞儿这么亲近,以前念你们还小我尚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你和他都长大了,你是他的皇嫂,他是你的小叔,这个身份你们谁也不能逾越。”她笑里露出丝犀芒。
我淡淡道:“太后很早就知道我和灸舞的关系了么?”
她回地云淡风清:“是啊,本宫很早就知道你和舞儿之间只是叔嫂朋友的关系而已,”她笑看我一眼,拉我到镜前坐下又道,“看来已经让瞳婕妤给你及笄了?不过这发式太过朴素了,还是重盘的好,来人,梳妆伺候。”
她的一声喝令,宫女们立即七手八脚地拆起我的发髻。我突然惊醒,护着我的发推开了她们:“不要,不要,我只想盘这个发,不准拆它!”
“那可不行,”太后冷冷看我,沉声道,“今晚你就要和陛下合房了,这么朴素的模样怎可吸引他的注意?”
“合房?”我一惊,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什么意思?什么合房,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在你去见瞳婕妤的时候,麒王已翻了你的牌。”太后冷瞟我一眼道。
我心中一沉,顿觉昏眩又上了我的身。
见我不作反抗,太后笑意又浮,把我再度拉回椅子上坐下:“你确实该谢谢舞儿,若非他的存在,恐怕麒王不会这么快就翻你的牌,男人啊,果真不刺激不行。”
我怔住,睁大眼睛紧盯住太后,太后掩嘴而笑,根本不理会我的目光:“城儿,别忘了本宫招你进宫的目的,好不容易熬到了今天,莫非,你想前功尽弃?”
她根本不给我丝毫反驳的机会,直接命人拆了我的发髻。
头上忽然的松垮,随之飘下的,是我乌黑如夜的青丝,瞳雨细心为我盘了好久的发,终究还是在太后的一声令下彻底消失,原来,我这个皇后,竟连自己的头发都作不了主。
我扯出丝笑,看着他们将好多金银铜饰堆砌在我的发上,那种感觉,就好象在打扮一个没有感情的娃娃,什么也作不了主的娃娃。
原本还有机会与他成为过路之人,说不定哪天他掌握实权,我还能狠下心来离开他,就当自己从与他相遇过,我仍是草原无拘无束的鹰儿。
可如今,有了**上的纠缠,我当真还能洒脱如从前么?
“启禀太后,麒王已议完国事回殿,托奴婢来问问,这边皇后娘娘可否已准备妥当。”
那是天涯殿的宫女,我一眼便认出了她。
“你回去转告王儿,快好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太后笑脸盈盈,甚是高兴的模样。
我皱眉,望了眼镜中的自己,略一沉思,伸手一把抓住那只正在替我盘发的手:“不要盘了!”我硬生生地将那宫女的手从我发上扯开。
“城儿,你这是何意?”太后的眼光又犀利起来。
我站起身,对上她的目光浅笑道:“反正呆会也要拆的,盘太好,万一拆起来麻烦,反到误了心情。”
太后略怔,目光却不如刚才那么犀利了。
我又望了眼她替我安排的衣袍,件件华丽眩目,可我不想穿,甚至连多看一眼的心情也没有:“太后,我只有一个请求,请你满足我好么?”
“说。”太后简言。
我回眸,望着她道:“我想穿母妃为我做的衣服,其他人的衣服,我不穿,硬逼着我穿,我绝不合房!”
这算不算是我对她的第一回忤逆?我微笑,看着她瞳眸里一晃而过的惊疑与怒意。
“好!”半晌,她冷声答道。
我拂身颔首,算作答谢。
玉儿懂我心思,我稍一提示,她便点头离去,再回来时,手里捧着一件雪白的长纱裙,裙角绣着栩栩的梅。
我穿上衣服,只是草草将发盘了环,然后,便踏上了去天涯殿的路。
路上,我看见灸舞仍站在长廊上,我望他一眼,脚步未有任何停留。
这是母妃特地为我作的及笄时该穿的衣服,她好有先见之明,将我的身材尺寸估量的分毫不差,我静静走在小径上,经过了芳草居,经过了寂雪宫,经过了书阁,经过了池塘,那些曾经与灸舞一起度过的美好回忆如今已无法再存于我的脑海。
远远地,我看天涯殿的宫阁静静立于夜空帷幕之下,庄严而辉煌,辉煌而寂寞。
惨白的大道通往大殿中央,犹如波浪般,侍卫宫女们随着我的脚步跪叩而下,而我的心,也如波浪般时起时伏,或是欢欣,或是紧张,无论什么样的感情,在我走到殿门前的那一刻,全都化作了莫明的不安与苦涩,如同夜鸟悲凉的歌声,苍茫在我的身体。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