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珊儿辩道:“我从不说假话,你不相信就算了……”
那老人全神的听了听,问道:“那么你是怎么会找到这‘沉云谷’‘玉泉洞’的呢?”
珊儿叹了一口气道:“我哪里会找这什么洞?我是在上面摔下来的…!”
那老人一听珊儿之言,似是不信,问道:“你从上面摔下来,这上面有洞吗?”
珊儿道:“我真的是从上面摔下来,不过我连上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所在。”
这老人忽又怒道:“我不管你是在何处来,现在我要你立刻离开此洞。”
珊儿心道:“这个人倒真的奇怪,刚才是你要问我,现在却又说不管从何处来了。”沉吟了片刻道:“我什么方向也不知道,你叫我到哪里去…?”
那老人的头又偏过来望了望,道:“那么你不想走了?”
珊儿被他一问,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停了好一会,才幽幽答道:“我没有地方可去,到哪里也是一样……”
她这几句话,说得哀惋幽怨,那老人白眉轩动了一下,点了点头,呵了一声,忽又温和的道:“我听你的声音,你是不是只有十五、六岁?”
珊儿应道:“不错,你猜对了。”忽然她心中一动,暗道:这人真奇怪,明明看到了我,却说听我的声音?她不由咕嘟了一声!
那老人突然冷沉的道:“怎么,你心里可是在骂我吗?”
珊儿道:“你又没有骂我,我怎会骂你呢?”
那老人道:“纵然是没有骂我,也必定在心里计算于我,快照实说,不然我老人家可要动火了。”
珊儿想道:这个老人家,真是疑心太重了,怎么硬说我骂他呢?当下答道:“我没有计算你,我只是想,你明明是看到了我,却说是听到的……”
那老人一抖满头白发,怒道:“这还不是在骂我吗?”
珊儿不服道:“这怎能算是骂你呢?”
那老人喝道:“你难道不知我老人眼睛看不见吗?”
珊儿原是不喜说话之人,这时被他一逼,只得应道:“我又不知道你是谁,也从来没有见过你一面,我怎会知道你看不见呢?”
那老人不待珊儿话完,喝道:“难道你也看不见我吗?”
珊儿道:“我看到你,又怎能知道你看不见呢?”
那老人伸出手来,指着珊儿,道:“既是看到了我,还看不出我的眼睛吗?”
珊儿瞧了瞧那老人,道:“你满脸都长着胡子,什么也看不清,我怎会看出你眼睛看不见呢?”
那老人又斜着头,朝着珊儿像是看了一阵,又彷佛自己在出神,他沉静了片刻,抬起双手,在脸上摸着那蓬松的银髯白须,渐渐地双手抖颤,忽然仰身张口,一阵狂笑,狂笑里含着无比的愤恨与哀伤,在这深幽幽的石洞里,这阵狂笑,引起嗡嗡的回响,震荡得这座洞壁,似是要坍倒一般。
珊儿被这老人笑得怔在一处,双手掩着耳朵,一双秀目却呆呆地盯注在老人脸上。
那老人狂笑了一阵,心中似是畅快了一些,收佥起笑声,低低的道:“你不要怕,这倒是我错怪了你…!”
珊儿见他忽然声音变得大是柔慈,接口问道:“那你刚才为什么这等大笑呢?难道你…?”
那老人唏嘘了一声,黯然地道:“唉,老夫方才何尝是笑呢……这些心中酸辛悔恨之事,不说也罢,说出来,你小小年纪,也是无法了解……”
珊儿点点道:“是啦,你这位老人家必定是有什么伤心之事。”
那老人道:“老夫纵然有伤心之事,也不是你所能体会得了。”
珊儿看着那老人满头白发,一身褴褛,不由得大生怜悯同情之心,叹了一声,道:“你这位老人家,不要看我年纪小,不懂事,唉!其实我也是很可怜的,别人的痛苦,我一定会知道的…。”
那老人奇道:“你这等小的年纪,难道还会有什么伤心之事吗?听你口气,说得倒是极为忧怨,小娃儿,你且说说看,你有什么伤心之事。”
珊儿被他一问,心中想道:“我自己身世,告诉你又有什么用呢?你一个孤苦的瞎老头,落得一个陷在这荒山绝洞之中,也许比我更可怜……”
那老人不见珊儿回答,又追问道:“小娃儿怎的不说话了呢?……噢!老夫知道了,想必你是一个孤苦无倚之人,可是吗?”
这个脾气很冷怪的老人,这几句话,说的温柔至极,加之他那低沉苍老的声音,听起来更是令人伤怀,珊儿不由得心中一酸,哽咽着应答了一声,道:“你这位老人家,这大的年纪,一个人在这洞里,真是可怜……”
珊儿话尚未完,方才还极为和蔼的老人,突然又暴怒道:“好呀,你又来说我可怜了,难道你也是想来害我的吗?……”衣袂一闪,人已随话音而起,不要看他眼睛失明,但方向拏的却十分准确,人一落地,右手已发,一把正巧扣在珊儿左腕脉门。
这突来的举动,快逾电奔,力道尤强,珊儿痛得“啊呀!”一声,要想振臂挣扎,但一条左臂,却是麻麻的,用不上劲道,心中似觉不解,喃喃的道:“啊!这老人家也会武功吗?”
那老人听得大感意外,不由一怔,顺手一带,珊儿身子一偏,正好面向着他,那老人微歪着脸,对着珊儿问道:“老夫身负绝世武功,你还不知道吗?”
珊儿忍住痛,摇摇头道:“我怎会知道你会武功呢?你又不曾告诉过我…。”
那老人不待珊儿话完,手指微微放松,卸去强猛的力道,声音又很柔和的道:“那么你确是无意到此,不是她指使你来的了!”
珊儿被他这一问,更是莫名所以,不觉笑道:“我看你这位老人家,想是年纪太老了,你说的话,我愈来愈不懂了,我要不是大意跌进来,怎会跑到这个洞里来呢?再说谁又知道这洞里还有人?谁又会叫我来呢?”说着,自己更觉好笑,又笑了一笑。
那老人点点头,脸上肃杀冷峻之气渐渐佥去,和婉的道:“那是我错怪了你。”转脸对珊儿又似望了望,道:“小娃儿,我问你,怕不怕我?”
珊儿原是心地纯善的小姑娘家,当她进洞见到这老人之后,心中便很怜悯他,这时他问怕不怕他,便很坦实的道:“我不怕,你这位老人家一个人在这洞里真是很可怜。”言词之中,充满了赤子的慈爱之心。
那老人“哦”了一声,道:“小娃儿,你怎会一个人来到这里,你的家呢?”
珊儿幽幽的道:“我已是没有家了!”
那老人忽然变得慈蔼起来,摸摸她的秀发道:“唉!可怜,可怜,难道你一家是被仇人所害,你一个人逃出来的吗?”
珊儿眼睛一红,哽咽着答不出话来,只微微点了点头。
那老人就彷佛看见珊儿的动作一般,嗯了一声,道:“你肯不肯把你家遭变故,与仇家之事,告诉于我?”
珊儿道:“此事我知道的也不太详细,只知道我父亲为救人得罪了‘陆地神魔’后来被‘陆地神魔’所害,我母亲现在不知下落,我在难中被人所救,别的就不知道了。”
那老人喃喃地道:“‘陆地神魔’这名字老夫没有听到过。”
珊儿惊奇的道:“‘陆地神魔’你不知道?他是个很厉害的凶人!”
那老人笑道:“这等后生小辈,老夫怎会知道……小娃儿,你姓什么,你父母是什么人?难道一个亲人也没有吗?”
珊儿道:“我姓白,叫玉珊,人家都叫我珊儿,我爹人称‘玉昆仑’白涛,我娘姓唐,如今我虽有一个外公,但却不跟我们走动,也不管我们。”
那老人道:“那是为什么?”
珊儿脸上微微一红,道:“他不喜欢我爹我娘。”
那老人道:“他叫什么名字?”
珊儿道:“外公叫‘东岳散人’唐一民。”
那老人点点头道:“这孩子竟也是个怪人。”
珊儿一听这老人竟称自己外公,叫孩子,心中大为不解,问道:“你认识我外公吗?”
那老人拂髯一笑,道:“老夫不认识他,却见过他两次,那时他还没有你大呢,我问你,唐天峨这个人你可听说过?”
珊儿道:“我自然听说过,那是我外祖公。”
那老人道:“这就是了,我跟那个老怪物倒是朋友。”说罢哈哈大笑一阵。
珊儿道:“我外祖公老早就去世了,那你老人家今年不是要快一百岁了?”
那老人道:“老夫原是早就该死的人了,但有一件心愿未完,所以还偷生世间,在这洞中苦渡岁月……”
珊儿听的叹息了一声道:“但不知有什么事,使你这等记在心中?”
那老人嘿嘿一阵怪笑,笑声中满是愤恨之情,道:“一错已足铸恨千古,何况老夫身遭两件恨事。”转脸又朝着珊儿注视了一下,道:“唉!多年前的往事,对你这小孩子家说也没有用……”不觉深深叹了一口气。
珊儿道:“既然不肯对人说,那你一个人留在洞中,又有什么用?”
那老人沉吟了一会,道:“你身负血海深仇,还想不想报雪?”
珊儿道:“父仇不共戴天,自当要报!”
那老人道:“依你适才所言,你杀父仇人‘陆地神魔’是个厉害人物,武功定是不弱,你既然要报仇,就非学得出众的武学不可。”
珊儿点头应道:“那是自然啦!”
那老人道:“现在我要教你绝世武功,你肯不肯留此学习?”
珊儿道:“我是无处可去之人,我方才看到你这样一位老人,心里就觉得很可怜,本就想留下来照顾你一段时日的,现在既是你老人家愿教我武功,自是更好了。”
那老人一整脸色道:“如若想跟我学艺,必先答应我三件事,你能不能答应?”
珊儿道:“只要我能做得到,我都愿意为你老人家去做。”
那老人点头道:“第一,老夫一生立誓不收徒弟,你不能称是我门下,也不准称我师父,不过我对你很是喜爱,将来有一天我们重入江湖,你称我老爷爷就可。”
珊儿笑道:“你老人家已是年届百岁之人,跟我外祖公是朋友,我称你老爷爷自是应当。”
那老人道:“第二,万一我不能重出江湖,你必须答应替我完成两桩事。”
珊儿道:“你老人家对我这样好,不要说只有两桩事,就是十桩百桩事,也是应当去做的。”
那老人道:“难得你有这番心意,但望你能守此不渝。”顿了顿,接道:“方才我已对你讲过,我偷生世间,就是因心愿未了,我这心愿,第一是你要能替我把流入江湖的‘神龙’‘飞虎’‘灵蛇’三部宝籙收回焚毁……”
珊儿道:“这是什么东西?要到何处寻找?”
老人摇头阻止道:“你不要急,只要你答应了我,此事自会慢慢的告诉你。第三是你要答应我,亲手去杀死‘九阴蛇母’莫幽香……”
珊儿睁大了眼睛,道:“怎么,你也要杀‘九阴蛇母’吗?”
那老人道:“除了老夫之外,你还听过谁说要杀这贼人的?”
珊儿道:“我听那位救我的醉师叔,和师父说过,他们都要杀她的。”
那老人惊讶的问道:“你师父是谁,你醉师叔又是谁,你既有师父,为什么又跑出来呢?”
珊儿道:“我师父是‘寒云谷’‘静心庐’师讳静心道姑,醉师叔是‘江南醉儒’……”
那老人一听珊儿提到静心道姑,不由脸色一变,白眉轩动,重重的“哼”了一声,一把抓住珊儿,道:“想不到你竟是她的门下,那……”说到此处,身上一阵抖颤,手又慢慢松下,喃喃地道:“唉!一错何能再错?此事已是老夫失策,与后辈何干?”
珊儿看着这它人忽怒忽悲的举动,心中甚是迷惑?但又不好相问。
那老人喃喃地自语一番,又朝着珊儿,道:“想不到你竟也是我黄山传人,珊儿,你可知道老夫是谁吗?”
珊儿摇摇头,还未出声,那老人已接着道:“难怪你不知道,我问你,你可曾听见你师父谈过你师祖‘黄山三友’吗?”
珊儿道:“曾听师父、师叔们谈过。”
那老人道:“那么你可听说过‘千愚书生’姬风的名字吗?”
珊儿道:“那正是我师祖……”
那老人急切的追问道:“你师父他们对他如何说法?”
珊儿道:“尊长之事,晚辈不便妄言,不过师父师叔对姬师祖的武功智慧极为叹服!”
那老人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的道:“我知道,他们一定恨我,一定恨透了我……”老人恨恨的抬起右手对自己头上击了一下。
珊儿心里明白,上前拖住他的右手道:“你老人家就是我师祖吗?”
那老人含忿的点动着白发蓬乱的头,道:“不错!不错!我正是你那被人唾骂的师祖,好孩子,我过去的错处,不说想必你也知道,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收回那三本宝籙的道理。
唉!过去的一件错事,使我心灵上受了这多年的痛苦。”说着,脸上竟滚下几点老泪,声音更是低哑…。
珊儿看是很沉静,其实感情最为脆弱,一见“千愚书生”老泪滚滚,自己竟不由自主的也热泪盈眶,她牵起衣襟,为“千愚书生”擦了擦眼泪,温柔的道:“师祖!不要想过去的事了…。”
“千愚书生”道:“傻孩子,这是我平生恨事,怎能不想呢?孩子,你当那师祖已死了,不要叫我师祖,就叫我一声爷爷,我反而心安一点。”
珊儿为了不使这老人家多伤心,忙的转变话题道:“爷爷!一个人在洞中,吃什么呢?”
“千愚书生”道:“在我眼睛未瞎之时,吃的自是不缺,眼睛坏了以后,就全靠这东西维生了。”顺手在身后石上摸出一条长约六寸长的小鱼。
珊儿道:“你就这样生吃吗?这鱼儿是哪里来的呢?”
“千愚书生”叹道:“苟且世间,哪里还顾到生吃熟吃,只要能以果腹,也就是了,如若不是上苍给我这道山泉,我也早就已是白骨一堆了。”
珊儿道:“这鱼儿,你是怎么捉的呢?”
“千愚书生”扶着珊儿肩头,随手取过一根细细的竹枝,向那山壁泉水处走去,道:
“想不到老夫在双目失明之后,为了求生,竟给我练出一种神奇的工夫,你看水里,待老夫捉条鱼儿给你看看。”说时斜耳倾听。
珊儿看着水里,这时正巧由上游之处,游过来一条四五寸长的鱼儿,那尾鳍在水中轻轻摆动“千愚书生”竟能听出这微弱的声响,突然长竹枝在水中疾点,不偏不倚,准准地截在那游鱼的头上,轻轻地把竹枝一收,对珊儿道:“你看到没有,老夫眼睛虽然失明,但这根竹枝,却是百发百中。”
珊儿道:“以后爷爷可以不用操心了,也不用尽吃这生鱼,我可以去采些?子,打点小兽回来弄给你吃了。”
“千愚书生”慈祥地摸抚着珊儿秀发,笑道:“只是累了你了!”
珊儿和婉的道:“我年纪轻,不会累的。”
“千愚书生”拍拍她肩膀道:“好,咱们由明天开始,爷爷就教你功夫。”
这位六十年前的武林怪杰,深悔一生因孤傲而铸成的大错,哪知隐迹洞中,又遭到一大变故,双目失明,内心痛苦,悲忿更深,心情也变得喜怒无定。是以珊儿入洞之时,他还是那种忽喜忽怒的态度,但是这时“千愚书生”已是年届百龄,潜在的人性,更易于表露,因而他与珊儿相处半日谈了许多话之后,老年人应有的慈祥,便表露无遗。这一老一少之间,真的发生了祖孙般的真情。
第二日,珊儿很细心的将一处洞口出处,整理乾净,自己出去跑了一周,认了认方向,又背了一捆茅草回来,垫在大石板上,作为倚卧之用,对“千愚书生”伺奉得极是周到,老人家自是万分欢喜。
老人对她既视为自己儿孙,便决心把自己的绝世武学,倾囊相授,当晚,就由导气静坐内功教起,希望把她造成一个内外兼修的高手,来完成自己的心愿。
时日在不知不觉的安详中过去了,珊儿时常搀扶着“千愚书生”到外间散步,走动走动,这老人双目虽盲,但武功实在盖世,依然步履稳健,在崎岖的山岭里,依旧矫捷轻灵,老人一高兴,珊儿就追赶不上。
有一天两人不知怎么忽然谈到老人的眼睛。“千愚书生”深深一叹,道:“只要老夫三寸气在,必手刃‘九阴蛇母’这贱人。”
珊儿撒娇道:“爷爷!你为什么不肯把这事告诉我呢?你一定不是真的喜欢我……”说着倚在他怀里,闹个不休。

“千愚书生”被她纠缠得乐不可支。笑道:“好好好!你不要闹了,让我告诉你吧!”
珊儿道:“好!那么爷爷快说。”
“千愚书生”沉思了片刻道:“你听我慢慢的说,我自从一怒下别了二友,其实,我并没有离开黄山,就找到这人迹不到的‘沉云谷’住在这‘玉泉洞’里,一心还想潜研出惊世的武学,后来手着龙、虎两部宝籙,使二友中毒身亡,当时我一点也不后悔,接着又继续钻研另一种武功,后来又写了‘灵蛇’宝籙,约莫在二十年前,我因修为走火入魔,双脚瘫痪,僵坐此洞,自分必死,也是跟你一样,有一天突然一条大蟒爬进洞来,而且还负着一个女人。”
珊儿道:“那一定是‘九阴蛇母’了。”
“千愚书生”笑道:“不错,正是这贱人,这时我虽是走火入魔,但神志依然清楚,还是能说话,同时,我身旁炼了不少丹药,等这贱人醒来之后,我就问她是什么人?怎么会被大蟒驮进洞来,她倒也实在,便真真实实的告诉我说:‘她叫莫幽香,因被黄山后人罗乙真打伤坠落深崖,但却不知什么大蟒不大蟒。’当时我还很恨黄山传人,所以才叫她负伤爬到我身边,取了丹药,慢慢的医好了她的伤势,起初这贱人对我倒也照应得十分周到,什么事也都肯听话,当时,我一方面心中妒恨黄山上二位老友的意念未消;一方面也因她对我太好了,而我也因久不履江湖,对江湖上一些新人新事知道得太少,因之大意成恨,竟口传了她不少武功口诀……”
珊儿听得很是出神,突然问道:“那你老人家为什么又要杀死她呢?”
“千愚书生”道:“也是我自己大意,也可说报应循环,冥冥中早已注定,我当时虽然走火入魔,但我自信只要苦熬两三年,必能复元,哪知她在得悉我的真情之后,就心存歹毒,一面对我更是周到,一面就存心注意我的身体变化,与我珍藏的物件,并套我的口气,侦查三部宝籙的妙用与所在。”
他说到此处,顿了一顿又道:“老夫自信是聪明绝顶的人物,对任何事,任何人的一举一动,无不洞悉先机,但是此番走魔,有许多地方,竟是浑沌不智,一些事情我竟全盘托出的告诉了她。”
珊儿道:“想必她知道爷爷的珍藏之后,偷偷拐跑了?”
“千愚书生”一翻两只白洼洼的眼睛,咬牙道:“如果偷走我的东西,我何必要手刃其人,这贱人不但偷走我最后一部心血的‘灵蛇’宝籙,而且竟下毒手,要毁去老夫的双眼,还打算弄哑老夫,以灭口证,其心真是毒逾蛇蝎。”
珊儿愤愤的道:“爷爷待她这样好,她竟如此昧天良,真是该杀,那她怎样敢对爷爷下手的呢?”
“千愚书生”摇头叹道:“也是老夫命该此劫,有一天老夫心里很感舒畅,四肢血脉,彷佛甚是和畅,我一时求之过急,就试行运功,想藉自己修为,来打通两腿的**道,哪知不试尚可,一试之下,人竟昏厥过去,这贱人却趁这机会,把‘灵蛇’宝籙,和一些丹药取了,又用重手法点盲老夫双眼,她正想点我哑**之时,我竟痛醒过来,心里虽知已睁开双眼,但一片漆黑,而且两眼如锥刺的疼痛,当时我还不疑心是这贱人所为,只道仇家寻仇到此,事已至此,只得把心一横,拚耗真元,猛力发出一掌,击退来人,这时这贱人才发话。”
珊儿道:“她说什么?”
“千愚书生”道:“说来真是令老夫恨死,这贱人说:‘千愚书生!你自命是一代天骄,武林无敌,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你苦心潜研的武功**,却全为我所有,今后江湖上该让我莫幽香出头了,今天你虽然击了我一掌,我不记恨于你,但你双眼已瞎,留你在世上也没有作用,我之所以不取你老命,也就算报答你了。’这贱人就这样逃出玉泉洞,使我渡了多年不见天日的日子!……”
珊儿道:“难怪我进洞之时,爷爷那么不放心呢!”
“千愚书生”道:“非是老夫不放心,我只道这贱人心还不死,派人前来查探于我。”
珊儿忽似想到什么似的道:“近来江湖真的已有‘九阴蛇母’重出的传闻了……”
“千愚书生”急道:“你这话可是真的吗?”
珊儿道:“自然是真的。”于是把在“静心庐”与“白象崖”听到的一些话,详详细细的说了出来。
“千愚书生”道:“想这贱人必已练成我宝籙上的武学,珊儿,从今起,你要听爷爷的指导,我要把在这洞中默化出的武功教导于你,好使你有能对付那三部宝籙上的武学。”
自此以后,珊儿便伴着一代奇才的“千愚书生”留在这“沉云谷”“玉泉洞”。
由“千愚书生”传授她绝世的武功不提。
第二十八回
伐毛洗髓玉琪服灵药
追源溯往和尚说真情
“瞎仙铁笛”罗乙真,领了前辈大侠“一指镇江南”万楚崧宏普大师,来到黄山,自是一件难得之事,尤其是这位宏普大师,竟然是傅玉琪的外公,此事就更为奇巧,在傅玉琪的记忆里就记不清有这一位外公,仅听家中之人提过一、二次,想不到今天竟见到这位唯一的亲人,在他心里真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几人转翻过几道山谷,眼前便是“白象崖”迎面走出了静心道姑、“圣手医隐”陆天霖、“虯髯神判”龚奇和“金翅大鹏”方云飞,静心道姑身後跟著猩猩、狮子。
静心道姑却不认识宏普大师,但一见来人那种仁慈庄穆的法相,已知是位前辈高人,忙的稽首让道。
众人进屋之後,自有傅玉琪、贞儿奉茶。
“圣手医隐”陆天霖一见老和尚,不由心头一怔,望著他发呆,看了一会儿,霍然抢步上前,拜伏地上,惊喜的道:“万老伯还识得小侄吗?”
宏普大师点点头,合掌微笑,道:“阿弥陀佛!想不到再世之人,此时此地,还有缘碰到你,难为你还认出老衲,唉!老衲已是红尘世外之人,你还讲这俗套什麽,快点起来。”
陆天霖依言起身望著老和尚沉思了片刻,道:“拜别仙颜,转眼已是三十多年,想不到……”他原想说,想不到再能拜见,但一想,如若这等说法,必然要牵出他突然绝迹江湖之事,似是大为不便,连忙收口,道:“想不到晚辈两鬓已灰,马齿竟已六十有一了。”
宏普大师道:“人间岁月,原就是如白驹过隙,数十年来,不但老衲忘了人间,恐怕人间也早就忘了贱名了。”
“江南醉儒”一旁说道:“哪里!哪里!老前辈侠风义行,武林同道莫不敬仰,时被晚辈们引为风范,哪里就敢忘了呢?”
宏普大师微微摇头叹道:“侠风义行,老衲何敢克当?蒙武林同道错誉,老衲更感汗颜。”说至此处,顿了一顿又道:“此番老衲重履江湖,少不得还要请武林朋友替老衲主持公道呢!”
“江南醉儒”脸色一动,道:“以老前辈德望,当代武林,谁不敬仰?有什麽事只须吩咐一句,自有晚辈等效力,何劳您老人家亲自移驾呢…?”
宏普大师寿眉一轩,呵呵笑道:“如若事情不太棘手,老衲又何苦再蹈这争胜斗霸圈子呢?只因对方乃是一代魔头,老衲是当事人,也是见证人,除了老衲他还有三分忌讳,别人就无法管得此事了!”说著望了望“瞎仙铁笛”。
“瞎仙铁笛”接口道:“此事说来话长,慢慢的自要交代,咱们以後再作详谈吧!”话毕,又把静心道姑等人一一引见。
“虯髯神判”因为有师长在前,半晌不插一句言语,这时恩师一引见,忙的开口拜道:
“晚辈龚奇与老前辈叩安。”
“瞎仙铁笛”一听“虯髯神判”竟然开口说话,任他定力深厚,也不禁惊呆在当地!
“江南醉儒”望著陆天霖,道:“陆兄果然堪称杏林神手,龚奇的伤害,已著手春回了?”
“瞎仙铁笛”转脸望著“圣手医隐”陆天霖,抱拳一揖,道:“奇儿的伤残,多蒙陆兄惠施妙手,老朽实是感激不尽……”
“圣手医隐”陆天霖,不待“瞎仙铁笛”话完,忙的抱拳肃容道:“罗大侠如此说来,实使在下愧死,想老前辈救人於危,琪儿托庇门下,替傅家保留了香烟,这等天高地厚之恩,不用说我二弟在泉下感恩不尽,就是在下,也是没齿难忘……”说著转脸望了“虯髯神判”一眼。接道:“奇师兄之伤,也不过是机缘罢了,我又何德何能?劳你老人家这般夸赞,实在更使我寸心难安了。”
静心道姑在旁对“瞎仙铁笛”道:“陆兄也不是外人,你怎麽尽管和人客套,岂不怕被长辈见笑吗?”
“瞎仙铁笛”实因遽见“虯髯神判”伤愈,心中自是万分激动,他原想再说几句话感激之言,但经静心道姑如此一说,只得把到了嘴边的话,重又咽了回去。
宏普大师低低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道:“行侠仗义是武林英雄所为,苦海普渡乃是佛门因果,短短人生,能行善济人总是好的,就如同罗大侠一般,当年救琪儿小命,也正是本著侠义之心所作,哪里会考虑到什麽祸福利害呢?”
当场诸人,听宏普大师如此一说,都不由得朝著傅玉琪望了一眼。
宏普大师虽是方外高人,但他当年亦是性情中人,这时乍见傅玉琪,也不免兴起了一阵伤感,他自觉年已近百,就留下了琪儿、慧儿这两个孤苦无依的孩子,而自己虽然跳出红尘,可是到头还是无法太上忘情,勘破“情”字关,为了当年自己的一段公案,又要重临江湖,跳入是非之场,真是:“凡事皆定数,半点不由人……”
想到这里,宏普大师望著傅玉琪,道:“琪儿,你到这边来。”
暗玉琪虽未曾见过这位外公,但是一种藏蕴内在的天性,就在宏普大师这声慈爱的唤召之下,油然而生,他应了声,柔顺的依言走到宏普大师跟前。
宏普大师伸手拉著傅玉琪的手,轻轻摸抚了一阵,道:“琪儿,你可知道我为什麽又要重来这烦嚣的尘世吗?”
这话问的似太玄虚,傅玉琪听得睁著一双星目,却答不出话来。
宏普大师微睁善目,环视了四周一眼,叹了口气,道:“此番我重入江湖,是为了你们兄妹,也是为了自己了断一段久悬未决的公案……”
暗玉琪久埋心底的心事,经宏普大师几句短短的话一引,立即被引发起来,盈盈热泪的道:“琪儿在此,上蒙恩师恩兄爱护,视为自己子弟,所以琪儿一切均好,只是身负血仇,坐寝难安,此次外公下山,望能指示琪儿,早日手刃亲仇。”
宏普大师,点头道:“唉!你也不要著急,你的血海深仇,自是要雪,只是对方身份地位,都至为奇特,报仇二字,谈何容易?”说著转脸望望陆天霖、方云飞,道:“如果对方是易与的,那你那二位伯叔,早就饶不了他,只是对方太难对付,近年来我也风闻到许多之事,所以这才决定亲入江湖,把这件事作一了断,免得我一旦撒手西去,到那时,这事就永难大白了。”
“圣手医隐”陆天霖望了望傅玉琪,惊喜道:“难道你老人家此番是为二弟的事而来吗?”
宏普大师黯然点了点头,道:“虽可说是为了他,但此事实种因於老衲……”他长长叹了口气,又道:“此事说来话长,以後咱们自是要慢慢详谈。”
众人对这位前辈高人,自然是信赖得很,见他如此说法,也就不再追问。
宏普大师又抚摸著傅玉琪的手臂,说道:“听你师父告诉我,说你得到武当前辈大侠‘云里神龙’老前辈的无价玉宝,这也是你的造化,不过此药的服法却不同寻常,好在你大伯医理精博,再加你师父和我相助,量来不致白白蹧蹋这件宝物,改天我们当照应你服用,但望你以後,善自作人,不要有负这位前辈的苦心。”
“江南醉儒”在旁道:“敢问老前辈,难道这‘玉溪真人’老前辈的灵药,另有服法吗?”
宏普大师道:“我对医理,原是一窍不通,只是近年来常参名刹,会到不少世外高人,才知道道家辟榖,食用黄精,并不是随意食用,而是另有用法,用之得当,功参造化,能收伐毛洗髓之效,用得不得其法,也不过跟普通食物一样,口进肠出,并无什麽特殊功效,同为一种药物,服用之法却大是不同,而功能更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了。”
“瞎仙铁笛”在武林地位,已是万人敬仰,行道江湖数十年,阅历也不谓不深,但这种深奥的学问,却还是第一遭听到,同时这事关系爱徒太大,所以很关心的问道:“晚辈们愚鲁,不知你老人家肯否指教,以广见闻?”
宏普大师,点头笑道:“这也算不得什麽天机,说说自是无妨,好在陆贤侄也在,如何服用,他定必知道。”
“圣手医隐”陆天霖,也不客套,欠了欠身,道:“小侄所知,也不过皮毛而已,说错了还望你老人家指正。”
顿了顿,道:“这黄精、何首乌,乃是山灵所锺,功能益气轻身,如二物是千年之物,那就更是神奇,不过一般人食用的皆不得法,是以难望收效,原来这东西,吃下去之後,必须让它,穿行经脉之後,才能奏效,普通人吃法,无论他是膏、丸、汤、散,都是马马虎虎,吃下便可,这药物下肚之後,也不过是随著一般食物,同时经胃入肠而已,这等吃法,自是难以见功。”
贞儿在旁忍不住问道:“那麽到底该怎样的吃法?”
“圣手医隐”道:“食用此种药物,必须先饿上三天三晚,把他身体饿得十分虚弱,胃肠之内,点物不存,这时,再吃下药物,如此一来,药物才不致随著普通食物,匆匆而过,这才能慢慢的经胃,经肠,由胃肠把他的精华全部吸取,再分送大小经脉,如此一来,功用便不可同日而语了,这只是指普通的,一般食用黄精、何首乌而言。如像琪儿所得,那已是千年以上真物,更经‘玉溪真人’老前辈,精心提炼,更是难得,琪儿如能忍得三、五夜的饥饿,吃下之後,再请几位前辈,以内家真力一推送,那样一来,行经穿脉,就更加快速,这两种药物的功效,也就丝毫不会损失……”
“圣手医隐”说到此处“江南醉儒”忍不住叹道:“我穷秀才啃了这多年书本,几乎变成个书蠹了,但却差点做错了一件事,我原想在‘八义山庄’之时,就要琪儿服用了,亏得不曾孟浪,不然,岂不坏了事情?”
宏普大师接道:“这正是凡事莫非前定了,也该是这孩子的造化。”
转脸对“瞎仙铁笛”道:“老衲想趁近日无事,不如就照应琪儿把灵药吃了,以我数人之力,那更是事半功倍了。”
“瞎仙铁笛”笑道:“一切全凭老前辈作主就是了。”
停了数日,宏普大师、“瞎仙铁笛”、静心道姑、“江南醉儒”以及陆天霖等几人,照料著傅玉琪服下“玉溪真人”炼制的灵药。这几个武林高人,轮流以自身内家真元之气,把药力引导散发,遍及傅玉琪全身各处经脉,以及四肢百骸。
药力经这几位高手的内功一引,散布自是快速无比,穿流体内,使得傅玉琪忽冷忽热的在床上躺了三五天之後,才恢复正常。
宏普大师待傅玉琪复元之後,每日晨昏,必亲自督促他勤做功课,并传授他佛家内功心法。
转眼间,宏普大师已在黄山住了一月,这一日,大家闲话当今武林人物,由“九阴蛇母”谈到“东岳散人”又谈到“陆地神魔”邱三波,渐渐谈到“燕赵双凶”。
暗玉琪一听提起“燕赵双凶”不由脸色骤变,向著宏普大师道:“我一听双凶之名,心中便泛起不共戴天之仇,外公既是为此事,重莅江湖,就请你老人家早日带我前去,寻访仇家,手刃元凶,也好早雪此仇,以慰父母在天之灵……”
宏普大师沉吟了片刻,道:“琪儿,我既然为此事,重履凡尘,焉有不求早日了断之理,只是事情过於辣手,就连我也不能不予周详的考虑。”话到此处,倏然住口,沉思一阵,才道:“要了此事,就是对武林道上的朋友,也得大费一番周章,然後才能取信天下武林,到那时,我们才能算名正词严,否则,必将激怒天下武林同道,对咱们就大是不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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