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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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岳其实是个很有商业头脑的人。五年前弃乐从商,原本家底不薄,再加上一路狗屎运亨通,着实赚下了不少银子,连胡三秋都揶揄说我开了十多年火锅店还不及你卖六年药赚的三分之一。伍岳一本正经的说我们目的不同。你开火锅店是为了你的四川老婆,我卖药是为了赚钱。胡三秋不吭声,末了笑着骂了句你个死药贩子。伍岳严肃地提醒说注意是药贩子,千万别说成要饭的。
他们就这样嘻嘻哈哈地笑,笑了这几年,也许是年纪大了,总能想到年轻时候。十**岁的楞头青,怀揣着满腔热情,一边躲着校警一边在大学校园里张贴自制的演唱会海报——两个毛头小子,音乐就是他们的全部。从那时起,两人就奠定了愚公都移不动的坚定友情。
然而时过境迁,大学毕业,几年后胡三秋成家立业当爹爹,再也没有碰过音乐。他一个人坚守阵地,偶尔迷惑,但还是走了下去。走啊走,走到累的时候,想坐下来歇歇脚,看见陈箫冲他微笑。
陈箫。他避讳了五年的名字。
他想,或许有一天,他会疑惑地问陈箫是谁,和我有过什么样的过往。那时他垂垂老矣,身边的每个人都那样老去。他眯着眼,躺在院子里晒太阳,想了很久,都想不起陈箫到底是谁。
谁能知道,他现在多么迫切地期待着那天的到来。
可是,那天最好永远都不要到来。
陈箫,你现在在哪儿呢?肯定抱着肩膀,盯着我冷笑吧?笑我这么没出息,区区一个陈箫都忘不掉。
伍岳痴痴地眯着眼,嘴角扯出一丝微笑,却又迅速淡开。
“伍先生?伍先生?”旁边人轻声的呼唤将伍岳从沉思中唤醒。
“哦,不好意思。刚才说到哪儿了?”伍岳回过神,歉然笑着。
“如果伍先生没什么异议,就可以在订单上签字了。”对方代表微笑道。
“嗯,知道了。”伍岳提起笔,在200万的订单上签下名字。然后微笑着伸出右手,和对方代表握住:“合作愉快。”
又谈成一笔大买卖。不过伍岳却丝毫高兴不起来。他总觉得最近,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他一个人喝闷酒,一直喝到天黑。他头有些晕,思维却异常清醒。他迷迷糊糊地走在街上,低着头。周围的霓虹灯影闪着虚华的光,被他抛在脑后。
突然他慢慢停下脚步。他觉得这个地方似曾相识。五年过去,虽有改变,但依然是留在他印象中的影像。
易拉罐迎空而来,砸在他身边的女孩脸上。女孩大叫着,指着前方气定神闲的人。
陈箫,你不要那么看着我。
伍岳哑然咳着,笑着捂住脸。
“伍先生?真的是你!”

伍岳移开手,茫然四顾,看见一张儒雅浅笑的脸。
“李先生……”伍岳低声呢喃着。
“是我,真巧啊。”男人笑得很开心,不算年轻但相当端正的脸漾起淡淡的笑纹。
“今天的订单,多谢伍先生玉成。这对我们而言算一桩大生意呢。”李先生感慨道。
伍岳朦胧地歪着头。他头突然晕得很厉害,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晃动。他看见对方惊讶地扶住摇摇欲坠的自己,问:“伍先生,你喝酒了?”他想点头,又想摇头,却使不上力气。只能被对方扶着,架进附近的一家酒吧。
对方把他安置在一间幽静包厢的沙发上,要来了醒酒茶,热毛巾。伍岳怔怔地看着他,忍了五年的眼泪终于抑止不住滚落。
对方不知所措地用温热的毛巾抹着他的脸,等他平静下来。伍岳无声地哽咽着,手紧紧抓着对方的手。
曾经有一双手也这样温暖,然而却只能渐渐冰冷。而他,却没有勇气,再握住那双冰冷的手。
陈箫。我没有勇气面对你的死亡。在你离开之前,我先离开了你。
“伍先生,恕我冒昧,您是遇到什么不如意的事了么……”男人低声问道。
伍岳闭着眼,低头。好象是睡着了。
“就在这里,”男人缓缓回忆着:“五年前,我在这里遇到一个人,一个奇怪的人。他说他是个晚期胃癌患者,想在生命最后的时间里找个床伴。我当时很好心地向他推荐我们公司代理的一种抗癌灵芝类药物,却被他一杯子可乐泼下来,害我到洗手间冲了两个钟头。”想到这些陈年趣事,男人不禁露出微笑:“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他给我留下的印象却不是一般的深——当然被他泼可乐是其中一个原因啦。不过,那人给我的感觉很特别——人没有不畏惧死亡的。可他连这个畏惧,都是这么心安理得。五年时间了,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是否尚在人间。”男人深深叹了口气:“我永远忘不了他的名字:陈箫。”
伍岳静静地低着头,呼吸很均匀。李先生以为他真的睡着了,脱下外套披在他身上,轻手轻脚地离开。
伍岳笑。
陈箫。你看。你离开五年了,还有人记得你。
很多人都会记得你。被你踢中脸的那个女孩,被你泼了可乐的药商,帮你录音的音响师……你认识的,不认识的,认识你的,不认识你的,很多人,他们都还记得你。
你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你却依然活在他们的回忆中。
还有我和于风翔,我们两个爱你的人的回忆中。
陈箫。我爱你。终此一世。一世不够,再加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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