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那人不知被带到了哪个房间,楼道里空无一人。她三步两步冲进江队长的办公室,连声叫道:“那个骗子呢?刚才被抓进来的那个骗子呢?他人在哪儿?”
江队长被她突如其来且一反常态的这一举动吓了一跳,同时也被一阵旋风似的火急火燎弄得着实摸不着头脑。江队长站起身,跨前几步,不解其意地地看着她。刚才是带进来一个人,到底涉嫌哪种案件才刚刚开始审讯,怎么一口就让你说成了骗子?再者,手头的案子是不可以向局外人随便透露的,这是纪律。
此时此刻的方胜男,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一定要仔仔细细地看看那个人,面对着江队长先是诧异后又转为宽容的目光,她才发觉自己过于唐突,什么话也没有说清楚。
听清了缘由之后,江队长告诉她那人是昨天夜里从火车站抓到的一个行迹可疑的人。当时车站派出所的联防队正在例行查夜,刚拿过身份证对他多看了两眼,他便撒腿就跑。审了半宿,除偷鸡摸狗之外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但他坐卧不宁的神色明明白白地表露着远不是小偷小摸那么简单,极有可能与某一桩大案有牵连,所以便转到了这里,现在已经被带进了审讯室。
方胜男请求江队长,能不能让那人洗把脸。江队长点点头,让手下递进去一条湿毛巾,出来时再故意把门松开一条缝。
一条不宽的门缝正对着那人的脸。脸盘的主要部分基本去掉了污渍,露出了本来的眉眼。那人坐在一把椅子上,皱着脸,正将一副苦相对着审讯台。站在门外的方胜男认真地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和每一个表情。当看清了也终于认准了这副丑恶的嘴脸时,方胜男高兴得真想跳起来。做梦也没想过会有这样的巧事,居然能碰到这个十恶不赦的家伙而且又在公安局!兴奋过后,心里又委屈得直想哭。
“他就是电子城的那个骗子!”
方胜男看得真真切切,并且要求当面指认!
此人与海顺公司有关,江队长将那骗子带进自己的办公室,单独审问。
年轻人一见怒气冲冲的方胜男,当即垂下了头,供认自己曾经参与过的一场诈骗,被骗者就是站在他面前的方胜男,然后一五一十地交代了骗走那三十六万元的前后经过。
果然是海顺公司的阴谋,果然是孟经理的指使。当方胜男随着孟经理高高兴兴地住进电子城宾馆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那天,方胜男发现货柜车不够用,孟经理说是去运输行找车,实际上根本没去,只是打了个电话。那里的运输行多如牛毛,根本不需要货主亲自跑,只要给一个招呼,他们就会按时把货柜车开到货主指定的地点。当然,缺两辆货柜车是孟经理的有意所为,或者说是设置那个陷阱的第一个步骤。孟经理佯装去找车,实际上没走出多远便躲在了一个拐角处,见方胜男进了电子城宾馆,他立刻原路返回,钻进了这个年轻人的房间。这个房间是孟经理在几天前悄悄给他开的,在另一层,他一直按照孟经理的要求独自住在那里,吃饭也与其他人错开时间。孟经理用电话联系车的时候,这个年轻人就坐在旁边的沙发上。钱到手后,年轻人走出方胜男的房间刚下楼梯,一直等在那里的孟经理便接过了钱箱,轻轻走过去放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让他回到原来的房间等候。没想到,还不到一刻钟,孟经理便过来给了他两千块钱,要他立即走掉。当他经过大堂离开宾馆的时候,见门口围了一堆人,探头一看,方胜男正不省人事地躺在地上。他心里一慌,赶紧叫辆出租车溜之大吉。
从那一刻开始,他便一直担心自己卷入了一场命案,并且总觉得自己已经处在了警察的追捕之中。今天被带进刑警队的时候,见方胜男正坐在台阶上,心里禁不住就“咕咚”了一下。受害人已经坐在门前等着了,恐怕今天是在劫难逃了。可是他又发现方胜男看他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反应,甚至连一点点惊讶或者仇恨的神色都没有,只是好奇地望了望。他马上意识到事态并非那么严重,很可能方胜男是来办其他事的,碰巧在这里遇见了而已。他的心跳随即恢复了常态。从方胜男身边走过的时候,心里忍不住骂了声“倒霉鬼”。可是万万没有料到,方胜男会突然站在他的面前,这下真的在劫难逃了。
听完了这个骗子的交代,该明白的一切都已经明白,该证实的一切也都得到了证实。纵观整个过程,那个阴谋是从那天下午让方胜男点货装车的时候开始的,确切地说,郝董在写字间里通知方胜男跟孟经理到电子城采购之时,他们就已经迈出了险恶的第一步。
一桩心事就这样在不经意中轻松地卸去了,方胜男既庆幸又惭愧,她为自己不愿去东州感到惭愧难当。第二天上午,与烈日伴月约定的时间未到,她便提前来到了江队长的办公室,抄起墩布就拖地,拿起抹布就擦桌,把脸盆架上的毛巾和抹布也搓了好几遍。不一会,里外两间便魔术般地变得明洁无尘,光亮照人。干完这些,方胜男给江队长沏上一杯热茶,恭恭敬敬地端到江队长面前,轻轻地放在办公桌上。方胜男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劲,要为可亲可敬的民警多做点事。一看还有时间,又方兴未艾地说要去给刑警队的所有办公室打开水。
江队长连忙问她:“你是谁?”
方胜男答:“是您的亲戚呀。”
江队长说:“既然是我的亲戚,就该老老实实地在我这儿呆着呀,干吗跑到别的办公室去那么张扬?安顿过你的,要尽量少让人看见你。”
方胜男顿时红了脸:“哟,我咋给忘了,光顾着高兴了。”
“你也别过于不好意思,没有受过专业训练,能做得像你这样算是很不错了,以后多注意着点儿就成。”江队长笑着安慰安慰她,然后看看表,“今天的事情很重要,我们的人已经到了东州的预定地点,能不能顺利抓住那个烈日伴月,就看今天干得咋样了。咱们早些到机房,等着去。”
江队长带着方胜男刚要走,吴局长却推开门走了进来。江队长暗自叫苦:这人怎么总是在人忙三迭四的时候来刑警队,也不知又有什么鸡毛蒜皮的事儿把人缠得走不开。
这位局长现在已经不是代理局长,而是一个纯纯粹粹的局长大人了,随着“代”字的取消,过去每当见到人时常常挂在脸上的那种特有的谦和也一扫而光。这时他衣冠整齐,挺着笔直的腰板,一见江队长要离开办公室的样子,高声地说:“哟,这是要去哪儿呀,江队长?”
江队长耐着性子先向他行一举手礼,然后答道:“局长,我正准备上趟街,买几件衣裳。”
江队长忽然想到了街上的网吧。如果因为这位局长的干扰而不便在队里的机房与烈日伴月准时见面,就以上街买衣服为名,到某一家网吧的包房去。
局长似乎没有听见他的回答,右手简单地抬到耳边算是回礼,目光盯着方胜男提出一个新的问题:“这个姑娘是谁?”

江队长刚要说,这是我的一个亲戚,方胜男却抢着开了口:“我是来找我大哥的,想让他帮我找个工作。”一边说,一边以非常亲昵的动作抱住了江队长的一只胳膊,并紧紧地依偎着,“局长,我认识您。您不是那天去过我住的地儿了吗,这么快就忘啦?”
尽管方胜男根本不清楚市局的内部情况,但见人就以江队长给她规定的身份出现,是最起码应该做到的,况且刚才明明是准备去机房,而江队长却说去街上买东西,她就觉得更应该如此。
江队长对方胜男的表现很满意,但同时又是暗暗一惊:原以为这次做得够机密,没想到却让这位局长大人注意到了,而且还摸到了宿舍。
于是他装作十分随意的样子,拿出兄长的腔调责备方胜男:“瞧你这张嘴,快得了不得,咋说都改不了。”
“没关系,没关系。”吴局长拍拍脑门,“噢,我想起来了,你是和省厅那两个来基层锻炼的女同志住在一个房间的。对、对、对,你跟我说过你姓江,瞧我这记性。”
方胜男莞尔一笑,没说什么,江队长则单刀直入:“局长,有何指示?”心里想,无论你说出什么来,我都必须找个理由立即出门,等抓住了那个烈日伴月再来让你纠缠。
吴局长绷着脸,说:“也没啥事,就是来问问9.12那个案子咋样了。死者是个律师,事务所和他的家里人来打问过好几次了。有没有进展?凶手的线索找到了吗?”
江队长说:“目前还没有得到多少有用的线索,在高靖的房间里也没发现什么。”
方胜男听到高靖二字,愣了一下。心想,是她过去的男朋友高靖吗?还是同名同姓,或是音同字不同?尽管高靖的薄情寡意在方胜男的心里终生也不会得到宽恕,但高靖毕竟是她过去的恋人。此时的方胜男,在心里产生了无数个问号:高靖怎么会与刑事案有关?他聪明能干但又胆小怕事,什么时候变得敢触犯法律啦?莫非高靖就是那个死者?到底是怎么回事?方胜男想问个究竟,但又不敢随便插言,万一因一时的不理智而暴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岂不坏了大事!
江队长觉察到了方胜男的异常,因为方胜男在发愣的一瞬间出现了轻微的抖动,挽着他的那只手也紧缩了一下,而且变得有些僵硬。他以为方胜男从他的话里听出了这位局长不可信,随之想到了抓捕烈日伴月可能会不太顺利,她还得去东州做诱饵,因此觉得很紧张。
这个异常虽然不太明显,但说什么也不能让此时站在对面的吴局长有丝毫的觉察。江队长随即将身体轻轻一转,挡住吴局长的视线,同时双手自然地放到方胜男的两个肩头,面对面地说:“你先到沙发上坐着等一会儿,我们有工作上的事要谈。”说着将方胜男轻轻向墙边的沙发一推,然后转回身,将吴局长让到里间。”
吴局长今天似乎是专门来提问的,刚一坐定,立马转变了话题,问道:“梁副局长上哪去了?”
江队长笑笑,说:“不是他老家有事,回去了吗?怎么,没给您请假?”
吴局长又拍了拍脑袋,说:“咳,一见你就想起来梁副局长,你俩是好朋友嘛,结果就把他请假的事儿给忘记了,以为在你这儿闲聊呢。”
江队长笑笑,没吭声。心想,看你再问个啥?下一个问题,我回答你,再下一个我就不陪了。
没想到,吴局长停了下来,站起身说:“我是随便来这儿走走,不打扰了。”
此时的方胜男已经控制住了自己,见吴局长从里间出来要离开,热情地说了声“再见”。
江队长一直看着吴局长走出了刑警队的大门,才轻声地对方胜男说:“你刚才愣啥呢?去不去东州还不一定呢。”
方胜男说:“不是因为去东州的事。刚才您和局长说的是哪一个高靖?我过去的男朋友也叫这个名儿,不过他绝对不敢干杀人的事。”
江队长笑了,说:“原来是这个呀,真是个女孩子。那你说说他的情况。”
方胜男将过去的事情说了一遍,江队长一听方胜男的男朋友果真是案子里的高靖,而且住处也被海顺公司暗地搜查过,顿时吃惊不小。他对方胜男说:“你说对了,高靖没有触犯法律,也不会杀人,而是被人杀了。”
当方胜男从卷宗里看到死者在案发现场不同角度的照片时,不由得两腿发软,赶紧用手死死地撑着桌面。江队长看她脸色发青,额头渗汗,身体歪斜,立刻伸出两只有力的手臂,将她安置到旁边的椅子上。
“没事儿,江队长,没事儿,我只是有点儿吃惊。”方胜男轻声地说,“我可以听听详细情况吗?”
“可以。看来你是一个很重感情的姑娘。”江队长同情地看着她,“或许,这又是海顺制造的一起命案!”
高靖是一个月前被人杀害的。一位老农清晨去山上拣羊粪,在沿山公路走了一会,看见路边山坡的半中央趴着一个人,紧贴着一块凸石。他冲那人喊了两声,说早晨风寒,小心着凉,但那人没有丝毫的回应。老农再一细看,那人的穿着不像山里人,而且趴在坡上的姿势很死,顿时觉得不大对劲,连忙招呼来几个同村的人。大家一看,都愣住了——那分明是个已经死了的人。于是,赶紧报警。
刑警队接到指示,立即赴现场勘察。勘察的结果是,此人的脖颈有明显的勒痕,身体的突出部位有严重擦伤。衣着整齐,裤兜里有一钱包,钱包内有少量钱物,经查验,钱包内外均无他人指纹。可以断定,此人为他人所杀,并且可以排除杀人者图财而害命的可能。死者的钱包和衣兜内,分别装有身份证、律师证和几张完全一样的名片,其身份当天中午便得到了证实:高靖,男,二十七岁,死前为天问律师事务所律师。他的同事说,他手头并没有需要到达现场附近的案子,也不需要乘车经过沿山公路,因为他正忙活着一宗有关房地产的民事纠纷案,再过两天就要开庭。
种种迹象表明,发现死者尸体的地方不是第一现场。换言之,高靖是被人勒死之后,被抛至沿山公路旁山崖下的。山沟很深,是那块凸石挡住了他,而那片山坡上像这样的凸石并没有几个。由此可以断定,凶手是趁着黑咕隆咚的夜晚,将尸体由第一现场运至第二现场,然后抛尸的。由于此案的线索实在太少,而且基本与案情的实质内容无涉,所以至今未能找到凶手。
方胜男不寒而栗,愣愣地看着江队长,说:“从时间上看,这个案子就发生在我被你们从夕明湾救出来的第三天。”
江队长接过来说:“对!这恰恰又是孟经理大闹夕明湾之后回来的那一天。他中午回来,晚上高靖就遇了害。现在知道了高靖是你的男朋友,而且他对海顺公司的事情也知道一些,这就不能不让人产生某些联想了。”
方胜男唇颤声栗地叹口长气:“太可怕了!真没想到,他那么怕事,但可怕的事情还是落到了他的头上。”
江队长骂道:“这帮丧心病狂的狗杂种!”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