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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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凯国和技侦员很快从殡仪馆取到了所需的印记,返回厅里之后立即进入技术处理,不到一天的时间便分离出了许多个指纹。
戴辉从海顺公司以改版员工证件为名,巧妙地得到了一些人的照片还有自自然然地留在了照片上的指纹印迹。戴辉是挨个上前收取的,所以每张照片上的指纹都很单一而且清晰易辨,江凯国戴着手套打开装有这些照片的信封时,心里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另外根据戴辉传来的情报,那位郝董以及孟经理与私人侦探并无瓜葛,关于窃走账本的人有可能是私人侦探的猜测可以排除。
技侦员将所有的指纹和照片输入电脑,接着便开始了仔细的对照、辨认。尽管现代化技术可以将这种烦琐的工作交给电脑,但江凯国担心非常死板的电脑有时会错过只有人脑才能捕捉到的某种信息。从田芬的骨灰盒采集到的指纹非常凌乱,分离出来之后自然会存在一些不可避免的缺损,电脑只会一对一地比照,对得上就发出鸣叫,对不上便一闪而过,而人脑则比电脑灵活得多,不仅能够一一比照而且还可将缺损之处适当忽略,取其**而略去一二,然后再做进一步分析。技侦员说可以让电脑采取模糊辨认,但试了几次结果都驴唇不对马嘴,令人啼笑皆非。唯一让人能轻松一些的是,小小的指纹在显示器上可以放得很大,省点眼力。江凯国说,想省把力气,看来只能是软件升级之后的事喽,反正这次是没轻巧可图。
江凯国参照着现场指纹在戴辉所提供的那些指纹里仔细搜寻。然而,不分白天黑夜忙了一个昼夜,竟没有找出一个完全或者基本吻合的来。江凯国觉得很失望,但转而一想,又发现这是一件好事,似乎在他的潜意识中一直盼望的就是这个结果。因为这正好说明了那个窃走账本的人不是海顺公司的爪牙,而是海顺公司以外的人,同时也证明着他那个大胆的猜测。只要是海顺公司黑道上的死对头所做的手脚,那账本一时半会便不可能落到郝董一伙手里。这种带有敲诈性质的事情一般在敲诈者与被敲诈者之间很难在短时间内达成一致,往往敲诈者所提出的条件都会很高,并且态度强硬不容拒绝,而被敲诈者的第一反应则是惊怒万分,觉得对方开出的条件过于欺人,难以接受,然后使出浑身的解数以各种手段摸查对方,寻机扭转被动局面,最不济也会想方设法软化对方,争得折扣,使赎金压到尽可能低的程度。那种你来我往的拉锯战,短时间之内不会结束。正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找回账本。
边副厅长从下属各部门调集了大量的指纹档案和相应的照片,凡是溜门撬锁、街面扒窃,还有乔装行骗、惯于敲诈者,尽在其中。江凯国开始了新一轮的海底寻针。
一幅幅地查,一张张地验,江凯国不知不觉在显示器前又盯了二十多小时。头晕脑胀,天昏地暗,眼球劳累得就像滴了红药水,刚一做完最后一幅指纹的比较,便窝在椅子上没了言语,随即鼾声大作,如雷炸顶。他是带着疑问和恼火被疲劳拖进酣睡之中的。
毕竟心里有事,半小时之后他从熟睡中惊醒,揉揉眼睛,捏捏鼻根再狠狠地按按太阳**,快步流星地跨入了边副厅长的办公室。
江凯国很纳闷,从海顺公司的可疑人群中找不到那个窃手,怎么从海顺公司之外也会找不到?唯一合理的解释是,这人懂得反侦察,行窃时戴了手套。可是细细一想,却觉得有悖于逻辑。
如果是海顺公司的人,他的目的就是想得到被田芬复印去的账本,只要账本到手就完成任务,然后交给他的主子最终付之一炬,至于指纹不指纹,痕迹不痕迹的根本无需在意,况且在郝董的意识中,江凯国所带领的调查组已经败阵而归,现在唯一跟他过不去只可能是黑道上的那些赖兵痞将。如果是打定主意要敲海顺公司一笔的人,则更应无所顾忌,因为账本到手便有了敲诈海顺公司的筹码。人都露了面,又何需掩盖偷窃之手在骨灰盒上所留下的指纹?那么,这个窃手到底是什么人?
他向边副厅长汇报了查验结果,也谈了自己对此事的迷惑不解。边副厅长毫不客气地指出两点:要么是先前的推断有问题,故而查验范围出现了偏差;要么就是指纹采集得不够细。应该说戴辉搜集到的和指纹库里的指纹不会漏掉什么,唯一有可能出现遗漏的环节,就是在现场指纹的采集上。
江凯国觉得边副厅长说得有道理,仔细回忆着采集指纹时的每一个细节,突然大腿一拍,叫道:“师傅,我明白了。骨灰盒外边的防尘罩不是很大,骨灰盒与防尘罩之间的空隙非常小,要想取出骨灰盒里的东西就必须把骨灰盒从防尘罩端出来,这是先决条件。要不甭说取东西了,就连盒盖都揭不开。我想说的是,那个骨灰盒很重,分量在十斤左右。”他一边说一边比画着,“骨灰盒与防尘罩之间的空隙刚能容得下左右两只手伸展了从两边插进去,挪动骨灰盒全凭着两只手的挤劲儿,中学上物理的时候,老师管这个叫摩擦力。我就是这么用俩手硬挤着把骨灰盒拿出来的,放回去也一样。可是我拿的是一个空盒,如果再加上账本的重量呢?方胜男跟我说起过,那摞账本至少有十斤重,也就是说,窃手端出来的应该是一个二十多斤的东西。这么重的分量光用两只手挤着,恐怕很难拿出来。一般来说,最合理的方式就是把手指伸到骨灰盒的后边,抠着骨灰盒先移出半截,然后腾出一只手从前边拖住骨灰盒的下沿继续向外移,直到大部分离开了防尘罩,再变换个姿势,让两只手伸到左右两侧的下沿,端出来放到旁边的供桌上。我见到的骨灰盒是空着的,不用换手就一直把它取了出来,所以就没有想到底部还会有指纹。现在想起来,底部的指纹恰恰是我们最需要的,并且很有可能还是一套完整清晰的指纹印记。”
边副厅长同意江凯国的分析。走出了误区的江凯国兴奋不已,两步奔到放在墙角的脸盆前,从脸盆架上拿起毛巾闷到水里,然后将脸凑上去,也不管边副厅长说些什么,唏哩呼啦就是一通猛洗。洗完了,擦净了,才听见了边副厅长的劝阻声:“那是抹布,水也是早晨刚擦过办公室的,洗脸毛巾在你头顶那个不锈钢架子上呢。看你毛手毛脚的。”
江凯国嘿嘿一笑,自嘲道:“怪不得一股土腥味呢,我还正纳闷着厅长大人的用品怎么这么特殊?”
边副厅长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走过来端起脸盆说:“你等着,我去打盆新水,你从新洗洗。”
江凯国连忙抢过脸盆放回去,说:“打这麻烦干啥?我这张脸咋洗不也跟李逵一个样?白不起来。”说着,一只手已经抓在了房门的拉手上,“师傅,我得马上走,把盒底的指纹弄回来,将功补过。”
江凯国拉上技侦员再次来到了殡仪馆,做登记时却发现那个自称为“田芬的哥哥”的人昨天刚刚来过。江凯国好生奇怪,立即向思念楼大步流星地冲了过去。殡仪馆正举行着一个追悼会。这一场尚未结束,下一场的送葬者已经到来,站在一个角落等候。一些久未谋面的老熟人、老朋友相互热情地打着招呼,关心地问候着对方的身体状况,或互相吹捧,或轻松地开着不咸不淡的玩笑,不大的场地乱乱轰轰得到处是黑鸦鸦的人头。他和技侦员左钻右拐穿过密集的人群,好不容易才走进了思念楼。

一进安息室,江凯国便发现了异常。他让技侦员关上门,然后指指骨灰盒,问技侦员看到了什么。技侦员说骨灰盒被人动过,摆放的位置比他们上次放进去时稍稍靠里了一点。江凯国严肃地点点头,俩人的目光也警觉地对视了一下。
如果那个“田芬的哥哥”就是窃走账本的人,为什么还会回来,而且还要再次触动那个已经被掏空了的骨灰盒?或许,不仅仅是触动过,而且也打开过,放进去了什么东西。
技侦员迅速从工具包取出一个小巧的测试仪,慢慢地伸过去。红色探测灯如同一枚机警的眼睛,在防尘罩周围谨慎地移动。直到仔仔细细扫过了几遍,没有听到警示性鸣叫,技侦员这才示意江凯国可以打开防尘罩。玻璃门缓缓升起,技侦员则开始了再一次探测。这一次,测试仪伸到了里面,紧贴着骨灰盒更加谨慎地细走慢移。测试仪一直默不作声,探测灯也一直没有闪烁。笼罩在技侦员脸上的一层厚厚的疑云渐渐散去,卸去了凝重,代之以轻松的笑意。
原以为有人安放了爆炸物,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严重,江凯国急不可耐地戴上手套,将两只手伸向骨灰盒,但刚一挨上去便感觉到了明显的变化,以致于只挤住两侧很难将它弄出来。
里面确实有东西,江凯国的脑袋里瞬间闪过多种猜测,但无论怎样,移出骨灰盒再揭开盒盖,一切都将一目了然。
原准备只接触两个侧面,将骨灰盒款款端出,继而倒扣在供桌上采集底部的指纹,但现在已很难做到。他停下手,琢磨了一下,让技侦员从包里找出一个夹页板,拿在手里做好准备。他依然从两侧入手,硬挤着将骨灰盒抬起一道缝隙。这时技侦员迅速将夹页板从下面伸进去,垫在了骨灰盒的底部。这样做是为了避免在移动骨灰盒时,由于摩擦而有可能对指纹所造成的损坏。江凯国轻轻松开骨灰盒,两只手抓紧夹页板,拖着骨灰盒慢慢地向外挪动,待骨灰盒大半被请出了防尘罩,便松开夹页板将手指伸向两侧的下沿,端起来放到供桌上,急不可耐地打开了盒盖。
天大的意外出现了,呈现在江凯国眼前的,竟然是一摞厚厚的账本!
账本依然装在墨绿色的塑料袋里,硬硬绑绑地填满了整个骨灰盒。当边副厅长见到这包东西并把方胜男叫到办公室确认了它就是先前丢失的那些账本之后,眉宇间也不禁露出了莫名其妙的神色。
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窃手以此敲诈海顺公司未果索性将其放回了原处,还是谈判正在拉锯之中敲诈者担心郝董一伙狡猾多端生出意外而暂时放回了殡仪馆?但不管怎样,既然记录着海顺公司走私内幕的账本已经失而复得,下一步就应该是以账本所载内容为基本线索,继续对海顺公司的调查,将这个走私集团弄个水落石出。至于账本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以及那个窃手到底是谁,可依据新采到的指纹同时摸查。
边副厅长请来一名高级审计师和一名资深会计,对账本仔细过滤,结果不但发现了方胜男以前所发现的那些走私成品油和走私电脑的明显痕迹,而且还查出了直接走私电子元器件的事实。另外,一些项目的支出也很不合理,尤其是现金的提取,存在着很大的疑问。按照多年所积累的核查经验,一般而言,凡是不合理的而且数额巨大的现金支出,都与行贿有关。就这些账本所显露的金额,可以断定海顺公司的行贿面广人多,而且个别受贿者的职位绝对不低,起码是在一定的范围内说一不二,把持着绝对权利的人。
边副厅长笑着问江凯国,鉴于海顺公司的走私行为已基本掌握,此时可不可公开立案?江凯国不假思索地说,不可以!仍需秘密侦查。理由如下:
姓郝的现在根本没有觉察到我们正在对他秘密侦察,既然他正处于错觉之中,就没有任何必要让他清醒。现在需要的是尽快获得相应的证据,互为补充,构成一个完整、充实的起诉依据。如果此时将账本向当地有关领导出示,极有可能被他们以证据单一、不够充足为由坚决拒绝。如此,非但不能顺利地公开立案,反而有可能泄露机密,使下一步行动陷入不利,重蹈上一次查案的覆辙,再一次半途而废。
边副厅长赞许地看着江凯国,点点头补充道,“戴辉已经成为了他的贴身之人,想得到更多的证据应该是轻而易举。我们得不急不躁,从容行事,逐渐让所有的证据组成一个无懈可击的炸雷。今天你立即返回刑警队,全力配合戴辉的工作。为方便起见,可以带上方胜男,但你一定要保证她的安全。”说完,拿起电话打到了厅宿舍楼。
方胜男这几天住在戴辉的宿舍,按边副厅长的叮嘱哪都没去,一听要她赶快过来便高高兴兴地走进了边副厅长的办公室。
边副厅长迎上前去,郑重地跟方胜男握握手,告诉她马上跟着江凯国回刑警队。说话间,边副厅长从办公桌一侧的柜子里摸出一瓶饮料,不过这次没让江凯国拿牙咬瓶盖,而是从茶几下边的小抽屉里找出了一把启子。江凯国想接过来,但边副厅长摆摆手说:“我亲自来,我亲自来。”然后轻轻地打开瓶盖,又拿过一次性纸杯,斟满了递到方胜男手里。
此案得到了关键性证据,无论边副厅长、江凯国还是终于摆脱了魔爪并受到了公安保护的方胜男,此时都感到特别的轻松惬意。犹如长途跋涉,展开地图发现已经走过了大半的路程,而且最艰难的路段也被甩在了身后,不由得心情舒展,喜上眉梢。
“渴了吧,多喝点儿,有的是,管够。一会儿就上路了。”边副厅长坐到方胜男身边,关心地说。
方胜男有些好不意思,连忙说:“大家喝,大家一起喝。”
边副厅长笑道:“我们喜欢喝茶,对这种舶来品用不惯,还是茶最解渴。”然后扭过头,对江凯国说,“凯国,是吧?劳你的驾,给咱沏杯茶。”
江凯国知道边副厅长的小柜子里没几瓶存货,就这还是趁着厅里搞活动的时候攒下来的。他想笑,但还是硬憋了回去。
说笑一阵,江凯国站起身准备出发,边副厅长郑重地看看他,提醒道:“接下来到底会不会像我们所希望的那样顺利,还应该说是一个未知数。越是到最后,越是要多加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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