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回 昏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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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和陶器都易破碎,然而陶器碎了归为土,可以重新再塑,女人却只有命一条,女人生孩子,是件生死攸关的大事。即便是高贵的王后,也难以摆脱这样的阴影,王后生下实沉后,便死在高辛王的怀里。邹妃姿色如仙,高辛王最美的女人,为了不使悲剧重演,高辛王使出了他平生所学,请来天下最好的巫医,又是请神符,又是配灵药,可谓用尽了所有的办法,想确保邹妃的生命。即便是这样,邹妃在第九胎时,连同腹中的胎儿还是撒手而去。
高辛王睡过的女人,如同他玩过的陶器一样多,但值得他反复玩赏的,也只有那少数几个珍品。对这些珍品他更加珍惜,不惜余力地呵护,更不能容忍珍品被人染指。翟妃的话他并不全信,她对他是否有贰,肚子里的孩子就是答案。想到孩子,他又想到房伯,作为一方之长的“岳”,是由一方的诸部落共同选出,不是天朝直接任命,而是委任。他怀疑西岳伯对他的忠心,特别是西岳伯已经知道房伯的身份,高辛氏先王唯一的血脉房伯,如果还活者,他可是天朝真正的主人。
高辛王一想到这就感到后怕,即便房伯已经死掉,他仍然感到那根无形的尾巴,被人踩住。西岳伯、平林公、火正黎这三个名字在他脑海里转,平林公已被扣押在狴犴堡,还有西岳伯、火正黎……
不觉中高辛王来到天启宫,天启宫里摆满了先朝留下来的典籍、图策和陶器,是高辛王的书房,他只要遇到烦心的事,都要在这里小憩。
守护宫门的一个身材修长的侍卫,微微哈着腰冲他笑。高辛王一眼认出他就是寥叔安,曾经救过阏伯的勇士,今日第一次入宫护卫。高辛王问他以前是做什么的。
“陶工。”寥叔安的回答干净利索,不卑不亢。
“是吗,烧的什么陶?”
高辛王惊喜,目光闪烁,这不仅因为他好陶,他还认为从陶器上,能读出制陶人的心性。那些制作出精美陶器的人,定是性情恭谨,温顺而不失执着,工作踏实严谨而不失想象的人。
“小臣烧的是黑陶。宫中用的卵壳豆、鸟虫鬲,其中就有小臣所制。”寥叔安这时显得腼腆,这正是谦虚的表现。
“真看不出来。”高辛王笑道,“我有重任交付与你。”
“圣上!妾总算找到你了。”满脸愁云的上妃,急匆匆地赶来。
“又有何事?”高辛王惊道。
阿月犯了痴,把自己反栓在天婵宫,谁也不准进天婵宫一步,其因只为高辛王的那句承诺。高辛王满脑子的乱,没想到一句玩笑,阿月竟会当真,任凭他在门外怎么劝说,阿月只守着大竹簋不出宫,说是要等到盘瓠变**。
高辛王不禁怒喝道:“阿月!再不出来吾要撞门了。”
“父王!别进来,阿月求父王了,再过三天三夜,阿月就出来,父王相信我。”阿月无力地喊着。
“现在怎不出来?”
“我要守护盘瓠,不让老鼠钻进。”
“阿月,宫中有那么多的侍女,你又何苦这样?”
“父王别劝了,我对谁也不放心。”
阿月不出宫,高辛王也没辙,上妃更是焦急地说道:“圣上,我看盘瓠是个妖物,阿月一定中了他的邪气,如等到三天三夜后,只怕阿月被害了……”说到这上妃呜咽起来,断断续续说道:“……圣上,要,当机立断呀,我求你冲进去救出阿月。”上妃说着跪了下来。
高辛王拧眉思忖片刻,一挥手,他身边的侍卫,猛地撞开宫门,冲了进去。阿月翼护竹簋,惊慌地尖声叫道:“你们要干什么?快出去!”
“快把那竹簋掀了。”上妃厉声喝道。
“不要!不要!”阿月哭喊着,猛地拔下插在头上的发笄,抵着自己的咽喉喝道:“你们再过来,我就死给你们看。”
冲上前的侍卫被镇住。
“阿月!”上妃含泪上前。
“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死给你们看!”
“阿月!别要!”
高辛王早已是心烦意乱,他高声喝道:“够了!闹够了吧!都给我滚!”天婵宫宫门再次关上,宫里摆满了美食,惟剩下阿月焦急地守侯在竹簋旁。
六十年里天下风调雨顺,空前的太平,高辛王几乎把房伯忘却,可如今房伯如同幽灵一般复现,虽说没有扰乱天朝的秩序,但已经彻底扰乱了他的心,再加上阏伯、实沉的相斗,高辛王的思绪越发忙乱,难以入睡。如何处置这二子,今后又由谁来即位?还有背叛他的女人、知情的耆老,一并郁结在他的心中……

浑浊,在高辛王困乏的双眼里,整个正阳殿都是浑浊,惟有风尘仆仆赶回京城的,红袍皓首的火正黎惹他注目。火正黎首先问的是旷林一案,而不是高辛王在战场上的艰险,高辛王心中不快,顿时拉长了脸。火正黎的身影仿佛是跳跃的火焰,暗暗灼痛他的心。
提起火正黎,不得不提及九黎人。当年九黎长蚩尤被轩辕黄帝击斩后,蚩尤的残部并没有放弃抵抗,刑天起兵拥戴被废的末代炎帝榆罔,与轩辕黄帝抗争。轩辕亲征,枭首刑天于常山,九黎人大溃。九黎人西迁的西迁,南下的南下,但战争的阴霾仍然未散,直到少昊氏末年,共工氏水淹中土,颛顼与九黎人联姻,共抗共工,九黎人方与天朝化解仇怨。
九黎人氏族庞杂,为了权益互不相让,引发内讧而影响天下,故而中土有谚,“九黎静,天下宁;九黎乱,天下暗。”高辛王不敢怠慢,想找个九黎诸部都能接受的人做其首领。颛顼在九黎人中余威尚存,其后人虚便是最佳人选。高辛王亲登招摇山,请虚出山,虚为高辛王的诚意所动,出山后被高辛王拜为火正,兼管九黎人的事务。
虚随乡入俗,拜九黎人长老为师,还改名为黎,人称火正黎。火正黎明察秋毫,公正无私,深得九黎人的心,高辛王六十年的辉煌,很大程度在于九黎人得到安抚。
听了仲衍,对案情的陈述和结论,火正黎急道:“圣上,现在就定平林公唆使实沉殿下谋反,臣以为过于草率了,还有以吝啬节俭为由,定平林公的罪,更是荒谬可笑,这案子中有很多疑点,其一、两殿下为嫡出,未来王位的……”
昏沉,早在仲衍陈述时,高辛王的头就开始昏沉,他关心的是如何对阏伯、实沉、平林公等人的处理。
“……不能妄自臆断,还请圣上明鉴。”
火正黎的最后几个字,如同洪钟鸣响,惊散了高辛王的昏沉,高辛王揉了下眼睛,打了个哈欠说:“哦,仲衍你是怎么处治这些人。”
“圣上,这十大疑问尚没断明,怎能轻易处治……”火正黎急道。
火正黎提些什么,早被高辛王昏沉掉了,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黎卿,先听听仲衍对这些人如何处理。”
“圣上以德治国,是天下百姓之福,然而羊有狠羊,人无完人,惟有规矩才能定方圆。臣以为对涉案人必须用律刑,可现有的律刑最多只是劳役,又不足以戒世人,臣以为恢复五刑,以……”
“什么?五刑?仲衍,亏你想得出这臭名昭著的五刑,圣上,五刑出,天下苦,蚩尤用五刑而遭天诛,被百姓所弃;轩辕除五刑而昌天下,为万邦拥戴。圣上要三思呀!”不容仲衍说完,火正黎已是跳叫出来。
“黎公,此话差矣,恢复五刑不是滥用五刑,而是立五刑之威,只取墨刑,刻字于人犯之面,警告世人遵守纲纪……”
“天能容飞尘,地不贱蜣螂,万物贵在和谐,圣上应以德,惠泽与民才是。如今若开五刑之例,无疑是自裂堤岸……”
“都不说了,熙卿,你是什么意见?”高辛王打断了火正黎的话。
年迈的水正熙,如同绣在他黑地朝袍上的白赑屃一样,只要问他,他才回答。“圣上,两位殿下年轻气盛,旷林争斗,都是一时冲动,臣以为火不添柴其自灭,酒不封蜡其味无,只宜冷淡对待。”
高辛王听了捋须点头,思忖片刻沉吟道:“京城是容不了此二人,吾决定流阏伯于商,放实沉于唐,使其永不相见。平林公年事以高,可以挂冠回乡,颐养天年。辰公身为木正,有失教化之责,降爵为侯,其他涉案人员,一律施以墨刑,劳役十年。”
火正黎道:“圣上的处治,臣不反对,惟有一点万不能开五刑之口。”
“黎卿,德威兼施,方能防范于未然,吾意已定。”
高辛王诏令下后,群臣高呼圣明,惟有火正黎紧锁眉头。
散朝后高辛王唤来寥叔安,寥叔安连夜赶往西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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