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新鲜空气从打开的窗户穿入房间，和房间内留下的蚊烟味混合在一起。既凉爽舒适，又有着催眠功效，使人更加慵懒贪睡。瓦屋顶很高，人字排开，一根根崭新的木梁托起石灰粉刷过的屋顶；镜光的水泥地上有序地摆放着一套未涂漆的白皮家具。透明的涤纶蚊帐内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趴在床上正安静，舒适地熟睡着。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叫早声打破了小女孩的熟睡。
她睁开眼睛，清晰幼嫩的双眼皮内目光乏力，胖嘟嘟的小脸上可爱的小嘴唇撅的高高的，似乎处在半梦半醒之间。随着眼皮一眨，喉咙里哼出慵懒的声音，随即伸了个懒腰，终于清醒了。她仍感觉身体松软无力，继续趴着不动很舒服，于是眼珠转动，清醒的头脑开始在运动，在思维。想到起床后还要跟着妈妈去看爸爸呢，虽然每天在来回的路上晒的要死，但想到躺在医院里的可怜的爸爸每次见到她时却总是那么开心；那种疼爱眷恋的目光和仁慈的笑容，使她感到无比的幸福和同时她也对父亲产生极深的怜惜；她不因父亲瘦得皮包骨头难看的模样而害怕；她因她的出现总能让父亲脸上绽放笑容而高兴。
对了，得赶快起床去看爸爸，爸爸一定在焦急地等她呢？她这么一想，便立刻坐起身来，牵了牵睡皱的小花裙，然后移到床沿边反趴下身子，两条柔嫩小腿快速往下一滑，便站到了地上，掀开蚊帐，低头寻找拖鞋。翻过身来，一双小脚套进一双大人的塑料拖鞋内“啪嗒，啪嗒”地朝房门外走去。
双开大门敞开着，与后墙角敞开的单扇后门相互对应，屋内穿起清晨的凉风，堂屋内显得既亮堂又凉快。一口黑亮的大水缸隐藏在一侧大门背后的墙角；而另一侧门后的墙角则是靠放着一些农具；大门迎面的上墙上用红线标着一幅大老虎下山的中堂；香台前的四方大桌和落地碗厨被桐油油得镜光发亮。
她走出房门外，目光朝屋内扫视。这个她已经看过无数遍的家，每次欣赏总能给她带来无限的快感。因为春兰和亮亮他们家里都还是茅草房和泥巴地，还是自家的大瓦房和爸爸亲手做的新式家具好看。她感到特别自豪，觉得爸爸真了不起。可想到爸爸现在还可怜地躺在医院里又觉得特别扫兴，小人儿的心情也心烦地阴郁了下来。
她的目光很快被后门边香台旁的炉子上的铝锅内正在沸腾的锅盖打锅的声音所吸引。她猜想锅内一定是炖的鸡汤，因为昨天妈妈问过爸爸想吃点什么？虽然爸爸没有回答，她从爸爸的表情上也感觉到爸爸的心思便不在要吃什么上，但后来妈妈还是安慰似的说着：“明天杀一只鸡炖汤给你喝！”。而且她现在已经闻到了味道，对此她深信不疑了。只是妈妈曾经警告过她，不能靠近煤炉，会烫着。一种警惕似的反应立刻把目光从炉子上移开，收紧双肩，勾起脚心，刻意要避开似的逃出大门外。
村头的东方上空，泛起了波浪条纹的火红云彩，仿佛是太阳正在朝外挣脱的痕迹。天空绝大部分都是舒眼的碧蓝色和一望无边的绿色田野构成一幅美丽的晨图；一座座村庄安详地静默在天空下的绿色大地上。小姑娘家住在村子的最后一排，最边上一户。
她拖着大拖鞋“啪嗒，啪嗒”地来到大门前的刺槐树下，掀起小花裙，拉下小裤头，习惯地蹲在地上撒泡尿。
尿撒的很远，并且沾到大拖鞋上，赶紧动了动身子，把右脚上的鞋朝外开了开。她每次都想用自己的尿去浇这棵树，可每次尿还没流到树根就渗进土里了。
她一边撒尿，一边似乎在享受释放出憋了一夜的负担的痛快，同时目光朝着邻居家的草房望去。春兰姐姐的妈妈总是让春兰带自己玩，此时她正在门前，一边朝牵在两树之间的绳子上凉衣裳，一边吆喊着：“春兰！盛一碗饭送到田间给你爸爸吃！”她说话的样子显得很急促，并没有看出让春兰陪她玩的意思。最可气的是，平日总喜欢把她当成小精灵，逗她玩的英子奶奶此时正端着一大花碗饭边吃边往田间赶，从她跟前走过时像没看见她似的。
她失落地站起身来，拉起小裤头，还很讲究地把花裙朝下牵了牵。可花裙的后边还是裹进了小裤头的腰内，露出胖嘟嘟的小大腿。
屋后传来响亮的“啪，啪，啪”捶衣裳的声音，知道肯定是妈妈在那里清洗衣裳，于是转过身准备去妈妈那里洗脸。她没敢从屋内穿过，因为后门那里有可怕的炉子。她挺直腰杆，竭力稳住步子，学着大人的姿态，一边享受清风浮面的快感，一边“啪嗒，啪嗒”地迈着节奏有致的脚步朝屋后绕去。
从后门到塘边要穿过一条田埂。她从田埂上走过时一眼就看见妈妈在塘边捶衣裳，同时也放眼望到远处的田野上有人在忙碌。正在养花的秧苗齐小姑娘的腰，她的小身体像个小精灵孤单地绿茵中移动。
塘里布满了荷叶和水藻，只有跳板这一块像是个大窟窿似的露出清澈的水面。一个二十五六岁清瘦的小妇女正在跳板上捶衣裳。小姑娘来到塘边亲切地朝着正在捶衣裳的小妇女叫喊：
“妈妈！”
妈妈没有听见，仍一个劲儿地捶衣裳，身子跟着响亮的“啪，啪，啪”声音在动弹，然后又把跳板上的衣裳放到水里来回摆动。
“妈妈！”小姑娘又喊了一声。
妈妈还是没听见，她从妈妈的心不在焉和愁眉、揪紧的双唇上看得出妈妈在想心思，而且很苦恼。于是她小心翼翼地把穿着大拖鞋的脚朝台阶下的跳板迈去。
“妈妈！”她小手在妈妈的背上一边拍打，一边叫喊。
“哎哟！飞！醒了！”小妇女惊地一下，赶紧抓住她，生怕她掉进水里似的。“妈妈帮你洗脸啊！”说着便把飞拉到跟前的怀下，按下她的身子，用手在水里抄了点水朝着正闭着眼睛伸长脖子的飞的脸上抹了抹。从盆内拿出一条毛巾小心翼翼地又很心疼的似的在飞的小脸上擦了擦，顺手用毛巾在飞的头发上也擦了擦，把迎面的花夹重新夹了一下。飞感觉特别清爽舒适，头脑也清醒多了，她很乖地伸着头任妈妈摆弄。
“妈妈今天帮你把头发扎起来好不好？”妈妈心疼地摸着她的小脸哄着说道。
“不干！”飞立刻敏感似的转身要逃跑。
这是飞在城里看见有很多阿姨披着长头发，感觉特别漂亮，所以不管有多热，她就是不肯扎辫子。
“哦——，好，好，不扎辫子！”妈妈边哄，边抓住她，担心她摔到似的。
飞立刻又放松警惕，回头看妈妈。
妈妈无奈地看着飞，心疼地摸摸她的脸。
“待会跟妈妈去看爸爸啊！”
“嗯！”飞很乖的样子回答妈妈。似乎很懂事似的，又似乎唤起了她想念爸爸的心情。
妈妈很快把洗干净的衣裳放进盆里和飞一起往回走。
飞拖着大拖鞋快步地往前“啪嗒啪嗒”地赶，不时地回头朝妈妈看，好像是在帮妈妈带路似的。但她每次回头都发现妈妈脸上愁眉不展。她愣住仔细朝妈妈打量时，妈妈又朝她露出笑容，但这笑容里总带着心酸和无奈的意味，很不自然。
妈妈盛了碗水煮汤饭，搛了几根咸苔菜放在碗头上，把飞安顿在一个小板凳上自己趴着吃饭。飞一边吃饭一边用她那双圆溜溜的眼睛跟着妈妈来回走动而转个不停。
她看见妈妈很急促的样子把盆里的衣裳一件件牵开快速地地凉在两树之间的晒衣绳上；又拎着空盆急促的样子走进屋；刚听到木盆往墙上一靠“啪”的一声响；紧接着就听到碗橱打开拿出保温瓶放在桌子上的声音。妈妈打开炉子上的锅盖，用一只筷子朝锅内插了插，然后用汤勺小心翼翼地把锅内的鸡汤和鸡肉盛进保温瓶内，随手又把炉门关上。
妈妈急促的举动便没有影响飞的心情，她仍漫不经心的样子边吃饭边东张西望，把一根很长的咸菜往嘴里拖着。虽然闻到鸡汤味很香，但她知道那是给爸爸吃的，她很同情爸爸，而且妈妈又没有要给她吃的意思。
“飞！快吃饭啊！妈妈喂你！”妈妈很急促地来到飞的跟前，她在说话间已夺过飞手上的勺子和端起板凳面上的饭碗。
飞明白妈妈分明是在嫌她吃的太慢了。
“妈妈还没吃饭呢？”飞带点不服气的意味说着。
“哦？”妈妈似乎被提醒，“来，张大嘴巴。”把勺里已准备好要喂的饭往飞的嘴里强迫似的塞去。
飞不由分说地只好张大嘴巴接过妈妈喂的饭，小嘴巴一下涨的鼓鼓的。
“自己吃啊！”妈妈又把勺子还给了她，转身自己去吃饭。
飞嘴巴里鼓着的饭咀了半会都没咽下去，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注视着妈妈，她打算在妈妈之前把饭吃完。可她见妈妈坐在桌前划了两口饭之后就像是咽住了似的，双手握着筷子一动不动，一双忧伤的眼睛呆滞地注视着桌面的一角久久发呆。停了停，妈妈索性干脆放下碗筷，把为爸爸准备的鸡汤放进了自行车的车篮内，做好准备将要出门的架势。
“妈妈！我吃饱了！”飞立刻从小板凳上起身，准备和妈妈一起出发。
“不吃了？”妈妈没再勉强她，只是将剩下的饭端走了。
妈妈不由她分说地用一件大人长衫把飞的整个身子披上，带上一顶草帽后把她抱到自行车前杆的车座上，然后她自己也带上一顶草帽之后，两人一起朝着爸爸住的医院方向骑去。
太阳已高高升起，夏日的阳光来势凶猛，整片天空变得火红、灼热。马路上来往的人一个个都急匆匆地往前直冲，就像避瘟似的躲避太阳。几乎看不到会有人在慢腾腾地享受阳光。
乡下的石子路就像是一条很长的白带，贯穿在绿色的秧浪之中，串联在一个一个安详的村庄之间。找不到避阴的地方，心情除了想急速赶路之外，再没有别的法子。穿过乡下的石子路，终于到了城市的柏油马路。感觉一下舒服多了，不再被石子路的颠簸始终揪紧全身的肌肉。感觉自行车也骑的越快，吹风越大，驱赶着烦躁的心情和体内的温度。
进入城市后，视线里所展现马上就不一样了。全都是瓦房或是楼房，路边有高大的树木。从树阴下走过时，吹风打在脸上特别凉快。有时一辆汽车从身边开过时，风力变得更大，感觉特爽。城里的新鲜玩意儿很多，样样都神奇。
飞每次进入城市后，她最留意的就是城里女人骑车时身上披着的白色披巾。那披巾从脖子上一系，然后像蝙蝠似的展开两只翅膀，一直到两只手上，随着骑车时的风力加大，翩翩飘起，就像是满地的仙女在飞舞一样。而且城里女人头上带的太阳帽也比自己的草帽漂亮多了；尤其是那些年轻人脸上带的黑色墨镜在飞看来是那么的神秘漠策，总之特别羡慕。
“妈妈！太阳太大了，我眼睛都刺的睁不开了。”飞失落而烦躁的样子说着。
“那怎么办？”妈妈边骑车边随口问。
“把眼睛蒙起来就不刺眼了。”说着就用小手蒙住自己的眼睛。
“那不是看不见了？”
飞撅着小嘴巴，眼珠转动，思索片刻后继续说道：
“那，带眼镜会不会刺眼啊？”
妈妈朝调皮的飞看了一眼，明白她的意思，然后哄道：
“爸爸生病，家里没钱买，等飞长大了，妈妈给你买啊——”
飞仍撅着嘴巴，但她能理解，而且妈妈已经答应等她长大了会给她买，内心还是得到了安慰。
“那，还要买披巾，还要买带花边的太阳帽。”
“好！等你长大了都给你买！”
飞没再出声了，一路观看风景，一路也在想象她长大了也会很神气地带着墨镜；披着披巾；带着漂亮的太阳帽，而且还是自己骑着自行车。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