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白帝饯别(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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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弥陀佛”忽然远远传来一声佛号,二人俱是吃了一惊,苏绯烟明眸轻弹,见他近在咫尺,鼻息相对。芳心乱颤不停,低低骂道:“登徒浪子。”她双颊滚烫,却依旧依偎在他怀中。奕夕听得那声佛号顿觉似有大雨洒下,胸中烈火,难抑的烦感立时消去大半。
“月夜星稀,二未施主还不出来,难道是舍不得这般良辰美景,还是不愿出来见见老衲?”那声音又远远传来。
奕夕探首望去,却见林中一抹淡淡金光正向他们缓缓走来。那金光下,一个矮胖臃肿的身躯慢慢徐行,他须发尽白,慈眉善目不是望尘又是何人!望尘周身佛光摇曳,慈祥淡笑,二人被他这般撞见顿觉尴尬羞愧。奕夕立时抱着苏绯烟从嵩草丛中走出,那女子面色鲜红,低首衣袂却不言语。
望尘微笑道:“伤势好些了么?”
奕夕朝着望尘笑了笑,深深辑了一礼,道:“多谢大师救助,奕夕已无大碍。”
望尘落寞笑了笑,随即散去周身淡淡金光,轻轻叹息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二人听得云里雾里,不知其意。望尘“砰”地一声忽然跪了下来。奕夕二人目瞪口呆,顿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好在奕夕头脑清醒,快步上前扶起望尘。
“大师救我二人,为何还要给我二人下跪,岂不是折杀我们么!”奕夕问道。
“是老衲害了苏家上下。”望尘幽幽说道。
“不,不是大师的过错,是那些津川的乱贼。”苏绯烟微微摇首。
“前因后果,天道昭昭。佛说‘既种孽,必得孽’屠杀苏家上下的津川贼首正是老衲之子。”望尘缓缓说道。
月光倾泄,柔和洒在那张绝世容颜上。隐隐约约似有玉壁泛光,晶莹剔透。
“老衲当年不顾妻儿执意扔下他们出家为僧才造成易儿今日这般冷漠残暴的性子,苏家灭门,与老衲有很大责任,更何况易儿是老衲之子,子债父偿,天经地义。老衲今日便是请罪来了,施主可打可骂亦可杀了望尘以偿还易儿造下的罪孽。”他望尘声说道。
“啪”泪水轻轻划落,轻轻打在一珠嵩草上。
苏绯烟低首不语,月光照射下,她形单影只,茕茕孑立。望尘轻挥右臂,一把玉制匕首当空抛飞,缓缓飘来,最终落在苏绯烟面前。梨花暴雨,声泪俱下。他看着她这般样子心如刀割一般,却无能为力。香腮泪痕纵横,盈盈发亮。让人看了便心生伤悲,可怜难过。
她呆呆看着手中的玉制匕首,那匕首寒光潋滟,杀气逼人。
她握着匕首,缓缓向前走去。
一步,两步。泪光潋滟。
望尘微笑看着她,缓缓闭上双眸。
“大师既是出家人又怎能与世俗相连,你与嬴易早已无父子情了。”奕夕大声喊道。
三步,四步。夜风习习,寒意彻骨。
世间仿佛静止一般,只有泪水打在嵩草的低沉声响。
“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更何况望尘身为人父,却未尽其责。以望尘一命换得苏施主心中怨念又有何不可!”望尘毅然说道。
五步,六步。树欲静而风不止。
苏绯烟看着面前的慈善和尚心中五味杂沉。他,是救命恩人。他,又是仇人生父。该如何取舍?
她玉手轻轻颤动,那玉制匕首几欲坠地。望尘慈祥微笑,双眸紧闭。奕夕起身上前,欲要阻拦。望尘微微皱眉,道:“痴儿,听天由命吧。”
苏绯烟缓缓抬起如藕玉臂,那匕首忽的生起一道翠绿寒光。她双眸紧闭,那匕首狠狠刺下。望尘仿佛石人一般,全然不动。
“啪”
但听得“哐啷”一声,那玉制匕首从她掌心掉落,终究没有刺下去。苏绯烟软软坐在地上,那短短数步竟用光了她所有的气力。夜风习习,衣袂鼓卷。那明眸猩红如血,秋水闪烁。奕夕胸中大痛,如遭重锤一般憋闷。他大步向那坐在地上的女子走去,看她这般悲伤心如锥刺,几欲喘不上气来。他轻轻将那伤心的人儿拥在怀中,轻轻的,轻轻的。仿佛拥紧之后便再也没有那些伤心难过。

那女子埋首在他胸前,仿佛在这苍茫世界上找到依偎一般,紧紧,只是紧紧倚在他怀中。
任那雨打,任那风吹。
他温柔抚摩那凌乱青丝,轻声道:“哭吧,哭吧”
衣衫渐湿,片刻间已凉了一块。泪水打湿他胸前的衣衫,更打湿了他的心。哭吧,以后再不让你这般悲伤!
哭吧奕夕温柔拥着她,低声安慰。锥心伤痛,仿佛那股心痛已逾跃千年时光。
梨花暴雨,衣带不解。
望尘微笑矗立,看着那对紧紧相拥的男女。
良久,许是倦了,她倚在奕夕肩上沉沉睡去。那眼角还挂着几滴晶莹泪珠,泪痕穿过两腮,肿起一块。那蛾眉颦蹙,悲伤哀怨。奕夕紧了紧怀抱,那女子在梦中仍是这般忧伤。“爹爹”她轻声呓语许是做了噩梦,那只无骨小手紧紧抓着他的后背,生生抓出数道血痕。奕夕全然不觉,只轻轻抚摩她披散青丝,低声哄她如眠。少时那只小手渐渐松了下来,望尘缓缓向他走了几步,问道:“施主有何打算?”
奕夕微微摇了摇头,他目光中却是一片茫然,却也不知今后何去何从。
“这儿有些盘缠,施主收下吧。”望尘挥臂抛过,那包袱不偏不倚正落在他身旁,奕夕低声道谢也不推辞。二人静静望着天穹上那轮泠月。那泠月散发淡淡清辉,却似一池潭水般寂静。天边偶有流云浮过,缓缓又会飘去。
“修道一事,重要‘悟’字,修道本是窃天地为己用,取巧而御无上威力。是以修道除了心无旁骛之外还要上体天心,广积善德。施主天资聪慧,古往今来可与施主相较者亦是寥寥无几。以施主之能必然可以破实还虚,得道太一。山中无甲子,施主切莫心浮气躁,急功近利。个人因缘不同,不能过分强求。”望尘娓娓说道。
奕夕低首看了看怀中女子,那女子睡的正酣,许是感觉冷了,轻轻朝奕夕怀中钻去。他双臂紧紧拥住那梦中女子,道:“多谢大师指点,奕夕必当深记。”
“白帝成已然危机四伏,施主还是带着她去向别处吧。”望尘道。
“前路漫漫,奕夕亦然感到惶恐不解,望大师指点弟子。”奕夕道。
“人生路漫漫,浮沉两茫茫。绮丽红尘,繁华什锦。沧海桑田不过白云仓狗。皆是三千过往施主随和处世,凡事携平常心即可,无须争强好能。逆来顺受,切记莫失去本心。”望尘缓缓说道。
“奕夕谨记于心。”他沉声答道。
“那‘天机墨书’切莫被奸邪宵小之辈夺去,否则必将天下大乱。”望尘肃道。
“奕夕知道。”奕夕毅然答道。
望尘轻轻笑了笑便朝山麓走去,他高声喝道:“菩提本无数,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初惹沉埃。”那臃肿身影散发淡淡金光远远望去尤如萤火一般,他朗笑不绝,缓缓离去。
奕夕望着那微微佝偻的背影深深辑礼,他朝着白帝城凝望片刻,毅然离去。
天地间,泠月俯视苍穹,清光淡淡洒落。他抱紧怀中女子,那影子渐渐消失,直至不见。也不知走了多久,白帝城已然望不见头。
夜风习习,青衫猎猎。茵草御影婆娑,也不知这凡尘又要历经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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