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 世间一切皆不可逃脱命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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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4月21日,傍晚,广州,白天鹅宾馆。
李浩楠脸色平静地坐躺在窗前的一个大而软的沙发上,他尽力将他的双腿伸直,使他的肌肉绷紧,这样可以让他身体的剧痛略微减轻。
残阳透过落地玻璃,斜照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在他的对面站着的,是另外一个斜长斜长的影子,这是另外一个男人,他看上去敦厚,朴实,一个普通到不能在普通的男人。即使看着他一整天,把他一丢到人群里,你照样记不起来。
李浩楠的左手拿着一件西装,放在他的双腿上,上面是李浩楠已经找出来的那个窃听器,而他的右手端着一大杯烈性的威士忌。
“你看,这就是林东来,不管他多相信你,但是只要觉得必要,他还是会在你这里做点什么,以增加他的安全感。”李浩楠一脸赞赏地笑着对面前那个男人说道,“只有这样自信和小心都同样到变态程度的人,才有资格继承我的事业。”
李浩楠说完,端起酒杯,大口地喝了一口威士忌。
威士忌刚一入喉咙,他就开始大声地咳嗽起来,鲜红的鲜血从他的喉管里喷涌而出,充斥到酒杯当中,和他杯中的威士忌混在一起,让人搞不清到底哪些是威士忌,哪些是血。
他已经喝了整整十分钟了,而威士忌中的液体却并没有少多少。
“主人,保重身体。”
那老实巴交的人很是心疼李浩楠这样摧残自己身体的方式,但是他却不敢动手来制止李浩楠。对于他来说,李浩楠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在没有他的命令之前,他绝对不会做任何干涉李浩楠的事。
“从前听人说,很多老和尚在死之前,都会有预感,可以准确的知道自己的死期。我那时候还不相信,现在看来,是真的了。”
李浩楠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丝毫的颓唐,反倒是无比的洒脱。
他棱角分明的面庞上托映着的那双眼睛,依然是那样炯炯有神。
他说完,对着面前的男人淡淡笑了笑,转而看向窗外,他的目光直射远方,穿透密云注视着夕阳,那神情仿佛是期盼,也仿佛是挑衅。
当他直视夕阳的那一刻,有雕塑般的感觉。
良久之后,他笑着轻轻地一声叹息,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并没有丝毫恐惧,也没有丝毫失落,有的,只是一种淡淡的无奈。
“黑虎,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七年了,主人。”
“七年来,我曾经有过不信守承诺的时候吗?”
“从未。”
浩楠笑着点了点头,“这次要失信了,而且是对我最为欣赏的人。”
“主人,你的身体不会有事的。”
“黑虎,我早就说过,你不是个会安慰别人的人,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你就不必徒劳了。”
李浩楠深吸了口气,结果又是迎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咳嗽完毕之后,李浩楠说道:“我原本希望上天可以给我一个月,结果医生告诉我,我只有一个星期。可是现在,照我看,我最多只有三天了。”
“主人……”
黑虎跪倒在地,整个人匍匐在地上,身体不断地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真的很想也可以像林东来那样,豪气冲天的说一句,世间一切皆逃不过命数,独我除外。可惜……我到底还是斗不过老天,只能承受着命中的劫数……不要再趴在地上了,我还没死,现在还没到哭丧的时候。”
听到李浩楠这么说,黑虎这才把满是泪水的脸缓缓抬了起来,看着李浩楠。
李浩楠指了指旁边的一个盒子,“把它拿过来。”
黑虎走过去,将这盒子端了过来。
“把它打开。”
黑虎依言打开盒子之后,看到里面有一把手枪,有一个小盒子,还有一本厚厚的笔记本。
“这里有三样东西,这个小盒子里的东西,这本笔记本,是送给林东来的,这把手枪是送给你的。”
“谢谢主人。”
黑虎又再次匍匐在了地上。
“黑虎,你就不好奇那个小盒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吗?”
“不好奇。”黑虎摇头道。
“唉……朽木不可雕。”李浩楠摇着头叹了口气,“把这小盒子打开。”
黑虎跪直身子,将小盒子打开,看到里面有一颗金色的子弹,他伸手就要去拿。
这时候,李浩楠赶紧提醒道:“千万不要碰……”
及时制止黑虎之后,李浩楠才继续说道:“这颗子弹上涂着最新研究的生物病毒,任何生物只要接触到子弹上的生物病毒,他的身体机能,就会遭到极大的破坏,在大多数时候,这种破坏甚至是永久性的。”
“破坏身体机能?主人您的意思是?”
“假如这颗子弹擦到林东来的话,那么他将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变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那就是多久?”
“三年,五年,十年,或者一辈子,这个都很难说。”
“主人,您不是很看好林东来吗?既然如此,您为什么还要如此对他?”
“你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妥吗?”
“一个人的意志,很大程度上跟他身体的强韧也是有很大关联的。您这样做,几乎等于将他强大的身体完全摧毁。您就不担心,这样一来,林东来会真的彻底沉沦吗?”
“知识,智慧,力量,财富,权势,世上一切看似强大的东西,都只不过是过眼云烟。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想要生存下去,并且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最终所能依靠的,只能是意志而已。林东来身上最为强大的,其实正是意志。只是这么多年来,他的身体和头脑的强大,已经让他渐渐不那么需要依靠他的意志。而我,要让他回归真正的本原。”
“林东来不是已经放弃了美国的一切,回到中国了吗?既然如此,您还需要把他推到更极端的环境中去吗?”黑虎不解地问道。
“要放弃在美国打拼得来的一切,从头开始,自然是了不起的取舍。但是,林东来的抛弃过去,只是想要抛弃过去带给他的负累,却并没有完全放弃过去带给他的种种财富。他的身体,他的信心,依然根植于他的过去。甚至于在他操作农地项目的时候,他依然在利用他过去的身份为他牟利。号称要抛弃过去,却无法舍弃它留给你的财富,充其量顶多是一种怯懦的勇敢。如果林东来继续这样下去,他这一生都无法走出真正属于他的路。”
听到李浩楠这么说,黑虎不再有任何意见,他问道:“主人,请您放心,一切我都会按照您的安排去做的。”
“我死之后,你一定要暗中保护林东来,直到他的身体完全复原,或者你死去……这是我对你的最后一个命令,也是我对你的最后一个请求。”
“是,主人。”黑虎匍匐在地,无比坚决地说道,“礼物什么时候送给林东来?”
“如果维利会的情报没出错的话,今天晚上,陈飞扬就要对任天翔全面出手了。当陈飞扬不惜代价出手的时候,任天翔根本挡不住他。他一定会请林东来出马的。”
“林东来不是已经金盘洗手了吗?他还会再出手吗?”

“他会的,因为他骨子里并没有真正跟过去告别。”李浩南说到这里,仰起头,有些疲倦地靠在沙发上,“今天晚上,让他当最后一次地下枭雄,然后,让他在他的战场跟他的过去彻底告别。”
“主人,我发誓,我绝对会以我的性命去保护林东来。但是,主人,林东来的仇家实在是太多了,另外,还有维利会虎视眈眈,我一个人恐怕……”
李浩楠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黑虎,“这张纸条上有个电话号码,电话号码的主人叫做王晓薇。明天下午两点去找她,她会给你一套完整的身份证件。”
黑虎再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到现在,他总是完全明白李浩楠的计划了。
七年前,黑虎还只是个地盘工人,没有合法身份,整天东躲西藏,在建筑工地被砸断腿,甚至于连医院都不敢去。
是李浩楠收留了他,让最好的医生医他,给他娶妻,让他有自己的孩子。
这七年来,李浩楠对黑虎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练习枪法。
七年来的每个日夜,黑虎业余之外的所有时间,都泡在训练场。室内的,野外的,各种各样的训练场。
黑虎并不是个聪明人,也没有任何目标,但是他单纯,他只知道李浩楠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他从不问为什么练,也不问练到什么程度算是成功,他只是闷头一直练习。
单纯,在很多时候也是一种很恐怖的力量。七年后的今天,黑虎的枪法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用枪,对他来说,某个程度上比用自己的手更得心应手。
而现在,他终于知道李浩楠要他练习枪法的目的了,那就是去送一份礼物。
当他得到李浩楠的指示之后,他的全部感情和思绪都完全收了起来,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件事,那就是去完成这个指令。
于是,他匍匐在地,给李浩楠磕了个头之后,带着李浩楠给他的东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2010年4月21日,晚上六点五十分。
无论是任家还是陈飞扬,他们的庞大现金流的来源都只有两个地方——夜总会和地下赌场。
可以说,这两种生意,是他们两大集团的生命线。
一直以来,两大集团之间互有倾轧和争夺,但是为了不引起有关部门的关注,他们的争斗一直很低调,烈度并不高。
而在下午五点的时候,陈飞扬通过电话,命令远扬集团麾下所有的战斗队员,都全部集结起来。
下午六点半,陈飞扬下令,所有战斗队员全都做好准备,今晚将在西河,在广州,在珠江流域任何两家有交集地方,对任家发动总攻。
而总攻的时间,正是晚上八点。
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六点半下令,八点开始,这个动员过程,就等于给了任家准备的时间。
对于这一点,陈飞扬非常清楚。
但是他没有办法,毕竟他手下的,是流氓,不是军队,这样大规模的行动,仓促而成是不可能的,肯定是需要动员时间的。
不过,他也不在乎,首先他知道任家的动员速度只能比他慢,其次,他这次是已经做好了跟任家硬打的准备。
一直以来,陈飞扬就不是打不过任家,而是投鼠忌器,担心事情搞太大,搞得将来有关部门看不下去,出手整治,两家都没好果子吃。
毕竟,大家争地盘也是为了挣钱而已,要是把锅砸了,大家都吃不到饭,那就没什么意义了。
然而现在,情况不同了,陈飞扬觉得自己的碗快要被别人砸了。既然是这样,那也就不管什么锅了,干了再说。
应该说,陈飞扬这样过激的举动,是完全超乎任天翔的想象之外。
以他商人的逻辑来说,陈飞扬这样的举动实在是太过不理性了。
无论有多大的事情,总是可以坐下来谈的啊。这样做,这不是等于让大家都不要做生意了吗?真以为公安局是摆在那里当装饰用的?还是因为现在还是三十年代的上海滩?崩牙驹的教训还不够深吗?
在收到陈飞扬发出总动员令的情报之后,任天翔在心里提出了这样一大堆反问句。
而这一大堆反问句提出之后,任天翔终究还是得解决问题。
首先,这种涉及到数万平方公里的组织调动,帮派混战,任天翔还是第一次面对。
其次,任天翔根本就没有想到陈飞扬会突然采取这样暴烈的行动,所以根本没有做任何准备,整个一措手不及。
在这种情况下,任天翔知道,如果不想被彻底打死,他只能求助一个人。
这个人虽说比自己还年轻,但是要说到帮派混战,陈飞扬跟他比起来,就是小学生。
任天翔接到情报的时候,是下午的六点四十五分,他给林东来打电话的时间,是下午六点四十八分。
当时,林东来刚跟冯红程把租楼的相关事宜搞完,正在一个茶餐厅吃饭。
“喂,任先生,有什么事?”
林东来一边把一块叉烧放进嘴里,一边问道。
“在西河,在广州,在珠江流域任何我们两家有交集的地方,远扬集团的人都将向我们发动全面进攻。一个小时后,我们所有的地下赌场,夜总会,以及当铺,财务公司都将受到全面的冲击。”
林东来停止吃饭,他把筷子放下,“消息确切吗?”
“无比确切。”
林东来沉吟片刻,问道:“那你想我怎么样?”
“组织帮战,这并不是我所长,我父亲也已经年老,新时代的帮战他也不适应。如果没有高人相助的话,这一次我们任家就是灭顶之灾。所以,我希望林先生能够在这时候帮我们任家一把。”
林东来没有说话。
林东来的沉默保持了整整一分钟之久。
任天翔沉不住气了,他在电话里说道:“我知道这样说有点失礼,但是不管这么说,这件事情也是因林先生而起。如果您就这样见死不救的话,您不觉得愧对judy吗?”
林东来依然没有说话,他继续沉默了。
又一分钟之后,林东来长长叹了口气,“马上打电话给你的人,把除了广州之外所有的生意全部暂时终结,所有的人全部撤退,同时报警,保护硬件设施。”
听到林东来这么说,任天翔顿时松了口气,“那广州呢?广州怎么办?”
“一切照旧。”林东来看了看茶餐厅墙上的钟,“现在是六点五十三分,七点半在你的办公室召开紧急会议,你们在广州所有的骨干都必须出席,另外二三十个最精干的人到你们总部待命。还有,马上想办法找一个移动公司的内线。”
“好,我马上安排。”
任天翔应道。
林东来不再多说废话,把电话挂断,站了起来,对冯红程说道:“你现在马上到警察局去。”
“我去警察局干嘛?”冯红程不解地问道。
“说你钱包丢了,或者是被网络诈骗了,总之,今天晚上找个理由待在警察局。”
林东来说完,不再理会冯红程,飞快地离开了茶餐厅,消失在夜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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