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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着。”
低沉声调,虽慢但有着不容违逆的肃严。
厮罗在十数蕃将簇拥而至,气势已不同当日会见展昭之时,此刻神韵沉凝如山,不怒而威,赫是统领河湟之地一代勇悍蕃主。
那闹事的蕃童一见厮罗,立下奔了过去,嘻嘻哈哈地说了一通蕃话。
厮罗微笑听完,拍拍他肩膀,抬头对那庞奇说道:“蕃蛮地方,居宅简陋。让庞大人见笑。”
庞奇满脸尴尬,适才嘲讽之言想必是教这蕃童听了去。看那厮罗对此蕃童神色,恐怕其身份亦是非比寻常。
厮罗亦不在意,豪迈一笑向众人介绍道:“他是吾儿董毡,懂听些汉语。”然后又指向白玉堂,道,“这位是吾儿的师傅。”
一众汉官不禁吃惊,这白衣青年是个汉人,居然能担蕃主之子师傅一职。
白玉堂见厮罗过来开解,知道这场架是打不起来了,挽个剑花收华入鞘,招呼也懒得说一声,扬长而去。
“格朗!”董毡高兴地追了过去,拉了白玉堂衣摆,神态甚是亲密。
厮罗见状不禁大喜,这娃儿天生倔傲,难得与人亲近,可遇了白玉堂,却如蚂蚁黏蜜一般。
两日前寺庙遭屠,他带了蕃将匆匆赶去,可一到便见那白衣飞盗与蕃兵打了起来,厮罗连忙喝停兵士,向寺内番僧问清情况,这才解去一场不必要的误会。
厮罗知他好酒,便以百年陈酿诱他回府,巧了那三儿董毡正在院内习武,白玉堂见他手足伶俐,一时心血来潮教了他一式轻功步法。厮罗立下让董毡跪拜师傅,白玉堂想着反正最近必得在城内宿夜,倒不如索性就住在将军府,便顺应了下来。
众人站在院内已显尴尬,厮罗便吩咐手下蕃将将庞奇等人迎入大厅。
展昭心中自有一番疑惑,但此时却不便问明,转身随行入内,只待宴后再找那白玉堂问个清楚。
酒过三巡,厮罗忽然命人撤下酒宴,更派心腹蕃将把守门口,不许下仆私自入内。
庞奇及一众宋吏不禁大惊失色,莫非这场乃是鸿门宴?!展昭亦感有异,伸手握紧了腰间巨阙。
那厮罗哈哈一笑,道:“众位不必紧张。此宴是掩人耳目,请众位过府全为商议天书教一事。”
庞奇闻言,问道:“将军大人日前来访对此事避而不谈,何以过了三天方才来议?”
厮罗目光如炬,沉敛淡曰:“天书教近日作乱,而阿舅天子突派钦差前来处理天书教的事,吾必须小心处理求证真假。”
“你的意思是怀疑本官是假冒的?!”庞奇登拍案而起。
“吾远在西塞,许多事情必须谨慎。”
他说得在情在理,庞奇倒也无从反驳,只好猛一甩袖狠狠坐下。
厮罗指着席上众将,道:“这些都是吾最忠心的部属,将与各位同心协力,共制天书教之乱。”
虽心中不悦,但碍于所处他人之地,庞奇对众蕃将拱了拱手,意是见过。
随即对那厮罗道:“何必如此麻烦?只需派三千精兵给本官,不日便能剿灭天书教!”
“哦?那庞大人是知道天书教总坛何在咯?”
“这……”庞奇被问得一阵语塞,咋到鄯州,又未经细查,他哪里会知那天书教所在。
“庞大人不必着急。天书教在鄯州建教已久,势力庞大,教徒遍布河湟,但其踪一直隐秘,始终没人知道总坛何在。本与吾等无甚关系,但近日无故屠杀寺僧,行为凶残,吾已不能坐视。”
厮罗遂将两次屠僧之事一一说出,那天书教徒手段凶残,且凡有擒获之活口,皆咬舌自尽。
众人听后皆大为震惊,庞奇本以为来到之后只需大军压境便能轻易将天书教剿灭,但现下看来,事情殊不轻易。
展昭亦感心寒,早前历那卧底天书教人自杀一事,而今又闻屠杀寺僧之残行,看来这天书教已走偏激,非但无故杀戮,且教徒被擒之后意在求死,实是棘手非常。
“如此说来,我们是无计可施了?”一直身居闲职,庞奇何曾试过历此大事,顿是六神无主,不知所措。
厮罗不禁皱眉,想不到这堂堂钦差只得浮夸傲慢,遇事慌张,实非可托重任之人。随即转眼看向后席的展昭,他对这位大宋护卫颇有好感,其沉实稳重,言语不多但掷地有声,天书教之事,看来只能倚重此人。
“庞大人,吾已有全盘计划。希望得到庞大人协助。”
“将军快说!”
“吾未派人查抄那些伪僧曾经匿藏的汉宅,主事的紫衣人也许会再回去,如能跟踪他,必可寻到天书教所在。”
庞奇连连点头称是:“那本官如何协助将军大人?”
厮罗看了展昭一眼,道:“吾要向庞大人借一个人。”
“借谁?”
“展昭。”
庞奇一愣,连忙摆手道:“此事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厮罗奇了。

“展昭职责乃是保护本官,并非……”言下之意,便若是要走了展昭,他的小命谁来保护?
厮罗自然明白,便朝身边一名蕃将吩咐了几句,随即与庞奇道:“庞大人,吾派二百兵士保护你。”
“这、这……”
“难道说庞大人不愿协助吾?”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庞奇不敢得罪厮罗,只好应下,转头吩咐展昭:“展护卫,本官命你协助厮罗将军调查天书教一事,若有任何发现,必须立即回报!”
展昭立身拱手:“属下遵命。”
宴罢,厮罗挽留庞奇等人,但他们一夜惊吓,哪里还有心思留宿,除那还有细节需商的展昭,众人带了两百蕃兵匆匆回驿馆去了。
待庞奇走后,厮罗遣退众蕃将,方才散了脸上沉凝之色,笑问展昭:“前日厮罗到访驿馆,不见你为什么?”
展昭颔首抱拳,曰:“属下当日有事未及得回,怠慢之处还请大人见谅。”
“如此原来。展昭,你可知道我留你为什么?”
展昭测道:“大人是打算让属下跟踪那紫衣人,觅天书教总坛所在。”
“错了。”厮罗摇摇头,“天书教形迹诡秘,吾多次派人跟踪,始终未能找到总坛。就算你武功再好,在这茫茫西塞草原之上,无遮无掩,不可能偷偷跟踪而不被察觉。”他拍拍展昭肩膀,“吾要你从那紫衣人身上取一样物件。”
“物件?”
“是。吾让獒犬嗅味追踪,必能寻到天书教确实位置。此事需秘密进行,切忌……切忌……”厮罗话到嘴边,却愣是想不起汉语词汇。
展昭自然明白,续其言道:“打草惊蛇。将军放心,属下定不辱命。”
厮罗满意点头,忽然话锋一转,问曰:“你与董毡的师傅可是朋友?”
白玉堂?
展昭微愣,随即答曰:“我俩有君子之谊。”
“告诉吾,他可信得过?”
厮罗眼中带了犀利锐色。
此人外表粗豪,但心思慎密,纵将能人纳入府内,更让儿子拜其为师,却未有轻率信之。
展昭闻得此言,神色凝重答得毫无犹豫:“白玉堂乃侠义之人,虽生性自傲,但行事光明磊落。属下愿以性命作保,白玉堂可信。”
回言坚定无晦,便是一句说话,已教人信服。
厮罗点点头:“既然能信,何不让他助你?”
“啊?”
这个提议倒是让展昭愕了。他百般不愿让白玉堂来趟天书教这淌混水,却不料这厮罗又将他拉了进来,此番非同小可,展昭实不想他涉险,便转言道:“大人,白玉堂并非公门中人,此事与他无甚瓜葛。况且人多不便,还是让属下一人前往比较适合。”
厮罗思虑片刻,他所言亦是在理,便不再提议二人同行。
展昭方才松了口气。
他并非不信任白玉堂本领,但这天书教,却是那唐文逸所属之教派。
唐文逸一死已让他神伤心碎,展昭不愿他再涉其中……更不愿再看到那日月赤岭之上,在晨光中犹如飘散孤魂般的白色背影。
待之后细节商妥,已过了个多时辰。
展昭告辞离去,出了大厅。
走过廊道之时,他忽然停了脚步,朝空曰道:“白兄,出来吧。”
“哼。”
只听一声轻叱,鬼魅白影自廊顶翻下,冷冷清眸紧盯展昭:“猫儿,早就警告过你,莫要背后说人。”
“……”
展昭看着负手而立的白玉堂,适才大厅之内对话,怕已悉数教他听去。
“白兄,请听展某一言……”
“不听。”白玉堂挥手拂去他意欲之言,“说来说去,还不就是要我莫插手此事!”
展昭听得出他话中丧气,展颜一笑:“白兄聪慧,一猜便悉。”
“嗤,少跟白五爷来这一套!”
白玉堂瞪着那张怎都觉得欠揍的好看笑脸:“臭猫,告诉你,这事我是管定了。”
劝他不听,对这任性白鼠,展昭向来是无可奈何,只得轻叹一声,道:“白兄执意而为,实是为难展某……”
不经意的愁苦,隐予话内。
白玉堂听在耳中不禁心神动摇。
穿走江湖官场之间夹隙,展昭的难处他看在眼里,可这人纵有千般委屈,却总是径自隐忍。官场受累,江湖受气,依然不愿对谁吐露分毫。
白玉堂恨的就是他那种打断了牙齿和着血往肚子里吞的烂个性,他自己难受也就罢了,徒让在旁的人亦看得心疼……
展昭不再相劝,白玉堂亦无再闹。
短暂沉默,有了片刻宁恬。
记忆之中,为各自所持相争相斗,何曾有过如此平和相处。这刻,二人仿佛同时陷入了一片无声空间,不能自拔,竟亦……
不愿自拔。
良久,才闻得白玉堂涩涩声音。
“猫儿,这次依你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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