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这一偏头,对上展昭的哪里是什么满脸悲凄。
只见那双咕噜转的眼珠子,全是诡计得逞的狡猾。
“啊呀猫儿,你真是越来越不好骗了!”
展昭没好气地送了他一个瞪眼,顺手将半颗解药塞到他口里,勉强封住那张骗人话说得贼溜的嘴巴。
白玉堂将解药咽下,顿觉热气蒸腾而起,将体内寒气驱散,全身舒坦许多,只可惜内力却未见恢复。
坐起身来,问那展昭:“猫儿,你又怎知白五爷是在作戏?”
看他脸色青紫散去,展昭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或许之前你确实有以命偿之的念头,但展某认识的白玉堂,拿得起放得下,绝非拖沓冗情之人。白兄适才一反常态,或许李继安看不出来,但却瞒不过展某。”
“啧。”白玉堂有点捶足不甘,“你这只臭猫未免太机灵了。”
闻言,展昭薄唇轻翘:“相识多年,展某被你骗得还少吗?”
“呵呵,愚子可教也!”
得了便宜还卖乖,也只有这白老鼠嚣张跋扈能将人气至吐血。
白玉堂忽然敛下调笑之色,一手拉起展昭缩藏在衣袖之下左手:“收着做甚?”藏、藏、藏,就知道将伤藏起来,悄悄地收着不让别人担忧。莫非真当了自己是猫儿,还会躲到角落自个儿舔伤口不成?
“……”
那只手背早已被烙得皮开肉绽,惨不忍睹,亦不知有否伤及筋骨。他又怎会木然不见,那火烧通铁本是要落在自己身上,却是展昭替他受了。火铁砸在展昭手上的那一刻,他几乎咬碎了两排牙齿才按住跃起的冲动。
“笨猫,居然拿手去挡……”白玉堂撕下内衬较为干净的衣摆,小心地替他包扎,“这下可好,真成了烤御猫爪了……”
毒嘴利舌,属于这只别扭小白鼠的关心。展昭可没忘记某次伤重之时拜他所赐,被气至昏倒激血冲涌,反而死里逃生的“好事”。
毛手毛脚的鼠爪子略是生疏地用替他缠绑布条,看那动作只怕是少有动手替人包扎。无药无膏,只以布条匝捆,其实比不扎还疼,可展昭却未阻止,颔首看着小心翼翼翻弄布条的人,脸上竟漫上一层薄薄的笑意。
待他包扎完毕,展昭道:“白兄借故接近张婷,想必已有所获。”
“那是当然!”
白玉堂甚是得意,若论窃盗之术精妙所在,莫过予错身之间,高手眼前,以巧手探空,取得想要之物。
展昭闻言大喜:“既然得手,还不快将另半颗解药一并服下!”
“谁告诉你我偷的是解药啊?”白玉堂朝他丢了个白眼。展昭大惑不解,他适才动作,明明是要从张婷身上借走一物,如此应是剩下的那半颗解药才对。
如非解药,他拿的是什么?!
“我是摸到那个小瓶子了,不过嘛,还摸到更有趣的东西!”
只见他手腕往袖中一缩,叮当一响,从里面拉出一圈钥匙。
“看来张婷在天书教内地位不低啊,什么钥匙都有哪……”白玉堂拨弄着钥匙,寻出其中一根,“猫儿,你运气不错嘛!来来来,让白五爷替你开了这锁猫镣!”咧嘴一笑,弯下身来,替展昭解开手足重镣。
“你——”展昭立下明白,白玉堂放弃了偷得救命解药的机会,却扒下了钥匙以解己困。
“你应该先取解药。况且亦未知她身上钥匙能否开锁……”
他责他不够自私。
有的时候,这顽劣任性的白老鼠懂事得让人心疼。
白玉堂没有抬头,继续手上活计。
“猫儿,才夸你机灵,怎这会儿就钝了?我吃了解药又能如何?咱俩还不是一样被困在这里?倒不如先逃出去,再寻方法解毒。”
“可张婷说过,此毒只有她能解。”
“说不定她是在诓咱们哪!猫儿,女人的话啊,可轻信不得!”
他话虽轻松,但却令展昭皱眉。张婷对此毒信心绝非假装,只怕确实是独门剧毒,非她无解。
此机错失恐难再从她手中夺药。
轻漫之语,不过是为了令己宽心罢了。
“白兄……”
“嗯?”
“是展某连累你了。”
猛一抬头,白玉堂瞪上展昭。
这只臭猫脾性怎那么爱往牛角尖里钻?好事坏事全揽到身上,也不嫌累得慌。
他拉起那只被白布崩扎的手,举到展昭面前,幽幽问道:“猫儿,你是想说这是白某的连累吗?”
展昭连忙解释:“展某并无此意。”
白玉堂甩了甩手中钥匙:“好啦,谁连累谁,等离开此地再作计较!”说罢,他卯了腰,凑近牢门,伏在门上细听外面声息。附近似乎无人看守,看来是李继安等认为展昭被铁镣困身,而白玉堂责中毒衰弱未有严密防范,可算给了二人可乘之机。
对于脱牢之术,白玉堂是深有造诣,而展昭亦因身在公门,司空见惯。
二人没花多少功夫,便离开了囚禁之地。
出得囚牢,展昭仔细看了周围环境,寻了个僻静隐秘的佛像后面,要白玉堂先在此地待他。白玉堂自然不干,瞪了他一眼,压声道:“你想撇下白五爷,门儿都没有!”
展昭无奈,只得解释道:“展某先去将另一半解药取来……”
“不。没时间了。”
白玉堂突然脸色一变,伸手揣住他,手劲奇大,捏得展昭腕骨咯咯作响。
“白兄?”
正要问他何故,就听不远处传来嚣乱之声,看来天书教教众已发现二人逃脱。
“快走!”
现下只有先离开此地再作打算,展昭拉过白玉堂手臂架在肩上,伸手半托他身体,施展轻功往窄道方向奔去。
窄道早有几名教众看守,突见二人奔来,连忙吆喝过去:“来者何人?”

“你祖宗。”
白玉堂虽内劲尽失,招式尤在,趁其中一人未及反应,一招空手入白刃,捻住对方手中大刀刀背,翻手拧转,以巧劲夺下刀来,顺势横劈其首。那人尚算机灵,一个滚地葫芦狼狈躲开锋刀切头,顶上发髻险险被削断了几根。
展昭眉头轻皱,虽有解药暂压毒性,但亦不宜让他厮杀伤神。念给此处,展昭横出一掌,击倒一名教众,顺手夺下其手中长剑。剑招削风,立拦下其余守道之人,不让白玉堂有出手之机,利落翻刺,不出十招已将几人击倒地上。
幸得他心存仁厚,不愿痛下杀手,只刺伤手足之处教他们无法追赶。
封锁已解,展昭亦不恋战,挟了白玉堂冲进窄道往冰壁阵闯去。
身后响起鼎沸人声,所幸这窄道只容一人通行,反令天书教追兵无法汹涌而上,堵在道口叫嚣不已。
趁其群龙无首之隙,二人已赶到冰壁阵前。
之前曾过此阵,白玉堂早是了如指掌,由他点领,二人走得极快,不消片刻已走过以逆八卦的后阵。
忽然后阵出口处嘈杂之声停了下来,随即是唏嗦密集的脚步声,看来龙头已至,李继安稳下大局调派人马,追兵恐怕迅即将临。
展昭握紧长剑,足下不停急速前行。
此时若被追兵缠上,待那李继安赶到,恐怕要走更难。
“慢着。”
生死关头,白玉堂却突然驻下脚步。
展昭心中焦急,不禁问道:“怎么了?”
白玉堂指了一堵冰壁:“猫儿,快将这块冰壁挪向西南位!”说着,自己跑向相反方向,用力推迤另一堵冰墙。
“挪开?!”
“依我说的做,”话中尽是肃杀狠辣,“李继安,白五爷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是奇门阵法。”
展昭虽不知他用意为何,但此举必有深意,亦无多问,使力将冰壁挪动。这冰壁虽看来坚厚,但由于人工推磨成阵并未十分稳固,展昭勉强将冰壁照白玉堂所指移向西南位。
二人且走且停,挪移了冰壁,修改所立方位。
便是这样拖沓一阵,身后追赶之声越来越近。
白玉堂有些焦急,说话渐显急促。
见展昭已按他吩咐做完,拉起他急往前行,可脚下突一踉跄顿向前扑倒。身后展昭手疾眼快,连忙将他下坠身体捞住。
这一近身,方才看到他脸色早已青白无血,两颊泛出幽紫颜色,竟是毒发之兆!
“白玉堂!”明明已服下半颗解药,何以时辰未到却先毒发?!
猛然悟到,那李继安分明是要他不忍看到白玉堂毒发痛楚,尽快屈服归顺,才会将那一半解药给他,半颗解药,只怕是能压下寒毒,却会加速毒发。
适才被白玉堂猛揣住手腕之时感他用力突重,莫非是当时已知寒毒发作,怕再生拖延才阻止他前去盗药!
加上打斗、入阵、摆移冰壁,耗力费心,更令体内冰凝魄加快毒发。
白玉堂扶了展昭手臂,涩着脸笑了笑:“无妨……白某尚觉平安。”
“你——”
展昭心裂神碎,赫然站起身来,握了长剑要往后阵奔去。
“慢着……”白玉堂知道他要回去做甚,连忙扯住他,“笨猫,你想死啊……”
“想死的是你!!”
失控的咆哮,极为难得地出自这位温文儒雅,沉静自持的展南侠口中。
纵要再入虎**,纵是难逃一死,他亦必要从张婷手中夺得解药。
性命,并非只有他白玉堂一人可以潇洒舍弃。
这一刻,白玉堂却是觉得足够了。
“回不去了……”眼中青光一现,白玉堂举目看向适才来路之处,“将此阵已改八门反吟之式。门冲地宫,灾起祸生。闯者,死。”
他话音刚落,只听附近传来一声凄厉惨叫,随即是冰壁挪移、地面崩塌,更有冰矛破体之声此起彼落。
展昭错愕地瞪着白玉堂,适才挪动冰墙原是为了变阵困敌。却不料他竟然狠下杀着,不禁将敌人困死谷内,却亦同时断了自己生路。
“这种下三流的寒毒,白五爷尚未放在眼里!”白玉堂扶壁站稳身子,手中钢刀一晃,傲然笑道,“纵死,亦要在千刀万箭之中来个轰轰烈烈!”
心中猛有一寒,展昭只觉半透冰壁叠影化虚,那抹白影就要隐入其中,消散为幻。不禁伸手一把将他拉住,“白玉堂!”
白玉堂回头,冲他咧嘴一笑:“走了啦!莫非想留下做你的西夏将军?”
“休要胡说!”
现下已不可能原路折回,展昭只求尽速出谷,回得青唐城延医诊治。
出了冰壁阵,白玉堂身体情况更差,脚步逐渐踉跄错乱。
展昭见状,二话不说将他负上后背,施展轻功穿越窄道急奔下山。
若比平日,白玉堂哪里肯被他背着走,可此时冰凝魄侵蚀身体,至令神智时醒时迷,视力亦模糊难清。
难得听不到背上之人计较讽言,展昭却为这刻的安静心颤难休。
他宁远白玉堂张牙舞爪大声叫骂“死猫臭猫”,或是不识好歹拒绝他好心帮忙,亦不要感觉到笼罩背脊的冰冷……如背了一个死人般的彻骨森寒。
一路狂奔,展昭只能勉强听到背上些许微息。
脚下已足功力,以平生最快速度穿道而前,山道两旁的尖利岩石划裂衣袖甚至割破皮肉,丝丝麻痛却已被心中虚陷盖过。
快要到达山脚,一阵暴烈冷风卷过,展昭忽然感觉不到背上呼吸声息。
一时心神惶碎,不禁失声喝唤。
“白玉堂!!”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