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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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风哀站在空旷的爱尔斯神庙前。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
雪魅本能的预感把他带到这里,然而他也无法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只能感觉到采儿是安全的,这就让他放心了。
一阵大风突然没由来的刮起,吹得他睁不开眼。
他心里猛地晃了一下。
然后他看着快要升起的太阳,知道就一切就快要被照破了。
崛起的山脉,静止的湖泊,迷离的雾霭,这一整个世界以及那些他知道的,故意隐藏的,秘密。
都要被初生的光亮照得无所遁形。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前是一个疲惫不堪的身影。
她走到他面前,像他以前的样子,什么都不说。
什么也不想说,只是沉默。

然后眼泪大颗地从她的眼中滚落,落到地上。她颤抖着,抱着安风哀大声哭起来。
安风哀只是这样静静地抱着她,听着她像小孩子般哭泣,心里像被锐器划过一样的疼。
他仿佛看到那天月光下在他怀着痛哭的采儿,只是那时她最后是笑着离开的。可是现在,他怎么才能让她笑?
他现在宁愿她就这样一直哭下去,只是不要触碰那些事,那些伤,即使她要哭一辈子,他都愿意这么下去。
晨光开始展现,雾气还未消散。
那个他期盼中永远不要到来的那一天,还是来了。
“对不起。”他轻声吐出这三个字,觉得它们比雾还要喷薄。
怀里的人停止了抽泣。
“你从头都知道吗?”
她抬头看着安风哀的眼睛,那双没有纷扬的芦花的眼睛。
所有的芦花都已散在天的尽头,这只是没有芦花的季节。
“是。”
良久,他给了答案。他看到采儿眼里分崩离析的光,好像无数的星辰在瞬间陨落,好像她曾有的期盼都化为乌有,哪怕她一开始就猜到结果。
“所以,从开始就是我被骗了,就是你们所有人把我骗了?”她一把推开安风哀,
径自向前走着。
视线侧目,天野尽头,缓缓攀起微微发光的朝阳,带着鲜亮的光。不是柔和的,而是让人炫目的鲜亮的光。
前面的杂草越来越深,她被草丛中的刺划得伤痕累累。血水顺着她的衣服流淌下来,土地被一寸寸染红,如同一朵朵怒放的血色罂粟,鲜红刺眼。然而她只是一直向前,一点也不停留。
只能向前,只能向前。该自己做选择了。
顺着心的方向,只有复仇。
背后一片将要被朝阳隐去的星月,她不敢回头去看。
星光遥不可及,月光冰凉透心。
原来,只是一转身,一切就会不同。
没有多想,安风哀冲上前去一把抱起采儿,然后以风的速度向前奔跑。
“让我来保护你吧,采儿。”
真的可能吗?
“我会自己选择的。”她缓缓吐出的几个字却像是山摇地动般生生在他们之间划出一道口子,然后一点点扩大成深谷。
安风哀的心猛然一缩。他感到一种气息在蔓延,那是一种香味,黑色曼陀罗的香味。
无间的爱和复仇。
他感觉到了她的选择。
好像刚刚还在峡谷的峭壁上垂死挣扎,可是下一秒,却连求生的勇气都没有了。只能直直地往下坠,就这么往下坠。
他不敢停留,用尽最后的力气奔向王宫。他怕自己一停下来,就再也没有力气向前。
安风哀,对不起,如果让你来选择,我宁愿自己选。毕竟,义父是你的天,是你全部的信仰。
天光大亮。
海岚殿门前,匍匐着黑压压的人群。
断狸站在回廊里,焦急地向外望着。
手下的人来报说已经发现公主的行踪。
可是为什么他们还没有回来。
银色的旋风瞬间移至眼前。
“公主。”所有的人齐声喊着。
“采儿,你怎么了?”
断狸看着采儿浑身的伤痕,心如刀剜。
他从安风哀那里一把包过采儿,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海岚殿。
安风哀茫然地看着这一切,手还保持着刚才抱着采儿的姿势。血水侵染了他的银色长袍,是透彻的鲜艳。
心里好像被抽空一样,哀伤的黑洞开始扩大。
“安风哀,你进来。”冰冷的声音从议政厅里传出。
安风哀缓缓走进大殿,如漂浮的游魂。
“这几天你和公主去了哪里,我不想追究。不过——”
“义父放心,一切都是原样。”他突然单膝跪下,打断了断婴的话。
“哦?”断婴有些诧异,他没有想到安风哀居然会打断他的话。
但是下一秒他就笑了,对他来讲,只要安风哀的一句话,他便能相信他,如同安风哀信任自己一样。
一切都还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然而他看不到的,是在黑暗中安风哀默默留下的泪水。
义父,我不知道该相信谁,但是我选择了您。
因为您,曾经,是我唯一的信仰。
那么现在呢?
安风哀自己也无法确定。

一切都在脱离轨道,混乱不堪。
采儿的身体慢慢好起来。而这些天,断狸几乎是住到了海岚殿。公主的大小事他都要过问,有时甚至不让嬖娈插手。
“殿下,请回去休息吧。”嬖娈就几乎是哀求着说。看着断狸红红的眼睛,惨白的脸色,连她都有些心疼。“公主刚刚吃完药睡下,剩下的事情让奴婢来做吧,”
嬖娈极少在王宫里见到断狸。因为他多数时间都在幽秘密谷里。即使是那极少的在宫中的时间里,他也总是一副不屑一切,骄傲不羁又孩子气的样子。
然而现在的他是那么细心仔细地照顾公主,稚气全无。
“那好吧。不过你要随时向我汇报公主的情况啊。”断狸说得那样严肃,俨然在交代一件大事。
“是的,殿下请放心,我一定会的。”布玢像是哄着他。
暮色降临,天空的颜色渐渐被模糊。
深沉的暮蓝色充斥了整个苍穹。
断狸并没有回天蜃殿,而是直接去了议政厅。
“父亲。”断狸单膝跪下,一只手放在胸前。
很多年了,自从安风哀出现后,他就没有向断婴行这么大的礼。
“这次安风哀没有履行侍卫的职责,是否该考虑将公主的侍卫首领换成别人?”
安风哀站在大殿的角落里,带着挺拔的姿势。自从回宫后,断狸就禁止他进入海岚殿。此时,他只是默默地注视着断狸。
“狸儿,这次只是个意外。”
“父亲,这样的意外越少越好,我愿意将我的侍卫首领调去公主身边。”断狸指了指身后。
“看来你很关心公主?”断婴突然诡异地笑了起来。
“是的。”
一种冲动在黑暗中翻滚。
“义父,殿下,请相信我一次,不会再有意外了。”安风哀从黑暗中走出来,大殿里倏然银光泛滥。
所有人都被他的举动吃了一惊,甚至是断婴。
因为这种时候,他应该依旧待在黑暗里,保持着他挺拔的姿势,不管他听到了什么。
大殿安静了几秒,像是时间故意漏掉了一样。
“好吧。我相信你。”断婴看着安风哀说。
他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脱离轨道,已经不在他的掌控。
太阳照着金顶,明晃晃的。
光线波涛般渐次涌入。
偶尔有被打断的光线,是飞鸟掠过的黑影。
“公主,睡吧。”
嬖娈的声音很小。公主一夜都未曾合眼,只是抱着膝盖坐在那里。不变的姿势,好像沉浸在梦中。
一阵黑影在眼前晃过。采儿抬起头,看着窗外的天,湛蓝湛蓝的。
爹爹,你在那里过得好吗?采儿想你了。
爹爹,你不要担心,采儿知道要怎么做了。
她突然站了起来。
“公主,您不睡觉吗?”
“现在是问安的时间了。”
“可是您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好,摄政王说了您可以不用去啊。”
“是吗?你看我哪里不好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在她脸上荡漾开来,却让嬖娈心里一惊。那种冷漠的笑容是不会出现在公主脸上的。
“我的公主,你还好吧。”
断婴看着向他行礼的采儿,满面笑容。
“承蒙摄政王大人的关心,采儿过得很好。”她低着头,没有人看得清她的表情。
但是,所有人都无比强烈地感受到了她浓浓的笑意,像是瞬间开满的黑色曼陀罗,诡谲地弥漫在空气里,让人窒息。
“摄政王大人,根据天神国律,被册封的王位继承人只有在大婚后才能继承王位,是这样吗?”她抬起头,用充满笑意的眼睛看着断婴。
大片飞鸟疾驰而过,在天窗上投下阵阵阴影。
昏暗的的议政厅此刻更加溟濛了。
“公主也确实该亲政了。”
“是啊,况且摄政王找回公主,不就是为了归政于王族吗?”
“但是,公主这样公然地提出亲政,摄政王会不会……”
骤然浮起的议论声在议政厅的每一个角落里游走。
安风哀站在暗处,目不转睛地盯着采儿。
他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
他只知道她一定很痛苦,看着她的背影,他就知道。
只有断婴仍旧面不改色。
“公主的意思我明白了。”
整个王宫很快繁茂起来。
连王城都要比以前热闹很多,甚至可以媲美曾有过的盛况。
天神国已经太久没有这么喜庆的事情了。那场大火之后,天神国就像被笼上阴云一样,每个人的生活都是无止境的灰暗色。
经历了太多的无奈,痛苦与抉择的人们终于找到了一个释然的理由,哪怕它那么的短暂。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道最后的摄政王令,铺天盖地地泛滥在王城里的每一个角落。
公主索尼采将与摄政王之子断狸完婚,继承王位。
等待了太久,人们仿佛一时还反应不过来。
“天神国终于要有王了吗?”
是的,终于,要有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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