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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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静盘腿坐在净空面前,净空双眼大睁,目不转视地盯着他的脸。禅室里点着檀香,袅袅升起的烟雾四散在室中。寂静,弥漫在法静与净空之间,仿佛一道无形的墙竖在面前。法静大气不敢喘一下,心底揣测着师父的用意。这,就是所谓的修行么?眼看着时辰已过去了许久,可师父却仍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法静几次想出口询问,可是最终隐忍下来。
终于,净空微微一动,随即闭上了双眼。尽管只是一个微小的动作,但是却有力地挣破了那堵令人窒息的墙。法静暗自吐了一口气,心下的坎坷不安也稍稍平静了些。
此时,耳畔突然传来经声,他抬头向师父望去。只见净空嘴唇轻微张合,那经声正是从他那里传来。当下不再多虑,闭上眼倾听起经文来。
可是这一次所听的经文,与早课时法慧的经文截然不同。全然没有那种令人安详和平静的力量,反而让法静心中生出许多杂念和彷徨。体内两道真气竟同时运行,在他胸口翻腾纠缠。那种被翻捣的滋味,让法静胸闷难耐。
额头的汗滴如雨水般淌了下来,而衣衫后襟皆已湿透。法静紧皱眉头,牙关紧咬,拼死抵御两道真气带来的不适。渐渐地,经文远去,胸口的窒闷才平息下来。当法静睁开眼,师父已含笑望着他。
“法静。”师父终于开口唤道。
“是,师父。”法静的声调因刚才的真气相斗而有些颤抖。
“你去后山砍十捆柴回来,砍完了再到我屋中来。”净空说完,转身面墙,不再言语。
法静心中虽然疑惑,但仍是向师父恭敬地说道,“是,师父。”
拿了砍柴刀,一个人闲晃至后山,心中也不怨尤,二话不说就奋力砍起柴来。对于法静来说,砍柴只不过是小事一桩。以前和婆婆生活在一起的时候,每日也都是他独自一人上山砍的柴。如今,只不过是在重复着原来要做的事而已。
不废吹灰之力,法静砍完了十捆柴,分别捆扎好。左右肩各扛一捆,来来回回了五次才将十捆柴扛到了空园中。将木柴在园中堆放整齐,才重新回到了师父屋中复命。
“师父,十捆柴已砍完。”
净空仍是面对着墙壁,悠悠地说道,“很好,你可回去歇息了。”
法静一楞,没想到师父竟没有其他吩咐,心下冲动想开口问,可是理智却又把冲动硬生生地压制了下去。当下便向师父拜了一拜,推门走了出去。
关上房门,法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师父的禅室,迷惑和怀疑困扰着他。师父究竟是何用意?其他的弟子都在修行练功,可自己却只是听禅和砍柴?这是修行么?
但他毕竟心思重,即便有这些不安,可仍是一声不响。心想,或许第二日会有所变化。
第二日,他仍像昨日那样先去了大殿,法慧也像昨日一样为他念诵经文,那股浑厚的真气也一如昨日般出现。用斋时其他弟子的态度也没有改变,一切仿佛都顺着昨日的轨迹在行走着。
他心下坎坷不安地到了净空的禅室,净空仍是吩咐他坐着听禅,他也再一次地体会到了身体里那两股真气的相争。等净空一篇经文念完,他依然转身面壁,然后出言吩咐道,“你去后山的井里挑水,把空园里五个大水缸分别装满。”
法静二话没说,就出了门挑水去了。挑水的路程很长,途中必定要经过天禅园。隐约从里面传来练功的声音,把法静的心撩拨地异常难耐,而那些弟子也在看到他的时候纷纷露出疑惑的神情。净空大师的弟子难道就只是每日挑水砍柴?宋青仁六人更是露出幸灾乐祸的神色,挑衅地看着法静。法静心中突然有些怨愤,狂烈的怒气汹涌地升至脑顶。体内那道不明的真气就在此时,也热烈地沸腾起来,法静的双手扣着扁担,那道真气顺着扁担流到了木桶。木桶中的水竟开始波动起来,如同煮沸般。此刻,法静心中恨不能把一切都抛开,管他什么师父和师兄。
若是此时有人能看见他的脸,定会惊吓万分。他的脸色极其狰狞可怖,银色眼瞳竟散发着丝丝红光,就像布满了一道道血丝。
就当法静心中怒火喷涌的时刻,他的眼前突然闪现出一张慈祥的面孔,正是和他生活多年的婆婆,她和蔼的笑容像春风一般拂过法静的心,顿时让他清醒了过来。忙在心中低念起经文,体内立即生出一股力量,慢慢地把那道不明真气消散了去。
法静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刚才险些受控,真不知到时将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当下立刻收拾心情,不再让外界的事物影响到自己。待水缸装满,回了师命,才暗自侥幸地松了口气。
第三日,仍是重复着前一日,只是挑水的活换成了清扫寺院。
第四日,清扫又换成了擦拭大殿。
第五日,第六日……,第十日,日日如此,法静却从头至尾没说过一个不字,心中也没有再像第二日那样生出怨恨来。倒是寺中其他僧众纷纷议论着,对净空大师的关门弟子抱了些许怀疑态度。各个都在猜疑是否是因为法静资质愚钝,才让净空大师如此放任?
但,不管外界如何议论猜测,法静始终默默地做着他自己的事情。他一直以为事情会顺着这样的轨迹,按部就班地持续,直到了第十一日,才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这一日,法静仍回到净空的禅室,听他念经。经文念诵完毕,法静正要起身听取师父的吩咐。可这次净空却缓缓地说道,“你先坐着。”
法静半蹲着身体,一时诧异地盯着净空。净空见他的神色,立刻会心地笑道,“今天不用做什么了。”
“是。”法静这才重新坐到蒲团上。
净空捊了捊胡须,笑容满面地说道,“这些日子,你做得很好,为师很欣慰,就连你法慧师兄也都对你称赞有加。”
“弟子不敢。”
“你心中难道不怨师父如此使唤你?”净空的目光清澈,像两汪清潭。
“怨过。”法静诚实地回复,倒让净空一楞。
“可你却从不问我?”
“师父要说,必然会告诉弟子。况且……”法静抬头,银色眼瞳闪闪发亮,清澈可见,“砍柴,挑水并不是难事。”
净空再次笑了笑,“没错,的确不是难事。难的是,要面对别人的眼光和议论。”
“弟子不去想,心中便舒适了。”
“很好,这也正是为师的用意。”净空冲法静轻轻点头,“你可曾听过本门的心法?”
法静摇头表示不知,净空才接着说道,“本门心法由开山鼻祖天禅法师所创,名叫‘天机禅’,共有五层境界。第一层‘上心’,第二层‘天合’,第三层‘天圆’,第四层‘天玄’,第五层则是最高境界‘天机禅’。如今世上也只剩下为师一人练成了第五层,你法慧师兄在第五层遇到了瓶颈,始终停步在第五层阶段。而你另三位师兄资质比法慧稍逊一些,还在第四层修炼。所以,为师对你很欣慰。”
“请师父明示。”
净空“呵呵”笑道,“每日在大殿,法慧教你的是什么?”

“念诵经文而已。”
“那不是经文,而是天机禅第一层心法的要义。”净空的声音轻轻地拂进法静的心里,法静这才明白法慧师兄对自己的疼爱。每日法慧师兄念诵经文时体内涌起的浑厚真气,如今想来定是‘天机禅’了。
“你已经练成了第一层,才用了短短十日,你说为师该不该欣慰?”净空又笑了笑,“天机禅的第一层所要达到的境界便是要做到‘勿嗔,勿悲,勿喜,勿怒’,做不到这些便是练不成天机禅。所以为师每日安排你做些苦活,正是要你修炼心性,我们修佛本就是要修炼自己的心。为师担心你年纪尚幼,怕你抵不过外界事物的侵袭,而且你体内又有不明真气,我便每日以‘伏魔咒’清洗你内心,你倒不负我所望,都一一挨过去了。”
“师父和师兄的钟爱,弟子无以为报,”法静重重地叩拜下去,“多谢师父和师兄这些时日的教诲。”
“起来吧。”净空挥袍而起,有道无形的真气直冲法静,轻轻地把他的身子托将了起来,净空接着说道,“以正常人修炼的情形算来,进入寺中三年方能练成第一层,若是资质愚钝一些就要更长。大约六年再学第二层,十年第三层,二十年第四层,五十年才能到练习第五层境界的时候。如今以你这种态势,年纪轻轻便可达到。”
净空双手合十,口中默念了几句,“这本就是天意,现在我便教你第二层心法的要义,你可要好生听清了。”
“是。”法静立刻集中精力,聚精会神地听清净空所述要义。
净空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在生涩难懂的地方,还不厌其烦地一一详解。将第二层要义全部传授完毕,停顿了片刻,瞧着法静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才问道,“可明白了?”
法静心中默默复述了一遍,才点头说道,“是。”
净空很是满意,脸上微露喜色,“那你按这心法修炼一遍,若遇难处切不可强行修炼,更不可焦躁,需慢慢而行。”
法静微微点头,立时运行起心法,体内天机禅的真气瞬间在胸口凝聚起来,缓慢地在体内游动起来。刚一开始,修炼还算顺当,真气也毫无阻塞地运行,周身也因真气的流动而散射出淡金色的光芒。但,随着修行的深入,真气运行日趋迟缓起来。在真气要按原路返回时,却遇到了阻塞,无论如何都无法将真气回复。只能按散功的法领,将真气渐渐散去。
一招下来,浑身冷汗浸湿,一口气息难调,微微喘气起来。净空微微一笑,“莫急,慢慢来。你每日修炼,次次进步一些,必可练成这第二层。”
“是,师父。”
净空站起身,走到供桌前又点上了三柱香,“以后,你一切照旧。但,午时过后你可随你四师兄,至天禅园练功。心法固然重要,一招一式学好也必不可少。”
法静一听,心中甚是高兴,语气也跟着愉悦起来,“是,师父。”
净空转身,见法静仍是孩子心性般,脸上也一同现出高兴的神色,呵呵一乐。
夜间,法静静静地躺在自己的床上,回想起这些时日的种种,心中不免感慨。师父和几位师兄对自己极是疼爱,毫不吝啬地将自己所学相授。他们对自己的好,就像自己的婆婆般。
现在,婆婆是否安好呢?突然没来由地想念起婆婆来,虽然她就在山下的小村子里,可是自己却无法去探视。一想到这里,心下更是迫不及待地要将心法学好,可早日与她相聚。
当下,立即翻身盘腿而坐,心中暗暗默念要诀,体内真气再次凝结游走全身。可是,情形仍和白日里一般,游动越加缓慢,最后回复时仍受到阻滞,停止不前。
心中有些焦急,可是却不敢大意,深怕一不小心便走火入魔。就在焦急万分之时,体内那道隐秘的真气突然而起。时辰正好在每夜发生的同一时段,从无延误之日。那真气迅猛游动,声势刚烈,法静心中害怕,正要散去天机禅的真气。却不想那隐秘真气竟强烈地裹夹着天机禅正四散的气息,迅捷地顺着天机禅逆向的经路而去。原本真气逆转是危急万分之势,可那隐秘真气何其强势,竟把天机禅逆向的危机带了过去。待天机禅回复归位,心中恶气已散,胸口也不再气胸难耐。
法静心底大呼侥幸,重重地呼了口气。两道真气此时集结在一起,并没有像从前那般相争缠斗。法静大感奇怪,心中不禁在想,若是由天机禅带着那隐秘真气逆向而行又会如何?这样的念头一冒出来,法静便忍不住再次催动天机禅,强压着那隐秘真气,一路直上。这次竟没有遇到任何阻滞,很轻而易举地游走了一圈心法。
待将两道真气慢慢散去,睁开双眼,天色已亮。起身活动了一番精骨,竟发现全身上下舒坦无比。隐约觉得自己已渐渐掌握控制两股真气的方法,心中也甚是兴奋。若不是每夜那道真气的突然出现,自己真不知要何时才能练成。自懂事以来,便只有衣来伸手地等待那隐秘真气的到来和消逝,从没有去真正地控制它左右它。这些时日,他虽已窥得压制它的方式,却对控制它依然不得要领。
如今,突然的误打误撞,不但让他解开了天机禅第二层的要义,更是让他从容地学会了控制和左右那道隐秘真气。心情自是大好,打开窗正瞧见太阳从东边升起,仿佛一个全新的开始正在等待着他。
时光匆匆流逝,法静在普光寺中日夜勤奋修行,每日修炼天机禅的同时,又努力修习寺中各类绝学。他的勤奋好学和聪颖的天资,博得了师父师兄们的赞赏和嘉许。同时他学习本领的天赋也超过了同龄的孩童,甚至超出了年长他的同门。寺中的议论也渐渐淡慢下来,毕竟法静的聪慧和勤奋,不是人人可以学会和超越的。那六个同龄的俗家弟子,学习佛法的能力就逊色许多。尽管他们口上仍是不信服,可是心中却是个个自叹不如。那宋青仁是六人中资质最好的,经法静这样的对手一番刺激,更是勤奋勉励起来。这番景象,倒让法德大师颇为意外,但心下却大是欣慰。
几个同龄孩童之间,互相较起劲来,把每次的切磋比试都顶真的很,必要分出个高下不可。因为他们年纪尚幼,几位大师也都睁只眼闭只眼,不去计较辈分之说,这样良性竞争,倒不是一桩坏事情。再加上法静生性淡泊,处处小心谨慎,为人处事也比其他孩童成熟。
竞争不但没有激起怨愤,反倒让孩子们更积极地学习起本领来,而且也或多或少地促进了孩子间的感情。这些时日下来,众人对法静的态度也慢慢转好,有些甚至同他已极为和善,经常一同进出,交流佛法。原本相互间较劲的对手,虽然面上不和,但暗自里却是佩服之极。
法静就在这样的氛围下过着舒适而悠然的日子,时光一天一天地过去,他也渐渐融入了普光寺的生活,成了这百年一派的一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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