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花又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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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子!刚出笼的包子嘞!”大嘴包子铺在韶京远近闻名,此时霍小棠正双手枕在脑后站在铺子边,无奈地望着蹲在地上捧着包子狼吞虎咽的小乞丐:“你小子不是刚吃了一盘牛肉嘛,还能啃?!”
“怎么不能?我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小乞丐的声音从满嘴馒头的缝隙中含糊地传出。
“两天了?”小棠的惊讶不全在于孩子的遭遇,他下意识地又摸了摸钱袋。
“恩。”男孩答得漫不经心。
霍小棠交手于胸,斜靠在墙上:“喂,你叫什么名字?”至少他得知道谁在太初七年九月甲戌日害他莫名折了一百五十文后还得寸进尺并且态度超级恶劣。
“小糖。”
“小棠?!”霍小棠抬眉。
男孩没搭理他。
“好……”那个“巧”字,小棠硬生生地咽了回去,与这种没礼貌的小鬼同名算他背运,不值得惊讶。
静默了一阵,男孩冷不丁冒出一句:“一点儿都不好!我可没吃过什么鬼蜜糖劳什子,叫什么小糖,有病!”
霍小棠奇怪于男孩的反应,转念一想,也难怪,从小行乞自然不容易吃到饴糖此类“奢侈品”。小糖?似乎今日好些事都有曾相识之感,怎么回事?这儿可是离启州万里之遥的京城啊!
“小糖。”霍小棠觉得别扭,“你的家人呢?”
“爹娘早就死了,现在我跟着爷爷,不过已经十多天没见着他了。”他的口吻就像在谈天气般随意。
“十多天!”难怪你饿得跟绿眼狼似的。
“常事儿。爷爷时常到外县要饭,只不过这次时间稍长了些,但他一定会回来的。”小棠觉得这些话更像在安慰说话者。
“为什么不带上你?”
男孩白了小棠一眼:“不知道。”
霍小棠气极,活脱脱一个富家少爷的臭脾气,一点乞丐的职业道德都没有,亏得我还救了你,早知你这种态度,真该让那小二抽你几耳刮子!小棠忿忿地想,转眼再看男孩,他不知何时已放下包子,垂下眼睑愣愣地看着地面,那是种不属于少年的落寞与苍凉。
霍小棠轻叹:“这两银子你拿着,够等到你爷爷回来的,这年头要遇上好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男孩抬头,眼中的冷漠变成不解。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
“我可不想那么快上西天!”男孩站起,“要我说声谢谢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银子我不要!”说完一溜烟地跑了。
小棠险些气歪嘴:“好你个死小……”但又转念一想,这犟小子也算可怜,“大人不记小人过,小爷我已经够仗义了。”
霍小棠刚转身走出十步开外,就听得背后有人像得了缓斩令般大喊,只不过喊的不是“刀下留人”,而是“这位大爷慢走”。
小棠不解地望着刚光顾过的大嘴包子铺的老板:“我可没少给钱啊?!”
“不,不是。”老板气喘吁吁。
“难道是你少找我钱了?”小棠两眼放光。
“怎么可能?!”
“今日买一送一?这等好事不早说!”
“不是!” 老板一脸“求求你饶了我吧”的表情,“您先前买馒头时钱已付讫,可适才那位小哥又拿了十个馒头,说向您这儿收钱。”
“什么?!!”小棠开始慨叹人心险恶。“……堂皇背后寄寓的是深不可测的阴影。”涂禹的话忽得显现在他耳际。
“臭小子别让我再遇见你,否则要你好看!!”霍小棠悲愤的声音被渐渐熙攘起来的人流遮盖……

* * *
现在,也就是霍小棠,霍捕快,离开京兆尹衙门驿馆半个时辰后,他终于站在了此行目的地,京兆尹衙门大门前。先前一路而来的愤懑、憋气,此刻像被挤压掉一般,暂时压趴它们的便是小棠眼前的这座庄严建筑。
京兆尹衙门门口立有六根杉木门柱,那是种可长到十丈高的树木,笔挺高耸的身姿使它成为梁柱的最佳原料,在这儿它们又更好地体现出京兆府最高行政机构的威仪。霍小棠抬头,“京兆尹衙门”金字大匾正无比威严傲慢地俯视着他。小棠浑身一凛:“在这儿当差一定苦死!”老涂仗着启州府衙那块破杨木牌子压迫了他四年,何况这红木金字招牌?!非沉死不可!他拿出怀中的公函,向衙役表明来意,褰衣跨步越过高高的门槛。
“呵!还真够气派!”站在前庭,望着正堂的小棠记得涂禹似乎说过,大内皇宫五大殿惟有枢臬、炯灵殿为九间宽,其余三大殿不过七间宽,而这京兆衙门正殿却也有七间宽。“九”是最大的阳数,是天子才配用的数字,所以用于朝会的枢臬殿、炯灵殿九间宽,休息准备用的坤?宫、钦?殿、洎泰殿则为七间宽。由此可见,京兆衙门正堂的规格何其之高,它让小棠十分惊叹,同时迷惑不解。照理说,京兆衙门与各州府衙门应属一个行政级别,就算在天子脚下沾光抬升了些身份,也不至于连跳两级,再说,京兆尹的品秩只比州牧高了一阶,可门面却大相径庭。
小棠哪里知道,前朝建立之初,这京兆尹的位子可不是人人坐得的,就算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官场得意,世人称颂,都别想沾到京兆尹的边。紫凌宵王朝当时规定,凡太子必先为京兆尹,以锻炼才干,积累经验,备他日治国之用,所以京兆衙门才会如此显贵。待到玄宗朝,除此例,始以三品官代之。
霍小棠将公函交于庑廊左厢的文书吏,正思忖着是否要悄悄潜到正殿门口看个究竟,以免回去连京兆尹衙门大堂是个啥模样都讲不出,惹人笑话时,从屋外传来一阵阵纷乱的脚步声,一群官差匆匆跑向衙外。小棠听说,京兆衙门里的大部分官差都是在禁军中服过役的佼佼者,自然不是他这种小捕头所能比拟的,可,现在,从他面前经过的官差一个个脸色阴沉,比他适才被乞丐围讨,被小糖开涮时更难看。
“出什么事了?”虽然级别不同,但毕竟同为公门中人,小棠很清楚,他们肯定不是去集体会餐,眼前必是发生了重大事件。
文书吏摇摇头:“又是一朵桃花。”那语气比他的脸更苍白无力。
“桃花?!”
忽然小棠发现文书吏的表情变得像极自己见到涂禹时的样子,他转过身,前庭中,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缓缓走过,背后的孔雀补昭示着,此人就是这组建筑的主人——京兆尹程叶知,在外有酷吏之称,小棠顶头上司涂禹的同年。
今日,这位府尹大人充满官威的步子中,隐隐透出股焦虑。说是“隐隐”,因为这位府尹大人久处官场自是历练得四平八稳,密不透风,可世上也并非没有不透风的墙,京兆尹衙门现在急于处理的事件正像给这面墙狠狠一击。墙是绝对不能倒的,因为它后面是天子的院落。
“……堂皇背后寄寓的是深不可测的阴影。”霍小棠又想起涂禹的话。
阴影?!就如同刚刚走出去的这群人阴着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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