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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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两道充满抖音的音调缓缓响起,在湍急的地区流水声的伴奏下,两道声音的主人你一言我一句地自顾自说著,话题完全没有交集。
「四肢差点散了……」全身骨头咯咯叫,这一摔可摔得非同小可,幸好下面有水渠接著,不然摔也摔死他。
「哈啾……」原来洗澡水和其他的水不同之处,除了有水量大小的差别外,还有温度的问题。
「这裏到底是什么鬼地方?」除了水流声之外,连一点光线也没有,他们是被冲到什么地方来了?
「天这么冷还泡这种冰水,实在是很不人道……」全身又湿又冷,她好想快点回到乾燥的地面上。
「我就知道古人说话都不负责任的,什么大难不死必有後福?现在我要怎么离开这个鬼地方?」这个古纳兰国的人是吃饱撑著啊,没事把渠道挖得这么深做什么?
「早知道就不要陪他一块跳了,泳技那么差,害我喝了那么多口脏水……」好恶心,也不知道这水到底乾不乾净。
「你还好意思抱怨?」对话终於有交集了,野焰的音调忽地高扬了起来,「要不是你一直挣扎、攀著我胡乱抓,害我挪不出手捉住岸旁的东西,我们原本可以在被冲得更远前上岸的!」
「现在不也是上岸了吗?」粉黛边说边伸手在岸旁摸索著,就著他的体温坐至他的身边,与他靠在一块取暖。
「上是上岸了,但我们现在人在哪裏?」他将她拎至怀裏来,感觉她像只湿不溜丢的小狗。
她偎在他的胸前发愁,「乌漆抹黑的,你问我我要去问谁?」
暖烘烘的体温熨烫著粉黛的面颊,让畏寒的她更是离不开这具可以让她心中不安不至於泛滥的胸膛,在这四下完全黑暗的地区,她不曾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弱小无依。
在跃下山谷落水後,顺著渠道急涌的河水一路漂流的他们,本来还可以见著山谷上头的一线天光,可是在水流经过许多山道後,他们便迷失了方向,只能在水中载浮载沉地随波逐流,最终在水流趋於平缓时,才有办法在此地上岸歇息。
见不著半点日光,野焰也没办法确定他们漂流了多久,和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但以他腹空饥鸣的程度来看,他们定是被水冲得很远也漂流了有段长长的时间。
没有了人声,在周遭都安静下来,只剩下大地的音息後,脑海裏的某个记忆自动地跃了出来,不悦的情感也纷纷涌上心梢,像是在拒绝这个回忆又在他的心底鲜明了起来。
以前,每当在这情境下,不褪色的孤寂,颜色便添深了一分。
孤立无援的感觉,已经很久不曾出现在他的心底过了,当年在北狄时,每日,他都得面对这个处境,那时,他总觉得他撑不过另一个明天,多么渴望在黑暗中有人能拉他一把,赶至他的身边来救赎他走向温暖的光明,但等了又等,他总是在黑暗中失望地垂首,学习著向命运妥协。
而现在,他已不会再像从前一样,在面对这个处境时瑟缩惊慌,在活著只为食饱衣暖、不自救就无法生存的环境中久了,他已经学会了处之泰然的技巧,也不冀望有人会来拯救他,因为,这只不过是又回到了从前而已,他捱得过去的,他学过很多用血汗才换得的宝贵经验。
「还好,没湿。」野焰自口袋裏掏出用油纸包裹住的火摺子,使劲一吹,幽幽的光苗,像名优雅的舞者自他的指间摇曳苏醒。
「这裏……」就著他手中的亮光,粉黛首次看清了他们所处的环境。
他张大了嘴接下话尾,「简直就像地底迷宫一样……」
望著眼前分布如蚁**的河流渠道,密密麻麻的,不知这些滔滔的水流将流向何方,若是想要溯流回到最初坠落的地点,他又不知他们究竟是从眼前这些渠道中的哪一条支流顺势漂流下来的。
河流最终都是要通抵海洋或是湖泊的,或许顺势往下走,他们还有一线离开地区的希望。
在心底暗自作好决定後,野焰站起身来,在地上四处搜集从上游漂来已乾燥的枯木做成火炬,利用手中的火摺子点燃,地底因此而大放光明,粉黛却在此时一骨碌地冲进他的怀裏,像朵菟丝花股紧缠著他不放。
按著她抖瑟的身子,他有些讶异。
「你在做什么?」他还以为她是无所畏惧的女强人呢,沙场上的那一场箭雨她都面不改色了,怎么现在她又变回那个需要人保护的柔弱女子?
粉黛怯怯地指著地上,「有……有老鼠……」
「是河鼠不是老鼠。」他好笑地拍著她的头顶安慰,「你的常识不够。」
「谁……谁管它是什么种类?还不都是鼠辈。」根本不把他不具安慰作用的安慰听进耳裏的粉黛,依旧是将他搂得死紧不肯松手。
野焰低下头来,笑谑的声音低低地盘旋在她的耳际。
「原来你也有弱点啊。」这样才像女人嘛,好歹也能补强一点他被她摧残得所剩无几的男人自尊。
豆大的泪珠,瞬间翻滚出她的眼眶,哽咽委屈的抽位声听来好不令人心疼。
他的一颗心,登时因她而软化,忙不迭地将她搂进怀裏,拍著她的背脊安抚著。
「好好好,不笑你。」他差点忘了女人是要宠的。
粉黛将小脸埋在他的胸膛裏,「我要出去……」人家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最怕那种小小鼠辈。
他只好遵从佳人旨意,「你在这待著,我先去前头探探路,看能不能离开这裏。」
「野焰!」他的双脚才没走两步,饱含惧意的叫唤声立刻在他的身後响起。
「在……」他叹息连天地赶回原地,为不怕刀枪箭雨,却为了区区数只鼠辈而花容失色的公主殿下护驾。
低首看著以一双泪汪汪的杏眸瞅著他瞧的粉黛,野焰发觉,他的护弱主义又冒出来了。
虽然明知道她骨子裏根本就不是这样的,可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就是……就是让他忍不住嘛,这女人,又可爱得那么让人怜……
就算是被骗,他也被骗得很甘愿。
「来,走好。」野焰一手搂住她的肩头,一手高举著火把为她照明往前走。
「你怎么都不害怕?」粉黛吸吸鼻子,看他一副心平气和的模样,而且脸上也找不到丝毫的焦急。
「我本来就不怕鼠类。」想当年,肚子饿得慌又找不到东西吃时,他还常吃烤得又焦又香的山鼠呢。
她微摇螓首,「不,我是说你好像已经很习惯面对这种遭遇。」她还是头一遭落到这种凄惨的境地,而他,却像已经经历过无数次。
「我是很习惯没错。」大风大浪见多了,也不差这一个。
「你是个皇子,怎么可能会有机会面对这种处境?」他应当是生活在养尊处优的皇家内才对呀,他到底是怎么习惯的?
野焰的脚步霎然停止,脸上的笑意逐渐隐去。
望著他失去笑意的神情,她也明了,「是因为……铁勒的缘故吗?」
「别提他了。」他深吁一口气,小心地搂著她避开河岸边滑溜的大石。
「你想,息兰他们能找到我们,并救我们出去吗?」不愿见他有如此神情出现,她赶忙另起一个话题来冲淡黑暗中的沉默。
「我也不知道。」他不是很在意地耸耸肩,「你在担心些什么?」
她一脸的忧愁,「我担心冷沧浪会乘机派兵进攻伏罗。」早就知道冷沧浪是个小人了,就怕他会在暗地裏做手脚。
野焰朝她摇摇食指,「没有我,沧浪不会进攻的。」
「为什么?」
「因为他根本就不会打仗。」他会把冷沧浪留在大营裏,目的就是要他看家,他才不敢指望那个管家婆能在战场上成什么大业。
她怀疑的水眸缓缓瞟向他,至今还是认为他能在战场上攻无不克的原因,是因为有冷沧浪在背後献计。
他很不满,「你又不相信我了?」为什么她老认为冷沧浪比他还行?那家伙到底是哪一点比他强,所以她才会这么心折?
粉黛正想开口,不期然的一阵颤意,又从脚跟处爬了上来,让她紧咬著牙关频频打颤。
「好冷……」她抖颤著身子,上上下下地搓著自己的双臂。
「忍著点吧,咱们又没衣裳可换。」他将她再搂近一点,把自己温暖的体温贡献给她。
「不一定。」粉黛停下脚步,两眼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前方晃忽闪烁的火光。
「不一定?」
她一手指著前方几名手荷著兵器,看似已等待他们许久的人。
「喏,有人送衣裳来了。」好极了,待会她一定要问问这些全身乾爽的男人,到底该怎么离开这个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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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浓重的墨黑笼罩了上百年的地底河渠,在漫著柴薪香味的火光下,重新展现百年来不曾在人前展现的风华,泼泼狂奔的渠水卷起的浪花,在光影下,像朵朵灿澈的水晶。
野焰好整以暇地打量著,眼前这群看似来意不善的不速之客,这些人无论是衣著和兵器,皆与上一批围袭他们的袭兵一样,而以他们火炬燃烧的程度来判断,这些人似乎已经在河道底寻找他们好一阵子。
「你脱还是我脱?」他将火炬插在地上,边挽起两袖,边正经八百地和粉黛商量著。
「不先借借看吗?」粉黛觉得好好跟那些人谈谈,或许就不须在又冷又饿的情况下,还得耗费体力才能借到衣裳。
他白她一眼,「他们只想跟我们借脖子上的脑袋,我可不认为他们会借我们任何东西。」会特地从上头追到底下来,除了要他们的命,他们怎可能会这么好心。
「好吧。」她无奈地轻叹,也学他挽起衣袖,「一人一半。」
吸足了水分的衣袖,在他们双双挥出拳时,随著力道像面带著串串水珠的帘幕飞散而出,晃动的光影,顿时在地底舞动了起来。
粉黛两指紧紧扣住其中一人的喉际。
「你们是从哪下来的?」她不要继续在这充满鼠辈的鬼域迷路了,她要重回大地的怀抱,并回去找突袭他们的人算帐。
被制住的男子,硬挺著骨气,即使再怎么受痛也不置一词。
「怎么办?他不肯说。」她微蹙著柳眉,向身旁忙得不可开交的同伴徵询意见。
野焰在一拳打飞一人时顺便回答她,「没听过拳头硬的人是老大吗?」
粉黛看了後,也效法地在手中的男子眼窝上轰上一记粉拳,「快告诉找出口在哪里!」
清脆的咯咯两声,说时迟那时快地自男子的口中传来,粉黛愣了愣,难以理解这名男子为何会守秘守到宁可服毒自尽也不开口。
「出口呢?」她放开手中沉重的男子,转而擒下另一名拔腿欲逃的男子。
男子看她一眼,忽地张大了嘴。
「等……等一下!」来不及阻止他的粉黛,慌慌张张将他扯来面前嚷著,但手中的男子,脖子已朝旁侧一歪。
轻轻松松解决另外三人的野焰,坐在一旁纳凉之际,边沉重地对不擅从敌方口中套情报的粉黛叹了口气。
「你要是再问下去,我们待会就要多挖几个洞来埋他们了。」真是怪了,小东西长得又不吓人,说话的语气也挺温和的,怎么这些人都等不及地想逃离她的问供?
「换你。」觉得自己满造孽的粉黛,乾脆把发问的棒子,交给看来似乎经验比她还要充足的他。
野焰在他们三人面前立定,首先将目光锁在其中一人的身上。
「说吧,谁派你们来的?是西内还是南内?」从粮草一被烧,他就已在心中反覆猜测著,这到底是他的哪位兄长所使出来的手段。
那名被野焰直瞅著瞧的男子,先是对著野焰的面容怔呆了一会,但在身旁同伴的两记白眼和警告的目光下,他又赶快拉回神来,犹豫了很久,强迫自己咬下藏在齿中的毒药。
「只剩两个了。」粉黛蹲在一旁直摇蚝首,「我看,我们就不要再问下去了,因为我可不想跟死人借衣服。」这些人也实在是太小气了,不过就是问几个问题而已,他们是在怕什么?何必要那么慷慨就义呢?她又没说一定要他们的命。
好一阵子,野焰的眼眸静滞在这些人的身上不动,在他的记忆裏,唯有一个人的属下,会在无法完成使命时毫不考虑地自戕,宁愿以死来守住主子的秘密。
他的陶口急促地起伏,不断在心底告诉自己,不可能的,就算那个人再怎么冷血,但好歹他们也是亲兄弟,他不可能会下这种毒手的,一切都只是他太多心了,一定是的……
他心灰意冷的眸子动了动,再三地徘徊在眼前人所佩戴的长剑上,在熠熠跃动的炬焰下,依稀辨认出刻在剑鞘上的宫徽,霎时,他又如释重负地呼出胸口紧窒的大气。
不是他……感谢老天,不是他……
「野焰?」察觉他动也不动的神情有些怪,粉黛不禁担心地挨至他的身旁。
野焰先是将剩余的两人点住脉**,以制止他们再做无谓的牺牲,而後温柔地将粉黛推至岩後。
他微笑地拍拍她的面颊,「你在这待著,我去帮你拿乾爽的衣裳来给你换。」
靠在岩後等待的粉黛,在脑海裏徘徊不去的,净是野焰方才的问话。
为什么他对袭兵的来历那么笃定?一开口,就直接问他们是谁派来的,关於他们天朝的宫闱制度,她或多或少也了解一些,但,无论是西内和南内,不都和野焰同是皇家中人吗?为何野焰会认为他的皇亲们会想要他的命?
野焰那失去光彩的脸庞,看来是那么的神伤和不愿置信,仿佛在强忍著什么,这让她看了有些不忍。
在她的心裏,野焰就该像朵不受拘束的火焰,快乐地在漠地荒草上恣意地燎烧著,他的脸庞,更是属於笑容的,其他伤愁凝涩等等表情,不该出现在他面容上的,因为,他就像是许多心折於他的花儿们朝望的朝阳,只要有他的存在,就有活力朝气。
可是现在,她却发现在发光发热的他背後,还背负著她见不著的黑暗。
到底有什么心事是他藏在心中说不出口的?
「来,这给你。」粉黛犹在思索之际,一袭黑色的衣裳已递至她的面前。
粉黛不语地看著那套刚从别人身上剥下来的衣裳,一想到那是个臭男人所穿过的,她就怎么也没法子将它穿在自己身上。
「将就点吧。」看穿了她的想法,也深知要让有洁癖的她穿上这套衣裳是满痛苦的,但野焰还是在她耳边柔柔地劝。
在他请求的目光下,纵使再有百般的不愿,粉黛还是接过衣裳,趁著他君子地背过身子去时,赶紧褪下一身湿透的衣裳,换上那套对她来说过大过宽的男装。不过,她很快便发现一个问题。
「野焰。」她有些羞窘地轻唤。
「嗯?」他目不斜视地盯著前方应著。
「我不会穿这种衣裳……」为什么中原男子的衣裳穿起来那么繁琐,让她弄不清这造形古怪的衣裳到底该怎么穿,才能牢牢固定在她身上不溜下来。
满腔扶弱主义的野焰,马上转过身来,一如当初般体贴地为她著装。在他的一双巧手下,转眼间,粉黛又变成了一个虽著男装,但看来却更加弱质纤纤的诱惑。
白裏透红的肌肤在素黑的衣裳映衬下,粉黛就像名粉雕玉琢的可人儿,垂曳如瀑的长发靓托下,她看来是如此荏弱,如此风情。
野焰不知该怎么呼吸。
他的眼眸不曾如此清明过,抛去了国仇家恨、抛去了对立的身分,他这双总不爱看清世界的双眼,此刻,真真切切地将她看进眼底最深之处,并掀起丝丝波澜,令措手不及的他,怎么也无法收拾。

从前的他究竟是怎么了?他怎会眼盲到将她视为东西?他怎会忽略了这张能敲进心房裏的容颜那么久?他怎会……
「他们人呢?」拖著曳地的衣裳,没注意他脸上神情的粉黛,左顾右望地寻找那些提供衣裳的男人。
他清了清神智,「我放他们走了,再问他们,也顶多只是让他们送命而已。」
低首检视完地上足迹的粉黛,笑意盈盈地抬首问他。
「你是想利用他们来引路?」这是个好办法,如此一来,他们就不必再像无头苍蝇似地在地底四处寻路了。
野焰没有回答,两眼勾留在她颊边盛著灿笑的小小梨窝上,看她嫣红的唇微微扬起一道优美如新月的弧度。
她伸出小手在他的面前挥了挥,「怎么了?」
「没事,走吧。」
「等等。」粉黛忽地想起,「如果我们跟著他们上去,你想,他们会不会正在上头守株待兔的等著我们?」她是很想离开这裏没错,但她可不愿意再被人围堵一次。
野焰抚著下颔,「是有可能。」
「那现在怎么办?」望著黑漆漆犹如迷宫的地底渠道,粉黛的心情便不由得变得沉重。
「不能上去,那也只有继续往前走了。」他拿来火炬,一手牵起她的柔荑,「在他们派下一批来找我们的人下来之前,我们得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透过他掌心的温度,粉黛的心头暖洋洋的,虽然在肢体的接触上,他们曾有过更多亲昵的举措,但他这般温柔地牵著她的手,却是头一回。
也许他不知道,他常在无意中给了她太多会让她会错意的举动,纵使他是无心的,也可能他根本就没注意到这种小事,可是这对她来说,却是会让她勾梦上好几夜的美梦。
在他呵护的眼神下,她觉得自己不再是得苦苦撑持著表面的伏罗公主,她只是个不时接受他给予温柔的小女子,而她的生命,也因此不再变得那么沉重和充满责任,反而多了份光彩和一股甜融融的暖意。
依靠一个人的感觉是很好的,在单打独斗那么多年後,她几乎忘了她是需要被关心的,是需要有人疼的,需要像在这顿失所依的辰光下,有个像野焰这么样的人存在。
低首看著他牢握的大掌,她想起一句话。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你可知道……」粉黛欲言又止的咬著唇,嫣红的小脸低垂著,「牵著一个姑娘家的手是代表什么意思?」
「有什么意思?」野焰停下脚步。
她的螓首垂得更低了,「在我的国家裏,那代表……代表……」
「代表什么?」他低下头,关怀地盯著她赧红的秀颜,心神有些荡漾。
四目交接下,来得突然的情动,在她的心房裏急跳著,有点著慌的心绪,在他们交织的鼻息间拍打如涛。
她没有动,他也没移开目光,瞹昧,弥漫在空气间。
看著他炯炯似是藏了两簇烈焰的眼瞳,她不断地自问,她要的是什么?
她想要他的胸膛让她依靠,用他的臂弯甜蜜地圈住她;她想要在他的眉心紧皱时,由她伸指为他抚平;她想要这双饱含暖意的眼眸,不论时间经过了多久,它都只停留在她的身上。
很贪心。
在妄动的贪念中,虽然她明白以她的身分是不该如此的,可是她的心却很老实,因此她从不愿欺骗自己,况且,幸福是要靠自己争取的。
粉黛正正地凝视他,「代表我赖定你了。」
「怎么赖?」野焰玩味地盯著她芳容上久久不散的红霞。
粉黛蓦地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庞,而後将他拉下,似蝶的柔吻印上他的唇,而後飞快地退开。
「就是这么赖。」她娇蛮地说著,看著他有些怔愕的眼眸,而後热浪般的红潮泛上她的脸。
野焰只是静立在原地,不发一语。
粉黛避开了他探索的眼眸,弯身拾起火炬,迳自举著火炬往前走,虽走得不快,但她并没有回头,因此,她并没有看见——
一抹满足的微笑,悄悄地跃上野焰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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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在地底迷途了几日的两人,在终於步出迷宫般的渠道时,等待著他们的,是一片豁然开朗,放眼处处青葱的山谷平原。
似是遗忘了大雪纷飞的冬季,在这山谷裏,春意不受季候牵引地提早到来,远山近处皆是漫山遍野的粉白桃红,渠道的河水水势也变得潺缓,在这裏,见不著大漠的风沙和荒凉,反而像是来到了中原的苏杭。朝阳越过地平线,冉冉东升,树梢上翠绿叶片凝聚的露珠,被映照得透明晶莹,更是柔化了眼前似画的风景。
「新……桃花源?」背著走不动的粉黛,野焰站在山谷洞口难以置信地看著前方。
趴在他肩头上的粉黛幽幽轻叹,「是渺无人烟的桃花源……」这么美丽的风景有啥用处?人在哪裏?食物又在哪裏?
他将她放下来,「我也没见到半个人影和炊烟,」肚子好饿。
她一手指向远处山脚下的小村落,「或许多年前,这裏曾经有一些遗民在战乱中流徙至此吧。」
就在他们仍为眼前美景怔仲之时,不远处,一条虽深却清澈见底的小河裏,一群群在水裏优游的肥美鱼儿,同时招引去了他们全副的注意力。
两人定眼看著那些在水裏游来游去的鱼儿,约莫有数日未进食的他们,口水只差没流下来。
「饿不饿?」饿得前胸贴後背的野焰,有默契地回头看她一眼。
「快饿出人命了。」粉黛忙挽起衣袖和脱去脚上过大的靴子,而後与他一块冲至河边。
野焰一把拉住她,小心地扶著她走过河边的石床,将见了那些鱼儿就跃跃欲试的她放坐在一颗大石上。
「这种小事由我来就成了。」很有君子风度地,野焰将被她脱去的鞋袜全都穿回她的身上。
知道自己可能会碍手碍脚的粉黛,也只能接受他的善意,听话地捧著空空如也的肚子,静看野焰大展身手。
粉黛不语地观察著他的一举一动,他又变回了那个对她甚是疼爱的野焰,不再是骑著狮子鬃与她敌对的敌军元帅,令她不禁抚著唇,回想起她曾对他做过什么事。
那日在她强行吻了他之後,在她来得及无地自容前,野焰便自她的身後赶上,一手拿过她手中的火炬,一手牵起她的柔荑,虽然她已对他解释过牵手的意义,他却仍是一派固执地紧牵著不放,让她不禁要认为,他或许是因为不把她当成女人,习惯性地把她视为东西,因此才会如此地不在乎。
可是,她很在乎的,她很在乎那股在她心中甜甜的感觉,她很在乎那时瞪大了眼的他心中又有什么感觉,即使他可能不明白她那么做的原由,即使他可能不把她当成一回事,但她就是无法将两手交握和四唇相接时的那份感觉忘怀。
每当透过火炬看向他的脸庞,她总是会微微地心悸,也恍惚地明白了,为何她会那么在意冷沧浪对他的所作所为,更进一步地在意到,宁愿动兵也不要冷沧浪动他一根寒毛的程度,只因为,他是如此地吸引她。
吸引著她的,不是野焰无双的面容,或是他少根筋时的令人好气又好笑,而是他藏在美貌下对待她的温情款款。野焰或许不知道,姑娘家的情意是纤巧柔美的,他愈是温柔灌溉,它便在她的心房更加茁壮成长,就如他所说的,她逐渐成为一朵需要他的温暖和亮度的花儿。但他所给予的光源,有时会被飞来的云朵漫盖住,把她隔离在外头,不让她去看他内心深处那些可能曾受过伤的部分。
已经习惯了现在的他後,她很不习惯他在戴著面具步向沙场上时的模样,如果可能的话,她真的不想与他交战。
天际洒落的日光衬著明镜般的河水,站在河水浅滩附近的野焰,波光粼粼的河水投映在他无匹的面容上,此刻的他,无论是赤手捉鱼,快速堆柴生火,他对这类小事似乎是做得很得心应手,又更像是早已习惯,在他的身上,她看不见皇家中人的架子,相反地,他与人几乎是零距离,若不是早就知道他的来头,她还真会以为他只是一介平凡的布衣。
「你怎么十八般武艺俱全?」在他把捉来的鱼儿一一穿在竹枝上,插在火堆旁烘烤时,她试著将心中的疑问问出。
忙碌的野焰随口应著,「被训练出来的。」
被训练出来的?是被铁勒训练出来的吗?
她不敢问,因为她不希望他的脸庞上又纠结著愁云,但她心裏很是费解,就拿她来说好了,她说什么也是一国的公主,也是皇家中人,可过於粗重或是琐碎的小事,从小她就没碰过半桩,但他却和她不同,不但事事都由自己做,做来还再熟练不过,如果这是被铁勒训练出来的成果,那他当年到底是接受了什么样的训练?
食物芳美扑鼻的味道逐渐传来,粉黛嗅著那已勾去她三魂七魄的香气,与他一块蹲在火堆旁耐心地等待著慰劳五脏庙的时分,在鱼儿烘烤熟透之际,他们便相偕埋首猛吃。
「瞧你的吃相。」野焰含笑地以袖拭净她的面颊,不忘帮她把那头长发拨拢至她的身後,免得沾染上烟尘。
粉黛停止进食的动作,心中千回百转地望著他带笑的脸庞。
这是会拨动她的心弦的,而她,只是一名平凡的女子。
他总是这样,在无意之间给子她一些难以想像的温柔,而他给的愈多,她的心也愈沉重,渐渐地,她明白了什么是愁绪,也体会到了唯有在倾心之後,才能够品尝到的酸甜心情。
他可能不知道,他正用温柔慢慢地让她沦陷。
她清清嗓子,「野焰。」
「嗯?」取来水要让她解解渴的野焰,不明白地看她将他的双手拉下,正色地面对著他。
「不要对我那么温柔。」她的心并不是固若金汤的堡垒,反而是一池很容易引起波澜的小小水塘。
「为什么?」难道温柔是不该的吗?
粉黛直望进他的眼底,「因为那会在我心底造成一种希望的假象。」
他的一举一动,无论原因为何,在她的眼裏看来,都是一种多情的表现,同时也是伤人最深的一种方式。就因为他曾说过他不愿像他父皇,所以在他多情的表面下,其实是藏著一颗无情的心,难道他不知道他这么做,是比他父皇来得更伤人的?
因为他的细心呵护,和宠溺她的习惯,令她的心时升时跌,像海涛般起伏不定,总是很怕有一天,万一他不再给予了呢?到时她又该怎么办?
他说过,女人就像是向日的花儿,在她找到他这颗热力四射的太阳後,若是失去了他的光芒,她不知道她是否也会枯萎。
野焰头一回在她的小脸上见著了烦忧,一直以来,她总是用像花朵般烂漫的笑靥来飨宴他的视觉,用银铃似的笑音来满足他的双耳,即使是她换上了戎装,或是气怒了一张小脸时,他总会觉得她那娇美的模样,会让他在心底,有一种似曾相似的温暖流泄出来。
河岸边遍生的桃林,在风儿的轻抚下,点点似心的粉色花瓣迎风飘送,落花如雨,而在花雨中的她,令他舍不得移开目光。
人面桃花……
「你说过,姑娘家的手是不能乱牵的是不?」他执起她小巧得能让他以掌紧握包拢的柔荑,在问著她时,眼眸晶亮亮地望著她。
「嗯。」粉黛低首看著他以两掌将她的小手全包握起来,温温的热意,缓缓爬上她的身子。
他若无其事地问著:「看在我曾救你一命的份上,我可以向你要一个愿望来报答我对你的恩情吗?」
「你想要什么?」对了,她都忘了要向他感谢落水时的救命之恩。
野焰执起她的柔荑,在上头浅浅地印下一吻,「往後这双小手,别再让其他的男人牵。」
心房裏那颗忐忑急跃的心,似惊蛰时分的春雷,漾蒙地在她的胸腔裏回响著,那些因他而产生的情愫,渐次地苏醒。
她紧屏著气息,「现在在你眼裏,我是小猫还是小狗?」
「你是我的小野花。」他笑了,抬眼细看著她与桃花相映红的容颜。
「你会在乎我这朵小野花吗?」她只怕他还在别的地方种了更多属於他的花朵,而她,又能分到他的几分爱花的心情。
「在乎,很在乎。」他习惯性地伸手轻揉著她的发。
「比在乎其他的人还多一点吗?」粉黛的口气有些酸,
「嗯。」
「比在乎冷沧浪还要多吗?」她还是记得她认定的情敌。
他揶揄地挑挑眉,「多很多很多点。」她居然会吃这种醋?
一种释怀的感觉,仿佛是在闷钝的胸口裏找著了一个出口,令她胜雪的脸庞上像是扑上了粉色淡柔的胭脂,而在她细致似菱唇边,漾出一抹轻浅得似是弯月的微笑。
桃花依旧笑春风……
野焰的目光不曾离开片刻,衬著蓝天绿水的桃花花林,缤纷的落英,在他的眼裏消失了,现在他的双眼,只能收纳这个远比花儿更瑰丽的人儿。
「可以答应我吗?」有些迫不及待想掬取的心情,催促著他去得到她的应允,「只能让我牵?嗯?」
「我……」红云逐渐自粉黛的面颊上冉退,她微微垂下螓首,「我也不知道。」
欢喜雀跃来得快,但早就已经埋伏在那的现实,却又正等待著来临。她一直都不想去面对这个问题的,只是,他是天朝的皇子,她是伏罗的公主,无论是有多心动,再怎么想与他在一块,他们也还是不应该走在一起。
万事不由人,尤以皇家中人更是。
「小东西。」野焰在她的水眸无声地道出犹豫时,将她轻揽至怀裏。
「嗯?」还在思索著他们之间身分的粉黛,无意识地抬起螓首。
「再给我一个吻好不好?」盯著她诱人的红唇,他天外飞来一笔的问。
热力十足的红晕在她的脸上炸开,并且炸得粉黛一愣一愣的。
这人……他的脑袋到底是怎么转的?先不要说他这个念头是哪来的,怎么他……说话还是那么直,还是那么少根筋?他就是不懂肠子偶尔要拐拐弯的吗?这般问她,她要怎么回答?
野烙将她的反应看进眼底,慢条斯理地说出他的理由。
「我很想再回味一次。」上回她躲得太快了,而这次,他并不想让她再开溜。
她别开嫣红的俏脸,「先……先想办法离开这裏吧。」受不了,这种事他居然还可以跟她讨论。
「好吧,就先离开这裏。」虽然有些遗憾,但只要能见到她这更胜桃花的模样,他也感到非常心满意足。
「说是很简单,但我们要怎么离开?」在这山谷的四周,除了他们走出来似迷宫的渠道外,其他皆是高耸入天的山崖。
他很乐观,「四处找找有无通路可以回到上头去。」
「倘若我们一直回不去呢?」其实,就算是被困在这裏永不能离开,她也不是那么介意。
「事不至此的。」他柔声地劝慰。
「那可未必!」更快的,整齐一致的回应声,立刻在他的话尾刚落後响起。
野焰和粉黛双双回过头来,对於那些袭兵不死心的追逐法,实在是很感钦佩。他们的眼神在袭兵身上的武器游移来去一阵子,评估完这回他们能再逃掉的机会几乎是等於零时,他们不禁一同幽幽地叹了口气。
「你还认为这裏像桃花源吗?」粉黛在那些人朝他们走来时,边揉著颈间边做热身运动。
他慢条斯理地挽起两袖,「不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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