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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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特别快,飒然的漠地已褪去静谧的夜色外衣,升至天顶的冬阳,缓缓自浓云中露出脸,天气虽有些清寒,但冬日的阳光很暖,也将旷野上对垒的人们晒出细汗来。
风沙漫过,载不动的细沙飘落在定立不动的军士们身旁,徒留风儿继续前行,夹带著兵器些许幽微的锐响,嘶啸地,像绷紧的琴弦留有余音。
等得够久了,站在野焰的身旁,冷沧浪苦苦等不到他期望中两军交兵的场面,现下他只担心,在经过数个时辰的平定心情後,野焰可能会故态复萌又不想与粉黛交手了,但,除了他之外,大军也都在等,野焰可千万不能捡在这个当头反悔。
捺著性子等待的,其实并不只有冷沧浪一人,而身为伏罗大军主帅的粉黛,她的耐性没有冷沧浪多,尤其只要一见他暧昧不避嫌地挨站在野焰的身旁,她就嫉妒得腹裏有把火在狂烧。
在冷沧浪又靠在野焰的身边极为亲密地咬耳朵後,粉黛终於失了所有硬忍下来等待野焰命人吹起战事号角的耐心,朝身後的息兰伸手一弹指,息兰便了解地命人去准备,而这时的她,则是策马步出军地,独自朝雄狮大军的方向行来。
手荷一柄银枪,无视於雄狮大军团结一心想要把她碎尸万段的眼光,粉黛勒紧缰绳让马儿停在他们壮盛的军容前,扬首望了望冷沧浪,而後一双水眸静定在他身上。
冷沧浪相当不以为然地盯著粉黛挑衅的举动。
跟他单挑?这种作法太令人嗤之以鼻了吧?上了战场後,谁理她的什么私人仇怨?他的目标是扰乱敌方军心後让野焰打胜仗,才不跟她玩这种孩子式的闹性子斗气,至於她又是在腹裏暗暗吃了几斤的火药,他更是一点兴趣也没有,他只在乎野焰能不能快快拿下伏罗。
「愚蠢。」他自花间佐的手边寻来一把弓,不疾不徐地搭箭瞄准她。
「蠢的人是你。」一直保持缄默的野焰终於开了腔,一掌按下他手中的弓,并泼这个深谙军务和管理,却不谙武艺和战事的军师一盆冷水。
冷沧浪不以为然地扬高眉峰,「喔?」俗话不是说擒贼先擒王?只要撂倒了她,还怕她身後的那支大军不成?
野焰伸手指向远处,「你若杀了她,那么敌方正瞄准我的敌兵,也会一箭射掉我的脑袋。」身为主帅的她哪会那么有勇无谋?她是早就布好了陷阱等著他来跳,所以她才敢这么有恃无恐地独自前来挑衅。
「什么?」冷沧浪这才发现她是有备而来。
花间佐紧皱著眉,「那现在该怎么办?」
「派人也架箭瞄准她,若有风吹草动,你们就看著办。」野焰迳自下了命令後,便动作俐落地跃上狮子鬃,两脚朝马腹一夹,「在没有我进一步的命令之前,你们都待在这裏候著,我先单独去会一会她。」
但,野焰很快就後悔了。
愈是策马靠近她,他就愈看清她甲胄下的雪似容颜,而他胸坎裏的那颗心,也跳得益发剧烈,直到他停马立在她面前,他更是後悔自己前来寻她的这个行径,因为,所有堆积在他心头被欺骗後的愤意,此刻在她那纯洁无辜的水眸裏,都化为昨夜的绮罗仇恨,消散不留痕迹,而在她恰盈盈澄如碧波的眸光下,更是忆不起自己怎能对这张让人心折得好想搂进怀裏保护的小东西,究竟曾对他做过什么事。
野焰深吸了口气,很忍抑地自口中把话僵硬地吐出来。
「你是个没心少肺的小东西。」欺骗他的感情,枉他还以为自己真的找到了朵想移植的小野花。
粉黛则是叹了口气,「你对我有很严重的误会。」
真是少根筋的男人,瞧,她的心肝脾肺肾都好好的在这里,而且她还有对他满腔的护花热血,真正没心少肺的人,应该是那个站在远处窃笑的冷沧浪才对,他怎么就是搞不清楚状况?
「你骗我,你骗我你是个弱女子。」他沉著声,低哑地又再指控,「伏罗国的女人都像你这么会骗人吗?」亏他当初还那么疼爱她,结果他的好心换来的就是这种代价。
她著实觉得好委屈,「不要冤枉我好不好?是你自己有先入为主的错觉,我何时说过我是弱女子来著?」她可从没说过她是个需要人保护的弱女子啊,这些还不是他擅自以他的眼光来评判的。
野焰紧咬著牙,这能怪他有错觉吗?不要说那时她换上他衣裳的模样有多娇小可人了,即使现在她换上戎装,骑马的架式也英姿勃发地与男人不相上下,可她的这张小脸……还是可爱柔弱得紧哪,只要是男人,试问有哪个人不会有错觉?
「那你为什么隐瞒你是伏罗国的公主不告诉我?」倔著他男性的自尊,野焰还是把帐全算在她的头上。
「大人,冤枉哪。」粉黛紧拧著眉心,「我哪有隐瞒?我是因你没问才没提起,我还以为你对东西的名字不是很在乎的嘛。」哪有人这样硬栽赃的?就算是窦娥也没她来得那么冤。
「嗯……」听她说得好像很有理,野焰忍不住要点头思考一下。
「对不对、对不对?」理直气壮的粉黛直咬住他犹豫的这个当头,拼命为自己洗刷冤屈,「找就说嘛,是你自己对我有误解的,我根本就不是冷沧浪所说的那样,所以你千万不要误信那小人的谗言。」
「呃……不管,你还是骗了我。」不擅与女性进行口舌之争的野焰,在一时的语塞後很快就重新振作了起来。「你看看你的这张小脸,就是这张脸骗了我,难道你不觉得你的外表很欺骗世人?」
她还是摇首,并在语气裏加上了些许的敬意。
「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也是我看过眼睛最脱窗的一个,你真的很不简单。」认识她的人都嫌她太过粗鲁不温柔,唯有他……他的眼光实在是太特别了。
将他们对话内容听得一字不漏的冷沧浪,顾不得什么身分和形象,迳自蹲坐在地上拚命拍著沙地放声狂笑。
「哈哈哈哈……」他们两个是天才,还都是半斤八两,眼睛统统都有问题。
野焰眉心抽搐个不停,「沧浪,不要笑!」他是很认真的在兴师问罪耶,他居然笑成那副德行。
粉黛有礼地朝碍路的野焰摆摆手,「今日我不是专程来找你刀戈相向的,请让让。」那家伙不笑她还真忘了他,这次她要彻底把他的嘴给堵上不能再为恶。
「你不是带兵来打我的?」又再度误会她的野焰,还以为刚才她挑衅的对象是他。
「我要打的是那个成天对你跟上跟下,居心又不良到家的冷军师。」粉黛冷冷地指著冷沧浪那张笑得眼泪齐发的脸,说明他才是她真正想讨伐的对象。
「你想杀我军军师?」什么都不会,就只会动脑筋的冷沧浪,哪值得她这么大费周章的带兵来杀?她一定又是在骗他。
「就、是,他。」哼,她跟那个男人的仇可结大了。
野焰直摇著头反对,「不成、不成,我不能让你杀了他。」姑且不论她是不是又在骗他,但让她杀了冷沧浪还得了?那么军中琐碎的小事要由谁来处理?他可不想失了个这么好的帮手。
「你这么在乎他?」粉黛的口气酸酸的。
「我当然在乎!」若是没有冷沧浪这一号管东管西又罗罗唆唆的军师,只怕他日後要是再捅楼子,就没人可来帮他收了。
「非他不可吗?」她不死心,也不愿相信他会对冷沧浪动心,还是想试探一下。
「就是非他不可。」野焰才没她想得那么歪,只是直肠子地想要保住能够代他整顿大军的帮手而已。
「你怎么可以这样!」她伤心地抚著胸坎,凄迷著杏眸难掩脸上的不甘之情。
那家伙是男的耶,他就算要找,那……那也该找个女人嘛,至少也要让她输得心服口服才行,他、他……怎么可看上冷沧浪!
「哈哈……哈哈哈……」冷沧浪已经趴在地上笑到不行了,两手还紧捂著两颊以免脸部会笑得变形。
「不许笑!」正在谈到的两人,在又被他打断情绪後,同仇敌忾地回过头来朝他齐声大吼。
「我不相信你说的话,你一定只是一时被他迷惑了而已。」吼完了冷沧浪後,粉黛努力平定下心神再问:「我再问一次,你到底要不要让开?」
野焰还是很坚持,「不让,说什么都不让。」
「好,那我就把你给抢回去!」她顿时兴起一股决心,并使劲地握紧手中的长枪。
他愣了愣,「抢回去?」喂、喂喂……这不是两军元帅该有的对白吧?
下一刻,迎面朝他扫来的银枪,划破了漠地上凝滞的气氛,措手不及的他怔了半刻,立即持刀相迎。
野焰用力架住她手中的银枪,「你不是说不跟**戈相向的吗?」这个女人怎么那么反覆?军令如山,说话难道都不必算话的吗?
「没错,但我非要砍到那个笑得痞痞的小人不可,而且若是要带你回家的话,我就得先打赢你!」粉黛决意甚坚地抽枪摆尾,在甩脱了他的箝制後,又在马上与他交锋了起来。
与她拆了数招,才赫然想起这辈子他一直恪守的规矩後,想收手不与她战的野焰,
看她似乎一时间没有停下来的打算,而他也没法叫她在今日若没打赢他,明日不再来叫阵与他交锋,可是……有什么法子是能不必跟她打又不会再度劳动两军呢?
灵机一动,野焰的眼眸闪了闪,刻意在与她拆招得更激烈时,不著痕迹地策马靠近她,趁她只注意著防范不被他的刀风给劈伤时,暗暗地朝她的腰际探出一掌,再不动声色地收回。
「等等!」在粉黛愈打愈烈前,野焰忽地退开了数步扬掌叫停,「不行,这不符合我的作风。」
粉黛有些错愕,「什么?」
「我差点都忘了我的规矩。」他朝她挑挑眉,要她也顺道回想一下。
「规矩?」她微蹙著眉心,「啊,那个……」他常在口头上挂的要保护弱小的原则。
「我娘对我说过,女人是用来保护而不是欺压的,所以我这辈子绝对不跟女人动手。」他慎重地向她重申并高举免战牌,「刚才已经犯规了,我不能再犯。」
她危险地眯起杏眸,「你看不起我?」当她是弱小?这么小看她?她可是这次跟他对阵的敌军元帅哪。
「是啊。」他又忘了要给她面子。
「哇哈哈……」冷沧浪再接再厉地笑起另一回合。
野焰满腔好不容易才正经起来的意念,顿时被那阵笑音给烧熄。
他僵著脸,回首看了看笑得直不起腰来的冷沧浪一眼,那个家丑……不先回去把他的嘴封起来,那什么正事大业都别想做了。
「今日奉陪到此,咱们改日再战。」他一扯马缰,对粉黛撂下这句话後就策马奔回正等待著他的大後方。
粉黛来不及拦住他,「慢著,回来!」
回到军前的野焰,在跃下马背後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先一脚踹翻那个老是扯他後腿的冷沧浪。
「够了没?」野焰居高临下地在他脸上又留下一个脚印,「马上派人鸣金。」现在总算知道他的鞋子是穿多大了吧?
「你要收兵?」冷沧浪边抹著脸上的鞋印边问。
「对。」目的已经达到了,没有必要再留下来恋战。
冷沧浪却以为他在放水,「你还是没办法对女人下手?」
「有时候,你真的也满蠢的。」野焰忍不住再动手赏他一拳泄愤。「我警告你,再不照做或是再敢露出一口白牙给我看的话,我就直接把你拎过去给她痛快痛快。」
「好吧。」冷沧浪揉揉被扁的脑袋,一改笑闹的神色,严肃地向花间佐吩咐,「传令下去,收兵。」
「鸣金!」
当敌方阵营敲响巨大的铜锣宣布止戈後,回到息兰身边的粉黛,犹大惑不解地猜想著野焰会突有此举的原因。
「为什么他要收兵?」没道理呀,战帖都已经下了,但他们两军都还没动员一兵一卒,也还未正式布阵上场,野焰却临时反悔不想打了。
忙著检查粉黛有无受伤的息兰,在伃仔细细打量过粉黛一回後,终於对野焰会突然收兵的原因恍然大悟。
「殿下……」她一手拉著粉黛的衣袖,一手直指著粉黛的腰际。
「咦?」低首看去的粉黛怔愕地张大了眼。
帅印……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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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雄狮大军临时驻扎的中军大营裏,有个大刺刺摊坐在椅上跷脚纳凉的男子,手上正拿著敌国元帅支配一军的帅印抛上抛下,把它当成等待敌军时打发时间消遣的好玩具。
看著那个可以指挥调度一整支大军的帅印,就这样被他扔过来又扔过去的,冷沧浪这才明白他会退兵退得那么有把握的主因。
「没想到你还有这手。」只要在沙场上,他那平常都备而不用的脑袋才会真正的灵光。
野焰得意地泛起一抹笑,「用兵的办法多得是,谁说一定要和女人动手才能结束一场战事?」他最喜欢这样胜之不武了,简单又节省时间且不耗费人力。
「王爷!」等了一日终於等到消息的花间佐,喘著大气冲进帐裏。「那个伏罗国的公主不但没有退兵,她又派人来叫阵了!」
「也该来了。」野焰张手接住自空中落下的帅印,拍拍身子站起身。
「我先去派人备兵。」冷沧浪说完便要走向外头。
「不用了,带一小队精兵就成。」野焰一手把他给拉回来,扬著拳头在他面前说明,「还有,这次你要是敢再笑一声,我就叫你自己去解决她。」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哪条筋不对劲,他们的对话为什么那么惹他发笑?
冷沧浪摸摸鼻尖,「知道了……」看来,还是让他继续误会下去好了。
再次与粉黛见面时,主动兴师的粉黛气焰一反昨日,显得收敛了许多,不但没再率一整支大军前来,反而势单力孤地站在两军的交界点等他,而深深明白她为何会这么做的野焰,也有礼地把自己的人安排在远处,颇有风度地与她单独会面。
「咦,你今天没带兵来?」暗笑在心底的野焰,装作一脸迷惑的模样朝她身後东看西看。
粉黛很不甘心地问:「我有办法带吗?」还好意思问她?帅印被他偷走了,她要拿什么来指挥兵士?
他一手指向她身後的远处,「没办法带的话,那么那群躲在沙丘後的小型兵队你又怎么解释?」她还是很神通广大的嘛。
「他们是自愿来帮我的。」她也回敬地指向他身後,「哪,你不也带了一小队人马?你又没吃亏。」
「我这是怕又中了你的招。」野焰对自己防人的行为,理由相当光明正大。「记得吗?我曾被你骗过。」受过教训的男人是很有警觉心的,他才不敢担保她会不会在暗地耍花枪。
「都说过是你自己有误解的,我可没骗过你……」她本想再跟他解释一番,但想了想,又觉得没有必要,「算了,不提那个。今天我会只身前来,只是来解决私人事件而已。」现在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快点拿回帅印重掌兵权。
他满坏心眼地落井下石,「怎么,你还没让你的属下知道帅印丢了?」女人带兵就是这点麻烦,老扯不下她们高高在上的面子。
羞红了一张脸的粉黛忍不住大叫:「住口!」
就如他所说,这种那么丢人的事,她哪好意思让她的属下们知道?从军那么多年来,她从没踢过这种不光彩的铁板,而她又没那个脸回城再去向父王请令,所以……所以只好厚著脸皮来向他要。
「想要吗?」野焰自袖裏掏出那只帅印,刻意在她的面前把玩著。
她马上朝他伸出手,「还我。」
「你若投降我就还给你。」他笑咪咪地与她讲起条件来。
「我绝不投降。」要她投降?办不到,她才不愿称了那个小人的心意,而且还要因此而赔上一个国家。
野焰这就有点不明白了,「为什么?」她既没有本钱跟他打,帅印也不在她的手上,不投降她是打算怎么著?她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这么执意要战?
粉黛一手插著纤腰,一手指著他的鼻尖,「因为我要解救你,免得你遭人辣手摧花!」
「噗!」长了一双顺风耳的冷沧浪,听著听著忍不住爆笑出声,但记著野焰警告的他,又飞快地以手遮住咧笑出来的白牙。
在粉黛惊天动地的宣言一出口後,野焰的反应起先是高高绕起了两眉,而後两眉不由自主地朝眉心靠拢,在几乎黏成一道直线後,再演变成打死拆不开的死结。
「嗯……」他沉吟地抚著下巴,「请问你们伏罗国的话都是这么难懂的吗?怎么你说的我没一句听得懂?」他现在明白学习外国语言的重要性了,原来语言隔阂,真的是很大的一条水沟。
好可爱的表情,真想偷亲他一口……
看他看著,一颗心就飞到他那张古典美女脸那边去的粉黛,赶紧在口水流下来之前擦了擦。
她试著让自己看来很理直气壮,「我是为你好!」真是不识好人心,她会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保住他的贞节。
野焰愈想愈觉得没道理,「带兵打我这叫为我好?真要为我好,你为什么不主动弃降?」

「我知道和你说是绝对说不通的,因此我不要把时间耗在这上头。」她不愿再跟他罗唆,也知道他绝对不会明白她的苦心。「别多废话了,先把帅印还给我。」
他摇摇头,「不行。」说还就还,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盗走帅印这种不光明磊落的事,是冷沧浪出的诡计?」拿不回帅印,粉黛不禁怨恨起那满肚子坏水的冷沧浪。
「为什么你会认为是沧浪?」他咧?她怎么就没想到他?她怎么那么偏爱冷沧浪?
她气愤地嚷著:「因为你没那种脑袋也没那么卑鄙!」这种小人事,当然是那个小人做的。
野焰忙抬起一掌,「等等,你好像全部弄错了。」
「弄错什么?」她不是已经把罪状陈述得很清楚了吗?
他郑重地澄清,「在战场上,我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军师,沧浪只是跟在我身边盯著我的人而已。带军这么多年来,我可从没听过任何人的建言,也不需要有人来教我怎么打仗,而盗帅印,那只是我玩的小花样,根本就和沧浪八竿子打不著。」
「是你?」她难以置信地抚著胸口。
他满意地等待她充满敬佩的眼光投射过来。
「就是我。」嘿嘿,崇拜他吧,她总算知道她佩服错对象了吧。
「老天,他怎么那么下流?」粉黛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都是那个姓冷的,他怎么可以把你给带坏,还灌输你这种对别人撒谎的恶习?」
「喂……」冷沧浪的嘴角微微扭曲,「这干我什么事啊?」
方扬眉吐气不过片刻的野焰,垂下了原本高扬的嘴角,发现自己又陷入没完没了的解释中。
「我哪有被他给带坏?你别曲解我的话意好不好?」为什么这年头的女人都很爱玩误会那一套,他是哪裏没有解释清楚?
粉黛娇蛮地甩著螓首,在心中把他定位在一个很高的地位裏,「你才不是那样的人,你应该像张白纸一样,性灵纯洁无瑕得值得有人将你珍藏起来,而你打起仗来是既有风格又有美感的,你才不兴阴险小人的卑琐小计,所以这一切一定都是冷沧浪教唆你的。」
野焰不住地搔著发,「怎么你的错觉比我的还严重?」真要帮她请位大夫了。
粉黛走至他的面前,诚心诚意地执起他的手,并仰起一张小脸请求地看著他,「野焰,趁你还未遭他染指前跟我走吧,我真的很不想眼睁睁地看你的人生被他给毁了。」
「跟你走?」有听没有懂的野焰,忍不住向她请教,「喂,你到底还记不记得我是敌军的元帅,也是要攻下伏罗的那个人?」天哪,为什么和她说了那么久,他们的话题就是没个能够解释的共通点?
她一挑黛眉,「那又怎样?我又不怕。」
什……么?昨日的风水今日换过来了,换她看不起他?
「不怕?」他拧起一张脸,恶形恶状地逼近她的面前。
「不怕。」粉黛完全不把他放在心上,反而还振振有辞地道:「你长成这副花容月貌的德行叫我怎么怕?」
野焰两目一瞠,眼神变得很僵硬。
「长成这样又不是我的错!」最恨最恨有人嫌弃他的长相了,而她,竟然还张扬得那么大声。
「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错,可是你也该顺应你的长相,乖乖让我掳回去当个善解人意的美娇娘……呃,不是……」她有些口拙,在找不到和婉的解释後,又挥著手继续硬拗下去,「哎呀,反正你就是必须对得起你这如花似玉的样貌,让我顺顺利利的把你带走,这样我才可以好好疼你咩。」
掩著嘴拚命偷笑的冷沧浪,抖耸著两肩、全身抽搐个不停。
「军师?」花间佐不解地看著他忍笑忍得很辛苦的模样。
脸色铁青的野焰,心火愈烧愈旺,烧呀烧的,烧毁了努力囤积起来的理性,也根本忆不起他多年来一直恪守的原则。
语言,不通;话题,不通;沟通,也不通……还说他如花似玉,以及什么美娇娘那类的,他再跟这个女人沟通下去他就是疯了。
「我受够了!」他气愤地撩起两袖,「要打仗是不是?好,今天我就来陪你打!」
粉黛却可怜兮兮地用水眸指控他,「你怎么可以对女人动粗?」
「我……我……」野焰愣了愣,一腔怒火硬是卡在喉间上下不得,还觉得自己好像很理亏似的。
她揪锁著愁容,一脸的泫然欲泣,「你忘记你娘亲说过的话了吗?你不是对女性很尊重又很爱护的吗?你怎么可以那么不孝?」
「怎么要打不打……」他定定地看著她,顿愣地张大了嘴,「话全都是你在说的?」哪……哪有人这样的?
「既然你很尊重女性,那么话当然是由我在说的。」她理所当然地点点头,然後扬起食指朝他摇了摇,「因为我的帅印在你身上,所以我势单力孤太吃亏了,我并不蠢,今天当然不能跟你打。」玩手段?她也会。
野焰跳脚地跟她吵了起来,「喂喂,你先确定一下好不好?说打就打,说不打就不打,不要这样擅自改变心意啦!」真是……赖皮,赖皮透了,她根本就不遵守游戏规则!
「小花,那两个人在干嘛?」终於忍下笑虫的冷沧浪,边揉著脸颊边问负责旁听的花间佐。
「在……嗯……」连连旁听了两日,花间佐总觉得他还是不太能理解那两个人的话语。「好像是在吵架,但又好像不是。」槽糕,他好像也有语言隔阂的问题。
冷沧浪一手杵著额,「他们都忘了我们两军还有一场仗要打吗?」来叫阵的,不动武;去对阵的,也不出手,他们两个怎都那么不敬业?
「军师,敌军的副将要求改日再战。」收下属下传来的消息,花间佐眼看野焰一时之间还忙得没空下裁定,於是把意见转达给冷沧浪代授。
他想也不想地就作决定,「去回覆说我军同意,等会他们一退兵,我们就跟著退。」
「又要退兵?」昨日没打到什么就退,而今日……还是退?
「光看那两个吵就够了,谁还有闲情打仗?」冷沧浪扯扯嘴角,一手指著还吵个没完没了的那两人。「去叫底下的人全都收工,若要等那两尊尽兴,那天也都黑了。我看他们八成忘了在他们的身後,还有一堆子闲杵在这裏等他们的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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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让他们俩吵足了一日之後,在两军已经等得睡著、也已经打算就地扎营的人群裏,终於有个耐性磨尽的人,在月儿爬上天际的时分,主动前去分开那两个大眼瞪小眼了一日的男女,并在成功地止住他们的吵嘴後,再揪著野焰的耳朵,一路将他给拖回中军大营裏清算。
在这众人皆睡唯有算帐人独醒的深宵,被野焰气得已经去找军医看过吐血内伤一回的冷沧浪,在稍事歇息补充完精力後,又重振旗鼓地找被他拉回来就一直不吭声的野焰算帐。
「丢人现眼。」拜他所赐,他们雄狮大军的颜面,已经被他削得连点渣渣也都不剩了。
「哼!」远坐在冷沧浪对面的野焰,一把心火到现在都还没熄,犹是烧得很旺盛。
冷沧浪跳至他的跟前,「你没有别的话好说吗?」
他激动地握紧双拳,「她竟然说我长得如花似玉!」这才是他今日会肝火大动的重点,也是他一直无法释怀的主因。
在粉黛的眼裏,他不但不是个男子汉,他还是个……女人那种东西?奇耻大辱,真是不给面子到极点了。而那个小东西,眼盲就算了,她还三不五时蹦出句冷沧浪的名字来,她为什么就是那么在意冷沧浪?就连在和他吵架,她的心也还是系在别人的身上,她根本就没有把他放在眼底!
冷沧浪淡瞥他一眼,「她说的是事实啊。」说到这点,就算他再怎么仇视粉黛,他也是站在她那边。
心底已经够呕的野焰,当下把十指扳得咯咯作响,恨不能把这个也认为他是女人的冷沧浪人头扭下来。
冷沧浪不为所动地迎上他凶狠的目光,「怎么,想打架?」
他粗鲁地扬掌一推,「呿,跟你这种文弱书生动手?本元帅不屑!」虽然冷沧浪并不真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过身手本事都挺差的他,还是被众人归类为需要受到保护的军师。
「不屑?你知不知道你的脾气很坏?」冷沧浪一手用力频戳著他的胸口,一开骂起来就没完没了。「天之骄子的脾气也不改一改,每回一被人说到长相你就去跟别人杠,你到底还记不记得你要一统西戎的这件事?你怎么就这么容易受激?说来说去,都怪刺王当年没好好教导你,所以才会把你给宠坏成这副德行!」
野焰紧咬著牙,几乎把一口牙给咬碎。
天之骄子?宠坏他?当年在北狄的时候,他差点被那个冷血二哥给磨去半条命,他还不够受苦受难吗?
他会在一提到铁勒时就翻脸不是没有原因的,只因那些烙印在他心头的陈年往事,即使是现在想来,都还是深宵寐影裏一直纠扰著他的梦魇。
那个从他十岁起就接管教育他的二哥铁勒,才没有因为他长了这么一张古怪的脸,或因为是亲兄弟的关系,血液就不会那么冷。他永远都记得,在他头一天抵达北狄时,铁勒便将还是个孩子的他丢下山崖,说什么他若能在净是虫蛇野兽的谷底爬上来自保,那么铁勒就愿意照父皇的命令教养他,若是爬不上来,那么将来他横竖也成不了什么大器,不如就死在谷底算了,根本就对他没有丝毫手足之情。
在他跌断了一双腿,单靠著自己的两手自谷底爬上来时,铁勒并没有对他另眼看待,反之待他更为残冷,让他日日吃不饱、穿不暖、睡不够地在荒野裏,像个蛮子一样茹毛饮血地讨生活,将他一颗温柔的心摧残得几近破碎,醒著梦著,都只求上苍能留他一条命回京兆,大难不死地活著走出那个炼狱。
不知道又踩到野焰心头痛处的冷沧浪,见他低垂著头,便以为他是心虚,更是一骨碌地继续朝他开骂。
「都那么多年了,到现在你还是不知要检讨一下自己的性格。你想,圣上为何封刺王为镇国大将军、封震王为辅国大将军,却偏偏只封你为骠骑大将军?还不都是因为你血气方刚定不下心来,外加还有这种蛮牛性子,所以圣上才不敢让你辅佐国事,只敢把你远放到西戎打天下。说白了,你的功用也只有为圣上扩展版图而已!」
野焰自牙中迸出一句:「难怪小东西会想砍你……」
眼看野焰的脸色已然变天,冷眼旁观的花间佐连忙抱头想找地方藏躲。而终於发现自己说错话的冷沧浪,则不急著躲,只是赶在野焰爆炸之前快手快脚地来到简设的坛位之前,捧著野焰娘亲玉镜娘娘的牌位,唱作俱佳地哭诉了起来。
「贵妃娘娘,你真是命苦哪,居然生了个这么不中用,又爱迁怒属下、施虐於属下的皇子,你在下头一定是死不瞑目是不是?」
「冷、沧、浪!」他阴沉地咆哮,掩不住愤意的嘶吼声几欲把在场的人耳鼓震破。
「想虐杀朝中大臣吗?」冷沧浪不慌不忙地将牌位拿到胸前当作护身符,「当心娘娘知道後会不能成佛喔。」
「你、你……」拳头已经抵达冷沧浪眉心之前的野焰,看在娘亲的面子上,硬是强迫自己把那口气给咽回去,用力地把怒火暗忍下来,气岔地瞪视著他频频急促换息。
他得逞地咧笑著白牙,「气死自己是没好处的。」他能够这么大摇大摆和嚣张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懂得怎么踩别人的弱点。
花间佐拚命擦著冷汗,边在心底提醒自己千万不能跟冷沧浪那种人为敌。
此刻在他眼中的画面,就是一个驯狮人和一头火爆狮子对峙的情形,而那个跩得二五八万的驯狮人,没事就踩一踩那头已经气爆得快出柙的怒狮,一点也不管那头狮子要是抓起狂来,会伤了多少无辜。
「不要每次惹毛了我就把我娘的牌位请出来!」野焰气得豁出去了,一把抢过牌位後就四处去找他的大刀,「我忍你够久了,就算小东西她不砍,今天我也非砍了你不可!」
冷沧浪有恃无恐地抬高了下巴,「哼,我身负皇命,普天之下,除了皇上谁也动不了我!」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大刀从冷沧浪的身旁掠过,一刀将材质坚硬的书案给劈成整齐的两半。
「王爷,你冷静点!」无奈到极点的花间佐只好出面调停,两手奋力架住准备逞凶的野焰。「军师说得对,冷家的人是动不得的!」
冷沧浪反而很不领情,「你最好别劝他,否则等一下自身难保的人就换成你了。」还那么不会看苗头,哼,待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啊?」不明就裏的花间佐连忙咽了咽口水。
野焰目露凶光地回过头来,「你刚才说冷家的人是动不得的?那你的意思就是皇家的人就可以犯吗?」
「王……王爷?」哇啊,殃及池鱼啦!
「够了。」冷沧浪两手插著腰,「看,不过是激激你而已,你就气得跳上跳下的,这代表你的修性还是差得很远。」
野焰直直轰在他耳际,「有你这种人在身边,谁的修性能够好?」牙尖嘴利的,又杀人不带血,是圣人才不会被他给逼疯。
「我会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你?」凶人的他还乱委屈一把的。「我总要代你去看那些你总是不愿去正视的问题。」
「我哪有什么问题?」他懒得去理冷沧浪那些总是能够把他气得半死,却又能说得冠冕堂皇的理由。
「铁勒。」冷沧浪徐徐投下一颗大石。
像被扎伤了耳似地,在这名字窜进耳底时,一缕疼痛缓缓地从他耳边爬进来,而後迅速扩散,漫盖了他心中的滚滚怒涛,令他紧屏著呼吸沉定下心头所有的意绪。
他叹了口气,「你总是因他而自卑。」明明他就是统领一方的王者,为何他老是认为自己比不上铁勒呢?
「我没有!」彷佛被看穿了心事,极度不愿承认又想掩饰,使得野焰不自觉地咆叫出声。
「不论你愿不愿意,总有天你都要面对铁勒。」冷沧浪早被他吼得很习惯,依旧不捡脸色,也不畏怒颜地继续把他老不肯回头看的黑暗面,给拎到他的面前来正视。「现在你或许可以逃避现实,但往後呢?往後雄狮大军若是为了东内而对上铁勒的北狄大军呢?你也打算逃避吗?」
「我没有……」似是吼得力竭了,也没有一丝气力再辩驳,野焰紧按著胸口直摇首,「我没有逃避他……」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他不愿承认,他不愿向自己认输,更不愿告诉自己心中的确是有个铁勒造成的阴影。
一直以来,雄才大略、神武英勇的铁勒,在他的心底总是那么地耀眼璀璨,仿佛是开天辟地以来,唯一能够无所不能地睥睨天下的神祗再世。从认识铁勒的那一日起,他就像只被断了翅困囿在地的飞龙,无论他再怎么做,他就是比不上兄长,永远也不能展翅飞翔於另一片没有铁勒的天空。
离开了铁勒来到西戎後,他的心并没有变得更开阔自由,因为他就如一名只能往前行不能後退的登山者,再怎么攀,前头就是还有一座山在等待著他,只要他在沙场上建立下了功迹,更快地,他的双耳便会听闻到铁勒又在北狄拿下了多少疆域,於是,他一山又一山地攀著,期待有朝一日能够赶上铁勒的脚步,有一日,能和铁勒并肩站在一起。
可是铁勒却不等他。
小时候,铁勒不等他长大,就迳自走了那么远让他追不上;现在,铁勒的地位愈来愈高了,手拥半片天下,就待晋位为太子,而他,却还是待在西戎的这片荒漠裏闪躲著自己心中的强敌,不知该如何迎头赶上。
到底他该怎么做,他才能得到铁勒一个肯定的眼神?
「野焰?」
「我很想证明给他看……」野焰在唇边喃喃低语,压抑的音律几细不可闻。
「在你证明给他看之前,就先拿下伏罗来证明给我看吧。」可是冷沧浪还是听见了,一手拍按著他的肩头鼓励著,「别再磨磨蹭蹭了,这场战役你是可以拖上三年五载的,可是一日不拿下它,你就一日没有筹码去和铁勒的北狄大军搏,没有你的後援,你是希望眼见律滔在太子之争中,因为你的缘故而败给西内吗?眼下的你,或许是认为自己已输给铁勒,但东内却未必会输给西内呀。」
许久,在帐内的人皆以为野焰就消失在这片沉默裏时,他却缓缓地启口。
「沧浪。」
「嗯?」也不知道今晚对他念念一大串後,他能不能甩去过去的阴影,和被粉黛弄散了的心神,重新振作起来正经面对这场战役。
野焰抬起眼眸,眼底闪烁著好胜的光芒。
「派令下去,全军大退十里,收甲暂歇五日养精蓄锐,五日後,向伏罗正式宣战。」
冷沧浪乐得颔首,「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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