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除羽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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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除夕的那天中午,史风特别在雅酌居的二楼宴请了他手下的捕快们,作为慰劳他们这些日子里来的努力和合作,免了扬州城的一场动乱。十多个人将整个雅酌居二楼挤得热闹极了,捕快们绷紧了近两个月的心情这才稍为放松了一些,他们都庆幸在这些日子里没发生什么大乱子,所以这时放松心情去喝酒。
明天已是新的一年了,大家都希望能平平安安的渡过这个年关。可是史风的却还是放心不下,总觉得会有大事将要发生似的,就像那暴风雨前的宁静一样。看见正在欢饮的捕快们,心里虽是郁郁的感到不安,但他却没有扫他们的兴,所以他的酒也喝得很多,样子看来也很愉快。
当酒已喝得差不多时,史风正准备和捕快们离开的时侯,一阵急骤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一个府衙的老仆一口气地奔将上来。楼上的捕快们本已松弛的心一下子便又绷得紧紧的。
那老仆喘着大气,对史风道:“刺……刺史大人……”众人所有的动作都停顿了,一齐望着老仆。那老仆深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刺史大人说,要史统领连同各位爷们马上回府衙去,刺史大人和司马大人正在书房等你们。”
史风皱了眉,心想不知是否他担心了多天的大事将要发生了,问那老仆道:“刺史大人有没提及是什么事?”
那老仆摇了摇头,答道:“刺史大人没说为什么,只是要史统领你们马上回去。”
既然刺史大人急召,史风也只好匆匆结账,与众捕快们急急的赶回府衙,也不待通传,径自往刺史大人的书房走了进去。刺史大人正在和司马大人说话,见史风等人来到,便说道:“史统领,听你们说过,贾师爷是被一个叫陆凡的江湖草莽杀死的,是吗?”
史风和众捕快听到刺史大人忽然说及陆凡,都不觉大为紧张起来,脸色齐变。史风心里扑扑乱跳,与众捕快对望了一眼,躬身说道:“那是史某和众兄弟的猜测而已,大人为什么如此相询?”
司马大人抚须说道:“汴京月初曾经来过公函说道,两个多月前在汴京的一个富商善人,在半夜里无故的被人杀了,胸口插了一把匕首,京城的捕头们查了个多月,发现这个大善人是被外号‘骷髅剑客’,叫做陆凡的人杀死的。”
史风心里吃惊,但并不接口,因为他知道刺史大人还有事情要对他说。果然,刺史大人接口说道:“今天早上,镇江也传来消息,说昨天早上有个行商的旅客在江边岸上见到一个身穿黑衣、面目已被江鱼咬得稀烂的尸骸,于是报官。镇江的简捕头在那尸骸的怀里,摸出两柄刻有火焰令记的短剑,简捕头说,这个人很可能就是民间所说的‘骷髅剑客’陆凡。”
史风听了,心头一动,说道:“刺史大人,史某想到汴京和镇江看一看,也好趁着春节顺道见见留在汴京的妻女,史某已有两年没见到妻女了。”
刺史大人笑道:“本府正有这个意思,只是要你奔波劳累了。”
史风道:“刺史大人言重了。事不宜迟,史某马上和老金先赶到镇江去,看看那个人的尸骸会不会与贾师爷的死有关,跟着我便再赶赴汴京查探富商被杀一案。”
司马大人也笑道:“好,你去吧,快点回来,路上要小心点。”
史风应了一声:“是!”便与老金匆匆地前赴镇江。
第二天大年初一的早上,史风和老金赶到了镇江,也不理会那个简捕头正在与他的家人吃着贺年早饭,马上便登门拜访,道明他们的来意,硬拉了简捕头去察看那“陆凡”的尸身。
那个简捕头五十余岁年纪,看样子也是个很精明的人物,他看到史风和老金风尘扑扑的样子,知道事情很是严重,便二话不说地带了他们来到安放那“陆凡”的义庄,让史风细心检查。
史风见那具尸骸身材魁伟,面目已然模糊毁烂,不能辫认,胸口的肋骨被重手法打碎。史风从这个“陆凡”的脸形和脸上不全的胡须看来,却像极了那个群芳院的马然老板。
简捕头从床底下取出一件物事交给史风,正是从黑衣上摘下来的金属火焰令记。
史风点了点头,对老金道:“他就是马然!”
老金吃了一惊,问道:“他是马……马然老板?”
史风心里忽然很是感慨,他总觉得那神亭教的人物并不如传说中那么凶残冷血,听到了老金的惊呼,点了点头,道:“他就是马然,群芳院的老板。只是……”他本是想说:“只是不知那个‘惊雷逐电剑’的传人和另一个神亭教女弟子去了哪里?”但转念之间想起,马然似乎是这伙人的首领,现在马然已死,另外两人可能也早已葬身于长江江水之中,或者也有可能已然散了伙。而且,他不能让老金知道,自己曾和那些人亲密接触过,甚至被关了几天。想到这些,他便改口道:“只是……是谁杀了他的呢?”
这的确是个问题!
老金和史风对望一眼,都怀疑这是聂仲首做的,因为史风等扬州的捕快们都知道神亭教刚杀了聂仲首女儿的事。但他们不会将这想法说出来的,那实在太过武断了,不能令人信服,若是猜得不对而得罪了“赛信陵”,更会招到整个武林的仇视。虽然,杀了神亭教高手是件受人仰慕的事。
老金问简捕头道:“简大人能否带我们到那个发现尸骸的地方去瞧瞧?”
简捕头心想反正也出来了,当下没有拒绝。
那江岸离义庄不是很远,三人走了小半个时辰便到了。那里是一个长江的小支流,水势并不很急,尸骸是被搁在一个浅石滩上的,看来是从上游的扬州飘流到这里的。
三人在石滩之上看了好一会儿。史风向简捕头道谢:“简兄,谢谢你的帮忙,我们想在这儿多留一会,不好意思再打扰简兄过年了,您就先回去吧,如果我们有了什么新的发现,会告诉你详情的。”
简捕头也很客气地回应一句:“不要客气,若有什么事需要我的话,就告诉我。”说完,便独自离去。
史风和老金很仔细地查看这个石滩一遍,却什么也找不着,只好无功而返。一路之上,两人不断琢磨马然是被谁杀死的,却没有什么结论,不由得颇为沮丧。
回到扬州,史风先向众捕快交代了公事,吩咐他们多加留意扬州城内江湖人物的动态,但是不要妄加干涉,如果他们惹事生非的话,便将他们赶走就是,如果有什么为难的事便向老金或小蔡问询,他要赶到汴京,但会尽快从赶回来的。交代了公事,他便告别众人,赶往汴京去了。
史风在元月初十回到了京城与妻女团聚了数日,期间便去查看了那个遇害大善人的宅第和凶手留下的那柄匕首,虽然证实了那匕首与杀贾师爷时留下的匕首一模一样,却仍然没有什么结论,于是又匆匆地赶回扬州。
来去匆匆,待得史风回到扬州,已是元月下旬。他先不去见刺史大人,却马上见了老金和小蔡,要他们禀报一切。
老金道:“一切都平静得很,自从传出了镇江黑衣人的死讯后,扬州城内的江湖人物已逐渐离去,现在,除了少林寺的十八罗汉和丐帮的人众外,其余的人已然走得清光了。”
史风问道:“他们为什么还留下来?”
小蔡道:“没听他们的人说过,聂大侠也仍然很少露面。”
史风心下虽然狐疑,但既然扬州城没发生什么大事,也就不再担忧,不禁吐了一口气。连日来马不停蹄的往来奔走,这时不由得感到疲惫不堪,见过了刺史大人后,便回到了寝室好好的睡了一觉。
这一觉睡得很沉,沉得有一个黑衣人进了他的卧室也不知道。他以前是很有警觉性的,只是最近遇到的尽是些扑朔迷离的事,加上急速的来回于汴京和扬州也令他很是疲倦,警觉已不自觉地减低了。当然,那人的轻功也很高明,可以无声无息地摸进他的卧室。
到了深夜十分,史风醒转后,才看见那个黑衣人正端坐在房中暗处,并以焯焯目光瞪视自己。他实在是大大的吃了一惊,不过很快便又镇定下来。他知道那黑衣人并无恶意,否则便会乘他与周公攀谈之时送给他一剑了。
看着那焯焯的目光有些熟悉,史风不停地思索着这黑衣人到底会是谁。那黑衣人突然霍一声站了起来,走到了史风的床前站住,默然而立。这时,窗外的星光照射在黑衣人面上,史风便看到了那人的脸,正是那个“惊雷逐电剑”的传人。
这人正是李致轩,笑道:“史统领,你好。我们有三个月没见面了。”
史风感觉对方颇为友善,于是在床上坐了起来,问道:“你的同伴在镇江被人杀了?”
李致轩点了点头,不答反问:“你去镇江查过了,也将消息带回来了?”
史风从床上跳下来,慢慢的穿起衣服,又问:“你的同伴就是群芳院的马老板吧?”
李致轩看着他穿好衣服,并将带鞘长刀插在腰间,却没有阻止,也不发话。
史风见他不说话,再问:“你来这里不是看我睡觉的吧?我的睡相并不好看。”
李致轩目光中有了笑意,说道:“你不怕我?”

史风笑了笑,道:“你们既然擒了我不杀却又放了,你这时又没在我睡梦中给我一剑,说明你们并不想杀我,那我还有什么好怕的?”话是这样说,心里可没有把握,只是他心中总觉得神亭教教众没有传说中那么凶残而已。
李致轩见史风有此一说,也不禁佩服,笑道:“如果不是我们和你道路不同,立场相对,或许我们真可以交你这个朋友。”
史风叹了口气,道:“能得到神亭教高手的赞赏,史某深感荣幸。只是你这次来找我,并不是专程来和我交朋友的吧?”
李致轩看了史风好一会儿,说道:“你这人真奇怪,好,你跟我来。”说完,便转身准备跳窗而出。
史风道:“你要我这样子跟你跳窗而去吗?”
李致轩回头道:“当然不必,我在城西那座山神庙等你便是。”
史风又问:“你知道我一定会来吗?不怕我带同所有的手下来捉你吗?”
李致轩笑道:“你不会的!即使你会,凭你们也还没本事抓得到我。”说罢,便嗖的一声走得无影无踪了。
史风心下狐疑,却还是独个儿快步往城西的那座山神小庙走去,不一会儿,已到了庙外,但见李致轩已抱臂坐于庙前。他正想询问,一把熟悉的、豪迈的笑声从身后发出:“七爷,你果然是胆色过人啊!”
史风听声音像极了那个马然老板,不禁大吃一惊,猛然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从身后树林走了出来。还有那个曾将他踢晕的女黑衣人,不过她这时并没有穿黑衣,史风认得她,竟然是群芳院头牌青青姑娘。来人正是马去然和陆青霜。
马去然豪迈地哈哈大笑,说道:“能得到七爷拨冗光临,实是开心极了!”
陆青霜万福为礼,笑道:“青霜见过史统领。”
史风心下大是疑惑,嘴上却道:“史某得知马老板安然无恙,心里也甚感安慰,而且,史某还未谢过马老板不杀之恩呢!”
马去然笑道:“好说!好说!虽说那是非不得已的事,但史兄不怪责马去然无礼,已令我愧煞了!”
史风一愣,叫道:“马去然!”心想:“听说神亭教有个教尉外号‘霹雳豪侠’,就是叫做马去然,马去然……马然,原来如此!”便道:“如此说来,马老板已是承认了,你就是那个名动天下的神亭教教尉‘霹雳豪侠’马去然。镇江的那具尸体是假的。”说罢,在地上坐了下来,又问:“贾师爷是你们杀的?”
李致轩笑道:“贾正义是我杀的!”
史风点了点头。
马去然笑道:“此事说来话长,而且我们不能跟史兄说出这当中的因由,请史兄见谅。虽然我们对所做的事从来不作任何的解释,但我可以向你保证,神亭教从来只杀该杀的人。这次,兄弟是要请史兄帮我们一个小忙。”
史风听他言语间并无欺诈之意,顺口问道:“什么事?”
马去然从怀中取出两件物事,其一是个碗口大钢环,另一件却是一柄阔身短刀,似乎是佛家弟子所用的戒刀,刀刃上却崩了一个缺口。他对史风道:“我们要将这个钢环交给丐帮解北傲帮主,戒刀就交给少林寺罗汉堂首座玄空大师,着他们尽快离开扬州城,但是我们却又不能亲自去见他们,也不想我们将要做的事令史兄你为难,所以……”
史风看了看这两件物事,问道:“你们是要我给帮忙办了这件事?”
马去然淡淡地道:“不是,我们是想再借用一次史兄的身份。”话尤未了,从树林暗处又走来一人,却是“史风”。
真的史风不由得一呆。只见那假的“史风”裂嘴一笑,从马去然受伤接过那铜环和戒刀,便转身奔出,眨眼间已不知去向。史风看着那已远去的“史风”,无奈地叹了口气,沮丧道:“那么,我能做什么?”
马去然微笑道:“史兄可以留在此地数日,待得我们大事了结后,便会回来接史兄离开。”
史风皱眉道:“这里?”
马去然点点头,道:“我们在这里为你布置了一个很舒适的地方,史兄大可安心地休息几天。姚兄请!”说完,径自往庙里走了进去。
史风心想,对方三人的武功都在自己之上,尤其是马去然,也许自己在他手下连五六招都走不过,逃是不能逃的了,于是只好垂着头跟了进去。李致轩和陆青霜也在史风身后跟了进去。
庙里的金刚佛像一如过往,已然塌倒在一旁,破败不堪,还结满了蛛丝网。马去然走到金刚佛像旁,纵身一跃,跳上了一条横梁上,伸手拉了一拉其中一个蜘蛛网。只听金刚佛像旁边的地板传来格格声响,露出一个地窖的入口。
史风看得目瞪口呆。李致轩走过他身旁,笑道:“我曾在这里住了几个月,也不知这里有个地窖,马大哥第一次带我来时,也吓了我一大跳。”
史风看着马去然和李致轩顺次进了地窖,再看看身后的陆青霜,知道是逃不了,况且即使这次逃了,往后还会被抓回来,也是于事无补的,便咬了咬牙,走了进去。陆青霜也跟着进入地窖。
大约走了十余级石阶,来到地窖正厅,史风依稀感觉到这里就是曾经囚禁过他的地方。果然,当他们走过一道长廊后,便见到了那个小囚室。
长廊的尽头是个大室,大室内又有多个小室,虽然建筑很是粗糙,也算是个不小的工程,而且经过陆青霜稍加收拾后,已可作为不错的栖身之所了。史风很奇怪,难道他们为了行事,不惜在此大兴土木以建此室么?
马去然看见他目瞪口呆的样子,笑道:“这地窖在很久以前已经建成了,我们也是无意之中发现的,可供我们神亭教教众聚会之用。”
史风苦笑道:“也可作为囚室之用啊。”
马去然哈哈大笑,说道:“兄弟在这里先向史兄赔罪,请史兄不要再将不愉快的事记在心上。”
陆青霜从小室取出几个酒埕放在台上。马去然笑道:“坐下喝酒吧!”
马去然等人便留在地窖里陪史风喝酒,好在这地窖已被打扫得很是干净,而且有酒有肉,四个人谈谈说说的等待回音,也不觉得气闷。
到了第三天午时过后,那个“史风”便已回来了。
史风心下紧张,不知这个假人做了些什么。只见“史风”坐了下来,喝了一口酒,笑道:“一切都如教帅所料,丐帮的解北傲见了那个钢环后脸色大变,急急的率了帮众离开聂家庄,即日便赶回卢龙总舵去了。”
马去然问道:“解北傲没说什么吗?”
那“史风”笑道:“他没说什么。我昨天在聂家庄门外对他们的一个七袋弟子说,要见解北傲一面,那弟子见了我的公差服饰,便入内通传。我躲在庄外老远处见聂仲首和解北傲走出来时,便掷了那个钢环给解北傲,他接过来后却在发呆,反而那个聂仲首喝问我是谁,要将我强留下来。”
马去然很关心的问道:“他看到了你的脸吗?”
那“史风”大笑道:“没有,马大哥,若论单打独斗,我的武功怕也不会输给聂仲首吧。正在聂仲首要留下我时,解北傲忽然大叫一声,疯了一般的冲了出去,第二天便离开扬州了。城里的丐帮弟子也一下子走得清光。”
史风听得一头雾水,心想那个钢环一定是解北傲落在他们手上的把柄。然而这“史风”竟大言不惭,说自己的武功不输给“赛信陵”,他又是谁?马去然没向他解释,也不便问询,只听那“史风”继续说道:“玄空大师听到解北傲怪叫后,也从庄内走了出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我乘着他们发呆的时后,跳到玄空大师跟前跪了下来,顺道放下了那柄戒刀,然后便转身奔走了。只听到玄空大师念了一声‘我佛慈悲’,我回头看见了他已坐在地上,对着戒刀发呆。”
众人都听得入了神。那“史风”接着道:“昨天我亲眼看到,玄空大师当天晚上便领同十八罗汉回少林寺去了,那时玄空大师的神情很是伤感,却不知那戒刀又有什么奥妙。”
史风不禁在想,原来连他们也不知道钢环和戒刀有什么因缘,听来是他们教帅吩咐他们如此做的,他们的教帅叫辛玄洛,听说就是少林派的绝顶高手,这又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
“史风”突然看着史风笑了笑,撕下人皮面具,不是顾仲高是谁?他说道:“史统领,在下神亭教次席教尉顾仲高,这次假扮史统领身份是情不得已,还望史统领恕罪。”
史风愣自一怔,心想:“原来此人也是神亭教高手,外号‘百变诸葛’的顾仲高,难怪他自信武功不在聂仲首之下。”只得道:“不敢,阁下的大名史某早已听说,今日得见,实在是三生有幸。”
顾仲高笑道:“史统领言重了。”
马去然笑道:“此事已了,史统领这就可以回去了。扬州城马上要发生大事了,史统领还是明哲保身的好。我们都认为你是个好官儿,也不愿为难你,还请史统领见谅。”
史风叹了口气,说实在的,神亭教若要掀起什么风浪,他就是想管也没那个能力,当下说了几句客气话,便由李致轩和陆青霜送出破庙,赶回府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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