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火燎原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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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内城,近卫军军营。
上午时分,室外大雪纷飞,帐内却温暖如春。一壶热茶在几上,热气从壶口升腾而起,袅袅飘散。
一身盔甲的张济看着面前摇头晃脑,口沫横飞的王允,微微有些不耐。这厮来了有半个时辰了,可是自始至终只是颠来倒去地吹捧他们近卫军的功绩,从大汉朝建立时的辉煌历史,一直讲到现在拱卫宫禁城防的辛劳。
可是没办法,虽然自己看不起这些酸腐,无趣,只知道摆弄口舌却又自视清高的士大夫,却不得不对他们表示出应有的尊敬。何况面前的这个人还是当朝司徒呢?
王允还在继续喋喋不休:“……所以老身说嘛,近卫军真的是现在全天下最辛苦的部队了。这样的大雪,长安城里的野狗都冻得不敢出来觅食了,近卫军还坚持着每天巡城,这份功劳,这份忠诚,实在是我汉室独一份啊!”
张济本来只是嗯嗯啊啊地虚应了事,此刻听到王允拿野狗来跟自己的部队相比,怒气渐生,不禁眼角抽搐了一下,心道:“这老匹夫也忒不识相,这番话听了真不知道是夸人还是损人。”只见王允抿了口茶,继续道:
“老身今天来将军这里的路上,看到一队巡城的近卫军将士们,身上居然还只穿着单衣,但却在寒风中怡然不惧,昂首挺胸,此等将士,也只有我汉室最精锐的近卫军的队伍里才能拥有了啊!只要大汉还有将军的近卫军在,汉室就不会倒,天下就不会乱,社稷就必定稳如泰山!”
王允叹了口气,又微微摇头道:“只是,董太师的西凉军,就实在有点不成器了。老身路过西凉军的军营时,见那里营门大开,听见里面喧哗呼喝,更有劝饮之声,毫无约束,哪里比得上将军你治军有道呢?更让老身讶异的是……”
王允说着,左右看了看,脸上带着三分诡异,三分谑笑,更有三分猥琐:“老身还听见,西凉军的军营里,有女人的声音哦……哎……要说军中饮酒,虽然也犯了军纪,总还说得过去。但公然带了女人进营,白昼宣淫,这哪里还像是个部队的样子啊!将军,你看呢?”
张济默然半晌,不发一语。他本知道董卓克扣近卫军的物资和军饷,也知道西凉军的军纪败坏,但他毕竟还是西凉军的将领,只是经由董卓指派,掌管近卫军而已。于情于理,近卫军并非他的嫡系,论不着他来不满,但手下部将终日牢骚,他总还是受了些许影响。
王允看到张济这副模样,心中已然有数,知道自己之前的话已经起了效果,于是只呵呵笑着,随口扯开话题,说些有的没的,观察着张济的反应。
张济心头盘算个不停——董卓进京掌控朝政,完全依靠的是武力,是兵权,故此只对自己的西凉嫡系完全信任。除此以外,不管是汉室朝臣,还是非西凉系的军队,董卓都是带着疑心的。自己手下这三万人自董卓入朝堂以来,无论是军饷还是军需,都比以前削减得多,至于地位,更加早已不是当年那般风光。
近卫军,又名羽林军,号称是“如羽之疾,如林之多”,素来是大汉第一精锐。但自从董卓乱政,西凉铁骑进京之后,近卫军已经被西凉军死死压住了一头。
就在昨天,几个西凉兵在酒楼里喝酒,醉后看到当街巡逻的近卫军士兵,大笑着从楼上对着下面吆五喝六,出言辱骂以之取乐。近卫军士兵气愤不过,冲上楼去打了个呯里啪啦。随后双方都开了大队人马增援,几乎就要在长安的大街上拔刀火并。要不是张济弹压及时,事情可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而被调派来掌管这支近卫军的他,是不是也会渐渐被董卓排除出嫡系部下的范畴呢?
现在,整个近卫军内部都充斥着对西凉军的排斥和敌意,令张济很是头疼。如果董卓知道了……或者说,他本已知道,而现下开始重视……近卫军内部会不会遭到一场大清洗?就如同……他对朝臣所做的那样?
而掌管这支部队的他,又会不会受到什么牵连?
想到这里,张济不禁打了个寒噤……董卓的手段,他是见识过的。
初平元年初的那一次,朝中许多官员被董卓邀请去赴宴。宴会上,董卓兴致高昂,招呼大家不要顾忌,畅怀痛饮。酒过三巡,董卓突然起身,神秘地笑着对在场的诸大臣道:“有酒当尽兴,诸公安坐,且看我为诸公安排的助兴之物。”说完,击掌示意,狂笑不已。
顿时,整个宴席变成了肃杀的刑场……董卓把诱降俘虏的几百名北方反叛者押到会场正中央,先命令士兵剪掉他们的舌头。张济记得很清楚,所有人都在那里拼命挣扎,左右摇晃着脑袋躲避着伸入嘴里的剪刀。但他们又哪里能反抗董卓手下精悍的西凉军?不一会,会场中央就掉落了一地舌头。然后,有的人被斩断手脚,有的人被挖掉眼睛,那些断落的残肢都被董卓下令扫在一起,在会场中央堆成了一座小山。久经战场的张济都感到了胃中的翻滚,恶心欲呕,至于那些文臣就更不用说了,许多宾客手中的筷子都被吓得抖落在地,扑倒在几案边狂吐不止。
而董卓却若无其事,仍然捧着他专用的那个大酒爵狂饮自如,脸上还流露出洋洋得意的神色。在他的眼睛里,只能看到疯狂,与暴虐。
正当张济因王允的一番话,勾起了对未来的担忧和对往昔的恐惧时,一个亲兵掀帘入帐,报说司徒大人家中有事,遣人来通知。
张济点点头,道:“让他进来吧。”
张济看着那个亲兵走出大帐,再回来时身后跟了一个家仆打扮的年轻人。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那个小伙子。王允的这个家仆身高八尺有余,猿臂狼腰,阔肩修颈,浑身上下的肌肉把衣服撑得紧绷绷的,但却丝毫不显笨重,整个人反倒充满了弹性,给人的感觉就像……像一头随时会跃起伤人的豹子。
王允什么时候收了这么样一个家仆?张济想着,不动声色地给自己的亲兵使了个眼色,亲兵微微点点头,走出了帐外。
身居高位的人,总是得特别小心一点。虽然张济自信在这三万近卫军重重环绕的大帐中不会出什么岔子,这个家仆身上也没有带什么兵器,但布置一下总不会有什么坏处。
那家仆走近王允跟前,欠身对着王允的耳朵悄声说了几句话,王允点了点头,挥退了他。
张济看着那家仆退出了帐外,心想刚才倒是多疑了,便是王允想要刺杀他,也不会自己亲身犯险,来到他的中军帐里来。他知道得很清楚,王允没有那个胆量。现在那个下人也出去了,倒是不用担心什么了,顺口问道:“不知司徒大人府上遣人捎信,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么”
王允哈哈一笑,放下手中茶碗道:“嗯……是出了点什么变故。不过,这变故倒并非出在老夫家中,而是……”
“哦?“张济奇道:“不是大人家中?那会是什么事?”
王允直视张济,默不作声,数息后才缓缓开口道:“……而是出在这长安城中,出在那高高庙堂之上啊!”
“什么!”张济闻之大惊,忽地立起身来,将身前的几案都撞到了地上:“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允此刻面上覆上了一层寒霜,遮去了此前的笑意,斩钉截铁地说道:“董卓暴虐,入京乱政,王允奉天子诏讨贼!近卫军自张济以下,但于此刻反正者,既往不咎!若从贼者……皆以谋逆罪处斩!”
张济听罢,哈哈大笑道:“王司徒,你今天是喝了酒来的吧?我带的是近卫军,可我拿的是董太师的俸禄,可不是汉家的人。你空口说白话,就要我带着三万近卫军叛变?你糊涂了,我可没糊涂。且不说太师手下五万西凉军龙精虎猛,都是百战精锐,单是一个温侯奉先就是万夫莫敌了。我这三万近卫军够干什么?你连诏书都拿不出来,就跑来诓我的人马?司徒大人,你糊涂了,可别把我张济也想糊涂了!王司徒,你今天说的话,我可以当做没有听到。你现在走,我可以保证董太师不会知道今天这个大帐里发生的事情。”
王允的表情却没有丝毫慌乱,探手入怀,掏出一条白绢来,厉声道:“张济看好,天子诏书就在此处!如今吕布已从诏,允诺率所部西凉军讨贼,发动正在今日!今日廷议散朝之时,便是董卓命归黄泉之刻。张济,莫要再冥顽不灵,自取灭亡!”
张济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王允手中那一方白绢。吕布反了太师?王允手上真的有天子的诏书?今天的廷议结束时,他们就要发动政变刺杀太师?太多太过震撼的消息一下涌进他的脑袋,让他一时有些接受不过来。
努力摇了摇头,张济觉得自己好像清醒了点。他飞速转动着脑袋,试图理出一点头绪。
“司徒大人……”张济一边开口,一边还在慢慢把整件事情在脑海里分析着:“你拿来了一条白绢,上面有字……但是……凭什么来证明这就是当今天子的诏书?何况温侯……乃是太师义子,你说他会背叛太师,我绝对不相信。王允,你还是在诓我!”
张济本来还语带犹豫,但越想越明白,说到后来,横眉怒目,戟指王允,大声呼斥,不称司徒而直呼其名,马上就要当场呼人进帐把王允拿下。
正在他刚要喝令卫兵进帐之时,帐外却突然传来了惊叫呼喝之声,帐帘随之扬起,一股劲风袭体而来。张济方才踏前了两步,此刻正立在大帐中央,侧对入口。方转过身来,只见一道寒光闪过,眼前一柄长枪已经到了胸口。
张济忙伸手拔刀,想要挥刀挡下这不知从何而来的一枪,可是手方碰到刀柄,胸前已经传来了一阵凉意。
这是惊若奔雷的一枪。那一枪的气势,似曾相识。就好像……对,就好像当年在西凉的原野上,羌人的部落外他所见到的那些雄健的野马群一样。当数以千记的野马汇集在一起狂奔的时候,那种让大地为止震动,让所有生灵变色的威势,那种一往无前,摧毁前进路线上一切事物的霸气。
到了这时,他才看清面前的人,正是刚才进来传讯的那个王允家仆,手上一杆长枪,却是近卫军的制式装备。
那个家仆单手握着长枪,枪身透体而过足有三分之二,两人间的距离只有不足三尺,张济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张年轻的面孔,看到他脸上展露无遗的彪悍肃杀,看到他手臂上坟起的肌肉,看到他双眼里透出的杀气。虽然随着董卓自西凉杀到关中,大小阵仗张济也见过无数,但他还是第一次在一个人的眼睛里看到这样浓郁的杀气。
这个人,将来绝非池中之物啊……
“好……咳咳……好快的枪……”张济喘息着,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清晰一些。
年轻人看着他,没有说话。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项逸。”年轻人开口了,只有两个字,短促,干脆。
“好,好……乱世出英雄。当今天下……咳咳……英雄辈出,看来,乱世,又要降临了啊……”
项逸没有再回答他,只是慢慢抽出了长枪,任由张济的身体软倒在地上,慢慢阖上失去神采的双眼,这才道:“你说错了。乱世,早已经拉开帷幕了。”
此刻,外面的惊呼已经变成了传讯示警,兵刃碰撞与马蹄蹋地之声也四处响起,王允轻咳一声,对项逸道:“此间事了,快快取了张济首级出帐,趁乱控制兵营,否则就麻烦大了。”
早先谋划的时候,整个计划都已经安排妥当。项逸如果一开始就跟在王允身边,张济一定会感觉到他的危险,这样一来,刺杀就会困难得多。而在王允来到军营以后,项逸再用王允家仆的身份来军营里通报,再站在帐外等候王允对张济进行招抚,这样一来,张济一定会掉以轻心,失去防备。王允如果问到第二遍张济还不肯归附,那就马上杀了外面的卫兵,夺枪杀张济。
从项逸来到军营,再到张济伏诛,整个环节一旦发动,就有如雷霆万钧,间不容发,张济虽然安排了亲兵做些准备以策万全,又哪里来得及反应?而项逸却根本不在乎大营内的其他士兵看到张济的卫兵被杀,因为等他们冲到帐前时,大局就早已定了。
王允此刻却是一身冷汗。
事情的确顺利得一如此前的计划,但让他亲身犯险,去做一个执行者,他还是会害怕。
他刚刚在张济面前言谈侃侃,镇定若素的时候,身上的内衣已经全湿了。幸好天冷,否则若是夏天,马上就会露出马脚了。
但现在,他还要强装镇定去收服近卫军的其他高级将领。只有牢牢抓住这支军队,他才有在朝堂上掌握权力的本钱。官位再高又有什么用,对于手里有兵的武将来说,那还不是想杀就杀,管你是什么三公九卿。自从看到何进这个空头大将军,杀几个宦官都要借助外地诸侯之手,最后反被宦官像杀猪一样杀了之后,他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就在今天……我王允掌握权力,就在今天啊!!
王允走出帐外,对着迎面冲来的近卫军士卒们高叫道:“董卓暴虐,入京乱政,王允奉天子诏讨贼!张济冥顽不灵,死忠董逆而拒不奉诏,此刻已经伏诛授首!尔等皆为大汉近卫,羽林门迹,此刻正是尔等报效汉室之时!”语毕,将手上白绢迎风一展,亮在众人眼前,白底黑字,右下角一方鲜红大印,正是玉玺!
所有的士兵们全愣住了。
王允正在心里暗笑,这下一切可全搞定了,等自己掌了兵权,可真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到时候,不论自己是想做霍光还是做王莽,还不是都在一念之间?
可怜的王允没有想到,他在心里盘算的那两个前辈,前头倒是无限风光,可那下场却都不太妙啊……
不过王允还没来得及YY下去,就看到帐外的百余名士兵已经从张济被杀的震惊中清醒过来,重新挥舞着兵器扑了上来。看那架势,比之前还要再狠上三分……
“将军被他杀了!将军被他杀了!”
“我们要给将军报仇!”
“杀了这两个谋刺将军的卑鄙小人!”
“喂喂!项逸!你老师不是跟我说过,只要张济一死,收复近卫军易如反掌吗!现在怎么弄成这样!”王允的脸都吓白了,一直强撑到现在的勇气终于消耗一空,一屁股倒在了地上。
项逸的眼中却突然爆发出一阵精光,大吼一声冲进了面前的人群。
他的手里还是那柄枪,但已经舞动成了一团青光,完全看不清枪的样子。
在王允眼里,只有一阵旋风在向着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卷杀过去,没有任何事物能够将其阻挡下来。就像一头饿狼冲进了牧人的羊群中一样,项逸经过的地方只留下一地的残肢和鲜血。
项逸挥动着长枪在人群中疯狂地杀戮着。那群近卫军士兵们本以为杀掉这万军从中的两个人易如反掌,可当他们的血肉之躯撞到项逸身周的利刃风暴,才醒悟过来面前的这个人不是他们百余人就能够对付得了的。可是现在才明白这点,已经太迟了。项逸身周丈二半径内成了一个死亡的禁区,任何冲入的人都会被狂暴的枪刃彻底搅碎分割。
又是一枪深深刺入了一名近卫军士兵的胸膛,项逸随手一划,锋利的枪身轻易撕裂了那名士兵的肋骨和肌肉,横扫开来,带出了大量的鲜血和内脏,把周围的几个士兵淋成了血人。
那几个士兵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已经纷纷发现自己的头颅高高地飞向了天空,随后,是一把刺向自己面孔的枪尖……
一枪,只用一枪就斩下了五名士兵的首级。在那五个头颅还飞在天空中的时候,项逸手中的枪已经像毒龙一般刺向了天空。没有人看清项逸的动作,只看到他的手似乎就那么轻轻抖动了两下,五个脑袋就这么在一瞬间被穿在了枪身上。
所有人都迟疑了,在项逸身周围成一个圆圈,逡巡不敢前进。项逸这时才慢条斯理地将那穿成了冰糖葫芦的长枪收回身前,低下头竖立着枪身用脚将枪杆上的脑袋一起踩到了地上,再度抬起头来,死死盯着面前对他拔刀相向的近卫军士兵们。
他此刻的脑中,却是头疼欲裂。自从抢进帐中杀了张济开始,他就突然有了一种很奇妙的感觉,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熟悉,似乎在哪里……曾经经历过。但那又是绝对不可能的,他自六岁起拜入水镜先生门下,二十岁从刘表军,在虎牢关下尚是他的初阵,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经历?
但是他就是有这样的感觉,从出门后的那一霎更加肯定——自己曾经在某一个时刻,见过……不,是经历过这样的场景。议事不成,于是侯于门外的自己飞身入堂刺杀对方,再出门独自面对着数百名敌人,杀出一条血路。
好熟悉啊!好熟悉啊!可是为什么我就是想不起来……项逸在脑中不断呐喊着,苦苦搜寻自己的记忆。但那回忆就像是封存在一口巨大箱子里的香料,他可以透过箱子的缝隙依稀闻到香料的味道,却始终无法打开箱子上的锁,一窥里面的秘密。
眼前的场景熟悉又陌生,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在项逸脑中激荡,让他难受得快要爆炸开来。而对面的士兵们看到的,却只是项逸眼中的疯狂与愤怒。
看见了项逸如同暴风骤雨一般的枪法之后,王允胆气壮了不少,刚要颤颤巍巍地爬起来,继续对面前的近卫军喊话,却看到从军营的四面八方继续涌来了不计其数的士兵,顿时又是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完了完了,今天真的要死在这里了……水镜先生那老东西可害死我了!本来还以为这次来可以轻易掌握近卫军,没想到他们对张济的忠诚度那么高,人死了就死了嘛,还非要为他报什么仇?项逸再能打,那也杀不了三万人吧……”王允在心里哀号个不停。
可是他突然发现不对,后来陆续赶来的士兵看到张济的首级,却并没有和前一批一样怒吼着冲上来,而是在几个军官的带领下,纷纷抽出兵器地站在了外圈,把所有人团团围住,看起来并不打算放他们走,但也不像马上就要加入战团的样子。
项逸此刻已经控制不住内心的那股狂躁,手一抖,长枪在空中带出一声凄厉的呼啸,化成一条蛟龙卷向已经开始踟蹰的近卫军士兵们,又是一阵腥风血雨。但和之前不一样的是,被杀寒了心的士兵们已经不像方才一般嘶喊着冲上前去,虽然还在拼命抵抗,高声喊杀,但气势已经大不如前。
至于后来陆续围上来的第二批近卫军,却还是没有上前出手,依然远远站在外围观望。
王允心里突然亮堂起来,这第一批冲上来的近卫军和第二批似乎不是一个路数,否则不会打成这样了还不上前帮忙,看来摆平他们还是有希望的。他赶忙重新爬起来,拍拍双手,捡起刚才吓得掉在地上的诏书,再次迎风一招,做出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把刚才的话又叫了一次:
“董卓暴虐,入京乱政,王允奉天子诏讨贼!张济冥顽不灵,死忠董逆而拒不奉诏,此刻已经伏诛授首!尔等皆为大汉近卫,羽林门迹,此刻正是尔等报效汉室之时!”为了加强语气,他还把自己一只干瘦的胳膊在空中用力挥动着,只是看起来反倒更加没什么气势罢了。
这帮士兵听了,纷纷面露疑惑,望向自己的长官。领头的一个瘦削清秀的军官面上露出沉吟之色,却没有什么表示,只是静静地望向场中浴血拼杀的项逸。
见他们还是静立原地不动,王允急了,这么多人要是一起冲上来,那项逸一个人绝对够不上他们杀的。现在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不表明立场,这是在搞什么呢?
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所有的士兵都死死盯着场中的项逸。项逸身上爆发出的气势比之前更胜一筹,只见他单手握枪,轻轻一摆就磕飞了几把劈向他的单刀长枪,然后怒吼一声,枪刃直插入靠近他的一个士兵体内,稍一发力就将他整个挑在了空中,再一挥手,就像甩去一颗石子一样将那个士兵轻轻巧巧地一掷,那个士兵就像炮弹一般飞射入人群,顿时在人群中砸出了一片滚地葫芦。随后项逸看也不看背后,枪尾向后一戳,狠狠撞到一个举刀自后偷袭他的士兵,只听一阵咯啦咯啦声,那士兵立刻胸口凹陷,委顿在地,整个人弯成了不可思议的两截。
第二拨的近卫军里有一个小卒看得倒抽一口凉气,转头轻轻对身边地同伴问道:“这……这个家伙这简直就是杀神啊……大家都说温侯大人武艺举世无双,想来此人也相去不远了吧?”
另一个年纪看起来稍大的卒长轻蔑地撇了撇嘴,道:“没见识就是没见识,这个人是很厉害,要我说,能跟华雄大人斗上一斗了。但要说温侯大人……他还差得远呢。温侯大人的恐怖,你是没见识过啊……上次,太师府的一匹马惊了,在长街上横冲直撞,温侯大人正好跟那畜生迎面撞上,只见他高高跃起,自上而下一戟穿过马背,就把那匹马给钉在地上了,丝毫动弹不得。那可是最最雄健的西凉骏马啊,要一戟钉住,你说那得多大的力气,多好的准头?”
说完,那卒长还舔了舔嘴唇,兴奋地低声道:“不怕告诉你,当时我们那组人正在巡街,奉先大人还是让我们把那戟给拔出来的呢!好家伙,我们上去了五个人,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才把奉先大人的戟从地里弄出来,再一看,那戟已经扎进青石板地里一尺多了!”
前面那小卒听得都呆掉了:“我的妈啊,奉先大人这还是人么……呸呸呸!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他简直就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啊!我有一天要是能有他那样的武艺,那可就……”
“滚蛋吧你小子,就你小子还想着跟奉先大人比?别说奉先大人,你要是能有面前这个人一半本事,那已经不用在这里当个小兵蛋子了。少废话,等这些西凉兵死光了,看长官待会怎么说吧,少不得我们还要上去拼命,你先把自己的小命照顾好吧!”
若不是当着这场面,王允这时简直想兜头兜脑抽自己两个耳光——怎么就把吕布这怪物给忘了?看样子后到的这些人才是真正的近卫军士卒,前面冲过来的应该是张济从西凉军里带过来的嫡系亲兵,所以看到张济的首级才会那么奋不顾身地上来玩命。而后来的这些倒不是不想反——他们怕吕布啊!吕布在他们心里,就是一个高不可攀的神一般的存在,难怪看到上司死了,自己诏书在手,还有项逸这个猛将护持,依然不肯马上表明立场。自己要是早一步把吕布投到自己一边的事抖明,说不定连前面这百多人都早降了。
“我怎么那么傻啊!”王允第二次一屁股坐倒在地上,他此刻的心都要滴血了。欲哭无泪啊!
他连忙抖抖索索地爬起来,挽起袖子用手拢了个喇叭高叫道:“近卫军的兄弟们!董卓无道,天怒人怨,现在已经是众叛亲离了!他的义子吕布已经归顺朝廷,决心拨乱反正,效忠当今天子!连他手下的头号大将吕布都已经背弃他,董卓还有什么可怕的!匡扶汉室的重任,就在近卫军战士的肩头了!”
这次的喊话终于起到了效果,话音刚落,近卫军的队列里就响起了一阵哗然,纷纷议论不止,就连站在前面的那个将官都面露诧异,稍一迟疑,才冲着王允喊道:“空口无凭,你说奉先大人反了太师,有何证据?”
此时早先的百多名西凉军士兵已经被项逸杀得只剩三十来人,也都愣住了,纷纷退后不再动手,听王允跟那将官如何对答。
王允站在原地吭哧了半天,不知该如何回应。这种造反之事本就是极度机密,事成之前吕布如何肯给他留下什么证据作为把柄?但若拿不出证据,眼前这个将官又不像那么好糊弄的,怎么办?怎么办啊?王允的脸都要憋红了,但只是张着口,嗫嚅着不知如何作答。
看王允涨红着脸说不出话来,那将官自以为他是缓兵之计,想到吕布尚在董卓麾下,造反无论如何不可能成功,一挥手,便要下令身后众士卒上前,杀掉二人去向太师请功。
王允终于崩溃了……
他再也维持不了自己原先正气凛然的模样,赤红着眼睛,狂喷着口水,声嘶力竭地大吼起来:“我明明说的就是真的,你们怎么就不信呢!你们怕吕布,难道我不怕吗!我又不是傻瓜,吕布要是没反,我敢造董卓的反吗!我活腻了呀我!来吧!你们来杀吧!杀完了我,吕布也会把你们全杀光!你们敢不敢试试!”
近卫军士兵们全部站住了。是呀,如果吕布没反,王允敢反么?
那将官沉吟半晌,点头道:“好,司徒大人既然这么说,那我就先姑且相信了。不过在真相明了之前,我们哪里也不会去,也要委屈司徒大人先在我们近卫军的营地里先待着了。”
我们的司徒大人不说话,依然坐在地上,满脸颓丧。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自己怕吕布的心思抖搂了个干净,他一辈子都没丢过这么大个人哪……
就这样,王允大人顺利地接收了近卫军的统帅权。呃……如果这样也能够算得上顺利的话……www.xiaoshuodaq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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