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守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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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几天就是外公的尾七,我请了假回乡下去。上了开往郁南的火车我便靠着窗口发呆,脑子里都是过去的往事。
因为工作的关系,父母只带着十二岁的姐姐和十岁的哥哥生活,而五岁的我则被安排寄住在乡下的外公家里。
当时我很内向又孤僻,是个不懂奉承大人的小孩。外公则是个生活严紧性格严肃的老古板,他规定家里人每天要六点起来,小孩子不能超过七点(其实家里只有我一个小孩子)不然就没有早餐吃,可是外婆总是偷偷地藏起我的早餐,并且骗外公说我一早就与隔壁小黑子他们出去了。在后来才知道,外公其实一早就知道外婆在骗他,只是他不戳穿她罢了。我在七点半才起来,吃饭后自己下一个人就到屋后玩,(屋后有个小竹林)听大人说这个竹林闹鬼,有人在大白天看见有一只蓝幽幽的东西在飘,晚上也就看得更清楚了,所以也没有人敢来,这样这里就成了我的天堂。鬼,怕它干什么?我经常见到。而且那里是我见过最‘干净’的地方,一直没见到些什么。
有一次我曾问外婆:“外婆,大人都说竹林有鬼,你为什么还让我到竹林去?”
外婆抚着我的头道:“囡囡,那你有没有见过什么?”
我摇头:“没有,那是我见过最‘干净’的地方。”
外婆笑轻轻抚着我的头发:“那我为什么不让你去呢?你妈说过你有阴阳眼吧?既然你没见过什么,那就是没有。”说着剥了个桔子给我“就算是有,你也不要害怕,说不定那是我们家的祖先呢。”
“我才不怕。”我掰了片桔子塞进外婆嘴里。“外婆,甜吗?”
外婆笑着点点头说:“甜。不要忘了有时候还是要和小朋友玩,不然你外公又不高兴了。”
“哦。”我老大不情愿地应了一声,我才不和他们玩。在竹林里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像泥土里的虫子、能吹响的竹叶、各式各样的花……
“去玩吧。”外婆轻轻拍拍我。
我一路小跑着朝屋后跑去,“小妍,你去那里?”一个小男孩从后面窜出来,冷不防吓了我一跳。我转身看去:“小黑子是你啊。”
“你要去竹林吗?你不知道那里有鬼吗?”小黑子协协地说。“我们到山上去玩吧。”
“胡说什么?你见过鬼吗?”我反问“我不去山上,我讨厌阿虎和小妞要去你自己去,你要和我玩就跟我进竹林。”在村里阿虎和小妞是出了名的小混球,专欺负比他们小的孩子,我刚到时外公家时,和他们玩,结果就是他们把我一个人留在山上,让我在山里转了半天,到了傍晚还找不着路,结果弄得一整条村的人都在找我。那个时候又饿又累山上那东西可多了飘来荡去的,有一些还从身上穿过去,吓得我腿都发软,别提多恐怖了。最后还是小黑子跑到山上找到我,他那时还揣了个番薯在怀里,他看见我时一句话也没说把那番薯塞过来,背起我便走。我记得是趴在他背上吃完了那个还热呼的番薯。
“不要,被看见了要挨骂的。”他使劲摇头,就像进到里面就会被吃掉一样。
“喂!告诉你哦,山上有很多坟墓,那东西可多了有一些还从你身上穿过去。”我并不是吓唬他,因为我知道如果不小心的话就可能会被带走永远回不来了。
“不……不会是真的吧?”他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信不信是你的事,你真的不跟我来?”
小黑子呆呆地愣了一会然后摇摇头,我撇下他一个人进了竹林。
天气真好,风吹过竹林发出纱纱的响声从树叶的空隙透进阳光,望上去一闪一闪的,如果有人和我一起看这些该多好,死小黑子又不肯来。
‘我来陪你好不好?’忽然我耳边响起一个轻柔的声音,可是四周一个人也没有。
谁在说话?“你是谁?”我问“出来!”
‘在这里,’这个声音来自林子的深处‘小妍,我在这里。’
我寻着声音走向竹林的深处,在林子的中间我看到了一个高出来的青草堆上面坐着一个女子,可是……她和平常人有些不同她的身体程半透明状还发着淡淡的蓝色光芒,(看过第一章的人一定猜到她是谁)我当时呆了许久才问:“你是谁?鬼吗?”
‘我是你外公家的幽灵,你不怕我吗?’
“你一点都不可怕,还很漂亮呢!你叫什么?”她真的一点都不可怕,样子也特别漂亮没有缺胳膊少腿的而且脑袋还在。
她呆了好一会:‘叫什么?时间太长记不起来了。’她好像有点垂丧。
我想了想“那就叫阿蓝吧。”
火车发出一声闷响,惊醒了我的‘梦’,到了吗?想不到这么快,我背上行李走过站台。“小梦!这里,在这里!”
是老姐和老哥他们来接我了,“真怕接不到你。”
“怕什么,又不是没来过。”我一下子把背包抛在老哥身上,老姐现在是老爸公司的白领人士“老爸来了吗?”
“爸爸他有事,不来了。”
早就猜测到了,也不知瞎忙什么“是吗?”我随意地应道。
“小梦,近来在大学怎么样?学习还跟得上吧?”老姐又问老问题了,她开口就是这句,也不闷。
“姐,你还不如担心老哥那个木鱼脑袋比较实际。”
“你才是木鱼脑袋!”他反骂我一句,“对了,先跟你打个底,外婆近来常说些奇怪的话,你不要吃惊。”
出了什么状况呢?外婆是见到外公了吧,必竟几十年夫妻就算见到了也不奇怪,而且外公死时应该来不及向外婆交代些什么。我往四周瞅了一眼,路边有几个被车撞死的倒霉鬼,有两个还是‘老相识’这么久了还没转生么?
刚进屋外婆就迎过来“囡囡,你终于来了。”
“外婆。”我搂着外婆轻轻亲了亲。“不要难过……”
“我呀!才不难过,反正迟早还可以见面。他说是先到那边建好房子等我,我告诉他房子造得不舒服我还不跟他过了呢。”外婆果然是语出惊人。
“先上香吧。”妈妈把已经点燃的香递到我手里。并小声跟我说:“小心看着你婆。”其实在我看来外婆就这件事上是很看得开的,她已看破了人生。我拜过外公的遗像后,外婆就拉着我说话:“原本,叫你妈不要让你来的,今晚是回魂夜你若撞见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就麻烦了。”
“外婆,那个是我外公,我怎么会怕?而且我很爱他。只是一直没有对他说,我也很爱你。”我搂着她,一定要把我爱她的事告诉她不然又会后悔。
“我知道。你外公其实也很喜欢你的,他常说你最像他。”
“外婆,你见到外公了?”我小声地问。
外婆神秘地答:“是啊,千万不要告诉其他人,你帮我看看他现在在不在?”我四周围望了一下除了两只在偷吃香冥的游魂外什么都没有,因为怕妨碍外公回魂,家里的菩萨都请开了,灵堂上多香冥惹来一两只小鬼也不足为奇,想赶走也没什么难的,我摇摇头:“有两只偷吃香冥游魂。外婆你要赶走它们么?”
外婆摇头:“算了,反正多得是。”
“你们在说什么?”老姐走过来“难道……”她四周围瞄了瞄。
“你知道就好,不要声张。”我答她。
“在哪儿!?”看她的样子像是要叫出来似的,我开始后悔告诉她了。
我伸手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道:“只是过路灵,大概吃饱了就会走。如果你嚷的话,它们会误认为你看得见,说不定就会缠上你。再说你也看不见,就当不知道好了。”
老姐使劲地点头。
“那我就放开手啦,不准叫。”
老姐再使劲地点头。我刚放手她就‘啪’的一声晕倒在地上,早知这样就不浪费那么多口水。
“怎么了?”在场的人都诧异地围过来。
“没事,我姐太累了,二哥你抬她进去啦。我今晚要留在这里守夜。”我突然向他们喧布。
“什么!?不行!!”妈妈反对。
“我打定主意了,你们谁也不要拦我。”我沉下脸来。
外婆拉过妈妈细声说了些什么,妈妈望了我一眼没有吭声。吃过晚饭各人早早地歇下谁也不再出来,我也独自一人坐在供桌旁。夜很凉,已是十月天了。外公什么时候会来?灵体的行动是很没准则的或许……需要召唤,通常见到死去的亲人的原因大置是:一、死掉的人他的灵体还存在很强的意识;二、亲人对死者不断的思念,使自己的波长与死者的波长接近。当然,第二点我是很容易做到,不过到底最后会唤来什么,如果像以前一样唤来恶灵……唉~~
‘小妍,我就知道一定会再见面。’
“谁?”我吃了一惊“是外公吗?”我转身望去外公就站在不远处,我不禁走向他。
‘不要过来。’他向后退出几步。
怎么了呢?肯定有什么不妥,顺着外公的目光我看到自己左手腕上闪着翠绿色光茫的翡翠串珠,我终于明白了,该死怎么就忘记这件事,它虽不及南木串珠有法力也是寺里的师傅开过光的物件,对一般的灵体也有一定作用的。我忙从手腕上脱下珠串,“对不起,我忘了这件事。”
‘你还过得好吧?家里人也都好吗?’
“嗯。”我哽咽着。
‘最后没能见到你们,真可惜。不过,只要你们都过得好就行。外公最担心的还是小妍,还经常见到那些东西吗?’他关切地问。
“不经常见到了,基本上可以自己控制住。外公在那边还好吗?”
外公笑笑‘好,你没听你外婆说过吗?我全部已告诉她了。’
“说了。外公,其实我很爱你。”终于说了,我不禁松了口气。
‘我也是。不过,你觉不觉得我们现在才说这些话似乎有些怪。’外公边说边笑着,想不到外公还有我不知道的一面,或者应该说我根本不了解外公。
‘对了,小黑子是个可靠的人你不要辜负人家哦。’
“外公你胡说什么!?”看着我尴尬的样子外公笑得连嘴都合不上。
‘啊,有人来了,我们有机会再见。’
“喂!外公!”转眼间外公就消失得全无影踪。跑那么快,是谁来了呢?‘咿——’是门轴转动发出的声音显得有些凄然“谁!?”我喝问,没人回答,门口没有人?忽然我觉得有东西搭在肩膀上,一股子阴冷,全身如浸在冰里一样,动也不能动,意识偏偏清晰无比,感觉到阴寒从四面八方涌来,透过全身的毛孔钻进身体里,是什么?我微微转头,一只小头大眼的灰色物体正趴在我的背上,它那只有皮包裹着爪子紧紧地抓着我的肩膀,怎么?你这只低级灵要干什么?讨厌!不要附在我身上!!我用力想挣脱却无法动弹全身像脱力一样,刚想念白衣观音咒,可是感觉上又轻松起来。
“吓着你了吗?我进来见你睡着了。”
我定神细看,是小黑子,他手里拿着外衣看样子他刚才正想把衣服给我披上,我松了口气。“你怎么在这儿?”
他递过毛巾:“看你,像掉进水里似的,擦擦汗。”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我抹了把脸。“我是坐早班车赶过来的,刚放下行李就过来了幸好还赶得上送你外公。”
天亮了吗?刚才是在梦中与外公见了一面,外公走后是来了一只什么,刚好小黑子进来那东西才走了,差点要了小命,换句话说是小黑子救了我“啊!”左手上的珠串呢?供桌上没有!“看到我那串翡翠珠子没?”我慌了神。
“别慌,我帮你找。”他一边说一边在四周寻找。我当时的脸色肯定很难看,只要看小黑子的神情就可以知道,“在这呢!”
我接过马上戴起来,心里才开始稳定下来。
“脸色为什么这么差?病了吗?那里不舒服?”小黑子伸手按在我额头上“好烫,发烧了。”
妈的,一不留神又被那些东西有机可承,我暗骂了一句。
“没关系,都习惯了休息一下就可以。”虽是这么说,意识却渐渐模糊起来。
好像嗅到了竹子的味道,我睁眼就看到了那蓝色的人儿:“阿蓝?”
‘好久没见了。’她笑着。
“我是怎么了?”
‘你现在和我一样呢!’
我望了望脚不沾地的自己:“你是说,我死了?”
阿蓝的笑声回荡在竹林里:‘说什么傻话,你哪有那么容易就死掉,你只是魂儿离开一会!’停了一会又再说:‘我和你的缘份不浅,这次我是有事想托你,我住的那儿很久没人收拾过再这样下去就会无处栖身,我没有办法只好来麻烦你。’
“在什么地方?”我问。
‘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你会找到的。好啦,该回去了。’
醒来时已过了酉时。
“醒了吗?”一只手按到我额头上“退烧了。”
妈妈从外面进来:“来,小黑吃点东西。”又对我说:“叫你不要守夜,就是不听,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碰上那东西就会生病,看!多危险。”
第二天,我叫小黑准备了一些拜祭的用品,拿上几件工具跟着我到竹林里去,“不是去拜祭你外公吗?”他不解地问。
“外公哪儿不用去了,那天晚上我见到他。他好着哪,现在我要去替阿蓝办些事。”
“那个阿蓝到底是谁啊?”
“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我边走边说着有关阿蓝的事,他脸上一幅吃惊的表情。
“你能和它们接触,就不怕吗?”
“最初时怕,后来渐渐的也习惯了而且用意志去控制基本上就看不到。不过遇上意识强的就……”虽然这么说我还是做了人无所谓的表情。
我沉默了一会才又说:“我上次说的‘基利安’从本质上是有所区别的,还生存在这个世上的显示出的[气]是有特点的,活跃的,[气]的颜色就多彩些,相反[气]的颜色就少些,死者的[气]基本上是单色的。阿蓝的[气]是蓝色的,我看见的她就整个都是蓝色的了。”说着我们已走到竹林的中心,那里的杂草已长得老高,当年我见到阿蓝坐过的草堆已淹没在其中。我们割掉所有的杂草后才发现那里有一个小丘,我想就是这一个了“找找有没有墓碑?”

我们在四周搜寻,终于发现了倒在泥土中的石碑,去掉上面的泥只见上面刻着‘沈氏诗韵之墓’旁边刻着时间一八三七~一八六四,她死时只有二十七岁,立碑的人叫李清风。这个李清风不知是阿蓝的什么人,把她葬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
翌朗真个是大惊小怪:“哇!你碰到的是距今120年的鬼哎。”
“她不知和外公家有什么渊源,她告诉我她是外公家的幽灵。我们把碑立好吧!”我们合力把碑重新立了起来,拜祭过后的第二天我们就起程乘车回学校了。
难得一个假日,本来打算好好在家里歇一下,老哥竟然把翌朗招来了他们倒是有些臭味相投的样子,到了傍晚我在大门前看到他们回来时两人已是一身臭汗。真不懂得男孩子在一起时都做些什么,会弄得一身‘骚’气。
“喂!进来洗个澡,我借衣服给你!”老哥还挺大度。
离家不到百米远有一棵桉树,我就站在门口一直在看它,树下有一个在跳绳的女孩子。思绪和暮色缠绕在一起,变成了一片模糊的苍茫。
“在看什么?那树有什么好看的?”翌朗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边,他换了老哥的衣服,想不到他们的身材差不多,这身白色T恤蓝色牛仔裤的装扮倒显得他多了几分英伟俊逸。
“你应该多作些这样子打扮,挺好看的。”我不其然地称赞道。
但是我发现他根本没听我说话而是朝着桉树走过去,唉!他也看到了小蓉姐,我赶上几步“翌朗!”从后面喝他,“呀!”翌朗的意识又回到了身体,“干嘛?”
我们已经站在桉树下,太阳这时候刚刚开始落下“你看到了?”
“什么?”他反问。
“小蓉姐。”
翌朗茫茫然地看着我,“谁?”
“就是在这树下跳绳的女孩子。”
他恍然大悟地“你说刚才在跳绳的那个女孩子?她怎么了?”
还问怎么了,她死后这区内有很多人见过她,前两年有三个男人挂在这树上,管理处的人甚至请人来超度,当然是不管用了。
阳光渐渐把树的影子拉长,起风了清冷的风轻轻地吹过,“啊!”翌朗发出一声惊叫,“那个!”他拉着我指着地上的影子,他当然会吃惊那影子告诉他树上挂着一个人,而且就在他的头上随风晃动着。他连退数步情不自禁地要抬头往上望,我拉着他“不要看了,没什么好看的。”一个吊死的人有什么好看的?“那只是个虚幻。”
上面的她灰青着脸,舌头搭在外面,睁着眼怨毒冷漠地看着这个世界,“有……!”翌朗一时无法把眼光收回来。“你说什么??”他终于不再往上望而是回过头看我。
“她死了三年多了,是一个可怜的人。”我拉着他往回走“只要有人看见她,她就会挂到树上,让你看她死时的情形。”我们走进门。
“怎么?她又出现了?”老哥看着我们的表情已猜测到了。
“大家都知道!?”翌朗吃了一惊。
“知道。”老哥淡然地回答,“我们已经习惯了,如果你不是坏人她不会对你怎么着。”
我上楼去取了一炷香下来,又从花瓶中抽出两朵火百合“我出去一下。”
“你去那里?”翌朗很不放心地问“你去……”
老哥道:“不要管她,来坐坐吧!”
看着我打开门朝桉树走去,翌朗还是追赶上来。他看着我点燃了香拜过,当我把香插在树下把火百合放下我才幽幽地说:“她生前最喜欢火百合。”
“你们好像很熟悉?”
“你想知道这桉树下她的故事吗?”我不希望她被人当作是恶灵。
那是我念初二那年的事,那一年我休学在家,每天都很无聊地从阳台上往外望,她在每天傍晚同一时间都会拿着跳绳经过我的阳台到桉树下跳,那时她只不过是十六岁。脸除了显得健康生动外,还有一双大眼睛,就象两个黑宝石,隐隐有宝光流动,连带的整个脸色也有流光溢彩的感觉。
这么健康的样子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她每每经过看见我时都会友好地朝我笑笑,我初时并没有什么反应,时间长了当她再朝我笑时我也朝她淡淡地笑。我们从没说过一句话,直到有一天我终于想出去走一走,我离开家门在小区内闲逛了好久,傍晚时我走到桉树下,她就在树荫下跳着绳,看到我来了她停下来向我说:“我就纳闷今天怎么没见到你呢?原来你去散步了。你应该多出来走走的。”她看着我那半带病容的脸。
我轻轻笑笑,在桉树下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你继续跳,我喜欢看你跳绳。”这两个月来我第一次和别人说话。
她又跳了一会,然后在我身边坐下来“你怎么没上学?还在读初中吧?”
“初二,休学了。”
她看着我的脸点点头表示理解“好好治病,等好了再读书吧。”她不明白,不会明白的。“我叫小蓉,你叫什么?”
“蓝梦。”这样我们算是认识了。
看着闷闷不乐的我,她又问:“同学没来看你吗?”
我摇摇头,他们是不会来的,他们的家长明令禁止他们与我这个不祥的人来往。
看我摇头她有点吃惊地“那你应该有好朋友,他们会来看你吧?”
我又再摇头,她们都不会再来了,也不能再来。她更加诧异地看着我“不会吧?”她盯着我的脸看。
我别过头去,不要让她看到我痛苦的表情。
“嗯……他们也不会来……对不对?”她的语调中带着一点怜悯“吵架了?找他们好好谈谈……”
我讨厌别人的怜悯,“她们死了……”我转过头去冷冷地说,我忽然发现自己说话的语调是那么生硬,完全不带一点生气。
她好像被我吓到了,久久没有吭声。我也被自己吓了一跳,我用力吸了口气把从心底发出的冷意压回去,“我要走了。”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
“蓝梦!”她突然叫。
我停住脚步。
“我们能做朋友的,对不对?”她问得很轻很轻。
我没有回过头去“做我的朋友?”有点怀疑我的耳朵,听错了吧!
“对,好朋友。”她重申,语气很郑重。
“我……”我有点哽咽,现在就只有完全对我无知的人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我无法答应她“不。”
“为什么?”她真的不死心吗?
“因为,我不是……”要怎么说??已经撕碎了的心好痛!“我能和灵界接触,不小心就会招来恶灵,她们就是因为这个死的。”
很久很久身后的她都没有反应,我就知道这样的事哪个会不怕?我深深喘息了一下迈开步子向家走。噔噔噔!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蓝梦!你这样子就放弃了吗?你还小,就这样子过完以后的日子?”我听到她问,我呆住了。
她拐到我面前“我能感到你是个好人,如果你是有意杀死他们,你也不会痛苦。你不会认输吧?不会就这样向你的命运低头对吧?我要做你的朋友,永远!”
我看着她,慢慢地点了点头。
后来,我才知道她的父母不是这里的业主,他们只是在这里打工而矣。不过她是我最最好的朋友。
“小蓉姐,后天我要到新学校去了,因为是寄宿的,所以要在放假才能回来。”我今天有些高兴,但也些舍不得她,说着眼眶里有点潮有点热。
她笑逐颜开地说:“好啊,到了新环境,就有新的开始了,我等着你放假回来再陪我玩。”
“嗯。”
好不容易捱过了一个学期,今天老哥开车来接我回家,“看来转换一下环境对你还是有好处。看!精神多了。”他搂着我的肩,爱惜地抚抚我的头。
“哥,给些钱!”
“要钱干什么?”
“给嘛!”
“好好。”他从口袋中取出一叠子钞票,我从上面拉出一张一百元。
“等我一会。”我匆匆跑过马路到学校对面那家花店买了一扎火百合。
老哥看着我捧着花走回去“要给你那个好朋友?”
我笑着点头,他欣慰地轻轻拍拍我“走吧。”
我在桉树下等了好久,站得累了就坐下来,坐得久了又站起来,直到华灯初上。我看见有个人骑着机车载着小蓉回来,那人脱了安全帽,样子虽然还算挺俊朗但眉语之间有一股邪气,令我觉得浑身不自在,我有些厌恶地皱皱眉头。
“小梦!?”小蓉有点吃惊地“啊!你今天……我怎么忘了呢!”
“送给你。”我把火百合递过去。
“谢谢!”她惊喜地接过去“啊!这是我男朋友,陈锋。她是我常提到的小梦。”
那人盯着我向我伸出手“幸会!小蓉的朋友果真是个美人。”
我不屑地望他一眼“小蓉姐,我们走啦!”
他很没趣地把手收回去“以后我们再一起玩吧,我有事先走了。”他骑上机车一溜烟地跑掉。
日子久了我发现小蓉已不再到桉树下跳绳,我能见到她的时间也越来越少,那个人每天都会在桉树的树荫下骑着机车等她。
终于有一天我实在是忍无可忍,我找到小蓉对她说:“不要和那个人在一起好不好?”
她疑惑地看着我“为什么呢?”
“我不喜欢他,邪里邪气的。”
她笑起来,好像我很傻一样“傻瓜,等你大些时也会有喜欢的人,只要他对你好就行。”
“但是!”
“不要什么但是了,当你喜欢了一个人你就会懂得的。”她当时一定以为我在吃她男朋友的醋吧?因为她把时间都交给他了。
看着她远去的身影,我呆呆地伫立。“怎么了?吵架了吗?”老哥不知什么时候立在我身后。
我摇摇头“我不喜欢她和那个人在一起。”
老哥朝那边看看“她是她,你是你,你不能把她留在你身边的。”他说着搂着我往回走。
不,他不明白,没有人明白,其实我并不是要把什么留在身边,而是只要我身边的人都能幸福就好了,只要他们能真的得到幸福那我也会觉得幸福。但是,小蓉你真的会幸福吗?
我拿起笔把昨天从日历上勾掉,还有五天,五天后就要上学了。近来有一段相当长的日子没有见到小蓉,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呢?幸福吗?我又从卧室的窗子看那边的桉树,奇怪,今天那里怎么聚集了那么多的人?不安渐渐扩大,直至把整个人吞掉,我不禁打了个冷颤。
小蓉!直觉告诉我小蓉出事了!我转身就往楼下跑。老哥吃惊看着我跑下来“出什么事了?你等我一会!”他从沙发上弹起来紧紧跟着我身后跑向那棵桉树。
我呆呆地看着,小蓉的身影在树上轻轻晃荡着,夕阳的余辉罩在她身上的白色连衣裙,映出了耀眼的红,像血!冰冷在我的骨髓里缓缓的前进,脸,脖子,两肩,胸腔,脊椎……时间像停止了一样,甚至于连自己也感觉不到自己还有没有呼吸。
周围的人不知在说什么,老哥把我搂进他的怀中低声地喃呢“这与你无关,不是你的错。”
我硬生生地收回眼光,“我没事。”有人把小蓉从树上放下来运走了,围观的人三三两两地散开,最后只剩下我和老哥。“走吧?”
小蓉还立在树下,“小蓉??”我轻轻叫。老哥搂着我的手放了下来。
小蓉不答话,不对,她根本听不到我叫她,她轻飘飘地飘到刚才上吊的树叉上再一次展现了她死时的情形。她的思维已经停在那个时候,她只会无休止地向看见她的人展示同一个情景。我无法和她沟通……
“小梦!”老哥近似呻吟地叫我“还要再看下去吗?”
“走吧。”我拉着他转过身去,有很想哭的冲动,但是我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一年之内,那棵树的同一个树叉上又挂上了三个男人,那三个都不是好人,外表都是道貌盎然,但骨子里都是些猪狗不如的畜生。有人说是小蓉在闹,管他是不是,反正那些人也该死。
翌朗忽然问:“小蓉为什么要死?”
“因为,那个人他抛弃了小蓉,那时小蓉已经有了他的小孩子……她死得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那个人后来有来过吗?”
我轻轻摇摇头,那个混蛋再没出现过,如果他在我面前出现我一定会杀掉他,一定会!
“那,就这样让小蓉留在这?”
“我无法和她沟通,希望她能化掉自己心中的怨气早日走吧。”我无奈地看着香燃尽。
半个月后,老哥拿回了一份剪报“我知道你一定还对小蓉的事耿耿于怀,你来看这个。”
我展开老哥递来的剪报,上面报道了有关近一年来对犯罪活动的打击,还有就是对拐买妇女的罪犯实行重判,在判处死刑的名单中就有一个叫陈锋的人。“你看那边的相片!”老哥提点道。
我往另一边看,就是那个人就是他害死了小蓉,借用一句不大可能实现的说话,他就算是化了灰,我也认得他。
要让小蓉知道这件事!这是我能想起的第一个念头“哥!我出去一下。”我匆忙收拾了一些祭品。
“喂!还没到时间!”老哥真多事。
我立在树下直到傍晚的余辉刚刚退下,清冷的气息渐渐升起,这个时候没有人会经过这里,情愿绕远路也不愿意再看小蓉的表演。
“小蓉,我是小梦。这次我烧给你的这件东西你一定要看,那个人已经死了,你看过后就好好去转生吧。”我梵过香,烧过冥纸,最后才点燃了那份剪报。
一阵阴冷的风轻轻卷起了燃尽的纸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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