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利涉大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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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楮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这首《临江仙》是明朝才子杨慎的名作,该杨大才子,出身名门,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而且还中过状元。后来为了坚持自己的信念,努力和皇上作对,被贬到蛮荒之地。但他倒也从容,该上班上班,该读书读书,闲来没事儿发点小感慨写个大文章,很把名利荣辱看得开的。
又过了百来年,有个写小说的叫罗贯中,把杨才子的这首词放进自己的小说作了开篇。罗的这部小说唤作《三国演义》,在后世很是有名,其中讲了魏蜀吴三国英豪为了争夺江山混元一统,穷尽心计策略,历遍血雨腥风,中间多少慷慨潇洒激昂豪迈,多少诡计险恶机关算尽,数百年来令看官们荡气回肠拍案叫绝。
当然回肠也好叫绝也罢,魏蜀吴三家争来斗去却是空为他人作嫁衣,白白便宜了司马家一统华夏。可见这个天理循环的大道自有定规,兴亡成败半分勉强不得。
正所谓:
茫茫天地,不知所止。
日月循环,周而复始。
说到这里,我也写个故事给各位看官解闷,中间也颇有些曲折古怪异想天开的段子,也依稀套着点天理循环的影子。我故妄说之,您故妄听之。
整个事情是从老卫找我开始的。
我也没有想到老卫居然会突然给我电话。老卫名叫卫戍强,是我初中的死党。由于该卫同学十几岁就长得面相老气,从小就被叫作老卫,好在他的面相数十年如一日,似乎近二十年来都没什么变化,长到了现在也算正好同年龄相符。
该同学高中毕业后光荣参军,退伍之后又去日本打工几年,带着血汗钱回国后,七混八搞,竟作了某印度品牌性保健用品的总代理。籍此起家,后来又工贸一体,基本上把和计划生育有关的产品系列一锅端了,据说是发得一望无际。地球人都知道,有钱人都很忙,所以我和他逢年过节虽也记得互通个电话问候,但是平时要想接到他的电话确实比中彩票的几率还要小。
卫总代在电话里的陕西口音还是很朴实憨厚,他告诉我下午来宁波,有重要的事情和我商量。
我说,你小子半年不出现,出现从来都是重要事情。
他在电话那边悻悻地笑,实在没招儿了,才来寻你的,你是头儿嘛。
听他这么说,我叹了口气说,好吧,我把今天下午的事情全部推掉,专门开车去机场接你,然后和你商量重要事情。
把手机放下一分钟,我脑子才缓过味儿来,NND,我欠谁啦,这小子神头鬼脸的说来就来,我就得整装待命端茶倒水地伺候着。然后又想起他说的“头儿”说,自己又叹了口气,说认了吧,谁让咱是“头儿”呢。
关于“头儿”,是个历史问题,简单说明一下,我在我初中时的死党除了老卫还有王凯歌——该同学因为长得眉清目秀皮肤白皙兼之性格窝囊,小时候曾一度被戏称为“凯妞”,长大后不像妞了,又被称为“凯子”。三个人的小团体中因为我胆大心细文武双全被推为公然的领袖,被称为“头儿”。
初中毕业后大家天各一方,我随父母辗转回了宁波,他们留在陕西宝鸡继续读高中。再后来我高中毕业,阴差阳错地拿到一个奖学金到新加坡读大学,主修电子工程。读完后在新加坡干了几年,看看国内经济形势好,就跑回宁波开公司作起了外贸,主要负责向欧美出口玩具。几年下来,公司生意不算太好也不算差,反正混得过去。
就像今天,本来我下午要和一个土耳其客户见面讨论绒毛兔子的出口,现在这小子来插一杠子,只好把兔子推给别的业务员来作。
于是下午一点到机场接了老卫,这小子还是老样子,留着板儿寸头,身材敦实,肌肉健壮,身上穿着西装,脚下却是球鞋。粗一看像是打黑拳的,唯有手中拎着个意大利真皮包,透着几分像乡镇企业家。
他一上车,就露出一脸农民似地朴实笑容,问:“老唐啊,你知道地有啥安静的地界,咱兄弟好好谝一下。”
我想了想说,公司里你肯定不愿意去,我家里又太乱,干脆去咖啡厅吧。
开车到月湖边一家叫做麦蒂逊县桥的咖啡厅。下午时分,客人比较少,要了最里面的包厢,正面一个落地玻璃窗看着湖景,确实安静。
点好了咖啡,我对老卫说,您老到底什么大事情,颠儿颠儿地专门飞过来?
这小子毕竟当过兵,熟练地左右张望了一番,确信门窗紧闭左右无人后,看着我一脸认真地说:“你知道地,我家里是官宦之后。”
我一听差点乐出声来,这小子从小就叨咕自己家是“官宦之后”,又几次说晕了还说成了“宦官之后”,被我们着实取笑。
据他说,他爷爷当年毕业于黄埔军校四期,隶属杜聿明的第五军。第五军打昆仑关战役的时候,他爷爷第五军下辖200师副师长,击毙过日军号称“钢军”的第5师团第21旅团长中村正雄中将,曾被授予云摩勋章。后来跟着远征军去过缅甸。抗战结束后,随杜聿明战斗序列回国,累计战功升至少将师长。之后在东北参加辽沈战役,据说被四野重兵包围在长春,突围无望中收到四野司令员**的来信,同是黄埔四期的**将军在信中向卫师长动以同学之情,晓以民族大义,卫师长遂向解放军投诚。解放后,他当过一个小军区的副司令员。到底是降将,也没有太重用,然后光荣退休。毕竟老头行伍出身,身体保养得好,每天都攥着俩保定铁球锻炼身体,于是一直坚持活着赶上了轰轰烈烈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终于倒在了红卫兵小将们的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下,想来已三十余年矣。
我说:“知道的,你们家是官宦之后,你爷爷可牛啦,打死了中村正雄。主要你爷爷是陆军,没赶上太平洋海战,不然山本五十六都被你爷爷干掉啦。”
他对我的话里的嘲讽好像没听懂,眨了眨眼睛,脸上还是带着陕西农名一样的朴实笑容,说:“你知道地,我爷去世已经三十七年了,但是有个事情我刚刚才知道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别是老爷子在台湾有什么前房儿女找回来要分家产吧?
他在朴实的笑容中,慢慢地陈述了以下事实:
这位卫师长在文革一开始还没有太被折腾,到了71年后挖**的同党,终于有人揭发出来他和**是黄埔同期的,加上又是**出身,立刻成了批审对象。老头仗着底子好,硬熬了几次,最后是熬不住了。老头最后一次被拉出去的时候,因为老卫的爸爸早已关进了牛棚,家里就剩下保姆李妈妈在身边。该李妈妈三十岁进卫家当保姆,在卫家待了几十年,也算是半个卫家的人。当夜,卫老将军“自绝于人民”,也不知是斗死的还是自杀的,反正后来被一把火烧了,送回家的就剩一瓦罐儿灰了。
我说,这些事情你小子八百年前就说过了。
他继续笑着点点头,似乎对我的缺乏耐心表示理解。然后又陈述了以下事实。
李妈妈收拾完老头的后世,就回了江苏老家。文革结束后,老卫家和李妈妈断断续续有来往。李妈妈住在远方侄子家,过得也辛苦。老卫小时候被李妈妈带过,感情比较深,发财后经常给李妈妈贴补些钱。前一阵子李妈妈病重,她侄子给老卫电话一定要他过去。
老卫去了,李妈已经不行了。看到老卫一下子又回光返照起来,叫其他人走开后,在老卫耳朵边上说出了一个隐藏许久的秘密。
原来,卫老头最后一次被拉走前,在保姆李妈妈的耳边说了句很重要的话要她带给老卫的爸爸,刚说了一半就被红卫兵小将们批脸一掌打断,然后拖出去了。李妈说,本来这句话她想就带进棺材算了,生怕再给卫家带来什么麻烦和灾难。但是这些天老师长被最后拉走前的一瞬一直在她眼前晃——那是张苍老的脸,一绺白发横在额前,头努力向上抬着,脖子上的青筋在干瘪的皮肤下扭动着,一双眼睛突出来盯着李妈妈——到底是个千军万马中杀人如麻的主儿,死到临头了眼光还是森然逼人。
所以李妈一定把老卫找来,把这句话告诉老卫,自己就可以走得安心了。李妈告诉完老卫这句话之后,没多久就过世了。她的侄子本来怀疑李妈有什么私房钱要交给老卫,但是看看老太太一贫如洗的样子,似乎找不出什么端倪,于是理所应当地要求老卫出了丧葬费用了事。
老卫回到西安,越琢磨越安不下心来,于是想起了我,飞过来找我商量。
把这一切前后经历讲完,老卫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端起杯柠檬水一饮而尽。
我看着他,说,到底你爷爷托李妈告诉你了一句什么话。
老卫嘬嘬牙花子,好像先要把自己的话先嚼吧嚼吧滋味,然后慢慢地说:“我爷爷说:告诉国瑞(老卫的爸爸叫国瑞),千万记住,塔公,再见。”
然后他就呆呆坐在那里像个农民一样看着我。
我又气又笑说:“完啦?算什么意思?”
老卫叹口气说:“唉,日他妈我就是实在想不出这是个啥意思,才来寻你的。你知道地,我爷一辈子戎马空忽——”
我打断他说,“卫总,那叫做戎马倥偬!”
他笑笑,说:“好好,倥偬就倥偬。我爷倥偬了一辈子,就留下这么句话,我觉得里头有事儿。不怕你笑话,我从上星期知道这个消息后就一直木乱咧,吃不好睡不好的,不管咋说这也是老人家的遗言。你知道地,现在我爸也去世了,卫家就剩我这根独苗了,我总得搞搞清楚,总算是份孝道么。”
我嘬嘬牙花子说:“精神可嘉,大家兄弟一场,能帮忙处我自然会尽力。不过你这个事儿也太棘手点儿——咱们死马当活马医吧。”
“你爷爷前面说的话意思很明确,就是要让你那个李妈妈转告你爸爸,真正有意义的,就是‘千万记住’以后的话。”
我拿出钢笔,在纸上把他说的几个字写下来,又念了一遍:“塔公再见——这就不太好懂了。塔公是个人名,地名还是个物品?还要再见。按说,你爷爷领兵打仗的人,头脑一定好使,要是想留什么话给你爸爸,又非要通过一个文化水平不高的李妈妈,必须得把这句话说明白说清楚了,现在搞得像哑谜似的。”
足足三个钟头,我们就在包厢里反过来掉过去的想这段话的意思,实在找不到头绪。一直折腾倒快七点了,我肚子也开始饿了,看着商场上能征惯战的老卫坐在沙发上失了魂儿般像小和尚念经一样反反复复地念着这段谜语不像谜语经文不像经文的话,心里又气又笑,于是捅了他一下,说:“别想了,我已经猜出来啦。”
他闻之精神大振,眼睛瞪得溜圆:“说,快说。”
我忍住笑,一本正经地说:“本半仙刚才元神出窍,到天庭去察访一番,已经搞清楚了。原来你爷爷在乡下有一个小老婆,给他生了个儿子起名塔公,嗯,卫塔公,真是好名字!又响亮又别致。将来卫塔公同志,也就是你的叔叔,会同你们再次相见,一家人破镜重圆,共享天伦。恭喜恭喜啊!”

老卫被我说得云里雾里,喃喃道:“真地?不太靠谱吧?”
我说:“你们家老爷子才不靠谱呢。虽说出身**,好歹也混进革命队伍受熏陶这么多年了,一日夫妻百日恩么,临走前连句光辉语录也没留下,哪怕来句‘英特纳雄奈尔一定要实现’也是好的么。”
他嘿然叹口气:“你知道地,我爷刚说了半截就被红卫兵抓走了么,下面半截还没有来得及说么。”
突然间,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在我脑子里一转。我急问:“你说什么?你爷爷的话是只说了一半就被红卫兵抓走了?”
老卫翻翻眼睛淳朴地看着我:“对啊!我不是说了么?”
我一拍脑袋:“问题就出在这里了!我们老是在塔公上面作文章,恰恰忽略了最重要的一句话——再见!”
首先,所谓再见,就是告别,一般总是放到最后作为结束词用的。据李妈妈说,该老头刚说到‘再见’就被打断了,可见‘再见’后面一定还有内容!
以当时老头朝不保夕的情况下,如果真的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想传给后人,无非有三个途径。
第一,直接告诉他。但是此法显然不成立,此时老卫的令尊大人已经携家带口在千里之外下牛棚修理地球去了。
第二,将整个秘密告诉李妈,由她转告给卫家。但是显然老头认为这个也是不太靠得住,否则他大可以找个风和日丽的天气泡杯香片和李妈痛诉革命家常。可以想到的理由如下:首先,秘法不传六耳,多一个人知道,多一份泄漏的风险,其次,李妈虽然对卫家忠心耿耿,但是毕竟文化有限,难免对这个秘密理解不或转述中出错。而失之毫厘,则谬之千里。
在以上两点不成立的情况下,能够成立的就只有第三条了,把这个秘密写在一个什么地方,然后让李妈转告你爸爸这个藏着秘密的地址,这样这个秘密就可以在卫家传递下去了。”
所以,总结陈词:该老头所说的‘再见’的‘再’,并不是再见的再,而是在哪里的在。而所想要说的地点一定是“见”字打头的。
老卫对我一脸的敬仰,连连点头说:“这次没有白来!这次没有白来!”
然后摸出手机来,对我说:“我这就打电话回公司订机票。”说罢一笑,露出两排结实的牙床。
手机里老卫公司行政女秘书娇滴滴的声音一传过来,老卫立刻变成了一幅老板嘴脸,气焰嚣张地要明天的第一班飞西安的头等舱。
娇滴滴在电话那边查了半天,小心翼翼地告诉老卫头等舱没有位置了。老卫一下子火了,黑脸拍桌子,对着电话吼:“包(不要)废话,有麻达你自己想办法!是搞不到明个儿头等舱机票,你就给我去下车间!”说罢就咔嚓一声挂了线。
扭过头看见我,黑脸立刻拨云见日,显出农民般的腼腆笑容:“嘿嘿,你知道地,公司窝(那)些人瓷马二愣木得很,不吼两声不动弹。”
我看着他的瞬息变脸,心里暗叹,他娘的老板就是老板。嘴上说:“好容易兄弟们聚聚,别着急走啊。”
他听了连连点头,一拍大腿道:“就是,兄弟们聚聚不容易,明个你和我一起回西安吧。”
老卫公司的那个娇滴滴最后居然还是搞到了两张头等舱的机票。到达西安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从咸阳机场驶往西安市区的路上,我还在后悔自己怎么这么心软,硬被拖来解决他们家的乌龙公案,但是心里似乎也有一种潜在的兴趣,想看看卫老将军到底想留下什么。
路上我们进行了短暂分析,最有可能藏有该秘密的就是老头生前佩戴的中正剑。中正剑是黄埔学生毕业时由校长蒋中正亲手所赠,老头大半辈子剑不离身,把秘密藏在剑里大有可能。
剩下的几天时间里,我主要负责吃喝玩乐,老卫负责去找他们家老爷子留下的中正剑。这几天大概是我自大学毕业以后最滋润的几天了,老孙家的羊肉泡馍、贾三灌汤包子、葫芦头、腊汁肉夹馍我是一样都没有糟蹋,吃饱喝足之余在去人民戏院听听秦腔。看看有空,顺道又去华清池洗了个温泉。
华清池确实是个好地方,所谓春寒赐暖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当年也是杨贵妃洗澡的地方,躺在暖洋洋的温泉中追忆当年贵妃出浴的风采,颇也有趣。正追忆到妙处,忽听身边两个澡客正在谈话,听得语气苍老,像是老子在教训儿子。
“你们年轻人哪,就是好吃懒作缺乏锻炼,腰扭了一下就哼哼唧唧要来泡温泉。当年我们参加革命的时候,发烧四十度,照样枪林弹雨冲锋在前。”
儿子显然不服,嘟囔着:“我要是发烧烧糊涂了,我也不怕也能冲锋在前。”
老头被咯了一下,又换了个话题骂儿子:“一把年龄了,也不好好去找个工作。我托熟人给你介绍个好工作,干了三天就跑回来?”
“还说呢,你那个熟人给我介绍的什么狗屁工作啊?!当初说得多好,‘主要干管理工作,下面有三百多号人’。我心想这么多人归我管,不是个老总也是个副总,按照给的地址兴冲冲跑过去一看——原来是他妈的坟地,安排我看墓。后来我自己心里一合计,嘿,说得还真对,是干管理工作,下面还真有三百多人,不过都是死人。”
“这——看墓怎么啦,看墓不也是为人民服务?”
“我倒不是不愿意服务人民,但是一个月就给哪点钱,还不够我抽烟呢?”
听到这里老头火了,从水里伸出瘦骨嶙峋的胳膊,指着儿子的鼻子教训:“钱,钱,你就知道钱!钱有什么了不起?当年老子闹革命的时候,鬼子悬赏五万大洋要我的这颗脑袋!我——动心了么?”
……
洗完温泉,顿感身轻气爽,心中还在想着这对雷死人不赔钱的活宝父子。走出澡堂子,遥看骊山在残阳斜照中郁郁苍苍,着实壮丽。当下心中感叹,当年秦始皇老爹的山,唐明皇老婆的水,如今都在为我享受了,真是古来帝王今何在,一抔黄土草没了,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正感叹间,迎面过来一个算命先生,劈手拦住我,脱口唱个大诺道:“官人请了,老夫自幼修行大道,仰知天文俯察地理中晓人和,能掐会算未卜先知,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明阴阳懂八卦,晓奇门知遁甲,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今与官人狭路相逢,乃是缘分,待老夫给官人相一卦,为官人指点出一幅万两黄金的前程,每卦只收五元。”
我一打量,该算命先生五十多岁年纪,形容瘦削。穿着一件灰布长衫上缀着诺大一块补丁,鼻梁上倒架着一副墨镜,右边的墨镜腿儿断了,用胶布粘着,大概是粘得时日不短,原本白色的胶布已然冒油黑了。
老头的尊容真是又寒酸又可怜,都混到这副模样了还学人出来算命打卦。但转念一想,此番莫名其妙被拉来了西安,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让这老头算一算,只当是扶贫了。
于是说,好,你给我算算前程吧。
老头很是高兴,拉我到路边的石凳上坐下,又唱了个诺,道:“老夫自幼修行大道,仰知天文俯察地理中晓人和,能掐会算未卜先知,前知五百年——”
我打断他说:“别说这个,你就算算我的前程命运就行了。”
老头微笑道:“官人别着急,且听我道来。老夫我自幼修行大道,仰知天文俯察地理中晓人和——”
我说:“不是说不要说这个么,直接算前程就行了。”
老头尴尬一笑,道:“哎呀,官人。道上规矩,老夫只有把这些说完了,才能说底下的。”
我又气又笑,道:“好,好,你说吧。”
老头深吸一口气,抖擞抖擞精神道:“老夫自幼修行大道,仰知天文俯察地理——”
“这些说过了,你从‘前知五百年’说吧。”
“也好,也好。老夫我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哎呀,官人这个你有所不知,这套说辞必须得从头背起,不然背不顺口。”
“怎么这么麻烦——好,你从头说吧。”
“老夫自幼修行大道,仰知天文俯察地理中晓人和,能掐会算未卜先知,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明阴阳懂八卦,晓奇门知遁甲,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背完此篇,老头掏出一件事物向我面前一递:“请官人抽签。”
我一看,是一个油光锃亮的筷子筒,里面插满了竹筷子,也不知道是这位老兄从哪家饭店里顺出来的,气得说:“这不是筷子嘛,你有签没有?”
老头面显尴尬,叹口气道:“实不相瞒,也是前日老夫一时大意,值日守护老夫的黄巾力士和六丁六甲神都请假出去了,结果在鼓楼下面被一群城管拿住。那帮城管,很是霸道,抄走了我全部家当不说,还罚了五十块钱,害得老夫如今只能从简算卦了。”
我笑得肚子痛,便随手从筷子筒里抽出一支来。只见上面用黑笔写着97,之外什么都没有,便问:“这筷子上怎么什么字都没有?”
老头陪笑道:“这不是从简了么?官人别急,待老夫来解签。”
说罢从怀里掏出一本卷毛脏书,一边用手指沾唾沫翻书页,一边对我说:“这本天书是我祖上传下来的,百试百灵,诺,你看,就是这里了。”指着其中一页给我看。
我一看,是第97页,心想,这倒是省事儿。只见上面画着一副图,是一条河,河面被风吹起道道涟漪,旁边写着两行字:“挠万物者,莫疾乎风,润万物者,莫润乎水。”
我说:“这是什么意思?”
老头说:“风行水上,水乃坎,风乃巽,此卦坎下巽上,乃是波涛四起,涣散之卦也。这涣卦是《易經》中第五十九卦:‘涣,亨。王假有庙,利涉大川,利贞。’《彖》曰:‘涣,亨’,刚來而不穷,柔得位乎外而上同。‘王假有庙’,王乃在中也。‘利涉大川’者,乘木有功也。”
我拍拍掌赞道:“你说得倒是真好,就是我一句没懂。”
老头道:“官人莫急,待老夫解来。这个‘涣’,乃是离散之意,水上有风,也就是风在水上远远散去之像,因此官人近日便会远行。而此卦中内含王者谒其祖庙祭祀祖灵,就是集结祖先魂魄的象意,引申出官人此次远行,必能重聚散去之物。”
我前面只当是听他胡说寻寻开心,当听他说到什么“集结祖先魂魄”“重聚散去之物”,我心中一动,隐隐觉得这与我和老卫寻找他爷爷的遗愿相契合。当下也不敢再嬉皮笑脸,问道:“卦中可指明我要去何处远行?”
老头摇头晃脑道:“风为木气,水上之风乃为舟也。从卦上看,官人此次远行必当扬帆万里,远赴海外,建功立业,消除祸难。那,这里还有几句批语,也是官人的命相所在。”
我凑过去一看,只见那页书下还写着几行蝇头小字:“纵横一甲子,兴衰十八双。”
我问:“这是什么意思?”
老头微笑道:“天机不可泄漏,官人到时自会明白。卦费五元,欢迎小费,恕不找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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