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大泽凶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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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209年,初春。
乌云涌上被群山环绕的丰西大泽地。
十几名前往骊山修筑皇陵的男女奴隶,正在山中沼泽里艰难行进。
人,越走越少,不断有人冻饿爆毙。
在他们前方的,依然是斑驳的树影和无尽的黑暗。
沿途一派凄惨景象。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秦始皇自十三岁即位就开始为他在骊山修建陵墓,统一六国后,又从各地征发了百万人继续修建,直到他五十岁死去,共修了三十七年。
浓密的乌云盘旋在夜空,大片大片地向西飘移,不断地游移撕扯,变换出各种诡异的姿势。阴沉的天幕此刻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伤心欲绝的妇人,正打算放弃生的希望,纵身扑向大地。
远处,隐隐有雷声轰响,整个山谷随之震动。
今夜,一定会有狂风暴雨。
前面的路越来越狭窄陡峭,到处都是乱蓬蓬的杂草和长着倒刺的小灌木,像是从草丛中伸出的一只只潜藏的手,正伺机寻觅着今夜可以掳走的目标。
也许连上天都想阻止这队奴隶继续前进。
“这沼泽地,可真他奶奶的荒凉!”队伍中的几个奴隶终于忍不住开始抱怨,说道:“怎么走了整整一天,连只鸟也不出来叫唤一声?都死绝了吗?”
“镇定一点!”走在队伍最前头的一个身材精瘦的中年男人回过了头说:“现在不是发牢骚的时候,如果赶上大暴雨,我们人人都会有危险。”
听了他的话,骚动的队伍迅速安静下来。
就在这时,一道赤红色的闪电啪地划开,一声巨大的惊雷在他们头顶炸了开来,轰——好漫长的一声,整个山谷都在摇晃,震得人耳朵里嗡嗡直响。
所有奴隶都仰脸盯着这瞬间恍如白昼的夜空,惊惧不止,浑身激烈颤抖。
一些疲惫扭曲的脸此刻看起来更加可怕,连脸上的一道道血脉都清晰可见,似乎随时可能爆裂。
回荡在每个人耳边的,是比呼啸的狂风更为强烈的心跳声。
就在这时,跟在队伍最后面的女奴婉君突然发出了十分凄厉的尖叫声!
她那声音,就像一个人被活生生地从身体里扯走了魂魄一样。
“怎么了?”所有的人立刻围拢在她身边。
“刘大哥......”婉君的嘴角一直在颤动,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用一双大黑眸子焦急地向他示意。
被称做“刘大哥”的刘邦机警地顺着婉君的眼光往脚底下的草丛看去,也惊得冷不丁抽了一口凉气:乱草丛中,有一只男人的大手伸出来,那种惨白的灰色像是来自某个早已被遗忘的荒坟,在这黑暗的夜色中分外显眼,就像一个通向死亡的指示标。可是它却用一种求生的焦急姿态,死死地抓住了婉君的脚腕,指甲已经嵌进了婉君的肉里,她张着嘴,却疼得什么也喊不出来。
“看看!”刘邦向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大家当心,然后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去,扒开那堆乱草——草丛中果然有一个人!
一个衣服被撕扯成一条条的强悍男人!
那个人脸冲上仰躺在草丛中,浑身皮开肉绽,一双眼睛泛着青白的光,像死鱼一样,不过嘴唇还在微微翕动,看样子还没有死。
“你是谁?”他警惕地凑近那个人的脸,问道:“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
“我是蒋文龙......我就日卓凌君这娘们......”男人突然一把抓住了刘邦的衣领,将他拉到自己的鼻尖前对他说:“现在是什么时候,秦始皇死了没有……你是谁?”
“蒋兄弟,我是泗水亭长刘邦,这里乃丰西大泽地界。你刚才说什么?”刘邦觉得有些不妙,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似乎深不可测。
轰隆隆——又是一声响雷。
“你是刘邦!秦始皇死了?”蒋文龙突然大叫了一声,原本涣散无神的瞳孔忽地放大到了极限,才松开了紧抓着刘邦的手。
刘邦大吸了口气,道:“蒋兄弟,你伤的不重,我找人扶你,再换件衣服。”
一个稍微强壮点的奴隶点头,搀扶住蒋文龙,把两件旧布衫递给他。
“谢了,刘哥。兄弟我自己撑得住!”蒋文龙坚持站立起来,穿上布衫。
所有的人都默默承受着雷鸣的巨大声响。
大家的心情都无比沉重,他们互相望着,似乎都在询问对方:你是不是也听到了那个怪人的声音——秦始皇死了没有?
在这样的一座荒山沼泽,这样的一个暴雨之夜,来路不明的陌生人发出莫名的询问,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让每个本来就很疲惫的奴隶心里又罩上了一层阴影。
“刘大哥,怎么办?”婉君问道。
蒋文龙这才注意起婉君,不禁震慑。
她简直就是个少女版的孟婉莹!
她大约在十六、八岁的年纪,俏丽的瓜子脸配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婀娜体态,焕发着动人的青春气息。挺秀的鼻子,分外显出她柔顺可人的性格。
天底下,竟然有如此相像的两个女人!
此刻,刘邦抬头向夜空望了一眼,深吸了口气,然后沉着地一挥手:“婉君,我们继续走!”
于是队伍继续向前进发。
他是刘邦,她是婉君......蒋文龙正独自寻思,大雨已经瓢泼而至。

众人冒雨急行,都是万分狼狈。
好不容易翻过一座小小的山丘,他们突然看见了一座巨大的山庄。
“太好了!刘大哥,就在庄子里歇歇脚吧,雨眼看着就要越下越大了。”
远处,雷声又轰轰而来。
“好吧。”刘邦嘴上应着,心里竟然悄悄涌起了一丝恐慌,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这是为什么。好像是一见到这个山庄后,这种感觉就自动出现了。
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他觉得很奇怪。真的,他刘邦从来都没有怕过什么,甚至也不怕死。
可是现在,就在此刻,他竟然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脏因为无比紧张而亢奋地咚咚乱跳,鬓角的头发正在一根根地直立,甚至连后背的肌肉也层层绷紧。
这座深山之中突然出现的山庄,竟然让他嗅到了某种危险的气息。
“弟兄们小心点!不要放松警惕!”刘邦尽量强迫自己控制住略微有些发抖的声音。更大的暴雨马上就要来临,他们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在这山庄里过夜了。
“吱——嘎——”,庄门被推开的时候发出艰涩的喑哑声音,看来木头已经腐坏很久了,紧跟着,一种什么东西腐烂的血腥味道立刻混合着从庄内飘出,熏得人直想吐。
大院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而且静得吓人,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这安静,似乎屏蔽了屋外的风雨声。
“嚓——”,刘邦打着火石,从布包里掏出两根松油火把点亮,分出一根给蒋文龙。
“看来这座山庄已经荒废了很久。”蒋文龙举着火把走进正房,四下照着。
房里只有一个光溜溜的木制地铺(注:隋唐前中国没有椅子,大家席地而坐),墙上有一柄生锈的青铜长剑。除此之外,就是墙角堆着的那些发黄的稻草,以及四处悬挂的蛛网。
“看来那些上山打猎的人一定经常在这里落脚,你们看外面这层稻草,都还挺新的,应该是不久前刚搬到这里的。”蒋文龙边说边用手在那些稻草中间拨弄着。
“胡扯!为了躲避修骊山皇陵的徭役,方圆百里的人早逃光了,还有活人来打猎?猎他个姥姥!我看连只老鼠趾甲都捡不着!”有人开始唧唧歪歪地发牢骚。
“刘大哥,这里会不会有鬼或者……别的什么的,刚才……我心里老是觉得不踏实!”婉君偷偷撇了眼蒋文龙,毕竟是女孩子,女人似乎生来就比男人爱忧心。
听了她的话,奴隶队伍中立刻传来了一阵嘘声,有人趁机吐着舌头吓唬婉君。
“好了,荒山野岭的,晚上睡觉的时候大家都注意保持警惕。明天一早如果雨停了,咱们还要接着赶路。”刘邦又表现出了他亭长的风范,挥挥手示意大家不要胡闹,然后又检查了一遍门栓,确定是否插好了。
雨势已经越来越猛了,雨点似乎个个都有石子那么大,噼噼啪啪地砸在屋顶上,吵得人心烦。
一屋子的男女奴隶分开而睡。
有的人抹干身上的雨水,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尽管又累又饿,但很快,有的人已经开始打起了呼噜。
蒋文龙看到婉君在擦身,她把裙子拉高束在腰间,露出了裙内的薄汗巾和一对浑圆修长的美腿,她衣衫单薄,湿水后内容线条尽显,和赤身**实在差别不大。
婉君看到蒋文龙灼人的目光落到她胸脯处,俏脸一红,侧过身去。
蒋文龙也找了个角落坐下来,摸了摸衬衫口袋里的“凌云夺”。虽然他和大家一样累,但是心里的包袱却让他难以入睡:自己通过那狗日的“时空穿梭机一号”来到秦朝,人海茫茫的怎么找魔女,偏偏又遇到刘邦,一切都太蹊跷了。
还有眼前的这座山庄,蒋文龙也觉得很奇怪,因为从一进门他就觉得这庄里有一种很奇怪的血腥味道。或者说,那不是一种味道,而是一种神秘的感觉带给他的心理暗示。似乎总觉得有人在**他们。
他忍不住扭过头去打量了一眼那墙上的青铜宝剑,这青铜剑铸造得似乎有些凶恶……不知怎么,他一看到那尖尖的剑锋叉头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似乎正看到宝剑猛地刺入一个人的身体……鲜活的身体被高高挑起,不住扭动挣扎,哀号恸哭……尖刃从柔软的身体后扑地捅出,鲜血立即从剑头串串滴落……剑穿之人终于停止挣扎,身体变得像铁水浇铸般僵硬,一双眼睛死死地斜盯着他……庄里回荡起尖利刺耳的笑声,几乎要将这残破的院子震垮……那柄宝剑在笑!
这哪是宝剑,分明是一个噬血的凶灵!
蒋文龙用手在剑柄上抹了一下,手指上并没有沾到多少灰尘。
不可能的,难道有人近期用过此剑?
他边想边抱了一堆干草盖在身上,不管怎么说,这庄子透着股邪气,尤其是那柄青铜剑,竟然让他产生了幻觉!所以明天天一亮一定要马上离开这鬼地方。
还是赶紧睡个好觉吧。把头缩到领子里之前,蒋文龙看了四周一眼,除了他之外,所有的人都已经进入梦乡了。
荒凉的丰西大泽、残破的山庄、血淋淋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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