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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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napweed在英文里的意思是黑矢车菊,蓝觅曾认真的想过这个名字的原由,为什么不是黑陶瓷、黑素瘤或者黑瓦洛人,而是黑矢车菊呢?不仅如此,那些所有与女孩有关的连带着与knapweed夜总会有关的一切线索他都认真思考过了。这种思考几乎是无意识的,对它们的种种猜测长时间盘旋在脑海里,使得他不得不时刻进行着对它们的无意义的思考。
除此以外,梦也是连续不断的。梦中的knapweed夜总会呈畸形,它在视野里是凸起的,空间、地面以及天花板都在镜头的中央像他逼近,而在边上,又缩回镜头里面去。给人的感觉像是它们从镜头的内部出来,又返回到镜头的内部。这是很诡异的视觉效果,像极了15世纪初西方绘画史上兴起的“透视法”的一种,最早出现在佛洛伦萨,是法国画家富凯发明的一种“迂回的”透视法。而有时候镜头又会变得细细长长,类似一条无限蜿蜒的隧道,只有墙壁两侧的壁灯照映着它的形状轮廓。每当这样的时候,蓝觅的头脑就会变得沉重晕眩,额上血管突突的跳动声也越渐清晰。
就是些这样的梦,而在梦里女孩一次也没有出现过。

当时,明冉站在knapweed夜总会的后巷里,穿着自己的衣服,手臂翻转过来伏在肩上,手指勾着一个大约30寸左右的扁形木板上系着的绳带,木板的外围用羊白色的麻布包裹,密不透风。她的表情还算镇定,至少看不出惊慌,这不太像一个手无寸铁的与两个男子对峙的女孩该有的表情,但她仍是恐惧的,因垂在身侧的左手一直在不很明显的颤抖。
两名男子皆身长体壮,着黑色西装,虽打扮相似,主次却明显。靠前的一个面上无甚表情,看人的神色却散发着不怒自威的庄严。后面一个则年纪稍轻些,微颔着首,利用余光察言观色。
靠前的男子燃一支烟,而后说道:“knapweed在这条街上存在了十余年,规矩也就存在了十余年,才来了几个月的丫头可不能改变它。”
明冉垂下眼,踌躇片刻才小声清晰地吐出三个字:“我缺钱。”
短短的句子里有种脆弱中含着的韧性,像弱小动物在强者面前微不足道却也不容忽视的挣扎,虽不能造成任何真枪实弹的威胁却可能在对方心理留下些浅淡痕迹,而这痕迹有可能改变一场看起来胜负分明的对持。
男子吞吐云雾,语气稍微软些:“把钱拿出来吧,规矩不能坏,真有困难可以找芯子商量。”
找芯子商量?谈何容易。
明冉紧抿嘴唇,手在身侧握成拳,下决心般抬头对准男子双眼:“柒哥,都说您人好,我只求您转告芯子姐,这钱我以后一定还上。”她将木板从背后接下来,立于墙边,“规矩我懂,您动手吧。”
柒哥看着她,将烟头捻灭在身侧的墙上,冷冷道:“规矩在我这,该怎么罚由我来说,看来你并不懂。”
明冉苦笑:“那您说,怎么罚?”
她有些后悔刚才的莽撞给柒哥留下自作聪明的印象,她知道那很让人生厌。
果然,柒哥挥手就是一掌,动作果断迅速。
“这是给芯子看的。”柒哥说。
明冉咬咬牙,挨打的侧脸疼得火辣。
蓝觅就在这时候窜出来,他一阵风冲过来挡在明冉身前。瞬间,连柒哥也是一怔。柒哥身后的男子条件反射般挪动肩膀靠前一步。
明冉也呆住,有些诧异和莫名,她并不认识这个人。
蓝觅的双臂虽展开成护住身后女孩的动作,面上的表情却是平淡,有些心不在焉,甚至还有无奈及犹豫的影子参杂其中。于是他看似见义勇为的动作显得分外单薄、毫无力量,如同是不得不为才姑且为之。
柒哥眯起眼,他将蓝觅如此表现看在眼里,觉匪夷所思。他转身盯一眼身侧男子,便重燃起一支烟往稍远处走,黑暗中星红的光点摇晃着前移几米停下,接着便忽然消失,想是柒哥背过身子,挡住了。
男子忽得当胸掏出一拳,蓝觅无准备被击倒,他也不再站起,表情仍是自顾的。
男子于是将蓝觅归为白痴至少是弱智一类次等生物。他想不管怎样,这人的出现都在一定程度上帮了忙,以自己的身段来对付一个弱女子实在难堪。现在虽是平白多出一个人,但这多出的一个无论是在块头还是智商上都诚然不能造成威胁,而却使得场面上不显得那么阴阳失调,一方过于柔弱可欺,一方又过于跋扈。

明冉则觉得自己必须受伤,否则这件事没法交待,而能够将钱留下不交出去已算是相对胜利,于是现在所承受的痛苦也就没真正觉得委屈。某种程度上还带有一些许的心理快感,这快感来自她需要承受难以想象的压力才能生存的痛苦。这痛苦越大越不被人所知,便越是激发她的顽强斗志。
她想,这个无故冒出来的人是谁?他的目的又是什么?来营救自己却毫不还击只懂挨揍,难道是个傻子?明冉一时还想不明白,她需要集中精力对付皮肉上的痛楚。总之,幸好这个冒失鬼没有真的保护到她或有能力打倒对手,否则事情会变得麻烦。
柒哥灭掉指间香烟走过来,观察明冉伤势,伤口没在要害上,看得出是手下留情了。
“自己能走么?”柒哥站起身问。
“能。”明冉答道。
柒哥扯出个勉强可作笑容的表情,点了点头,又看那个如救世主般降临却只懂挨揍的人,径直走去他身边蹲下,伸手抬起他下巴,仔细看了看。虽揍得毫无章法,但也不至于就打傻了。
蓝觅缓慢转过脸,直直望进柒哥眼里,面上还是没有表情,连起码疼痛的表情也没有。柒哥微皱起眉。男孩其实很好看,但这双眼睛和神情却格外的使人不舒服,有些阴阳怪气,又有些……他也不知如何形容,就感觉像有一条毛毛虫往心上爬过去,汗毛都竖起来的不舒服。
铃声打乱莫名其妙的气氛,柒哥起身接完电话,再看蓝觅一眼,问明冉:“认识的?”
明冉微愣,答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
柒哥停一下,对明冉说:“没有下次了。”
明冉连忙点头,肯定的重复:“没有下次了。”想了想又补充,“钱我一定还上。”
柒哥摆一下手,与另个人离开了。
明冉还呆立着,直到感应一束注视自己的视线,望过去,那人仍坐在地上,身子靠着墙壁,表情淹没在昏暗里。
“你是谁?”明冉问。
蓝觅慢慢起身,从阴影里出来。明冉这才看清他的样子。
二十出头,眼珠漆黑,看着人的时候一动不动,散发幽幽的光,他穿白衬衣,驼色长裤。浑身的泥泞和伤口使得他看上去只剩下被人欺负的遐想与狼狈。
“刚才是为什么?”明冉又问。
蓝觅望一眼自己的鞋,鞋身上是参着细沙的泥水,鞋带也邋遢地耷拉着。他也不觉尴尬,而后目光稍微一抬便瞥到了用麻布包裹的木板。
“里面是一幅木板油画。”这晚蓝觅第一次说话,他的声音有些沉,听起来该是问句,可他的尾音没有上扬。
明冉眼里掠过一丝意外,“你喜欢油画?”
喜欢么?蓝觅问自己。
“你是为了这幅画?”
蓝觅没作声。
明冉挑起眉,心里逐渐清明。她将立于墙边的画拿过来,嘴角勾起冷笑:“可惜你打错了算盘,这是幅赝品。虽然逼真,但并不是出自图巴尔之手。”停一下,她问,“你已经看过这画了吧。”
“没有,我不为这画。”
明冉不置可否,继续问到:“你认为他的画好么?”
蓝觅再望一眼那包着麻布的木板,“我不知道。”
明冉沉默一会儿,她轻叹声气,将画重新背到身后:“我要走了,如果你对赝品感兴趣,以后来knapweed找我,我会告诉你弄到它的方法。”她转身迈出几步,又回过头来,“如果是想看真迹就去展馆,他的画正在展出。”
蓝觅的目光落在明冉离开的背影,一动不动,直到她消失不见。
明冉那时想,这不过是一个对画作感兴趣的人,又或者是对图巴尔感兴趣,再或者两样都不是,而是一个对她感兴趣的人。明冉这样想着,她以为自己全明白了,于是她笑了,带着嘲讽与不经意的落寞神情。
很多时候,我们总以为我们能知道一切,事实上我们不能,所谓的一切,只是我们能想象到的。尽管如此,我们也只能知道其中的一小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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