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束手就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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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刻,便听得车轮辚辚,马蹄哒哒。他小心隐伏,借夜色与地形掩护,很快接近了车队。忽听一名骑士道:“慢行!”车队登时停下。武才扬展运轻功,悄无声息地逼近。十六骑一齐拨马,行向前列。武才扬趁机潜到最后一辆车下,以“土地遁法”藏身。
只听一人道:“禀庄主,发现了六具尸首。”随之马蹄声响,想是有人将尸首送回。程万斗问道:“都是些什么人?”另一人道:“四具是‘富贵长寿’。他们皆死于偷袭,未及抵抗。另两具身子裂为两片,刀口齐争,极似‘快刀林’一脉的手法。”
武才扬本待再向前潜上几步,潜至程万斗篷车下,听到此言,不禁一怔。“四具?富贵长寿是米家四兄弟而不是三兄弟?以米长寿的武功,又怎么会来不及抵抗便被杀?”他先前曾见三秀才说到富贵长寿是四刀客,但读唇听音术不免有失误,倒并未在意,此刻再次听闻说道是四具尸体,并且米长寿也死,不禁大感惊异。一怔之后,随即大悟:“是了,原来那米长寿根本就不是米长寿,出刀那人,是个冒牌的!怪不得当时他一声不吭的想是虽然易容也怕米长寿的兄弟们发现声音有异。他见我走后,才将米长寿的尸体放回原处,用意无非是制造一个悬念,使人无法判断富贵长寿四刀客是死于谁手。”然而随之又感觉自己的判断中疑念甚多,不足以令人信服。
只听程万斗“哦”了一声道:“快刀林?那是有限的几家不肯臣服于‘黑风寨’的派别之一,难道‘天杀星’还没有死吗?”武才扬心道:“原来‘天杀星’是‘快刀林’的人,看来这‘快刀林’和鞑子关系暧昧,是鹰犬之流。”
那第二个说话的人道:“禀庄主,据说‘快刀林’一脉,拥有四大林主,‘天杀星’仅位居其四,刀术最差。以‘天杀星’的为人,也不屑于偷袭,以属下看,‘富贵长寿’三人死于被劈为两片的那两人手下,惟独‘穿心刀’米长寿死于快刀之下,以‘穿心刀’的快刀手法,‘快刀林’也惟有‘电刀’吴影可杀。此外,这被劈为两半的两人皆一身横练工夫,却又擅长偷袭,倒与‘土地公’的牛大吹、牛二吹特点相似。”
此人看来对各家武功特点、人员资料极其熟悉,分析起来,头头是道,武才扬听得暗暗点头,心想:“这人一猜便中,当真了不得。冒充米长寿那人,刀术也的确快若闪电,不愧有‘电刀’的称号。”正想到此处,忽觉颈间微微一麻,象是遭蚊子咬了一口。夏季蚊子甚多,那是防不胜防,任你武功再高,除非达到内力自然流动、屏除一切外来袭扰的境地,否则谁也不能逃过蚊子叮咬,是以他并不在意。
只听程万斗说道:“依你‘万事不用问’诸葛清的推断,那是绝不会出错的。”诸葛清道:“庄主夸奖了。”声音诚惶诚恐的,倒似程万斗的夸奖,反是在降罪一般。
程万斗道:“只是一点老夫并不明白,既然牛大吹、牛二吹早已死去,何以方才还会有人冒充他们?”诸葛清道:“那必是见过他们的死因,而‘电刀’吴影其时又冒充‘穿心刀’米长寿,那人自知武功无法与‘电刀’抗衡,才做出一番托词来。”
武才扬心中骇极,只觉诸葛清当真堪称“万事不用问”的称号。此刻马蹄声响动,众骑士均已回归原位,他更是不能轻举妄动,唯有将希望寄托于车马启动的刹那,窜至居中车下,施行行刺之举。但那程万斗却似不再急于动身般,继续向诸葛清询问。
“那么,这又会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何企图呢?”
诸葛清恭恭敬敬地答道:“依属下看来,那人就是自亭上坠落下来诈死的小和尚,其人又与日前籍言语脱身的一干和尚有莫大干系。其目的不外有二:一,听闻我等机密,欲置身事外;二、对本庄不利,甚至妄图谋刺庄主。”
程万斗道:“哪一种可能性大些?”
诸葛清毫不迟疑道:“后者。”
程万斗道:“为什么?”
诸葛清道:“很简单,便凭咱们放过了他,他又跟了上来,且已隐藏于车下……”武才扬直听的魂飞魄散,吓得立刻便想逃走,但便在此时,忽然全身又麻又痒的,眨眼之间,便由外至内,似是每一个毛孔中都钻满了蚁虫。这种难以忍受的感觉,简直超越了世间的任一刑罚,纵然有天大的定力,也无法忍耐。武才扬不由自主地呻吟出来。非但如此,而且手足软麻,身上刹时连一丝力道也没有,即使想逃,也有心无力。
耳听程万斗冷冷一笑,说道:“把他拖出来!”当下有人一把拖出武才扬,将他抛在中间篷车之外,周围尽是俯视着的嘲讽冷笑。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嘿嘿,这‘痒酥散’的滋味如何?”
篷车内,传出程万斗冷酷而阴森的声音,武才扬有心破口大骂,无奈痒入骨髓,却哪里还能够骂得出口?只觉痒得再也难以忍受,程万斗的声音也似已在地狱之中,之后再说了些什么,根本无暇去听,身上唯余的感觉,就是:痒,痒入骨髓的痒。
再次有了意识时,只觉手足被缚,眼睛被蒙紧,口中被塞着东西,既看不到一丝景物,也发不出一丝声音,唯有意识清醒,知道身下甚是颠簸,像在车上,而车是在疾驶一般。
隐约似有对话声传出,每逢此时,便不再颠簸,却更为痒痛,对话仅两句,再次开始颠簸。他时而昏迷,时而清醒,也不知过了多久,不断听到有对话声,数度之后,知道对话均为一句话,像是暗语,再过数次,终于隐隐明白,似是什么“送客”之类。

这般昏昏醒醒多次,痒感渐轻,手足也似乎可以活动活动,此时恨不能立刻抓便全身,哪怕抓得鲜血凛冽,只要是能够止痒,那也是在所不惜,若非口中被塞紧了东西,哪怕自己把自己的肉一块块咬下来,只要能止痒,那也是毫不犹豫。可是手足皆被捆得紧紧的,口中也被塞紧,虽然明知痒感在减轻,但既是自己无法再被痒昏,反觉更为痛苦难耐。生平首次感觉到每一刹那都比百年时日还要漫长,恨不能立刻死去,也不愿受这般折磨。
这样又过了不知有多久,痒感终于慢慢消减到了可以忍耐的程度,而他对程万斗的愤怒,更是达到了极限。心中只不住地发着誓言:程万斗!有朝一日,我要让你承受到这种酷刑!不!比它还要狠的酷刑!绝不能让你痛快求死!
他一遍遍的发着誓言,来忘却痒感,到了第九十七遍时,忽然被人一把提起来,“砰!”摔了个痛不可耐,想是被人摔了出去,落足于坚硬的地上,但疼痛稍减,却又希望再被摔上几下,哪怕摔他个半死不活,也总比这样痒不可耐要好受一些。
只听一个声音道:“爷,小的这就去准备饭菜,一科后备齐。”另一人大大咧咧地说道:“这二两银子,算是打赏,都开到房内,快去。”先一个乐得声音都变了,“爷,谢谢!谢谢!小的这就去……”显然是到了一家客栈。
过不多时,饭香扑鼻,酒香醉人,似有四人在连吃带喝,吃喝完毕,有人撤下酒菜,一人道:“睡吧……明儿还要赶路……”另有三人相互应了一声,不一刻,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
武才扬痒感渐轻,却依然难耐。他极力不去想自己的痒感,脑中泛出杂乱意念,尽力使自己来忘却身中“痒酥散”之毒的事实。但无论是发誓要报仇还是想些别的任何事情,注意力都无法集中,总是不由自主地被“痒”所左右。也不知究竟都想了些什么,忽然之间,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像是猴子在抓痒的镜头,也不知怎么,这镜头一旦出现,痒感顿时消减。他大喜过望,忙顺着那一形象不断地“想”下去,让脑海中那“猴子抓痒”不停地抓着,每一抓,所抓的那处所在必然痒感大减,甚是舒服。但正如抓痒一般,抓了一处,其余所在仍痒,唯有不断的、不停的抓下去。
“抓”了也不知有多久,忽然激灵灵打个冷战,一种难以言传的舒适感觉,登时涌遍了全身,口中忍不住发出含糊不清的一声:“晤……”当下知觉全消。
再度恢复意识后,脑海中忽然连连闪出图象,有“猴子抓痒”、有“支肘沉思”、有“欢歌曼舞”,有“缩成一团”,有“摊成大字”、有“金鸡独立”……刹那之间,林林总总地有百余个怪模怪样的姿态一一映出,武才扬心叫“奇怪!”,但那些图象似是不受控制一般,不停地闪烁变化着。忽然间武才扬明白了那些图象的涵义。
“糟了!这是‘他心通’心法的习练姿态,我竟然违背了诺言,又开始练它了!”
忽听一人在外叫道:“给他服下解药,庄主要见他!”身侧不远处有一人应了一声,接着有人走来,突觉左耳耳垂上黄蜂蛰了般一疼,那几乎已经不痒的感觉顿时消失。武才扬收敛思绪,只觉一人将他提了起来,“咿呀”一声,推门而出,行了十余步,又一声门响,接着被抛在地上,又有人把他扳转过来,解下他眼上的黑布,取出他口内塞着的物品。
阳光眩目,武才扬急忙闭上眼睛,同时张口呼吸,只觉平生仿佛只有此时才最为幸福。过了片刻,武才扬已经能够适应光线,重新睁开眼睛,只见处身于一个方厅中,一个老者正冷冰冰地望着他。那人体态痴肥,双下巴、三角眼、龙眉狮口,一脸的奸臣貌像,正是武才扬的刻骨仇人:大青山程家庄庄主,程万斗。
那程万斗一身的锦罗流云彩袍,活生生的一副土财主装束,单看生像,怎么也无人肯信,这居然是名武林中人。他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左首有张小几,几上茶点四色。身后一左一右地立着两名青布长衫、面色泛青、长相消瘦的中年人。一时之间,居然难以辨别这两人是男是女。下首一丈远处,一左一右,各坐两名佩带兵器的青年,两人俱是脚蹬薄底快靴,身着紫底蓝花的锦罗袍,神色阴骘,目光阴冷,令人一望即知,这四人绝非善类。
武才扬一眼瞥过,已自“测心观心术”而知,眼前诸人,均含隐隐杀机。他心念电转,一边调息真气,一边筹划应对之策。知道内力仍在,可以一搏,登时大为放心。
程万斗取过茶盏,饮了一口,放回原处,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小长老,请坐。”一名青衣武士递过一只软凳,而后退出,随手拉上门,厅内便仅剩下武才扬与程万斗七人。
武才扬拉拉软凳,坐了下来,双掌合十道:“南无阿弥陀佛……,不知这位施主唤小僧有何事。”一口的纯正中州口音,令人一听之下,便会误以为他是少林子弟。心想:“老贼!看小爷如何施展计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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